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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训结束以后的第二天,陈朗便重新回到皓康齿科的第一诊所上班。去邓伟的诊室报到,邓伟的身后却站着刚刚分到皓康第一诊所的唐婉,唐婉刚和陈朗对视了一下“同盟军”的眼神,邓伟直接就把陈朗轰出了自己的诊室,带到另一间诊室里,笑嘻嘻道,“从今天开始,这个屋子归你了。”
陈朗环顾四周,屋内干净整洁,牙椅电脑一应俱全,还是颇有一丝兴奋的。
邓伟随口问了一句,“对了,陈朗,你原来是在张华主任手下干活的吧?”
陈朗一惊,但又镇定下来,点点头。邓伟乐了,“那可是我大学同学。对了,她好像也开展种植治疗来着。”
陈朗老老实实地回答,“是,我原来当过她的种植助手。”
邓伟这才做恍然大悟状,“怪不得你会和老俞较劲,说为什么不收女医生进种植中心?”
陈朗讪讪地笑,心想,是我一个人在较劲吗?比赛那天,他也很较劲好吧。
邓伟看了看表,自己的第一个病人快到了,出门前最后还交代道,会把自己的护士陆絮先拨出来跟着陈朗,让她有什么事儿都可以先问陆絮。正说到这儿,陆絮抱着一大堆消毒好的器械盘子走进来,展颜一笑,“我总算可以歇息几天了,邓主任,跟着您这半年,都快把我累出神经病了。”
陈朗暂时还没明白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是呆了半天以后终于有所顿悟,原来皓康的病人几乎都是预约的,而且大部分患者都会有自己的专属医生,就算介绍朋友或者家属过来,也会指定原来的大夫,没头没脑闯进来的只占非常小的比例,因此,像邓伟这种资深专家,光看复诊病人以及复杂治疗都忙不过来;轮到新人陈朗的,也就是偶尔给集团协议的预约来洗牙的小白领们做做洁治。
助手陆絮在旁边冷眼旁观着,觉得陈朗虽然年轻,却比一般的新医生都有范儿,她虽然也具备某些女医生温柔亲和的特点,但是最吸引人的,是她那种不卑不亢的态度,动作轻巧的操作手法,详尽有序的专业姿态。而且陈朗已经开始活学活用皓康的一些治疗特点,她居然还学着也用眼神向自己示意,虽然和资深医生相比还是颇有差距,但也算孺子可教。所以,当邓伟忙不过来,发了一位VIP客人给陈朗洗牙时,陆絮也毫不担心,只是提醒陈朗道,“这位朱先生是董事长的朋友,你注意点儿。”
陈朗早就被陆絮普及过皓康齿科的医务人员达成的共识,但凡打着董事长的朋友的旗号前来看牙的病人,一般都有一定的身份地位,很是挑剔难搞。陈朗拼命点头以示自己已经收到了SOS的顶级提醒,不料陆絮又凑到耳边八卦道,“他老婆在邓主任那儿呢,看着比他小二十岁,我跟你打赌,一定是做过整容。”
陈朗:“……”
很快陆絮去前台把西装革履的朱先生接进来,朱先生一听待会儿接诊的并非主任医生,就面露不豫,陆絮边走边耐心解释主任级别的医生约满了,实在没空,然后又道,“陈朗医生虽然年轻,但很有经验,而且细致温柔。”
朱先生却哼了一声,一脸的不置可否,但看到陈朗的面容却是一愣,倒是不再多说,直接往椅子上一坐,“那就赶紧洗吧。”
陈朗和陆絮对视一眼,还是振作精神认真对待。陈朗在治疗过程中却渐渐感觉到朱先生的眼珠子骨溜溜乱转,不停地打量自己。洗牙结束后就笑眯眯地看向陈朗,“陈医生不但人长得好,手法也不错,给我洗牙一点儿感觉也没有。”
陈朗尴尬地笑笑,“谢谢您的夸奖。”
朱先生看陆絮打开诊室房门拿着盘子走出去了,便指着房顶角落的摄像头问道,“这能拍到诊室情况吗?”
陈朗点点头,“是的。”
朱先生一脸的遗憾,“我刚才躺那儿的时候,就觉得你眼睛特别漂亮,有好几次就想坐起来,好好看看你。”
这突如其来的骚扰让陈朗瞬间无语,如果还在以前的医院,她就会立即让对方走人,但此时做位一名职场新人,对方据说还是董事长的朋友,陈朗还是按捺住情绪,淡淡道,“光洗牙不行,你不做牙周治疗的话,还会更糟糕,光看我也没用。”
朱先生饶有兴味地打量着陈朗,“还挺有个性。”话毕又问道,“陈医生,有名片吗?做牙周治疗的话,我还找你。”
皓康齿科的每位医生都有名片,上面会有医生的职位以及联系方式,陈朗虽然新入职,但是也拥有了自己的名片。陈朗维持着不苟言笑的神情,从桌上的名片盒里找出名片递过去,示意刚进屋来的陆絮赶紧把朱先生送走。回来后陆絮饶有兴味地打量了一下陈朗,但欲言又止。
隔壁房间的邓伟此时还没结束,正压抑着情绪给朱夫人看牙。果然如陆絮所言,朱夫人比朱先生看起来年轻不少,一张v型脸上妆容精致,脾气却转换频繁,有时候是一脸娇嗲地坐在牙椅上,冲邓伟夸赞自己老公工作上如何出色,对自己却浪漫贴心,邓伟只能挂着虚伪的笑容附和着点头,有时候却起身呵斥护士吸唾液慢了,让自己非常难受;一会儿因为要打麻药,又害怕得全身紧绷,把护士的手捏得青紫;一会儿又在要磨牙时,突如其来地抓住邓伟正拿着高速机头的手,惊得邓伟满身大汗,恐吓简夫人道高速机头会划伤面容,说不定就破相。期间简夫人还数次中断治疗要接听电话,让邓伟在一边无奈等候。邓伟百般忍耐,与助手交换了无数个烦躁的眼神,并且在心里积攒了无数句对简夫人长辈的问候,却无从出口。
陈朗在等待接诊下一位患者时,手机却震动了一下,一条短信进来,上面写着:“陈医生,今天谢谢你呀,下班后有空吗?请你吃饭。朱致远”
陈朗一愣,随即就反应过来这位朱致远就是刚才看过的患者,她冲陆絮招手,虚心求教道,“一般在皓康,这样的怎么拒绝?”
