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青真的是个大忙人,电话催得她毛躁不已,“公司应该给我加工资的,一副没了我不行的样子。”

“差不多了,回去吧,以后有机会再聚。”

“你当然想着散了,好去见未来公婆吧。说实话,经过我们的考查,程展这人真的可以。赵小年,差不多就从了吧。”

“杨青,好歹你也曾是话剧社的骨干,说话能不能用些文雅点的用词?”

“嗯,赵小年,你就扑了他了吧。”

“停!”赵小年比着暂停的手势,阻止杨青越加的口无遮拦,“什么时候回去?”

“明天一早吧,都把飞机票航班给我发过来了。”

顾雪饶点头,“我也明早走,这边房子还要去看看,等我安顿好了在联系你们,以后应该就在A市了。”

程展刚好买了饮料回来,递出了一张名片,“既然在A市,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说,找我或是找赵小年都可以。”

董冰是全职家庭主妇,自由得很,就是心不自由,“我也明早走。”

风风火火的来,平平静静得散去,又是各奔东西,好怀念,如此一场重逢。

董冰最后对赵小年说,小年,不要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赵小年一直觉得董冰其实是最剔透的一个人,也幸运地遇上了一个懂她珍惜她的人。

到达G市的机场,坐上去往程展母亲的家。

“程总,如果有个女生轻易地去一个男生家见他的父母,那么那个女生是不是很不矜持?会不会让那家的父母讨厌?”

“怎么会?女生都决定去见男方父母了,那么必然是下了决心以后要在一起的。关于讨不讨厌,喜不喜欢,他们要是喜欢你,你做什么他们都会喜欢的,他们要是不喜欢你,你做什么他们都不会喜欢。”

原来如此!

当年徐加毕业,非要带着赵小年回去见家长。有时候赵小年会想,会不会是那一次见面,给徐加的父母留下了不好的印象,还在念书,就跟着男人回家了,如果当初没见,会不会不一样。

可是,如果不是爱情,那么有什么可以让赵小年如此奋不顾身?

程展介绍赵小年给程父。

程母高兴地张罗水果,然后坐到了程父身旁。

程父程母看起来很般配,气质上或是长相上都让人觉得舒坦。一点都感觉不到两人有什么感情问题。

赵小年没想到的是,程父对她的家庭情况,她的背景学识工作,只字未问。

程父只问她,明年你们还会不会在一起?

程父说,如果我每年只问你这个问题,你准备好每年都给我同样的答案了吗?

程母听后把脸转向了一边。感情真的不会说没就没的。

赵小年还是住在那间客房,阳台上,月光倾城。

“牛奶?有助于睡眠的。”程展从暗处走来,递上一盒牛奶。

两人就这么比肩看着月光。

“赵小年,为什么你和上司下棋什么的,都不会主动让一让,好歹我是你上司,你怎么赢得这么好意思?”

“你需要我让吗?”

程展挑眉,要说的话却被赵小年接下去的话哽死了。

赵小年说,“何况就算让你一车一马一炮,你也未必能赢。”

程展好像看到了那个神采飞扬的赵小年,自信满满的,好像什么都难不倒的高傲样。

赵小年,毕业那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让你失了光彩。

“下次可以试试。人总是在进步中的。”

“我也是在进步中的。”

程展摇头,“赵小年,如此要强累吗?什么时候你愿意为我柔弱一回?”

赵小年并未回答。一盒牛奶喝尽,赵小年把玩着空盒,“如果喜欢着一个人,会不会移情别恋?”

“喜欢着就不会。”

“会一如既往一成不变几十年都这么喜欢一个人吗?”

“喜欢着就会的。”

“有一天,所有的证据都对你喜欢的人不利,你会不会信她?”

“会,只要她是我喜欢的人。”

良久,赵小年点头,走回自己的客房。

错身而过,赵小年说,“晚安。”

“晚安。”

从G市离开的时候,程父给了赵小年一把钥匙。

程父说,有空多回来看看。

那把钥匙沉甸甸地躺在了赵小年心里。

赵小年回到住处,程展送她到门口。

“要不要进来喝点饮料?”

“不了,晚了,你早点休息。”

钥匙转动,对门打开了。

“回来了?”

俞闵飞?“嗯,有事?”

“没,早点休息,晚安。”

直到赵小年道完晚安,直到赵小年开门进屋,俞闵飞还是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俞闵飞的哥哥俞靳飞问他,值得吗?抛下好不容易打拼的事业,为了一个不曾见过面的女人,远离故乡,值得吗?你为了接近她不惜掩藏自己真正的性情,为了一个人,不能做自己,值得吗?

值得吗?

赵妈妈说,“过完年,要28了啊,我也56了,老得真快。”

赵小年就那么沉默着,难受着,不知道要怎么接口。

很多时候她反反复复地问自己,是不是错了?是不是应该早点听父母的话,随随便便嫁了就好了?

他们已经老了,头发都花白了,一个小区像他们这种年纪都抱着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了……

她是不是错了?自私得只想着自己,一如那个同生共死的答案,不去想想父母没有她的难过和伤心……

她是不是真的错了?

