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左手提着炖汤,右手提着一大袋子的家常菜,催促着身后的贺钧铭。

贺钧铭左手提个水果篮,右手捧着一大束鲜花,越接近病房越是脚步迟疑。

尤雅直接打了电话,让他到医院来一趟,商量孩子的事情。

贺钧铭大半天才回神,不是商量不孕治疗,是商量尤雅肚子里的孩子。

离婚是他提的,不管他再怎么解释,怎么忏悔,以尤雅的个性,不会轻易原谅他。

“因为我不能生孩子就要离婚,我们之间的感情算什么?”尤雅的问题,那天他回答不上来,今天他一样回答不上来。

“别慢吞吞的了,还不快点找个花瓶把花插上?小雅喜欢花,这地方四处空落落,她哪能住的舒心?还有樱桃草莓赶紧拿去洗一洗,小雅爱吃。”

婆婆拽了贺钧铭一把,他低着头去找花瓶,找到了就抱着花瓶和花束逃了。

他连尤雅的目光都不敢相迎,把花瓶放好了就低头剥橘子。

“干嘛呢,你不是很多话想跟小雅说?”婆婆看着儿子不器用,干着急,一把抢走他的橘子,“我来剥橘子,你好好跟媳妇说说心里话。”

尤雅淡淡一笑,贺钧铭要说的并不是心里话,而是挽回婚姻的谎话。

她希望贺钧铭别说,至少她还能夸他一句“做人实诚,敢于面对内心真实的欲望”,他要是说了“我其实不想跟你离婚,为了孩子,我们得好好过日子”,她反而看不起他。

贺钧铭知道尤雅盯着他,也知道老妈盯着他,他攥紧拳头,深呼吸口气。

他有什么资格挽回呢?他要是恳求尤雅的原谅,拿孩子当理由来逼她跟自己在一起,把离婚的事轻描淡写抹去,他就真的连最后一点情义要没有了。

为了给贺家一个后代,他抛弃了跟尤雅之间的感情,已经够无情无义的了。

“小雅,我对不住你,我错了。离婚是我说的,这次你说了算,我都听你的。但是,我是孩子的爸爸,我肯定要照顾你和孩子的。”

听儿子这么说话,贺妈妈瞪大眼睛,暗暗喝了一声:“贺钧铭你有毛病吗?那是我们贺家的孙子,是我们贺家的血脉,你说点人话!”

“妈!我说的就是人话,我要是再说那些没良心的话,才是没心没肺的烂人!”贺钧铭眼眶都红了。

贺妈妈对儿子失望至极,决定靠自己来说服儿媳妇,转头拉着尤雅的手,苦口婆心:“小雅啊,你看这事也怪我这个老太婆,是我心急贺家后代,是我对不起你。你们为了这孩子,哪怕是凑合凑合,也该维持这个家的完整啊。”

“妈,我跟钧铭的离婚手续还没办理清楚,我还是喊您一声妈。为了孩子凑合下去的婚姻,本身就是错的,对孩子的成长也不是好事。”

“妈,别再说了好吗?我跟尤雅的婚姻,从来就没有凑合一说,我们真心相爱结婚的。是我不珍惜这份感情,是我亲手破坏了我们的婚姻。接下来要怎么做,我们尊重尤雅的选择,行吗?”

贺钧铭近乎恳求地拉着母亲的手臂,摇摇头,请求她不要再劝,多说多错,越抹越黑。

他跟尤雅的感情、婚姻本来是建立在真诚相爱基础上,因为传宗接代的强烈愿望,他忍痛割爱了,现在倒好,被老妈说成“凑合过日子”的。

提起离婚之后,这些日子他常常想起以前甜蜜幸福的时光,他常常感慨,为什么一定要生孩子?

