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我说,你会死,你会如何?”夙昧神情严肃地对我说道,我一下子被他的表情唬了过去,脑中闪现了许许多多画面总之归结成一句话:我还没活够。但是他这个样子又明显是认真地对我说的,我的心大恸,慌乱不堪。

但见夙昧神色微动,仿佛有什么欲言又止,刚刚开口,却看见我眼中蓄满了泪水,便生生地把那句已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思忖片刻,转而说:“中毒不深,是天仙子。睡个一觉就好了。”

我的脑子并不是不灵光的,只是一时半会的没想那么多,自然也就入了夙昧的套子里了。他摆明了是在吓唬我的,我之前已经想过,除非梅太妃要我死,才会在我吃的一勺汤中加入的量便可以至我于死地。

但是,她当时并不知道我是否会同意日昏时入陵,所以她不会让我死。最多让我到了一定时辰便昏迷,或者受制于她。但她决绝不会让我死的,那毒药的剂量也是微乎其微的。

可是,让我想不通的是夙昧为什么要这么无聊吓我一下也好的,以他的性子,又怎会做出这等傻事来?

以我这脑子去揣测夙昧的想法那叫一个以蠡测海,所以是行不通的,于是我也不去想,再说,中毒这种事情,到底是耗费体力脑力的,我感到自己的脑子转得不似平常那样快了,便听了夙昧的话,打算睡下。

睡之前没忘告诉他,叫他问问礼官,摸摸清楚是否有今日入陵之事。等我醒了别忘告诉我。

迷迷糊糊之中我似是听见,有人在我耳边说些什么。至于说了什么,我没记得。我便沉沉入了梦,梦里面,天色不是很好,似是要下雨了,我似乎是在等着什么东西,我等了很久,天也没有要下雨。

我便站起来,站在长满长长的枯草的山坡上,一直走,一直走,但是要走到哪里去,我不知道,我不晓得自己在哪里,我想回家,但是走了很久根本就看不到人家。我从山坡底部走到高处,向天上望了一眼,头却一阵眩晕。

我看到手中紧紧握着马鞭,于是我就去找我的马,是那种枣红色的马,我看到远处有一片森林,便想到森林里去,但是又怕有狼群,不过最后还是去了。走到森林里面,我听到我的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跟着我,我怕是野狼,便拔腿就跑,然而,野狼却越来越多,从森林黑暗处四面八方向我聚集,我怕死。但是又没有能力和野狼相搏。于是我想,与其被撕裂痛苦地死去,不如,自我了结,死了就算被狼吃了,也没感觉了。

便拿起地上的树枝,准备刺死自己。却听见身后一身嘶鸣,是我的枣红马儿,原来我身后跟着的一直是它而不是野狼。马前蹄抬起,我一把攀上马,调头就走。野狼要扑上来,咬我的脚。鞭了一下我的马,马儿跑得飞快,眼边的景色迅速向两侧后退。突然我迎着风,哭了出来,我知道是被自己用力抽马发出的鞭打声所影响,心痛马儿才哭的。

后来梦境转换,我靠在瑶灵池中的方外亭中,满池的荷花,亭亭。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我未见到云启说的神仙一般的人物,我倒是见了个轻薄之人。他问我有否及笄,我说没有。我知道他是在戏弄我,心情也不是很好,后来不知怎么的,我拿过他手中的笔,写了几句诗,惹得云启和那人笑,笑得不怀好意,我便转头就走。

他追上来说,你的枣红马呢?我说不正骑着么?却发觉,手上的马鞭不在了。那匹马儿被狼咬了,眼睛睁得大大的,浑身是血,躺倒在一边的地上。那个人抓起我的手就跑,我回头看去,云启身后都是狼,云启的神色却是很平静。

天色阴沉,在森林里面不知道时辰。我们跑了一会,狼不见了,云启也不见了。我哭着说要去找云启,那人神色恍惚,似是悲痛,说云启一个人足可以应付得了那些狼。我说怎么可能,云启明明只有八岁大,怎么能和那么多狼比。他一定会死的。

后来我惊觉自己说错了话,转过头去,看那个人,那个人却说,不会死的。他转眼看了看我染上污泥的袍子,说,我的衣服脏了,喜欢什么样的布,就和他说,叫人给我做一件新的。他说,满池的荷花,都谢了,但他知道我其实不喜欢荷花,而是喜欢莲蓬的。

他说,不如等我及笄,他说,今是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四美具,何不他说,原来我们是叫做普通朋友,也算是我不经允许擅自睡上凤榻的赔罪好了。他说,把‘太后’的‘太’字去了,岂不更妙?

