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焱是个不太在乎钱的人，但不在乎钱不等于不需要钱。
做乐队是件很烧钱的事，大到乐器、音箱、声卡、编曲用的高配置电脑和各种昂贵的软件，小到效果器、耳机、琴弦、各种转接头和线材，还有无形的排练、录音、后期制作、乐器保养……没有一样不费钱。
迷宫算是一支演出机会比较多的独立乐队，江焱本人又属于高产型选手，一年到头都在写歌卖钱，还帮人做编曲、做后期，是地下滚圈少有的靠做音乐就能养活自己的人。
然而也仅限收支平衡而已，只要还没穷到要卖设备，江焱就经常忽略自己那可怜的帐户余额。
在加了陆辰辞微信后的第五天，江焱突然想起来答应给人家发几首氛围音乐作品。
那位陆老板也没催过自己，不知道是真有这方面需求，还是随便说说。江焱犹豫了一下，还是给他发过去三首之前的作品。
没想到陆辰辞很快就回复了：“我们下个月有一场展，我让负责人联系你。”
江焱心想，这还真是一位言而有信的商人。
当天他就接到来自栖犀画廊工作人员的电话，对方简单沟通后加了江焱微信，发来一个PDF文件。
尹一凡：“江老师，这是我们下个月的策展方案，有些细节还在调整，但主题和参展作品基本确定了。麻烦您先看看，评估一个工期和报价给我。有问题随时沟通。”
江焱打开文件，看到这个画展主题名为「落日之城」，是一场集结十位年轻新锐艺术家的群展。
他自嘲地想，看来不仅乐队营生艰难，画家也不好当，也得拼盘“演出”。
这份文件对于主题的立意阐释、每位画家的个人介绍和作品描述都十分详尽，江焱看完一遍，对这个作业已经有了一些初步的想法。
他朝尹一凡要了几个栖犀画廊以往用过的氛围音乐，大致了解了他们的风格倾向性，然后把自己的报价和交作业时间发了过去。
江焱不擅长跟人谈商务，迷宫乐队的商务大都是于期负责跟人谈，他曾经教过江焱一招，报价要预留一点砍价空间，因为对方一定会跟你砍价的，大家都有KPI，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因此江焱在自己接活儿的时候也会预留10%的砍价空间，起初他还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后来发现于期不愧是在广告公司耳濡目染多年的社畜，深谙商业社会潜规则，甲方不会跟你客气的，只砍10%已经算是很给面子了。
就为这件事，朱雅和于期都憋着一口气，羡慕那些有经纪公司、有议价权的乐队，但江焱是乐队核心，他不想签公司，其他人也没办法。
这次报给栖犀画廊的价格，考虑到是直接跟甲方对接，没有中间商赚差价，他就没加那10%的预留空间，静候对方来砍价。
然而尹一凡没有直接砍价，却回复道：“江老师，您这个报价有明细吗？”
江焱：“什么明细？”
尹一凡发来一个EXCEL文件：“这里有一个我们以往合作音乐制作人的报价单，您可以参考一下。”
江焱打开一看，有点惊呆，我靠，原来正规工作室的报价这么贵。
这个报价单的条目列的非常细，录音棚、设备租用、从作曲到编曲到混音整个全流程都分成细项，恨不得连电费几小时都算进去。
他不太理解对方这是什么操作，是不是原本打算发个空表的，结果不小心把价格一起发过来了？
陆老板手下员工这能力不太行啊。
江焱回复：“必须要报这么细吗？”
尹一凡打来电话：“您可以参考这个重新做一版报价。”
江焱：“那也用不着这么详细吧，你们的需求不复杂。”
真的不复杂，一台电脑加合成器就能搞定的事，哪还需要租什么设备和录音棚。那位陆老板怕不是个人傻钱多的冤大头吧？
尹一凡沉吟片刻，继续循循善诱：“江老师，我的意思是，您可以参考那个Budget Range。”
