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从看到宋凝尸首的那一刻起,沈岸就疯了。?
????? 他逼死了她。她那样的女人,竟是想死了。?
????? 他逼死了他的妻子,他亲手逼死了这世上惟一爱他成痴的女人,一步一步,不忠不
孝,不仁不义。他的义薄云天,七年来姜国上下众口相传的佳话,反变成荒谬绝伦的笑
话。?
????? 他想起记事的时候母亲便教他,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精忠报国的男子汉,他一直努力
这么做,他也以为自己做到了。可惜他终究做不成。?
????? 他本就不是那样的人,他也不想再装下去。沈岸和宋凝,其实那么相像,他们都有一
种孤勇,独行在爱情之路上,一路走到尽头,把路走死,把路走绝。
?????
????? 阿凝,阿凝,阿凝。如同梦呓一般。他还是不能放她回家。一切既然木已成舟,无可
逆转,那便更加彻底些罢——?
????? 他要背弃国家、背弃信仰、背弃家族、背弃生命、抛妾弃女。
????? 他要被全世界唾骂,他要遗臭万年,他要不得超生,他要她的哥哥手刃他自己,他要
把他所有的全部散尽,他要万劫不复的毁灭。
????? 他要迅速地结束生命,快些,再快些。
????? 这是怎样的疯狂,这是怎样的恨意。
????? 而纵然一切的一切,也统统抵不过一个宋凝。可再没有一个宋凝来不顾一切 。
他陡然想起新婚夜里她**漾的那个笑容,倾国倾城,其实是那样羞涩而甜蜜,她是要对他
说:“夫君,我把阿凝交给你,好好地交给你,请一定要珍重啊。”他是她的夫君,他却没
有珍重,这样刚烈真挚的好女子。?
????? 而他们原本是可以的。策马边关,惯看秋月春风,大漠长河,淘尽英雄的生生世世,
全部让他毁了。那一夜,他竟是冷冷地拂袖而去,留她孤身一人,抱着冷被独坐天明。多少
个那样的夜晚,都生生地错过了。?
????? 她的夜晚,他的夜晚,他们的夜晚! 她死了,他还活着作什么。?
????? 姜国算什么,乱世争霸,两国相斗,他遇到了她,却认错了她。?
????? 信仰算什么,涌泉之恩,相逼为报,到头来她不过是为他作嫁衣裳。?
????? 家族算什么,道义礼教,束缚人心,他此生未曾尝过从心所欲的滋味。?
????? 至于那一妾一女,他再不愿见她们一面。?
????? 把她给我,把她还给我,把她留给我。?
????? 只要把她留给我。我的阿凝,你不要走,留下陪我。 阿凝,阿凝。一切就快过去了,
快过去了,你再等一等,你一定要等我。
????? 阿凝,我想你。
????? 上天将他的双眼蒙蔽,是为了让他背负罪孽,抵死纠缠。
????? 鸠山上的秃鹰,食我之肉,饮我之血!只有死亡能将我们结合,让你我的灵魂远离这
苦难的土壤,让我们的爱,融入天穹。?
????? 宋凝,我爱你至死不渝。在遥远的前方,让我和你一同离去。?
????? 为你而死,虽死犹生。?
????? 桑阳关下,醉卧沙场,朝如青丝暮成雪。仿佛怀中拥着她,沈岸满足地闭上眼睛。?
????? 他想起黎庄公十七年的那个冰雪战场,此人此地,一见倾心。她叫阵要打败他,他将
她掼下马,他挑起她的头盔。
????? 仿佛回到原点一般,一切从未开始,而一切早已结束,黄泉路上,奈何桥边,该用怎
样的姿势,他才能奋力抱住她,乞求她不要独行。?
????? 终于能够,她只有他,他也只有她。?
????? 春阳下烂漫的女孩,冬日里奔跑的男孩……海棠花树,起舞弄剑,妻儿共赏一池莲
花,终都不是虚妄。沈岸和宋凝,命中注定,本就该如此的。
????? 让心在灿烂中死去,让爱在灰烬里重生。
????? 从此永不分离。
〖莺歌篇 十三月〗
『看着她的背影在月光下渐行渐远,他想唤她的名字,莺哥,这名字在心中千回百转,只是一次也没能当着她的面唤出。“莺哥。”他低低道。可她已走出老远。』
十三月之第一章(1)
【百里瑨】
那一日,天色晴好,我们离开姜国,取道沧澜山入郑国国境。
慕言打算第二日离开,道家中有急事召他回去,欠我的恩望来日再还。
其实他不欠我什么,倘若他还记得,就该明白这笔账是这样算,我先欠他两条命,如今救了他一命,只是抵消曾被他救的前一条命,就是说还欠着他一条命,是我要还他,不是他还我,但明显他已不记得。其实这也没什么,女大十八变,如今的我同三年前大不一样,脸上还随时随地带个面具,他认不出我也是情理之中,没什么可失落。
我想,我爱上他四年,没有想过今生还能再见,老天再一次让我们相遇,却隔着生死两端,着实缺德。但这样也好,于他而言,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没有结束,于我而言,一切早已发生,早已结束。如今藏在心中的这份情意不过亡魂的执念,不是这世间应有的东西,过多纠缠着实毫无意义。
但总是无法忘怀,一闭上眼就会出现在脑海里的,全是雁回山山洞里他低头抚琴的身姿,银的面具,玄青的长袍,手指拨弄蚕丝弦,月光下琴声如同悠远溪流,潺潺。
我想,我得让他留点儿什么给我,什么都行,算是做个念想。
夏日天长,很久才入夜。我提着一壶酒忐忑地去找他,假装自己根本没有心存杂念,有此举动完全是为了找个酒友拼酒赏月,而他得以入选,纯粹是今夜我们比较有缘。
他坐在客栈的院子里纳凉,石桌上布了两三酒具,是在自斟自饮。我蹭过去把提来的壶放在一旁,瞄他一眼:“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啊。”
他抬头看我:“你是来陪我喝酒的?”