然后我就醒了,起身见到我手中拿着一块玉,这玉便是那日夙昧在我房里落下的,后来我还给他了。可是现在又到了我手里。我不是不知道他的意思,我甚至自己都有些动摇,我开始渐渐明白了一些,但是不愿在他面前承认。

有时候我想,兴许我和他怀着一样的心思了。不然的话,我方才为什么会梦到。似是他;我为什么在见到他和花不语在一起时,会有片刻的心酸;我为什么老是去找他打发时间,就算没什么话题,但是和他说两句,便发觉有很多好聊了,虽然我们都尽量避免提到朝政的问题。我也没改变反对他欲去“师”为“帝”的做法。但是这段日子下来,我发觉好像是我自己疑心过于重了。

至少到现在,我还没发觉他参与雅国和淮安王的政变。但是云启说他非良善之人又从何解释呢?所以,我打算把我的这份心思暂时搁浅。

一是因为范子玉和夙昧的婚事在,纵使范世源到时真的被他女儿拉下了马,成为阶下之囚,继而这段联姻作废,因罪臣之女不得嫁于侯爷为妻。二是,我不是很确定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若是夙昧真的有篡位之心,我与他的立场就不一了,到那时,我是绝对不会妥协的。如果我承认了这份感情,接受了,并随之继续发展了,那么要抽身而出,全身而退是极其困难的。

卯时,梅太妃按照形式部署好了仪式,叫礼官带领我们进入外陵。我和梅太妃走入墓冢中,我对着那衣冠冢磕了三个响头,让皇帝老儿保佑他们家云启一平谋反,大胜雅国。

夙昧告诉我说问过礼官,礼官说他一直都是听从太后的意思的。也就是说,事关金星凌日为良辰也是梅太妃自己捏造出来的。她想等到我同意以后,再去说服礼官就容易得多了。但是我此刻虽然知道的梅太妃的动机,但是面上总没有显露出来。

我对她说:“哀家昨日里睡得甚沉,若不是如琴来叫,怕是要错过了入陵的良辰。”她面色微动,笑笑说:“许是累了,才睡的熟。”

我走到往生石边上,摸了摸上面的石头纹路,抬眼看向她,她却抽出一把长剑,架到了我脖子上。

我掸掸手上的灰,笑着看她说:“姐姐这是做什么?刀剑无眼的,让哀家好生害怕。”我心下一惊,却做镇定,在敌人面前当然不能兀自乱了阵脚。

“做什么?哈哈,你不是早就看穿了我的伎俩了吗?”她石榴色的红唇清扬,“我要你的凤印,快点交出来。否则别怪我无情。”

什么?凤印,我怎么没那东西。我记得当初我当上太后的时候,就没这玩意儿。当时和云启来的时候,根本就是云启自己一人把所有操作完成的,我只是在他身后等,等他开启了往生石,我只要进去便好了。

“凤印是皇后之物,而皇上并未封后。凤印,自然是他收好了,哀家可不曾有。”

“别骗人了,凤印怎么不在你这里?”梅太妃冷冽地笑笑,“世人皆知,你与皇上的关系,皇上不把凤印,放在你这里,又放在何处?”

我的头顿时大了,什么叫做“我和皇上的关系”,惹人非议的好吧!“没有就是没有,你叫我怎么变出来给你?”

梅太妃将剑靠了靠我的脖子,我感到有一丝温热从剑肉相接处流出,是血。她说:“那么就别怪我无礼了。”于是就搜了我的身,我也无所谓,就是感到很痒啊,偏偏不巧的是她竟然真的还掏出这么一块东西来,我定睛一瞧,竟然就是夙昧给我的那块玉。

我记得当初我问是不是他的玉时,他说是他很重要的东西,还吞吞吐吐的。那时我就感到他有些不对劲,没想到这玉不是他的,所以他还了回来。但现在梅太妃又说它是凤印,这就很难搞定了。那么究竟是谁将这块玉放在我**的呢?

我现在被梅太妃步步紧逼,我只求夙昧快点发觉不对劲,快点进来。我倒不是怕梅太妃会杀了我,因为要杀,她早就可以杀我取走玉了,但是她刚刚并没有。我只是吃不准她要干什么?因为开启往生石必须要用袁氏皇族的血。照那么说,她又带了淮安王的血。

果不其然,她一手将剑架在我脖子上,微动分毫,一手又拿出一个小瓷瓶子。我见她如此,心下明了,笑着说:“多谢,姐姐不杀之恩。只是,你好像忘了,这里不仅仅只有我们两个人。”

梅太妃听后一怔,抬头发现夙昧已至,立马点住我的穴道,使我动弹不得,将我的那块玉扯下来,攥在手中,欲打开瓷瓶的塞子。夙昧用剑挑起了地上的某个东西,将梅太妃的手击中,她手上的瓷瓶,跌了出去。

梅太妃随即再次将剑搁在我脖子上,我不得不暗叹一声我那命途多舛的脖子啊,朗声对夙昧道:“帝师大人,你若再走进一步,我便杀了她。”

我抬起头,对上一双担忧的眸子,他的眼底依然是一池的清亮,即便是穷尽遍天下所有的乌云也不能遮盖住那眼底的光亮。夙昧笑笑,说:“穷途末路,是要做背水一战么?”

“你若奋力抵抗,必输无疑。”

梅太妃嫣然一笑,说:“既然如此,不妨,先听我说个故事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