陆絮扑哧一乐,“我刚刚还在想,他最后色眯眯那样儿,肯定看上你了。”
陈朗有些赦然,“你教教我,怎么回复?”
陆絮这才正色道,“假装在忙,不用理他,下班前再特别官方地回复一条:谢谢您对我工作的认可,心意我领了,晚上有安排,不能和您吃饭,实在抱歉。反正差不多就这意思。”
陈朗一脸崇拜地看向陆絮,“还是你有经验。对了,刚刚洗牙的时候,我看你提前递给他一个减压球,让他握着;邓伟主任那儿做治疗的时候,比如要打麻药什么的,我看有时候也会递过去减压球,我观察下来,好像真的能缓解患者的情绪。”
陆絮也诧异于陈朗的观察力,“好多患者害怕或者紧张的时候,给他手里拿个东西握着,是非常管用的。当然也有患者逞强觉得不需要,紧张起来却不管不顾到处乱抓。它还有一个功能,就是防色狼,万一有男患者紧张起来,就趁机抓护士的手。我们起初吐槽说干脆做一个手模型递给他,后来就琢磨着让他提前握着减压球,到时候也腾不出手来,也就老实了。”
陆絮继续吐槽,“这朱致远是我们这儿老患者了,是我们的重点防护对象。他不单特别花心,还心大,他把他前妻、现任老婆、还有走马灯的女友都带我们这儿看牙,时不时还招惹我们这儿的年轻医生护士。大家都烦着呢,每天知道那么多八卦,老婆还喜欢秀恩爱,我们还不能爆料,都快憋死了。”
这八卦来得太过猛烈,陈朗一时脑子有些不够用。
在陈朗还在八卦消息里流连的时候,俞天野却抓了瞎。刚刚早上来了个急诊患者,因为晚上睡觉也不忍放弃举着手机看视频,半梦半醒之间手机砸落于脸上,导致门牙折断。经俞天野检查判断已经根折,需要即刻拔除即刻种植,可王鑫不单迟迟没有出现,还给自己打了个电话,说今天上不了班了,要请假。
俞天野急道,“你早干什么去了?要请假也不是现在请啊。上午刚加了台急诊手术,今天下午同时开三台手术,种植诊所的全部医生都得在台上,你让我现在到哪里找人去?”
王鑫听着俞天野的训斥也不吱声,等俞天野说完了才道,“我把腿给摔断了,现在在医院呢。”
俞天野顿时就没了脾气,“你怎么不早说?怎么搞的,这么不小心?”,想了想又道,“现在我手上有病人,暂时离不开,你在哪家医院呢?我让包赟来找你。”
王鑫看了看四周,“不用找他了,他就在我这儿,现在替我去住院部交钱去了。”
俞天野自然搞不清楚状况,也不和王鑫废话,“那你就直接告诉我你在哪家医院,回头等我忙完了来找你。”
王鑫老老实实报了医院名字,挂掉电话后,就坐在轮椅上研究两侧的轱辘。包赟交完钱上来,看王鑫用双手拨弄着轱辘绕着圈儿玩,不禁没好气道,“酒量那么差,还逞什么能啊?这回好,您喝多了以后就觉得自己是黄飞鸿了?轻功特棒是不是?直接就从十几级台阶往下蹦,我还纳了闷怎么就只把腿给摔瘸了。”
王鑫对包赟只是横眉怒视,“你还说风凉话?归根结底,你才是罪魁祸首。”
包赟“嘿”了一声,“你可别瞎扣帽子啊,关我什么事儿?你自己半夜三更非要拉我喝酒,我和人刚刚谈完事儿,今天还得提交计划书,还开着老俞的车,所以根本就不敢喝,你自己就一杯杯往下灌,问你有什么事儿又不说,喝得迷迷糊糊的,东南西北都找不到。我好不容易送你到楼下,也就停个车的功夫,你就在我们小区的喷水池边的十几层台阶上玩蹦极。当时我可是眼睁睁地看你往下跳啊,跟个鹞子似的,“啪”地一下就拍在了地上,深更半夜的就是一声巨响。”
王鑫哀怨地看了包赟一眼,“反正得怪你。你神经病啊,大半夜有谁会管你是不是违章停车,干嘛不先送我上去了再说?”
包赟连表投降,“行行行,怪我。”然后指了指自己的黑眼圈,“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你都摔成折线的木偶了,还是神志不清东倒西歪的。我容易吗?又把你扛到这儿,在急诊室里伺候你一晚上,连个盹都没打成。”
王鑫看包赟疲惫不堪的模样,本来高大威猛的帅哥现在跟打了蔫的黄瓜似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忽然就叹口气,“没办法,谁让咱们是哥们。”
包赟觉得王鑫没头没脑说的话,还和昨天晚上的宿醉未醒有关,并不与之计较,“走吧,现在有床了,我送你回病房去。”
王鑫点点头,往前方伸出手臂,大喊了一声,“开路!”引得附近路过的患者及家属侧目,包赟一边笑骂道,“刚才真该给你打一针吗啡,你丫怎么这么兴奋?”一边推着王鑫往住院部的方向走去。
王鑫这一断腿,俞天野的种植中心就有点抓瞎,最近种植的患者是越来越多,比如今天下午,三个手术室都已经消毒准备好,同时进行手术,所有的主刀医生,助手,护士全都得派上用场,一时半会儿还真找不到谁来顶缸。这会儿还加了急诊手术,需要提前准备,所以这半天俞天野忙得不可开交,正犯愁的时候,邓伟溜达着走了过来,冲着俞天野发牢骚,“老俞,谁出的主意,收这么几个活宝进来?我不是早就和你说过不要没临床经验的应届毕业生吗?”
俞天野一听这话就头痛,“你又对什么不满意了?你说那几个新来的吧?今年北京这边收了四个,一个诊所分一个,别人都没事儿,怎么就听你一个人嚷嚷啊?”
邓伟依然不忿,“那他们是敢怒不敢言。就说今天这个唐婉吧,都不知道脑子里装的什么东西,今天问了我一堆特别白痴的问题,我简直受不了。”
俞天野叹道,“我算知道为什么你当初明明留在教学医院,却非要往外跑的原因了,你根本不适合传道授业。这不才毕业嘛,临床经验完全空白,你得慢慢教才是。”
邓伟还是很郁闷的样子,“这也得分人,你说那个唐婉,牙周概念一点不清晰,尽胡说八道,我问她你这都从哪儿看来的理论啊?她居然告诉我,从QQ空间看到的,我差点吐出一口老血。”
俞天野也控制不住地长笑,好半天才止住,然后同情地看着他,”那怎么办?你这是二万五千里长征啊,只能慢慢来了。”
邓伟还在那里叽叽歪歪,“你也知道我们这里,能随随便便让一个什么都稀里糊涂的人上临床吗?回头出了事儿你说算谁的?”
