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亲子操结束后,要如何婉拒妈妈们热情邀请的饭局,下午茶,育儿交流会,是许星愿最大的挑战。
每次都是“要回家赶稿子”,要是被当成工作狂还好,会不会被妈妈们误以为自己装忙?
早上过来之前,小张就在家里收着,一边处理工作一边等着自己回去讨论下一回的分镜和后续剧情推进。
因为明天就是周末了,总要给小张留点时间去陪女朋友。
新作出师不利,小张接连加班了好几个星期,冷落了女朋友,哭丧着脸说“差一点点就分手了”。
“今天我实在没办法参加,下次,下次一定到!”
许星愿自己说着都觉得没说服力,有什么办法呢?人跟人没办法完全达成认同,因为成长背景、人生经历和性格都不同。
就像自己以前也天真地觉得,“当教师很轻松很舒服啊,寒暑假那么长带薪休假,不像我们自由职业,连周末都没有。”
就像很多人不理解许星愿的恐育症,她也不敢说自己对抑郁症患者感同身受。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行行有外行无法体会到的辛苦难言,被妈妈们误会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但是,即便没人理解,即便被人误会,也要去做自己应该做的事,去做自己认为是正确的事情。
许星愿认为,自己出生在那样的家庭,内心对家人都是封闭的,没有渴望亲子的爱,这种心态去将一名孩子带到这个世界来,是不负责的。
谁知道她听着自己孩子哭闹的声音,会不会想起小时候被哭闹的弟弟吵得无法学习、期末考试退步了几十名,还要被父母责备的不快记忆?
谁能保证她不会对自己的孩子产生厌烦嫌弃的情感,缺少爱和耐心,常常对自己的孩子发火,也不会先耐心聆听孩子说话,只是站在父母的高处,强行威严教训?
她要专心准备考试了,弟弟正是闹腾的年纪,她的需要和诉求,全都被父母一句“你是姐姐,让让弟弟”,轻描淡写忽略了。
在那种家庭长大,她被教会的只有“姐姐要让着弟弟”,反而是表姐莫瑶当了妈妈之后,她从莫瑶和洛琦的亲子关系中学会了爱。
莫瑶清楚洛琦的每一件事情,她在幼儿园每天的餐饮、参加的活动、上课或运动的表现,她哪一颗乳牙晃动了,她身上哪里多了一小块的淤青。
洛琦被蚊子咬了一个包,莫瑶都会发现,都会及时给女儿抹上药膏。
事无巨细,莫瑶都能关注到,都能尽心尽力为女儿设想,把女儿照顾的那么好。
许星愿问过她“累吗”,莫瑶点点头:“当然累啊,想要亲力亲为照顾和培养一个孩子,怎么可能不累?但是,这不是父母的责任吗?”
莫瑶说,把孩子带到这个世界来,是父母单方面的任性选择,孩子没有选择权,所以父母有责任把最好的给孩子。
在孩子长大成人、独立之前,父母都要担起这份责任。
许星愿没有信心能够成为这样的妈妈,她选择直接放弃生孩子。
“这次也不行啊?我们今天特地找了一位在小学担任教务主任的家长给我们传授经验呢。她的孩子以前也在我们这里上幼儿园,现在孩子上小学三年级,特别优秀。”
“哎,人家只是洛琦的姨妈,也不是真的妈。”
“那倒是,要是洛琦妈在这里,她就是请假也会跟我们一块去的。”
许星愿笑着点点头:“是啊,表姐对洛琦很上心,以前她凡事都把洛琦放在第一位。洛琦长这么大,她才第一次为自己做了一个选择,去参加医疗支援。”
许星愿的话,提醒了几位妈妈,她们想起当初好像说过“洛琦妈真狠心”“有些女人就是把自己的事业看得比孩子重要”。
“嘿,洛琦姨妈没空就算了,她那么忙还来参加我们的亲子操练习,已经很有责任感。”
班里的家委会代表,摆出公正的姿态,为许星愿解围。
自从她来参加亲子操练习,大家都习惯喊她“洛琦姨妈”,许星愿特别不喜欢这样的称呼,就像她们总是称呼彼此为“XX妈妈”。
许星愿觉得用“XX妈妈”来称呼对方的方式很奇怪,好像把妈妈本人的存在意义抹掉,只剩下“XX妈妈”这个身份了。
莫瑶说,这都是图个方便,小朋友们的名字比较好记,再要把全班的家长名字都记下来也太麻烦了。
“大家可以叫我星愿。”许星愿还是忍不住说出来了,空气一下就凝固了,什么叫“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尴尬”,大概就是这样。
幸好,洛琦的主班老师跑出来,大声喊“许老师,幸好你还没回去。”
主班老师加了许星愿的联系方式之后,发现她是漫画家,自己还追过她的连载作品,就以“许老师”称呼她了。
主班老师急忙跑过来,拉着许星愿往保健室走:“练完亲子操后,我带小朋友回教室洗手喝水,水还没喝完,洛琦不太舒服的样子,我就把她送去保健室,你赶快来看看。”
洛琦脸颊很红,嘴唇干燥,保健室医生正在给她探测体温,桌上放着的水,她还没精神去拿起来喝。
“您是洛琦的姨妈吧?刚才您跟她一起练习亲子操,没有发现她不舒服吗?”
