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颂颂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

她好像在做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沉沉浮浮,光怪陆离,想要挣脱却又逃脱不了。

逐渐的,她快忘记了自己是谁。

在这份浓厚的黑暗中,张颂颂终于迎来了她的新生。

咚!

当她睁开眼,瘦弱的躯体便被凶横的男人踹到墙壁,痛的吐出一口鲜血。

“妈的,杂种!贱货!你这个垃圾!和你母亲和你那个杂种爹一样!小畜生,你让我蒙羞!”男人朝着张颂颂吐出一口痰。

张颂颂从地面爬起,她看到了,在狭小房屋的外头,一个女人冷漠的看着这一切。

妈妈…啊,妈妈……为什么,你只是这么看着呢?看着自己的孩子受到父亲的欺负。

“爸……爸,我是你的孩子啊。”张颂颂听到自己这么说。

“我不是你的爸爸。”男人冷笑,“你就是个杂种,小畜生!是错误结合后遭到海之神惩罚诞下的邪祟!”

女人还是没有进来,看到喝醉的男人如此暴怒,她闭上眼睛离开房子,去了不知何处。

男人继续殴打着张颂颂,一直打到她昏迷不醒。

不知过了多久,张颂颂从疼痛中醒来,麻木的起身,捡起地上的书包。

镜子里,她的脸肿成猪头,几乎看不出面容,依稀只能知道,看起来像个小学生。

上学。

对了,今天是周一,她还要上学。

张颂颂背起书包,一瘸一拐的走出家门。

天阴沉沉的,远方的海浪拍打礁石,留下阵阵回声。

路上几乎看不到行人,就算有,也没多少人注意到靠在路边走的小学生。

张颂颂走过漫长的街道,走过学校的大门,走进教室。

四年级4班的教室闹哄哄的,纸团乱飞,有一个不小心砸在张颂颂脑袋上,大家看着他,发出嘻嘻哈哈的笑声。

张颂颂捡了起来,将它扔到教室后方的垃圾桶,然后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最里侧的最后一张桌子。

这张桌子很破旧了,上面都是小刀刻着的痕迹,还写着‘去死吧’之类的恶毒话语。

这张课桌伴随张颂颂,开始了第一节 课。

桌子很臭。

臭到什么程度呢?臭到讲课的老师拿着书本经过她身边,都要捂着鼻子多看两眼。

“陈兴兴!”老师突然大喊。

张颂颂吓得站了起来,混沌的脑中有一丝灵光闪过,但很快就被压下。

“陈兴兴!你的课桌是怎么回事!”老师十分生气,将她拽到一边,自己则推翻整张破桌。

桌子倒在地上,桌肚里的东西流了一地。

不知名的黄色尿液、搓成一个一个大球的绿色鼻屎,黏糊糊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垃圾、废纸团、食物包装纸、昆虫的尸体……

简直就是大杂烩。

张颂颂抖了一下。

老师气的将书扔在地上。

“陈兴兴啊陈兴兴,我说了多少遍!学生的本分是学习!课桌里只能摆放学习用品!你看看你的课桌!里面装的都是什么东西!我的天哪……怎么会有你这么肮脏的学生!”

不是的。

张颂颂在心里辩驳着。

这些东西,不是她擅自塞进去的啊。

“算了,你这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最后说一遍,不要再课桌里塞不是学习用品的东西!听到了吗!”

张颂颂的喉咙哽着,说不出一个‘不’字,她只好道:“好的。”

“大点声!”老师不耐烦,“重复一遍!”

张颂颂颤抖着声音,“学生的本分是学习,老师。课桌只能摆放学习用品,老师。”

“行……不,还是不行,今天必须给你一点惩罚。”老师走来走去,捡起地上的书拍了拍,随后指着外面,“给我去罚站!站到下课结束!”

张颂颂只好出门。

她靠在墙壁上,被走廊的冷风刮的瑟瑟发抖。

教室里的学生们温馨而温暖,课堂充满了快活的氛围,可是这些和她无关。

在长久的等待下,快要僵硬至死的张颂颂,终于迎来了下课的铃声。

她饥寒交迫,拖着疲惫的身躯打算回到教室。

哐!

下一秒,不知怎的,天旋地转。

张颂颂被几个小学生拽住,连拉带扯的拽到了厕所。

在那里,一个臃肿的小学生双手叉腰,高调昂起脑袋。

“陈兴兴!又是你!我说了不要来学校了吧!看到你这种男不男女不女的人就恶心!你是不是就想被我们打啊!”