俞天野实在不堪其扰,“差不多得了,有意见你找老爷子去,人是他要收的,我只管执行。再说了,我这儿还烦着呢,王鑫把腿摔断了,下午的手术我还不知道找谁来当助手。”
邓伟也很讶异,“王鑫把腿给摔断了?这小子,折腾什么呢?”
俞天野只是一脸烦躁,“真是越忙越乱。你忙不忙,给我当会儿助手怎么样?其他人我都看不上。”
邓伟做出很是抱歉的样子,“今天我全排满了,哪里腾得出时间啊。对了,我可以借个人给你,人家有种植基础,原来也当过助手,帮你搭把手,应该问题不大。不过我丑话说前头,你不许把人挖走。”
俞天野有些好奇,“我怎么不知道你们那儿有这号人物,谁啊?”
邓伟得意洋洋,“你不知道的多着呢,就是我找你要过来的陈朗,这姑娘还可以,让她干活马上就能上手,她原来在我一老同学手底下做过种植助手的,这回你走眼了吧?”
俞天野是真的有些惊讶,犹疑了一下摇了摇头,“如果是她,那还是算了吧。”
邓伟也是纳了闷,“你怎么就对她那么有偏见啊?我觉得陈朗这姑娘不错,能干,聪明,长得也精神,和患者的沟通能力也特别强,你怎么就死活看不上。”
俞天野摇了摇头,“我现在没说她不好啊。她也许能力是挺强的,不过老邓,我那里什么时候收过女医生过去啊。”
邓伟简直就觉得这理由可笑之极,“我看你也是有病。在皓康齿科,女医生的人数不比男医生少,能干的也比比皆是,就你那么执拗,瞎撑什么呢?这都火烧眉毛了,你还在那里犹豫不决,真行。”
俞天野也觉得自己矫情得有些过了,迟疑道,“好吧,那你帮我把陈朗叫来,我和她沟通沟通。”
邓伟推荐完毕之后又有些后悔,想想又道,“我丑话说前头,她的操作不错,但理论知识和经验比较瘸腿,昨天有个患者,口腔卫生还行,但牙龈增生得厉害,她没判断出来,找我去会诊,我发现她在病史上问得不足,只问吃没吃含硝苯地平的降压药,明明这个患者是因为癫痫,吃苯妥英钠引起的牙龈增生。”
俞天野扭头看他,“那这不就一介武夫嘛,光手上活儿利落可不行。”
邓伟一本正经点头,“可不,也就凑合当个助手。”
2,
在邓伟打电话给前台的Monica,让陈朗到种植中心这边来一趟的时候,陈朗正关着房门,安慰哭丧着脸的唐婉,“别难过了,我当年刚毕业的时候,也被我原来的主任骂得狗血喷头。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可是这安慰并不顶用,唐婉两只眼睛里都噙满泪花,越发委屈,“邓主任刚才还说我:你这研究生怎么念的,基本的文献概念都没有,说我一定是蒙混过关才毕业的。而且问的问题全部都不着调,跟我上周带的陈朗简直没法比,整个一天上地下。”
陈朗哭笑不得,“你听他的。我昨天因为药物性牙龈增生的病例,还被邓主任骂半天,说我都不是文献查阅的问题,是压根把大学本科的教科书上内容忘光了。你别忘心里去,被老板骂是正常的,这不是刚毕业嘛,有些病例还停留在纸上谈兵的阶段,所以印象不够深刻,我原来还在医院里干了好几年临床,不也失误了?所以别难过了,我对天发誓,我刚毕业的时候绝对还不如你,你想啊,你比我幸福,还可以观摩学习一段时间,我那会儿谁理你啊,一上班就开始连轴干活,干得慢了还要被护士小姐骂,说耽误她们下班,每天早上交班都要被主任训斥,那才叫痛不欲生呢。”
唐婉将信将疑,这才慢慢止住眼泪,还是有些不确信地问道,“那你说我能很快掌握这些临床知识,让邓主任刮目相看吗?”
陈朗点点头,继续宽慰道,“一定能的。其实好多治疗项目都是熟练工种,只要多看多听多动手,很快就没有问题了。但是关于疾病诊断和理论的部分,是严谨和科学的,都是以循证医学为基础才能往下进行,所以邓主任才会强调文献的重要性。我以前也有些糊里糊涂,这两年才算真正有些入门。”陈朗一边说,一边又再度想起为自己做出莫大文献支持的“二十四回”,继而在心中暗自琢磨道,“我要不要今天就告诉大神,我入职皓康齿科了。”
唐婉这回才真正开心起来,抱着陈朗叫道,“陈朗,你真好,我要是男生,一定娶你做老婆,既漂亮又聪明,还善解人意。”
陈朗有些不习惯地错开唐婉的拥抱,嗔道,“别花言巧语地蒙我了,我有自知之明。”
Monica的电话适时响起,陈朗听到指令后,有些错愕,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地往种植中心的方向走去。
陈朗从未迈进过种植中心的大门,刚一进得门内,就看见一间全透明的小会议室,会议室的中央是一张椭圆形的大长桌,正前方有一个大的幻灯屏幕,右侧墙上挂着一台超薄的电视屏幕,所有的椅子依次摆放在桌子的周围,而邓伟和俞天野就散坐在其中。
陈朗想了想,径直走过去敲了敲也是透明的玻璃房门,“主任,您找我。”
邓伟“嗯”了一声,“陈朗,过来坐。你早上不是说以前做过种植的助手吗?今天这边人手不够,想看看你能不能顶上去。”
陈朗这才明白了,“哦”了一声,就真的走过来拉开一张椅子坐下,坐下之后无意中往对面的俞天野方向望去,发现他也一脸严肃地望着自己,顿时有点心虚。暗自琢磨自己那些和种植相关的经验能不能派上用场,让这只一直从门缝里看人的沙猪大跌一下眼镜。
俞天野终于发话了,“陈医生,你原来接触的是什么种植系统。”
陈朗提起八百倍的精神回答道,“瑞典、瑞士和韩国、德国的系统都有,不过瑞典的系统多一些。”
俞天野皱着眉头,“今天手术是瑞典系统,不过我们现在用的是第四代。”
陈朗想一想,“瑞典的第四代系统操作起来更简便一些,它总结了前几代的种植系统的优缺点,多了一些人性化的设计,原来颈部的光滑圈部分也增加了螺纹,让种植体和牙龈软组织也能发生连接,自攻型也好,手术者操作起来更简便,成功率更高。”
俞天野和邓伟不约而同地交换了一下眼神,邓伟干脆站起身来,“你们聊吧,我先过去吃饭,下午还有很多事儿呢。”
邓伟走后,只剩下俞天野和陈朗大眼瞪小眼,房间里陷入一片沉静,偶尔听见有呼吸声此起彼伏。俞天野清了清嗓子,忽然就觉得此情此景是从前某日的一个翻版,熟悉得颇有些让人烦躁,于是率先打破了沉默,“你大概做了几年的种植助手?”