保健室医生测了体温,告诉许星愿:“洛琦应该是昨天晚上就感冒,早上就有低烧,又在操场上练了那么久的亲子操,才会加重病情。”
许星愿懵了,如何帮洛琦准备有营养的食物,如何帮洛琦洗澡更舒服,如何配合洛琦幼儿园的活动,光是这些都让她焦头烂额,都耗光了她的精力。
孩子生病了该怎么办?
许星愿没有信心照顾好一个生病的孩子。
看着洛琦虚弱的样子,听她发出不舒服的声音,许星愿一下手足无措,对着活泼健康的洛琦,她尚且能够努力应付洛琦的小脾气小顽皮。
“许老师,您先带洛琦去医院吧?发热门诊那边走一趟,比较放心。”
主班老师看许星愿呆站着,搀扶起洛琦,把洛琦交到她怀里,提醒她赶快带去医院门诊。
许星愿打了车,一路上搂着昏昏欲睡的洛琦,给小张和宋远河打电话,把医院地址报给他们。
她需要救兵,为了洛琦,她也要麻烦宋远河和小张一次了。
许星愿一会跟着医生,一会跟着护士,一会守在洛琦身边,宋远河和小张一进来急诊室就看到她了,脑海里都是一个想法:许星愿像个热锅上的蚂蚁。
“你先坐在这里等,护士说给洛琦做了几项检查,一会出结果我就去取来给医生看,再看要不要安排住院。”
小张去办理诊疗卡和登记诊疗本,宋远河询问了医生和护士,看好时间就要去自助机器上打印检查报告。
许星愿见到小张和宋远河来了,本是安心了一些,听到可能要住院,又不淡定了,整个人弹起来:“住院?这么严重的吗?怎么办?要不要给莫瑶打电话?”
“你别急,小孩子感冒发烧,要是检查了炎症比较大,住院输液好得快。万一真要住院,我会帮忙守在医院,反正也不能太多人陪护,你跟小张一会就先回去把工作处理好,明天再来。”
宋远河遇事不惊,安排妥当,把许星愿的工作需求也考虑进去了,许星愿眼眶红了,眼泪打转,是害怕担心洛琦,也是感动有人能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洛琦爷爷奶奶闻讯赶来,得知洛琦不用住院,打了一针,取了一些药就可以回家,爷爷松了口气,把孙女抱起来:“跟爷爷回家吧?爷爷奶奶给你做你爱吃的东西?”
洛琦奶奶却不行,瞪一眼老爷子:“你先等一等,急什么?孩子病了就丢给我们?呵。”
许星愿急忙摇头要澄清,她没打算把洛琦丢给爷爷奶奶,只是洛琦生病了,觉得应该要通知爷爷奶奶一声。
洛琦奶奶没给她机会澄清,便大声训斥起来:“你说要帮你表姐带孩子,你说会负责照顾好洛琦,现在把孩子搞成这样?太不像话了,一个没有当妈的责任心,一个跟着她发疯乱来!苦了孩子啊,害了孩子啊。”
洛琦奶奶的确是心疼孙女,抱着孙女贴了退热贴的脑袋就哭起来,不管她对儿媳妇莫瑶多少怨言,对许星愿多少不满,她疼爱孙女的心不假。
许星愿默默承受洛琦奶奶的训斥,没有半句反驳和解释。
反倒是宋远河心疼女朋友,小张也替许星愿打抱不平,他们都替许星愿解释,洛琦奶奶一脸不屑,一口咬定许星愿不负责任,没照顾好她的孙女。
“你们都别说了,这件事就是我的责任,是我太粗心了,没注意到洛琦的身体有不舒服,要是及时看医生吃药,洛琦就不会发烧,也不会变严重。”
许星愿强忍着心里的委屈,那些“要是当初没答应莫瑶”“要是没答应照顾洛琦就没这种事”的抱怨想法统统给压制下去,一遍遍提醒自己“你有责任”。
既然答应了莫瑶,说好了要当洛琦的“妈妈”,一天还没结束任务,她就有当父母的责任。
许星愿不想成为自己最讨厌的那种父母,只知道找借口,只知道责备孩子带来的麻烦,还有不尊重孩子选择。
她很想尽职地照顾洛琦,她也要尊重洛琦的选择。
许星愿伸出双手,让洛琦选择:“洛琦,你想跟爷爷奶奶回家呢,还是跟我回家?”
洛琦抱紧了爷爷的脖颈,对许星愿笑了笑:“明天是星期六,我想跟爷爷奶奶在一起,姨妈就可以工作了。”
许星愿鼻子一酸,用力点点头,拉着她的小手约定:“星期天,姨妈和宋叔叔就去接你,你要乖乖吃药,赶快好起来。”
孩子的贴心,神奇地融化了大人们之间的尖锐苛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