旁边的孩子们嘻嘻笑起来。

张颂颂被推到地面。

冬天的厕所,地面冻结了一层黄色尿渍,斑驳的污垢沾满她的手心。

“我看你就是不长教训,来人,给我把她的衣服扒下来!”

张颂颂的身躯太弱小了,她只是一个瘦弱的,刚刚被父亲打到昏厥的孩子,怎么能拼得过四五个身强力壮的小学生?

不一会,这具身体的裤子就被扒下来,扔到了一边。

朱小宝倒吸了一口凉气,跟其他人乱叫:“我的天啊!陈兴兴!你真的是个怪物!又是男的又是女的!太恶心了!天哪!”

“天哪!”

“我的天啊!好恶心啊!”

他们这么说着。

“你这种人就是不该出现在学校里!只有厕所最适合你!”朱小宝抓起张颂颂的头发,将她拖拽着扔到厕所隔间,“反正第四间平时也没人上,你就待在里面吧,你知道第四间的谐音是什么吗?四就是死啊,大家都希望你死!”

说罢,他一把将第四间的门堵住,和其他人大笑着离开。

张颂颂跪在地上,又冷又痛。

她试着推开大门,可是被锁上的隔间门纹丝不动,重的吓人。

“有人……有人来救救我吗?”她的呼救声细若蚊蝇。

“有没有人啊……有没有人,可以救救我……”

张颂颂哀求着。

外面传来小学生们的交谈。

“哈哈,昨天的电视你看了吗?”

“看了看了,特别好笑……”

张颂颂的眼中燃起希望,她敲敲门,“有人吗……有没有人可以…救救我。”

交谈声戛然而止。

随后,是小学生们惊恐的谈话。

“我的天,第四间?”

“不会是传说中的鬼吧……”

“等等,这个声音好像是陈兴兴?”

其中有个人凑近隔间,“陈兴兴,是你吗?”

“是我,可以、可以救救我吗?”张颂颂眼里含着希望。

下一秒,小孩的话将她打入地狱。

“不行啊。”

“是啊,我们为什么要救你。”

两人洗完手,匆匆离开厕所,到远处,还听到他们大肆宣扬的声音。

“厕所第四间关着的是陈兴兴,不要管她!发出声音也没关系,赶紧离开就好啦!”

是的,没有人能救她。

“有没有人……有没有人,可以救救我啊。”

她如此祈求着,哀求着,可是不会有人来第四间,更不会有人放她出去。

到后来,是卡在外面的东西松动了,张颂颂才用全力撞破大门,瘸拐着腿走出厕所。

此时,已经一节课过去,又到了下课时间。

教室里很热闹。

如此热闹的教室,看到这么狼狈的她,大家也不会注意到吧。

只要悄悄的,悄悄的回到座位就好。

这样,她就又可以上课了。

张颂颂曾满怀着希望,直到她踏入教室。

原本喧闹的教室在那一瞬间寂静无声,所有人都盯着门口,看着浑身是水的张颂颂。

看着她,看着她,看着她,看着她。

就这么,看着她。

张颂颂挪动脚步,每挪动一步,这股视线就要跟着移动一步,他们的脖子随自己转动。

最终,她没有勇气回到位置,从第一排那里一步一步走去,又从后门离开,如释重负。

在她跨出去的一刻,教室又恢复了往日的喧闹。

张颂颂的眼泪在眼眶打转。

没有人需要她,她是一个累赘,是的。

她离开教室,在花坛边坐了很久。

不知到什么时候,又是一节课结束,孩子们在教室里享用起晚餐。

吃饱喝足后,他们拿着扫把出来。

“陈兴兴!”有个小男孩很高兴的找到他。

张颂颂眼里出现光芒,“你、你好。”

“陈兴兴,我一会还要和其他人玩游戏,来不及打扫包干区啦,我的那块交给你哦!”

说着,小孩将扫把递给陈兴兴。

不一会,又有两个人过来,将打扫工具转交给他。

在经历不知多少批学生后,张颂颂身边的工具已经能代表一整个班级了。

她承包了整个班级的包干区。

可是……这怎么打扫的完呢?

张颂颂着急的要哭了,她抓住几个打算去玩的学生,哀求着:“那个……我的包干区……请帮帮我吧……”

“干嘛!那些都是你的!不要随便喊人打扫好吧!你这种行为最可耻了!”

“就是啊!看到你这种逃避打扫卫生的人就烦!”

“快点去打扫,这些都是你的工作啊!”

是的,没有人会帮她。

这件事情,不是一开始就知道了吗?

张颂颂麻木的捡起扫把。

“你是哪个班的学生?”天色晚了,一名中年女性出现在他身侧,“怎么到现在还没打扫完?”