陈朗在心中计算了一下,“大概一年吧。不过我配合的主任基本都是单颗牙种植,骨水平的、软组织水平的、微创的、还有即拔即种等等;但是还没有涉及到全口种植。”
俞天野已经不想再和陈朗废话了,陈朗言谈举止里流露出来的,完全是了然于胸的神情,便干脆利落地站起身来,“微创手术也好,即拔即种也好,都不是绝对的,主要是选对了适应症就可以,其实操作起来都不复杂。你等我一下,我拿一套种植系统出来,咱俩把每一步的顺序理一理。”
陈朗注视着俞天野离去的背影,忽地一下就长出一口气来,暗暗道,“陈朗,好样的。”好像这声赞扬就能让自己的体内保持亢奋的状态,继续神勇下去。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俞天野不但和陈朗核对了手术每一步需要的器械,带着陈朗和手术时配合的巡回护士一起做交接,叮嘱陈朗作为助手需要配合的那些注意事项,还快速带着陈朗一起参观了皓康花巨资打造的手术室,手术室内不但具备如无影灯,种植机等等必备器具,还有着先进的摄像系统,这样就可以在手术的时候,即时传递视频到刚才呆过的会议室里,让其他在外面的人也能看到手术进程。
陈朗表面上看起来甚为平静,实际上她尽量地控制自己的惊愕,不把嘴张成可以塞进一只鸡蛋的模样,内心还是拼命赞叹,和原来所在的医院相比,皓康的种植中心真是名不虚传,如此豪华而又顶级的配置,让自己觉得能够站在这里面就颇感自豪,甚至给自己一直都很厌烦的俞天野的身上也蒙上一层耀眼光环。
那天的时间消逝得是异常的快,那台手术也同样进行得是异常的顺利,俞天野让护士重新找了一套蓝色刷手服给陈朗,两个人在消毒室里刷手的时候都各自保持着沉默。手术开始以后,俞天野原本还用审视的眼光注视着陈朗的一举一动,可是当陈朗总是恰到好处地及时用吸唾器吸走术区的唾液血液,尽量保持术区的清楚视野,而且总能在合适的时候依次递上圆钻,扩孔钻,导向杆,颈部成形钻等一系列器械,俞天野这才彻底放下心来,把注意力全部转移到手术上来。
其实陈朗在这天完全是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她一向用面无表情来掩饰自己的心虚,这两年都是在狂补理论知识,动手的机会骤减,而且俞天野的手术系统和方式都和原来的张华主任有所差距,好在自己在港大学习时也经常旁听种植,说起来这套系统除了没有直接操作以外,并不太陌生。不过面前的俞天野也让陈朗见识了什么叫做武林高手,举重若轻,也见识了什么叫做所有表面上的成功,都来源于背后充足的准备。
和原来的张华主任相比,俞天野所有的术前准备都更加细致。有些病例,他会提前运用3D成像技术及口内扫描系统,给要手术的区域做好种植导板,避免扩孔钻位置的偏移,他用的每一个种植体长度都是在CT上做过了精确计算,每一个治疗步骤都会有巡回护士使用专业带环闪的相机进行拍摄,即使上午加的急诊手术没有提前制作导板,俞天野全程的自由手的操作过程都是干净利落,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让陈朗隐约有些懊悔地想,原来这只沙猪的狂傲自大,不是没有道理。
因此,在一切结束以后,只剩下陈朗和俞天野留在手术室里各忙各的。忽然,写着手术记录的俞天野冲着陈朗来了一句,“今天辛苦你了。”便让陈朗停下了整理手中的器械,好一阵受宠若惊。半天才讪讪回答道,“不辛苦。”
俞天野冷不丁又问道,“你以前是左撇子?”
陈朗愣了一下,然后迅速抬头,“也不是。我舅舅是左撇子,小时候我就老模仿他,结果就左右手都使起来很方便。”
俞天野点点头,慢吞吞道,“我说呢。”
陈朗等了半天没等到下文,心中有千百个问号喷薄而出,“您说什么啊说,倒是说啊!”但这些腹诽却没有出头之日,房间里重新陷入尴尬的沉默之中。
陈朗在这寂静之中反倒生出不少奇妙的感觉,两个人一周前明明还是针锋相对的状态,不过就是一起做了台手术,怎么就在这里假惺惺互相说着客套语言,真是不习惯啊不习惯。又过了好久好久,俞天野才冒出一句,“王鑫把腿摔断了,短期内估计都无法上班。”
陈朗惊讶了一下,眼前浮现的就是王鑫一笑就露出两只酒窝的脸,不由自主地就溜出一句,“怪不得。”
俞天野很警惕地看了陈朗一眼,“怪不得什么?”
陈朗本来想把窜至嘴边的牢骚话咽到肚子里,却冷不丁还是壮着胆子说了出来,“要不是逼不得已,我想您不会让我做您的助手的。”话一出口,陈朗就懊悔得想咬舌自尽,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估计又会被自己的冒失毁于一旦。
俞天野再次陷入沉默,半晌后终于道,“陈医生,我想有些事儿是我自己太过武断,以前有委屈你的地方,在这里和你说句对不起。”
陈朗这回是真的扎扎实实地被惊着了,堂堂的皓康医疗总监,知名种植专家俞天野,居然和自己说对不起呃,太阳它一定是从西边升起,不不,太阳一定是从东边落下。陈朗的脑海里以每秒钟数以万计的次数胡思乱想,嘴里只会讪讪道,“其实我也有不对的地方,俞主任,您别放在心上。”
姜还是老的辣,俞天野冲着陈朗展颜一笑,“陈医生,那我们就算把以前的事儿揭过去了?”