我盯着他手中白瓷的酒杯,半晌,道:“慕言,走之前再给我弹个曲子吧。”
他诧异望我一眼,却没说什么,只是放下杯子:“想听什么?”
我想想说:“没什么特别想听的。”
他朝守在不远处的执夙打了个手势,转头看我道:“那就……”
我挨着坐下打断他:“那就你会的都给我弹一遍吧。”
“……”
***
执夙很快将琴取来,放在客栈的凉亭中。凉亭周围被老板娘种满了千花葵,大片大片开在月光之下,由白渐红,一路蔓开,像云里裹了烟霞。我垂头看着慕言,他就坐在这烟霞之中,卸下面具的脸少有的好看,修长手指随意搭在琴弦之上,微抬头含笑看我:“要真把我会的每一首曲子都弹给你听一遍,今晚你可睡不了了。”
我没有说话,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想,哪怕他是要弹一辈子呢。
琴声响起,仍是我从未听过的调子,我趴在一旁的三足几上,撑着头问他:“慕言,你还没有妻室吧?”
曲音毫无停顿,他只微偏头含糊了一声:“嗯?”
我说:“你愿不愿意娶一个死人做妻子?”
他停下拨弦的手指,月光映在脸庞上,光线深深浅浅,说不出的好看。
我鼓起勇气和他比划:“那姑娘长得不错,性格也可以,长辈们都喜欢她,嫁去你们家绝对不会产生婆媳问题,而且,她琴棋书画都懂一些,绝不会在外人面前丢你的脸,另外,饭虽然做的不大好,也能做一些的,就是,就是已经死了……”
我将自己大肆夸奖一番,自己都觉得厚颜,越夸越夸不下去,他托着腮帮耐心听我陈述,半晌,哭笑不得的:“你说的是冥婚?”
我不知道假使我和他成婚算不算冥婚,可也没有更好的定义,只能含糊地点点头。
他耐心看了我好一会儿,抬手重新拨琴弦,摇头道:“真搞不懂你在想什么,该不是想为已故的某位姊妹说媒吧。”
我目光炯炯地看着他,道:“嗯。”
蚕丝弦发出一阵颤音,他笑道:“确实像是你能做出来的事儿,可我们慕家不能无后,多谢你一番美意了。”
我重新趴回三足几,闭上眼睛,明明夜风温软和煦,却觉得浑身都冷。虽然明白生死殊途,但有些时候,总免不了心存侥幸,想试试看,也许会有不一样的结局,却只是让自己更加失望而已。
我多么想告诉他,你跟前这个面具姑娘就是当年雁回山上那个被蛇咬得差点死掉的小女孩,如今长这么大了,一直想把自己许配给你来着,天上地下的找你,找了你三年。可如何能说得出,这个面具姑娘其实是个死人。
这一夜,我趴在三足几上,伴着慕言的琴声,不知自己何时入睡。听君玮说,四更时慕言将我抱回房。但我醒来时,他已离开。就像三年前雁回山那一夜,总是不知不觉我们就分别。但也没有特别大的感受,只是放鲛珠的这个地方似乎空了一块。
***
要前往的地方是四方城,郑国的国都。乍听这个名字,觉得城池应是按照某种精深几何学原理构建。其实一切都是误会,城名四方,只因城内民众比较喜欢打麻将。我、君玮和小黄,三人一行紧锣密鼓地奔往这座城池,因君师父飞鸽传书,说在城中帮我接了桩生意,这次的主顾身份比较特别,是个住在郑王宫里的贵妇。
郑国境内多山多水,这意味着大多时候我们只能以船代步,但小黄的存在让敢于拉我们仨过河的船家着实稀少,好不容易碰到一个要钱不要命的,又往往需要多付许多倍船资才有资格踏上对方的贼船。考虑到不能像对付马匹那样将小黄随便烤烤吃了,除了忍受敲诈没有别的办法。但后来盘缠日渐稀少,长此以往,必然不能顺利到达目的地,逼不得已的君玮只好去逼船家:“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你拉不拉,不拉我放老虎咬死你。”没有料到的是,这个办法竟然分外好用。我们一路几乎畅通无阻,只是临近目的地时终于被人举报,被当地官府罚了一大笔钱,而那是我们最后的盘缠。
其时离四方城还有五十里地,保守估计要走三天,但我们已身无分文。君玮的意思是他新近在路上又创作了一部小说,走的时下流行的虐恋路线,应该会很有市场,可以尝试卖这个小说来赚盘缠。我和小黄都很高兴,觉得柳暗花明,兴致勃勃地在官道旁边摆了个摊,寄望颇深。
结果没卖出去。
后来分析,原因全在于书中没有配备春宫插图。但当时并没有此等觉悟,只是感觉走投无路。思考很久,觉得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小黄违背本性表演吃草了。
就是在逼迫小黄卖艺的过程中,我们碰到了从山上采药归来的百里瑨,这是个十分重要的人物,而当时乃至此后很久,我们都不知道他其实出生于药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