“邓主任……”张颂颂仿佛抓住了救星。

“我、这些不是我的包干区……”

“够了,不是你的为什么要打扫?给我快点打扫干净,打扫不干净就不要回宿舍休息!听到了吗!”

“……是的。我知道了。”

邓主任扭着高跟鞋离开,原地就只剩下扫地的声音。

唰——唰——唰——

夜深了。

孩子们也放学了。

他们撒着欢回到宿舍,进入晚眠。

可是张颂颂还没有打扫结束,也不能回去休息。

月亮一点点升高,在不知几点的时候,张颂颂终于打扫结束了,她收起工具,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宿舍。

‘笃笃笃。’

她敲了敲404宿舍的门。

“你好,我是陈兴兴,可以开开门吗?”

里面静的可怕。

“你好……”张颂颂又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小孩下床的声音,紧接着,他们拿起了电话。

嘟、嘟、嘟。

电话播报声在黑夜格外明显。

几秒后,对面接通。

“宿管室,404宿舍,怎么了?”

“老师,我们宿舍外面有人在敲门,不知道是谁。”

“是啊是啊,好吓人啊……”

学生们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

“不是的!”张颂颂想为自己辩解,可是她太累了,累到无法提高声音,“不是的……我是陈兴兴。”

“我知道了。”宿管大爷回道,“马上来。”

他挂断。

404宿舍欢呼。

张颂颂害怕极了,她试图离开,可下一瞬间,就被一股力道揣在地上,还被狠狠踩了几脚。

“小兔崽子,这都几点了,夜不归宿是吧?每天都这样,我的耐心是有限的,不要和我斗!”

将张颂颂踩在地面,宿管点了一支烟,吐出一口浊气,对里面道:“解决了,你们安心睡吧。”

他又低头,冷冷道:“给我睡在外面好好反省一下。”

好疼,好疼啊……

疼的说不出话来。

就这样,张颂颂在疼痛中闭上眼睛,一夜到了天明。

“陈兴兴!你这个杂种!给我过来!”

清早,张颂颂还未从可怕的噩梦清醒,又被现实的另一个噩梦笼罩。

朱小宝将她踢到宿舍外,驱赶着她来到无人的体育馆。

在这里,朱小宝指示另外的学生,将她按在地上殴打。

“陈兴兴啊陈兴兴,校规里写了,男生不可以留长发,女生不可以披头散发,你又是男的,又是女的,你说,你该遵守哪一个呢?像你这种不男不女的人,就是要被教务处处分的啊!”

大家笑了起来。

“不过我就不一样了,我没有告诉教务处,怎么样,感谢我吧!”朱小宝得意,“正好,去年的献礼海之神不是很满意,我告诉我爸爸,你又是男的又是女的,非常特别,让爸爸把你选做献礼呢!爸爸同意了,还夸我聪明!说海之神会喜欢这个献礼的!”

张颂颂的脑袋混混沌沌,身体不住疼痛。

好难受……好痛苦。

为什么,为什么她要经历这些呢?

“陈兴兴,你要感谢我,不然你都没有机会做出贡献的,只能是学校里的垃圾!你快谢谢我啊!”朱小宝期待极了。

可是在他面前,张颂颂却没有任何反应。

“你说话啊!”朱小宝生气了。

几个小学生拖着张颂颂,将她脑袋摁在游泳池的水中,一遍又一遍,将冷水灌输到肺里。

张颂颂不住的咳嗽。

她是陈兴兴……不,不是的,她是张颂颂啊。

为什么,为什么要选她呢?

在冰冷的流水下,张颂颂短暂的清醒过来,心底悲凉。

是啊,为什么要选她呢?

她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同样的不受待见,同样被排挤。

为了可以融入集体,她听从那些女生的话,为她们购买大牌的卸妆巾,成为她们的供应机器,只是希望自己的排斥可以少一点,可以不要那么边缘化……

可不管怎么融合,她始终是个身上有一点韭菜味道,就会被所有人集体嘲讽的,可怜的边缘人啊。

张颂颂涕泪横流。

终于,有个小学生没抓住,不小心松了手。

而后,所有人都松开了手,任由张颂颂跌落水池。

朱小宝慌了,跌坐在地上,又踉跄着爬起,往馆外逃去。

“不是我,不是我干的……”

声音逐渐远去,张颂颂也跌落到水池中,随着冰冷的水沉下。

一点一点,慢慢的,全身上下都被寒冷包裹。

那小小的躯体,背负着最为沉重的水压,在不透光的灰色天空下,沉入深渊底部。

张颂颂闭上了眼。

她的生命之花,于凛冬冽湖冰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