她的父母累了,她又何尝不是?

红尘太累。

有一天赵妈妈说,“程展那孩子真不错,既然在谈了,怎么不早说,我们也好早点放心。”

赵妈妈说,“昨天过来看我们了,你怎么没一起回来?”

赵妈妈说,“他也不小了,什么时候把事情办一下?”

......

“你怎么去我家不跟我打声招呼?”

“就去认认门而已。”程展很清楚地知道,27岁的女人在考虑另一半的时候父母的意见绝对占了百分之八十,不是一眼就看中的人,是需要时间来接受一个人的,所以他知道赵小年不拒绝不接受不是在玩暧昧,是她需要时间,是她在观察,“对了,赵小年,我打算把办公室办公室重新装修一下,把你的办公桌挪进来......”

“为什么?”

“最近工作上事情太多了,我需要你在旁协助。”

“......”

“况且我只是告诉你一下而已。”

“......”

“还有个工作,这套房子需要设计,还是新房。”

赵小年领命埋头工作。

办公桌上的手机显示一条未读短信。

常思雨:小年,我见到他了。

赵小年打了很多字最终又删除了。

赵小年:不久前,我做了个梦,梦见你和谢元甲在吃早饭,梦见你有身孕了,是个儿子。

此后,手机安静了整个下午。

接受程展似乎是一件必然的事,周围没有认识的异性,不再相亲,程展又有目的性手段性地占据了赵小年生活的大半,还很无耻的拉拢了赵爸爸赵妈妈。

赵小年每次回家,赵爸爸和赵妈妈都会唠叨几句,程展怎么没来?

新年守岁的时候,程展给赵小年打电话,“赵小年,看窗外。”

“什么?到处是烟火,有什么好看的......”

话还没有说完,天空中便出现了一行字。

赵小年。

在这满夜空的烟火中依旧如此耀眼。

赵小年从不看烟花,那些不是为她而起的绚烂她没有时间去留恋和欣赏。

但这满天空的赵小年让她动容。

楼下小道上,程展拿着电话笑着看着她。

他们一起倒数了这一年的到来。

如果没有意外,也许一两年后,也许三四年后,他们也必然会在一起,但不会这么快。

新年过后是元旦,本该是那么喜庆的日子。

程展却那么失魂落魄地拉着赵小年冲了出去。

程母猝然逝去,那个总是满面笑容的女人。

礼堂供桌上是程母年轻时候的照片,二十多岁的样子,粗布麻衣,却笑得那么甜美。

程父弓着背跪在灵柩前。

佝偻的身影看起来那么伤痛。

程展除了有些失神有些悲痛之外表现得异常镇定平静。

程展说,“如果真的难过,怎么会扔下她数十年不闻不问?如果真的喜欢,为什么还要带着她来这里!”没有愤怒没有委屈没有任何情绪,只是平静地叙述。

赵小年顺着程展手指的方向看到了一个女子,三十五六的年纪,很美,有种说不出的风韵。

“这里不欢迎你,你走吧。”

程父欲言又止,终究还是起身,角落里的女人上前扶着他一起离开。

自始自终程展都太平静了,平静得有些骇人。有些人喜欢把悲伤留给自己。

程父一直站在礼堂外。上一代的爱恨情仇她不明白,程父眼底的悲哀和他一旁并肩而立的女人,那么矛盾地存在着。

直到程父离国前对赵小年讲述了一个很老套的故事。

年少时候的爱情才最真,最奋不顾身,只因爱而爱。

富家女爱上穷公子,抛下一切,私奔天涯。男人白手起家,事业越做越大。女人操持家务,精打细算。没有完成学业,没有时间和金钱打扮自己,没有了相处时间,没有了共同话语。事业中的男人遇上了一个美丽知性的女人,出轨是那么顺其自然的事。

程父说,“其实那个时候我是后悔的,我想回头的。毕竟当初那么相爱,她为了我断绝了与父母的联系,她只有我一个人了啊,但我从不知道小兰她是个那么......骄傲的人。她自学完成了学业,自己去打工然后创业,自己买房子搬出了我们的家......她那么那么骄傲,骄傲地不允许我回头.....”

程父说,“男人哪真有那么从一而终的,不过是一次犯错,真的有那么不可原谅吗?”

真的爱着吗?那么身边的那人算什么?

不可原谅吗?

谁又能做到这么坚定又干脆利落?

赵小年从不知道这么一个满面笑容身形娇小的女人有这么强大骄傲的灵魂,这个二十岁生下程展的女人,五十岁便死于了积劳成疾郁结抑郁。当初她是带着怎样的爱意奔向这个男人的?又是以怎样的心情自己赚钱买房离开那个家的?

程父最后对赵小年说,好好照顾程展。没有意外的话他不会回来了。

程母的后事,程展一手包办了,他买了最好的墓地,面向大海,宽广浩渺,四季阳光,海风轻缓。

可是,还有什么意义?

程展在墓碑前献上一束康乃馨。

程展说,“赵小年,你知道吗?我一直以为是她不要的我,不要的我们,是她先离开的这个家。可是我不知道先离开的人其实更伤,因为已经伤到了无法再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