陈朗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您就别叫我陈医生了,还是喊我的名字陈朗吧。”
俞天野郑重地点头,“好的,陈朗。”
气氛缓和下来之后,俞天野又道,“其实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摆明了就是我在难为你。只不过我没想到,你还真的能回答得上来放射线的具体数据。”
陈朗没想到俞天野如此坦诚,此时也只能微笑道,“我也是现学现卖的,头天晚上刚刚登陆口腔论坛,看到“二十四回”大神发的帖子。”
虽然这个结论包赟早就和俞天野分析过一次,但俞天野此时听见回答,还是没忍住吐槽了某人一句,“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陈朗一愣,心跳猛烈跳动起来,好半天才小心翼翼地问道,“俞主任,您刚才说什么?”
俞天野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电子病历上,此时莫名其妙地抬头看陈朗,“我没说什么啊?”
房间内又再次陷入沉默,俞天野依然继续写着他的手术记录,陈朗继续清点着所有的种植器械,大概又过了很久,陈朗又再次抬起头来,“俞主任,您的种植中心真的不收女医生吗?”
俞天野愕然地看着面前的陈朗,怎么一眨眼功夫陈朗就脸色红润,尤其是耳朵根都发红,看来真是鼓足勇气问的这个问题。
俞天野左右观察了一下,把空调的温度调低,然后才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中午邓主任还警告我,让我不要再挖他的墙角。”
陈朗“哦”了一声,便低下头去,继续机械地整理。
俞天野抬头看了看对面的陈朗,穿着蓝色刷手服的她只是埋着头,双手开弓地来回地整理着手中的器械,看起来即紧张又局促,于是慢慢开口道,“这一段时间王鑫估计都不能来上班了,我去老邓那里申请一下,暂时把你借过来一段时间,看看他是否同意。”
陈朗唰得一下抬起头来,“您说的是真的,不是蒙我的吧?”
俞天野看着陈朗瞬间变幻的面容,真是有些糊涂了,“你是真的喜欢做种植吗?一般女医生都不愿意接触手术,而且会嫌弃做这个有风险。”
陈朗轻轻地笑了一下,“我喜欢。因为它能带给我成就感。”
俞天野抬眼看去,有落日余晖透过种植室的白色窗帘映射到面前陈朗的侧脸上,整个面颊晕染着一层温暖的光环,很像一副晕染的人物油画像,而画像中的女孩朝气蓬勃,而且还是那么的自信。俞天野的心忽然就有些恍惚,呆滞片刻后却站起身来,“回头我来弄吧,我现在必须去医院看看王鑫。”说完就站起身来,拉开手术室的大门,一幅“您该走了”的架势,陈朗愣了一下,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于是莫名其妙地站起来往外走,“那俞主任,我就先过去了。”
俞天野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让陈朗忽然觉得刚才已经慢慢靠近的距离,又被拉开了十万八千里。
3,
陈朗即便回到自己的诊室,已经顾不上琢磨俞天野最后冷淡的态度,而是不断地在回放俞天野小声嘀咕道那句:“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难道“二十四回”是俞天野,他能随口问出放射线的诸多问题?她越想越觉得激动,冷不丁又想到自己在论坛上没底线地追着人家喊“师傅师傅……”脸色就一红;冷不丁再一想,这“二十四回”在论坛上狂推俞天野,那要是同一个人,这脸皮也太厚了……
陈朗左思右想,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的好奇心,用自己行走网络江湖永不改变的网名“晴空万里”给“二十四回”发了一条私信,“大神,我其实面试成功,进了北京的皓康齿科,不知道您在哪个诊所?”
私信发出去没多久,陈朗就发现自己的ID,在论坛上被对方拉黑了。
陈朗正无比错愕之时,衣兜里的手机开始震动起来,陈朗一看来电显示,便知是于博文的,摁下接听键叫道,“舅舅。”
于博文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下班后别着急回家,晚上一起吃饭。”
陈朗有些不乐意,“改天吧,这两天累死了。”
于博文不急不躁,告知陈朗原因,“我老师和师母又来北京了,这回时间短,明天就要回去。”
陈朗顿时老实下来,于博文的老师和师母是江浙人,定居上海,据说是于博文大学里的老师,中间具体发生什么搞不清楚,反正有再造父母之恩。而这老两口几乎每年都会来北京,于博文就会带着陈朗和陈诵一块儿去吃饭聊天,说是老两口喜欢小朋友。若干年下来,都成了惯例,除了陈朗不在北京那两年,年年如此。每次于博文的师母见到陈朗陈诵二人,都是乐得合不拢嘴,左手一只,右手一个,连声叫道,“我的宝贝哦。”小时候不觉得,可是稍大些的陈诵就在私底下问道,“舅舅,师奶奶家里是不是没有孙子孙女啊?”当然换来的只是于博文的一记巴掌拍在头顶。
陈朗“哦”了一声,忽然又想起什么来,“陈诵知道么?”
于博文道,“刚才电话没有打通,回头我再给她打。”陈朗和于博文敲定在江浙菜馆“张生记”见面,还和从前一样,于博文早就订好了单独清静的小包间。其实于博文这些年换着花样哄这两位老人开心,不过两位老人还是习惯了江浙口味,最近几年干脆就固定在“张生记”了。
因此,陈朗下班后便打车直奔而去。
此时医院里的王鑫正在往死里折磨包赟,“香蕉太甜了,你还是剥个橘子给我。”
包赟皱着眉头把手机扔到一边,头都要炸掉了,站起身来从王鑫手中接过刚吃了一口的香蕉,再从袋子里挑了个橘子扔过去,“你真当我是长工呢?要不是看在你那条断腿的份上,我才懒得理你。”
王鑫根本不往心里去,刚吃完一个橘子又要一个,包赟心不在焉地看着他,“你怎么这么能吃啊?对了,我问你,最近入职的新医生多吗?都有谁啊?”
王鑫一脸纳闷地看着他,“明明是你组织的新员工会议,你还问我?那天不是坐了一屋子人嘛,我哪儿记得有谁,我就记得和老大杠起来的那个,对,你不是说还把你的车撞坏了,叫什么来着,陈朗。我都忘了问你,后来怎么着了?”
包赟一听这名字就烦躁,还欠钱没还呢。那边王鑫却想起一出是一出,哎哟叫道,“不行不行,我憋不住了,哥们,快点扶我上洗手间。”
包赟本来就心神不宁,听见这一句简直更要疯掉,却什么也不能做,老老实实地扶王鑫起来,去医院的卫生间,一边走还一边问,“你是不是肾虚啊?今天这一天怎么沥沥拉拉没完没了?”
