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认真看弟弟的脸,还是他小学五年级考试拿了70分、哭丧着脸那一次,爸妈罚他站在饭桌旁,不给饭吃。

弟弟从小学习优秀,每次拿成绩单那天,爸妈都要准备一桌子丰盛饭菜给他庆祝,顺便在餐桌上教育许星愿。

“你啊,学习不灵光,天天就画那些小人玩,以后还得靠你弟,现在就得对你弟好一点。”

那天许星愿不用听这些烦人话语下饭,还能独享满桌子饭菜。

弟弟出生以来,她第一次在爸妈面前扬眉吐气,第一次产生优越感,她得意地盯着弟弟沮丧的脸,牢牢记住了那张失败者的脸。

后来班主任家访说明了情况,许天明跟同桌的卷子被偷换了。

班主任亲自把满分的卷子送到家来,一开学就给弟弟正名,恢复了他的年级第一名。

许星愿再也没有正眼看过弟弟,再也不想认真去看弟弟那张神采飞扬的脸,他注定是成功者,他注定比自己优秀。

“一眨眼你都变成大人了,这侧脸跟老爸年轻时一个模子印的啊,难怪他总跟亲戚们炫耀你继承他优良基因。”

坐在出租车后座,许星愿盯着弟弟的侧脸看了半天,时隔多年正眼、好好地看他,不禁感慨。

“姐,今年过年回家了拍个全家福吧?我们家摆的那张全家福,还是我小学时候拍的。”

许天明满心期待,被许星愿泼了盆冷水:“谁知道今年爸妈让不让我们回家过年?”

“姐,我明天就回家去,不管爸妈反对还是支持,我都要学跳舞,舞蹈学院的复试,我一定要去。”

许星愿没说话,只是默默在手机上给弟弟转账,附言“复试前找位好老师恶补一下,别分心去打工,这钱以后想还给我就带利息一起还”。

“姐弟一场,这钱我就不特地还了,等我下次发了打工薪水,请你和姐夫、洛琦吃大餐。”

许天明在许星愿跟前,总是拘谨小心,不敢以弟弟自居而任性。

他羡慕别人家的兄弟姐妹能够嬉笑打闹,能够“没大没小”。

像这样轻松地调侃“我们姐弟一场”,许天明心里还是忐忑不安,怕自己过分了,自己得意忘形了,姐姐不乐意。

“行,那就这么说定了。不过,别等你发打工薪水,等你复试通过了,就要请客,一顿汉堡套餐,洛琦就很开心了。”

姐弟两人第一次放下内心芥蒂、不安地相处,明明有很多想对彼此说的话,这些积压在内心多年来的心里话似乎又不那么重要了。

许天明觉得,即便不说出来,姐姐好像也能明白自己的心情,所以她才会在爸妈面前支持自己。

姐姐凭本事走自己的路,做自己喜欢的工作,过自由的生活。

在爸妈眼里,这是不务正业,这是任性妄为,这是没脚的小鸟,在许天明眼里,这就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姐姐。

许星愿选择漫画为职业,从家里搬出来独立生活,她就做好了承担一切的心理准备。

爸妈说她影响了弟弟,不管真假,许星愿心里莫名还有几分自豪。

要是弟弟乖巧听话,按着爸妈的期望,当优等生,考个好大学,挑个毕业好找工作的专业,他们姐弟两人也许会背道而驰一辈子,不会像现在有亲近的交集。

南晴洗了一盘葡萄,坐下来自己就吃起来了,边吃边打量尤雅:“你这个工作狂,女强人,我们宿舍聚会都不参加,每次都临时放鸽子,接到你电话,让我来医院陪你,我还以为做梦呢。”

大学时代,她们宿舍几个姐妹关系好,形影不离,毕业后尤雅经营公司了,跟她们走的路完全不同,难得有交集。

“小韩呢,忙着二胎了,小米那丫头一直在外地奋斗,去年还干脆在外地买房子了。本地也就剩下我们两个,结果也是一年见不到你一面。哦,也不对,我还是经常在网上看到你的,你公司最近不是又拉到新融资,上了新闻。”

南晴一颗接一颗吃葡萄,感慨人生千奇百样:“反正,我是宿舍里最没用的一个,嫁不出去,工作也是混日子,没前途,钱刚够花,也没房子。”

“别把自己说的那么惨。还是,你要让我说说自己有多惨,没表面看起来那么风光,难得我们姐妹两今天聚头,要来个比惨大会?”