江焱写过很多英文歌词，但对方这突然蹦出来两个单词竟然触及了他的词汇量盲区，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不太确定地问道：“你的意思是，我的报价可以提高一点？”
尹一凡在电话这头扶额：“您理解我的意思就好。”
江焱还真没见过这种反向砍价操作，一时间有点懵。
结束这个电话，他又打给了于期，把自己遇到的这个情况讲给自己的“商务顾问”。
于期也开始怀疑人生：“还有这等好事？”
江焱：“我应该没理解错他的意思吧？”
于期想了又想，突然大悟：“哦！我知道了！一定是看在我的面子上！”
江焱冷笑一声：“你喝假酒了？”
于期：“哎呀不是，我还没跟你说，我女朋友的叔叔是栖犀画廊的老板之一，跟那位陆老板是合伙人，估计他们知道咱们这层关系，所以给了你这个特殊待遇。”
江焱半信半疑：“是吗？你女朋友跟你提过这事儿？”
于期得瑟起来：“她肯定怕我有心理负担，没跟我说，但私下里跟她叔叔打过招呼了。我女朋友真细致，真体贴。”
江焱：“这么说我还真是沾了你的光了。谢啦老七，回头请你吃饭。”
于期：“嗐，咱兄弟之间客气啥，不用太贵，来顿波龙就行。”
江焱参考那份报价单，做了一版比那个低一些、比自己原来报价高一些的详细报价，发给了尹一凡。
尹一凡拿着报价单去向陆辰辞汇报：“陆总，您介绍的这位音乐人真……实在啊，我都按照您交代的暗示他可以报高一些了，他还是给了个很实在的报价。就是不知道做出来的东西质量怎么样。”
陆辰辞接过报价单看了一眼：“你不是听过他以前的作品了，感觉怎么样？”
尹一凡很严谨：“以前的是挺好，他说都是自己一个人做的。我看他是个乐队主唱，主业不是做这个的，但人挺实在，我觉得……应该不至于有水分吧。”
陆辰辞签了字，把报价单还给尹一凡：“试试看吧。”
尹一凡：“好嘞。”
江焱很快收到了对方发来的合同：“江老师，报价OK，您签一下这个合同，我就可以安排预付款了。合同打印签完发快递到付给我就行。”
江焱：“我就住在草场村，跟你们画廊只隔一条马路。”
尹一凡：“啊，那如果您方便的话，我可以派人过去取。”
江焱：“我送过去吧。”
尹一凡：“那太麻烦您了江老师。”
江焱：“不麻烦。”
这位甲方也太客气了，江焱心想，于期面子可真大。
江焱第二次来到栖犀画廊，把合同交给尹一凡后，告诉他自己随便逛逛，不用特意陪着。
这家画廊是当代艺术风格，一、二层是展厅，展品主要是画作，也有少量艺术品陈列，三层是咖啡厅和文创中心，售卖一些艺术衍生品和书籍，还有一个可以免费取阅的杂志架。通往四层的楼梯拐角处贴着一张标识牌：办公区域/STAFF ONLY
下方还有一行小字：非卖品/NOT FOR SALE
不知这行小字是不是上次那个“Less is More”乌龙事件后新贴的，江焱觉得有点好笑。
他把两层展厅都逛了一遍，来到三层的咖啡厅，感觉这里环境不错，很适合午后消遣，于是点了杯冰博克拿铁，从杂志架上取了几本杂志，坐在靠窗位置的沙发上翻阅起来。
这些杂志也不知道是谁买的，稀奇古怪，题材丰富，都不常见，但很有意思。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声音在头顶响起：“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
江焱抬头，看到陆辰辞站在自己面前。
他摘下耳机，嘴角掀起一个懒洋洋的微笑：“来感受一下艺术的氛围。”
“咖啡怎么样？”陆辰辞问。
“比自己冲的速溶好喝。”江焱回答。
陆辰辞在他对面坐下：“你住这附近，对吧？”
江焱点点头：“对啊。”
陆辰辞递出一张卡片：“想喝咖啡随时过来，这边饮料茶点都免费提供。”
江焱不理解：“为什么？”
难道这家画廊是做慈善的？可上次这位陆老板明明说他们是个商业机构啊。