王鑫鄙视地看了包赟一眼,“你才会肾虚呢,女朋友跟走马灯样的换个不停。”
包赟很无辜地摊开双手,“关我什么事儿,我又没追着谁求着谁。人家小姑娘开口说喜欢你,我总不好意思拒绝,可是处了没几天,小姑娘觉得没劲,要分手我也不拦着。我这里是自由的港湾,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看看我现在,自你搬来和我住,我就每天回家等你做饭吃,空窗期很久了。”
王鑫从鼻子里哼出气来,“你就折腾吧,总有一天你会吃尽苦头。非得你上赶着追别人,人家也不搭理你。”
正说话间,王鑫兜里的手机铃声响起,王鑫正忙着,于是拿出大爷的派头,朝着包赟一歪头,“你接。”包赟翻了翻白眼,从王鑫兜里拿出手机,按下接听键,“你好,我是王鑫的朋友,他现在忙着办事,不能接听电话。”
电话那头的陈诵有些迟疑,“你是文武全财?”
包赟也愣了一下,“你是?”
陈诵心跳略微有些加速,赶紧自报家门,“我们见过面的,你还送我回家来着,我是金子多的朋友,绕指一刀。”
包赟“哦”了一声,看了一眼正在洗手的王鑫,便来了句,“你等一下,他马上就好。”于是把电话递给已经在扯下纸巾擦手的王鑫,“你的那个红颜知己,找你。”
王鑫马上明白是陈诵的电话,犹豫了一下便接了过来,“小刀,有事儿找我啊?”
陈诵像鞭炮一样劈里啪啦地往外蹦着话,“昨天你怎么忽然就不回复了?我还有事儿没来得及和你说呢,“飒爽”又要开始羽毛球比赛了,咱俩报个混合双打好不好?上回我们的“金刀组合”没进着前三名,这次咱们好好准备一下,一定可以拿个名次。”
王鑫皱着眉头听着,等陈诵说完了,才慢吞吞道,“这次估计不行了,你还是找别人吧。”
陈诵急道,“有什么不行的?你们八百年才出一回差,不会那么赶巧吧?”
王鑫慢吞吞道,“我现在在医院,我把腿摔断了。”
陈诵“啊”了一声,劈头盖脸就骂道,“真不够意思,出事了也不早点说,在哪家医院呢?我下班了,现在来看你。”
王鑫用眼角瞥了瞥身边等得煞是不耐烦的包赟,已经拉开卫生间的房门走了出去,便道,“也行,正好你可以看见文武全财。不过我可警告你,追他的女孩都换了无数茬,将来吃亏了可别哭鼻子。”
陈诵先愣一下,随即又嗔道,“想什么呢?我是那么重色轻友的人吗?你想吃什么,我给你买过来。”
陈诵的话透过王鑫的耳膜传达到大脑的深处,有一些感动却又有些难过。于是只是简简单单地说,“你人来就好,东西别带了。”
两个人交接完具体医院地址之后,便挂断了电话。王鑫扶着墙一步步挪到洗手间门口,推开房门,冲着正靠着走廊发呆的包赟喊到,“哥们,想什么呢?”
4,
包赟这一天半都在照顾王鑫,完全没休息好,过分劳累的结果就是左下后牙龈有些肿痛,所以只好胡思乱想来达到转移疼痛的目的。他开始琢磨和陈朗这出戏接下来怎么演,这账单也开了欠条也写了,也已经晾了陈朗一周左右的时间没搭理,可是这钱怎么办,还真的要讨来啊?正想得起劲,被王鑫的一句话惊醒,方才回过神来,“甜言蜜语都在电话里说完啦,小姑娘知道你腿折了,是不是就该飞扑过来看你了?”
王鑫瞪了包赟一眼,“什么甜言蜜语,我们就是一般好朋友的关系,人家喜欢的又不是我。还有啊,您那嘴把点门,待会儿小刀来了可别瞎说。”说完便扶着墙一步步往前挪。
包赟“咦”了一下,隐隐觉得王鑫语气中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和从前一提起绕指一刀的飞扬劲儿不同,略微带着一丝烦躁。但却也来不及细想,赶紧追上去扶住王鑫,“她要是来了,我就撤退了,第一不能妨碍你俩亲热,第二我得回家洗个澡睡觉,被你折腾惨了,后边牙齿又开始隐隐作痛。第三医生交代你至少要在病房呆一周,伺候你是体力活,我得回家喘口气。”
王鑫一扭头,看着包赟,“你那智齿前倾阻生,早该拔了,也就你讳疾忌医,守着皓康也不看,一拖就好几年。再不拔前面的那颗也会被牵连,到时候别后悔。”停顿了一下又道,“还有,小刀来了你也不许走,明天,明天你不用管我了,我这么大个人了。”
包赟的脑子快速运转了一下,暗道估计小两口吵架了?非拉着自己当挡箭牌。小朋友的分分合合就跟过家家一样,自己干嘛掺和。于是摆手道,“我干嘛那么没眼力价,一会儿我就回去。”
王鑫干脆驻足,恶狠狠地看向包赟,“不可以,你要是走了就别当我是哥们。”
包赟看王鑫态度如此决绝,大感蹊跷,不过还是立即投降,“行了行了,不走就是了。”
包赟好不容易搀扶着王鑫回到病房,却看见一位身形高挑,清俊俏丽的女生冲着二人微笑,包赟直接就将王鑫扔回病**,愣道,“叶晨,你怎么来了?”