尤雅笑着指了指输液瓶:“要比惨等一会,你先帮我按个铃,请护士来把输液瓶换了。”

南晴把葡萄吃完了,才给尤雅削了个苹果,讲究地切成小兔子。

尤雅拿起一块,很怀念:“你这手最巧了,以前我们宿舍的水果都是你负责切出花来,要是你不在,我们都是西瓜切两半直接挖着吃,苹果直接拿手掰开吃。”

“我就这点本事了。”

南晴把苹果一块块切好,小兔子排排站,她看着满意地笑笑,又叹气:“也就你们几个欣赏我这点本事,我妈怎么说的?瞎折腾。”

“不折腾点啥,人生多无聊。”尤雅吃着苹果,自嘲地笑笑,“你们都觉得我特别成功特别顺利,其实我也经常瞎折腾。”

尤雅把这段日子不孕治疗的经历告诉南晴,像是讲着别人的闲事八卦,风轻云淡地讲述如何从失望到一次次绝望。

“贺钧铭跟我提离婚的时候,我是恨他无情无义,但是仔细想想,他说的也对,离婚是放我一条生路,我也能解脱。”

南晴过于震惊,又怕随便一开口就说错话,只能一块接一块往嘴里塞苹果。

“嘿,这苹果不是给我切的吗?”尤雅抢回最后一块苹果,咬得干脆利落。

尤雅的性格就是这样,干脆痛快,说一不二,南晴打从心里羡慕她。

“果然有本事的人想做什么事都能做成,遇到什么困难都能把日子过好。小米整天给我洗脑,说结婚多惨,渣男遍地。小韩呢,简直是最佳参照例子,生了女儿被逼着二胎,把自己累出病来。搞得我前怕狼后怕虎,不结婚又怕被人说三道四,结婚呢又怕掉坑里。”

南晴直摇头说自己没用,没勇气结婚,也没找到好男人,又害怕被催婚又在意别人怎么看她。

“哎,要是小韩和小米都嫁得好,婚姻幸福,带娃轻松,我可能也没那么怕,也能早点凑合凑合结婚生孩子去了。”

尤雅给南晴纠正,小韩和小米都努力地过各自的日子,她们都很厉害。

每个人选择的路不同,过的日子也就不一样了,不能够简单以什么样的人生幸福、成功,什么样的人生失败来定义。

小米凭本事在外地买了房子,有一份收入可观、前景好的工作,她一定也会有一个人生病的困难时候,一定也会在某个喜庆节日独自吃饭感受到寂寞。

小韩被催二胎,又要亲力亲为照顾两个孩子,把身体熬出病了,但是她也会在收到孩子们制作的贺卡时露出幸福笑容。

“你说的是,小韩和小米,一个有了自己的事业和房子,一个好歹也有老公有两个孩子,她们比我有本事。”

南晴时常觉得自己没存在感,涂抹着最鲜艳号色的唇膏依然不华丽,因为她的人生没有色彩,乏味苍白。

“谁不是凭自己本事过自己的日子呢?只要没坐在家里当废人,没跟爸妈伸手要钱,没拖累他们给你还债,就不算是家里的拖累。再说,你没结婚,连个娃都没有,他们都不用帮你带娃,这还给他们添什么麻烦了?”

尤雅连安慰别人的话都充满了坚强的力量,可是,这是属于尤雅的力量,南晴耳朵听懂了,却不可能成为这样的女人。

南晴苦笑着轻轻拉住她的手:“所以,你打算凭本事当单亲妈妈了?”

“也许吧,贺钧铭提出离婚那一刻,我跟他的感情就到头了,为了孩子重组家庭也不可能幸福。不过,他始终是孩子的爸爸,我明天会联系他,一起抚养照顾孩子是可以的。”

“我要当这孩子的干妈,行吧?”

南晴拉着尤雅的手,莫名地期待这孩子的诞生。

她不可能变成跟尤雅一样强大的女人,要是能够在尤雅怀孕生子的时候,像现在这样给她提供一点陪伴和帮助,能够跟尤雅的孩子有交集,好像她的人生也不至于乏味无聊了,也能够拥有了一点不同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