陆辰辞：“这张卡是赠送给跟我们画廊有合作的艺术家的。”
江焱：“可我不是艺术家啊。”
陆辰辞笑笑：“音乐人也是艺术家。”
江焱接过，看到卡片正面印着栖犀的LOGO，背面印着：FOR ARTIST 江焱。
“江焱”二字是手写上去的，字迹很漂亮。
迷宫乐队虽然人气还不错，但影响力仅限于地下滚圈，离开Livehouse和音乐节就是no body。江焱很少跟艺术圈打交道，心想艺术果然是有钱人玩的，画廊老板随手就送一张无限咖啡卡，看来人家这咖啡厅不是用来赚钱的，主要是用来招待合作伙伴。
他没打算常来，但还是接过道谢，又礼尚往来道：“以后陆老板如果有兴趣看我们乐队演出，我送你门票。”
陆辰辞：“音乐节门票也可以吗？”
江焱：“可以啊，我们夏季巡演快开始了，第一站是海滨音乐节，有兴趣吗？”
陆辰辞：“我听说今年海滨音乐节要来个国外的大牌乐队，一票难求。”
创世音乐是海滨音乐节的主办方之一，他们老板吴运凯是栖犀的客户，陆辰辞前几天跟他喝茶时听他提起过门票上线秒空的事。当时吴运凯还问陆辰辞要不要来几张VIP门票，陆辰辞对音乐节没兴趣，就谢绝了。
提到这个江焱可就有的聊了：“对，My Chemical Romance！”
MCR是一支知名朋克乐队，江焱十几岁组建的第一支乐队就是受他们风格的影响。MCR在几年前宣布解散，主唱任性地转行去画漫画，伤了无数歌迷的心。去年年底，他们突然宣布重组并开启全球巡演，海滨音乐节今年最大的噱头就是MCR的加盟，前阵子得知这个消息，江焱百感交集，兴奋不已。
他问陆辰辞：“你听过他们的歌吗？”
陆辰辞实话实说：“没有，只是最近听人提起过海滨音乐节的票很难抢。”
江焱：“你想去吗？想去的话我找演出经纪要几张票给你。”
陆辰辞笑笑：“我这把年纪去音乐节玩会不会太奇怪了。”
江焱打量着这位画廊老板，他今天依然穿了西装，靛蓝色细条纹休闲款，搭配一双白色运动鞋，看上去一副有钱有闲的模样。
这身打扮出现在音乐节确实奇怪了点，但不是脸的问题，这张脸挺年轻的。
“你这把年纪是多大？”江焱问他。
陆辰辞：“三十了。”
江焱无语，这算什么“这把年纪”：“……音乐节台上的人至少有一半都比你大。”
陆辰辞：“是么，我以为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呢。”
江焱：“说唱、电子可能比较年轻，摇滚乐是老炮的天下。我们乐队成立五年，我二十八了，在摇滚圈都算年轻的，那些老大哥们都不把我们放在眼里，觉得我们还是小孩。”
陆辰辞：“我还没去过音乐节呢，好玩么？”
江焱平时才懒得跟外行聊这个呢，但既然提到了自己的青春回忆MCR，那还是要不遗余力地安利一下。他给陆辰辞展示了主唱Gerard Way画的漫画，讲了他们解散又重组的故事，甚至分享了一只耳机和手机屏幕，给陆辰辞看了他们两首歌的现场。
陆辰辞：“好像是个很有感染力的乐队。不过你怎么只给我安利他们，不讲讲你自己乐队吗？”
江焱耸耸肩：“你那天不是听过我们乐队的歌了么，喜欢就喜欢，不喜欢我也没办法。”
陆辰辞笑了：“真的能帮我弄到海滨音乐节的门票吗？”
安利成功，江焱很开心：“好啊，要几张？”
陆辰辞：“两张吧，我带个朋友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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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CR解散又重组是真的
来国内音乐节是虚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