叶晨赶紧去床边将连声哎哟乱叫的王鑫位置扶正,“这不是王鑫住院了,俞天野让我先过来看看,他忙完手术就过来。”
王鑫看见叶晨就跟看见亲人一样,张嘴就乱叫,“嫂子你可来了,包赟他尽欺负我。”
包赟“切”了一声,“别瞎叫,辈分都被你喊乱了,是我的嫂子,你该叫师娘。”
叶晨立即板起脸来,“和你们说过多少回了,我和俞天野原来是校友,现在是同事。再这样瞎叫,我真生气了。”
包赟和王鑫对视一眼,包赟心道最近的人都怎么了?纷纷撇清自己的绯闻关系,于是讪讪地接过话茬,“王鑫,你看叶总监对你多好,怕你在医院里吃不好,还给你买了肯德基的全家桶过来。”一边说一边把全家桶拎到王鑫面前。
王鑫一把抱住,怪叫一声,“叶总监简直就是观世音菩萨再世,普度众生啊。肯德基的全家桶,一向都是我的最爱。”
叶晨早就习惯王鑫的贫嘴滑舌,又听二人闲扯了一阵,只是笑意盈然地听着,忽然想起点什么,冲着包赟道,“车厢里我还放了两箱饮料,你帮我搬一下,咱们给医生办公室送去。”
包赟知道叶晨肯定还有别的事儿想和自己说,便点点头,“这些事儿,搁我就想不起来,还是你周到。”
说着话这两个人便一起走了出去,刚走到门口,就和捧着一个大纸袋的陈诵碰个正着。
陈诵其实一放下王鑫的电话就直奔医院,到了医院的门口方才接到于博文的通知,只好答应说忙完手里的事儿就过去。想了想还是在医院周围的小商贩处一阵寻觅,总算买到了王鑫爱吃的糖炒栗子。
刚刚走到病房门口,就看见“文武全财”和一位妆容精致的职业女性开门出来,不禁一愣。
包赟也一眼看见了陈诵,今天的陈诵看起来比较正常,常见的办公室衬衫短裙,头上没有那顶晃眼的假发,脸上也没有太多颜色,反倒更显面孔干净稚嫩。还是包赟先打了个招呼,“你来了,金子多等着你呢。”
叶晨不认识陈诵,只是含笑冲陈诵点点头,然后诧异地看了看包赟,“金子多是谁?”
包赟解释道,“王鑫的网名,他的鑫字里面不是金子多嘛。”
陈诵听这二人态度亲昵,口气熟络,心里又接着嘎噔几下,隐隐便觉得自己这个一见钟情的历史看来不会善终,于是干笑了一下,“我先进去看他了。”
推门而进,看见王鑫正躺在**翘着打好石膏的病腿,捧着全家桶啃着鸡块,房间里另外一张病床倒是空空如也。陈诵径直往前走,“嗨”了一声,“您把腿摔坏了,以为吃肯德基的鸡腿就能补起来啊?”
王鑫这才发现陈诵已经走到自己身边,还是有些高兴的,“小刀,你这么快就来了。”
陈诵把怀里的糖炒栗子递过去,“你不是爱吃这个吗?刚刚炒好的,趁热吃吧。”
王鑫立马将手里的全家桶扔到一边,改把糖炒栗子抱在怀里。冲陈诵笑笑,“这个才是我的最爱,还是小刀最了解我。”
陈诵“切”了一下,“得得得,别花言巧语。这腿怎么回事儿?说断就断了?”
王鑫没好意思说自己是酒喝多了,发酒疯的时候摔断的,顾左右而言他道,“你刚才进来的时候碰到文武全财没有?”
陈诵的声音顿时就有些发闷,“碰见了,和一美女在一起。”
王鑫看着陈诵颇为不自在的表情,心中长叹一声,嘴里却道,“怎么,吃醋啦?”
陈诵不承认,“我吃哪门子醋,又不是我男朋友。”
王鑫嘿嘿一乐,“得了吧,这话还是留着蒙别人。我告诉你,那美女是我们公司的人力总监,他俩不是你想像那样的。”
陈诵也没有显出特别高兴来,也就点了点头,随口就问道,“你得在医院里住多久?”
王鑫答道,“住一周。哪儿也去不了,可真得闷死我了。”两人随即闲话,王鑫看陈诵不再提起包赟,也就顺着陈诵的话往下走,东拉西扯,陈诵说自己呆不了多会儿,晚上还有事儿,会改天再来看王鑫。王鑫自然是说没问题。说话间包赟他们回到病房,这次可不是两个人,俞天野也跟着走了进来。
王鑫一看见俞天野,脑袋就耷了下来,“老大,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今天忙坏了吧?”
俞天野白他一眼,但还是宽慰道,“这有什么对不起的,谁还会故意摔断腿啊?”
包赟插话道,“王鑫,老大和叶晨都在,还有你的小刀,我真的先撤了。明天带好吃的再来看你。”说完就去拿包欲走,却被王鑫叫住,“哥们,你送一段小刀吧,她晚上还有其他事儿。”
包赟只好停住脚步,“是吗?那小刀,你跟我走吧。”
陈诵愣了一下,忽然就明白王鑫给自己创造机会呢,用眼光瞥了瞥包赟,还是有些胆怯,反倒对王鑫道,“其实我也不着急马上走,再待会儿也行。”
王鑫挥挥手,“去吧去吧,回头你又不是不来了。”说完还递给陈诵,一个鼓励的眼神。
陈诵一咬牙,心一横,便真的跟着包赟走了出去。俞天野看了看叶晨,便对王鑫道,“你先自己待会儿,我和叶晨出去说点儿事儿。”
王鑫频频点头,做出请的手势,“两位老大随意,不用管我,我有手机可以玩游戏。”一边说一边还冲俞天野挤挤眼睛。
俞天野横了他一眼,便和叶晨走到病房外的一处比较开阔的区域,俞天野问道,“你替老爷子问包赟了吗?他怎么说?”
叶晨摇摇头,“他说他和老爷子讲过好几遍了,怎么还问啊?并不是意气用事,就是觉得没必要,老爷子回美国参加B大牙医学院的校董聘用仪式是老爷子的荣光,和他毫无关系。哎,老爷子估计还是有些不死心,觉得自己这儿子虽然从B大牙医学院退学了,但不也转到B大商学院就读,还是高材生,想带他一起回去露脸呗。”
俞天野点点头,“可以理解。不过我也理解包赟,他那么骄傲的人,当年放弃选择牙医行业,应该打击挺大的,肯定不太想再回味那时候受挫的事情。”
叶晨转头看向他,“你就是那时候认识他的吧?你去B大做访问学者的时候。”
俞天野点点头,“我是初去美国,水土不服,他是备受打击,学业受挫,那段时间也算抱团取暖来着。”
叶晨忽然笑了,“你就别替他操心了,他又聪明,家世又好,名校毕业,长得还帅,也就是动手能力和他的大脑无法匹配,当牙医的话也没有问题,只是不可能成为顶尖的医生,但也不算什么毛病。他其实比我们都更有前途,我听老爷子说,等他从美国回来,就打算让包赟负责整个北京区,当北京区总经理了,他这微服私访体察民情的日子也快要结束了。”
俞天野笑了笑,“那感情好,他其实才是货真价实的跨界人才。”忽然又皱起了眉,“回头王鑫要是知道包子骗他,肯定会不高兴的。”
叶晨才不会烦恼这些,忍俊不禁道,“都是成年人了,会理解的。你说你平常看起来冷冰冰的,不近人情,其实对身边的人还都蛮关心。要我说,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师兄,你也老大不小了。”
这句话说完,叶晨佯装无意地看向远处,只听俞天野回答道,“是啊,不年轻了,精力也没那么旺盛了,熬夜也有些熬不动了。你也是,对谢子方也上点儿心。”
叶晨眼神有些微动,但还是镇定回答道,“你管好自己吧,我的事儿,不用你操心。”
5,
陈诵上了出租车以后,和第一次坐在后排的亢奋不同,这次虽然坐在包赟的身边,却只是安安静静本本分分地呆着,包赟看陈诵不吭声不说话,反到有些不习惯,便问道,“我把你送到哪儿?还是回上次的那个小区?”