要是全世界的夫妻都不生孩子,他和尤雅就不会成为另类存在,他就不会想跟尤雅离婚。

可惜他承受不了世俗的压力和眼光,更无法忍受别人的嘲笑和质疑。

他是学霸,是优等生,学业和工作都是赢家,不愿意栽在生孩子这件事上,不想唯独在这件事上当一个输家。

尤雅释怀地笑了:“我会慢慢的,慎重考虑清楚我们以后的关系,有了结论之后,我再告诉你。不过,你说得对,你始终是孩子的爸爸,你有权利照顾孩子,给孩子爱,也可以陪我一起产检,了解孩子的一切状况。”

贺钧铭没有对尤雅说谎,又得到了她的应许陪伴她和孩子,终于敢抬头看她。

她品尝着他买来的樱桃和草莓,笑容温柔地夸好吃,对他没有怨恨和愤怒。

没有放不下的爱了,才能这么坦然,贺钧铭知道他能修复婚姻的可能性很低,他很可能再也当不了“尤雅的老公”。

“妈,您先回去吧,我在这里照看着。”贺钧铭怕老妈继续留在这里,还要说错话。

贺妈妈刚往病房门口走,差点就被一个飞来的保温杯砸中,吓得她急忙退回病房里,让儿子出去瞧瞧外面发生什么事。

“别怕别怕,奶奶在这里。”贺妈妈退到床边,一把搂着要查看外面情况的尤雅,对着她肚子里的孩子说话。

“妈,孩子胆子很大,没吓到,在我肚子里乖乖的呢。”尤雅探头去看,贺钧铭跑向走廊另一头,那里此起彼伏的叫骂喧哗。

护士和医生们脚步匆匆跑去,传来了劝说安抚的声音。

贺妈妈按捺不住好奇心,叮嘱尤雅乖乖在病房里等着,也跑去看热闹了。

尤雅看着那个滚落在地,又被跑来跑去的人踢得到处滚的保温杯,再听得时不时几声男人怒吼咆哮,心惊胆战缩在被子里。

那个骂骂咧咧的男人被几位男医生连拉带拽地带走,从尤雅病房门外经过,还气愤地又踢了一下那个保温杯:“我就是到了八辈子霉才娶到这种扫把星!她进了我们家门,我们家就没好事,我生意都做不好!”

男人的骂声被带远了一些,听得不太清楚了,周围安静下来,隐约就能听到走廊那头有女人轻轻的哭声,很凄凉,很绝望。

“哎,那姑娘真是遭罪,嫁了个这种男人,在医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都打骂她,谁晓得在家里多狠毒呢。”

贺妈妈摇头同情哭泣的女人,把事情告诉尤雅。

“那女人是来生三胎的,还带着一个两岁多的二胎孩子,这男人当着孩子的面就打骂她,要不是同病房的人拦着,刚才摔到走廊的瓶子就砸在那女人身上了。”

贺钧铭趁机教育老妈:“您也觉得她应该跟这种男人离婚,不能为了几个孩子凑合过日子,对吧?”

贺妈妈脸色一沉,刚刚她在走廊那头的病房里,新鲜劝过那女人“别跟这种男人过日子了,赶紧带着孩子跑吧”,也不能打自己脸,非要尤雅跟贺钧铭为了孩子凑合。

只是,那女人可怜巴巴哭着说自己没收入,又不舍得几个孩子,怕离婚了对孩子们不好,只能忍受丈夫的打骂,凑合过日子。

“完全两码事啊,你什么时候打骂小雅了?是,这次的事情你错了,我也错了,我也不劝了,你们也是快当爸妈的人,自己想明白怎么过就行。”

贺妈妈叹口气,走的时候拿了一些水果,又往走廊那头去,给那个可怜女人和小孩送了水果,又好心劝了几句才离开。

贺妈妈心情复杂地走出医院,坐在出租车里,窗外匆匆而过的景物像极了人生,她没想过自己跟老头子是不是为了儿子凑合了一辈子。

只是,她细想起来,人生中每一个真切感受到幸福的瞬间,似乎都跟她的爱情、婚姻无关,都跟儿子有关。

儿子出生的时刻,跟家人一块住进新家的时刻,儿子每次考第一名拿奖状的时刻,儿子结婚的时刻,她都感受到了幸福,觉得这辈子也算值得了。

“嘿,真是时代不同了啊,现在年轻人都说不能凑合了,都要争取自己的幸福人生了啊。”

贺妈妈喃喃自语,司机也没八卦详细,只是有感而发地附和了一句:“是啊,时代真是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