陈诵赶紧摇头,“不用。往前开,把我搁在地铁口就行了。”
包赟打量陈诵一眼,笑笑,“你打算去哪儿吧,要是顺路我就给你捎过去。”
陈诵偷眼看看包赟的侧面,五官棱角分明,整个一剑眉星目的帅哥,心想怪不得论坛里有些女孩一提起“文武全财”便离不了经典口号:花痴有理,意**无罪。自己看来不过是凡夫俗子,与众花痴女无甚区别,这一转念之间便老实交代道,“我要去北边的“张生记”。”
包赟“哦”了一声,“那差不太多,挺顺路的,我让师傅先送你。”说完便和出租车司机交待了几句,于是司机便打了个转弯灯,就又掉头回去了。
陈诵坐在包赟的身畔,心跳一步步地慢慢加速,本来都已经对这次的一见钟情史并不太看好的自己,却再一次地有些萌动了。以至于陈诵口不能言,嘴不能语,跟个木头人一样,傻坐在那里。
包赟看陈诵一直保持着沉默,显然一副神游太虚的模样,很是不习惯,只好自己找话茬,“是约了朋友吃饭去?”
陈诵愣了愣,这才醒悟包赟是在对自己说话,于是摇摇头,“不是,和家里人吃饭。”
包赟点点头,“看来你们老家是南方人,爱吃江浙菜。”
陈诵再次摇头,“不是的,是我舅舅的老师和师母从上海过来,我和姐姐去作陪的。”忽然想起点什么来,“对了,我姐你是不是认识啊?”
包赟听这话简直觉得不可思议,“不可能吧,见你也就才第二次,怎么可能认识你姐。”
陈诵连声否认,“不不,我怎么觉得好像是第三回了。就是有一次,我们一家人去吃宅门菜,还有昆曲演出,好像就是你和我姐在院子里说话来着。”
包赟本来有些不屑,什么宅门菜,什么昆曲演出,忽然就回过味来,“啊”的大叫一声,吓得出租车司机手上方向盘都打滑,害得这辆出租车都在路上走着蛇形步。包赟嘴里叨咕着,“不会吧,陈朗会是你姐姐?”
陈诵被这出租车甩得东摇西颠,死死抓住右上方的把手,嘴里答道,“对呀,陈朗就是我姐姐,我的名字叫陈诵。陈朗陈诵嘛,合起来就是朗诵。这名字还是今天要见的师爷爷师奶奶取的呢。”
包赟在嘴里跟着也念,立即有些释然,“陈朗,陈诵,陈朗,陈诵。还真是一对。这不能怪我,谁让王鑫每次向我介绍的时候都是小刀如何如何。”
陈诵也有些好奇,“你怎么认识我姐姐的啊?”
包赟看着陈诵简单清澈的脸庞,忽然便觉得要是说自己认识陈朗的原因,还得从一辆自行车说起,而且其中还涉嫌讹诈,便含混着道,“陈朗啊,她是我们公司的新员工。”
这回换陈诵尖叫了,“你是皓康齿科的?你居然是我姐姐的同事?那金子多呢?还有你们老大敕勒歌?全部都是我姐姐的同事?”
包赟无奈地点点头,心想这下坏了,钱是彻底没法要了,这世界太小,转来转去全是熟人。
陈诵瞬间觉得自己和包赟之间那道巨大的鸿沟瞬间消失了,然后便妄图趁热打铁,继续拉近关系道,“我把我姐也拉进咱们飒爽的微信群了,ID名字是晴空万里,你没发现吗?”
包赟此时被“晴空万里”这个名字所震惊,大脑开始快速转动,联想到“晴空万里”发过私信表示感谢对自己面试的帮助,以及说自己新近入职皓康齿科等等,瞬间觉得此晴空万里就是彼晴空万里,生活中两看两相厌的关系,在网络上却被追赶着叫“师傅”。看来俗语说得不错:谁也不知道电脑那头坐着的,是人还是狗。
出租车已经开到张生记门口,陈诵向包赟表示感谢之后,便跳下车来,却被刚刚被服务员叫道外面挪车的于博文看个正着,叫道,“诵诵?”陈诵顿足回首,发现于博文站在自己身后几米的地方,不觉高兴地笑了起来,调侃道,“于总今天很忙啊,这会儿才到”。
于博文走上前来,笑骂了句,“能不拿舅舅开涮嘛。”说完便揽过陈诵的肩膀往前走,还往出租车方向看了一眼,看到后排座还有位男生,便皱眉道,“谁啊?”
陈诵嘻嘻直笑,“别紧张别紧张,就是一普通朋友,顺路而已。”
坐在车里的包赟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他听不清二人的对话内容,但是表情放松举止亲昵,一看就是熟得不能再熟的关系,转念之间有些恍然,看来这博文口腔的老板和陈朗的关系非同一般,估计已经登堂入室,和陈诵关系都这么熟络,难道小三这么快就要上位了?
可是不知为何,包赟觉得怒火直上心头,现在的北京城里,但凡有点钱的成功人士,虽然人到中年,却都流行找个年轻女孩做女朋友。可是现在的女孩儿,一点儿都不知道自重自爱,骨头轻得如鹅毛一般,在网上到处狗腿喊师傅,马屁拍得震天响,生活中也是,三瓜俩枣就被人给收买,说不定还主动投怀送抱。
包赟,微信名文武全财,论坛名字却是“二十四回”的回神,也就是陈朗口中的师傅,坐在出租车上终于把各种线索进行理顺,继而庆幸自己,幸好把她拉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