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的思绪中, 眼前的景象扭曲变幻,出现在希音面前的,是十数年前的一个雨夜。

凄烈的汽车鸣笛声, 惨白灯光照在女人惊慌失措的侧脸上, 接着响起的是撞击声和刹车声。

雨渐渐下得更大了些, 淅淅沥沥的雨声仿佛要湮没整个世界, 八九岁大的女童撑着红色的雨伞, 低头看着蜿蜒至她脚下, 被雨水涸成浅粉的血迹。

一般人看不见的, 浅灰色雾气般的咒力渐渐消失在空气里。

她愣愣地想——这不是意外, 而是咒杀。

*

“喂喂, 这样真的好吗?”

带着笑意的调侃声音把希音从没有边际的回忆中惊醒,由人类对自身的恶意衍生的诅咒托着下巴, 满是兴味的说:“你终于猜到了啊, 脸色很差哦, 不像是惊喜……对你而言,那家伙好像是个不被期待的惊吓啊。”

它是诅咒,并且是诅咒中的诅咒,带着对人类深不见底的恶意出生,没必要被它蛊惑动摇。

溺水的人总是急于些抓住什么,心绪震**以至于无法自持的希音抬起手中弓箭, 搭箭拉弦, 让箭矢、视线与那张天真愉悦,满溢恶意的脸连成一线。

“怎么这样,不是好好说着话吗……突然又要翻脸。”

真人一脸受不了,“简直比我这个诅咒还反复无常,难以相处……不会吧, 你真的不想从我这里了解更多有关于那家伙的事吗,他不是你一直念念不忘,心爱着的男人吗?”

希音拉着弦的手有松开吗?

应该是有的吧,那只箭射出去了……可惜已经失去意义。

在它射中真人之前,就有一记更加强力果决的术式洞穿了他的身体,在他的脑袋和脸上破开一个大洞,把他笑意盈盈的脸孔彻底扭曲。

“是五条悟啊……麻烦了……”

真人极轻极轻地喃语一句,被术式洞穿的身体瞬间化做一滩烂泥,顺着墙头滴落下去。

又是一发虚式,整堵墙都被五条悟轰烂了,溅起的尘土和砖块碎片,难以分辨真人的具体情况——不过就算被轰成粉末,这也可能只是个分/身,更糟一点考虑,也许两连的分/身要同时被杀死,这只诅咒才能算是被祓除了。

“你怎么了,希音?”

最强咒术师速度很快,刚才还不知道他是距离多远发动的攻击,下一刻,他就已经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这里只是个分/身而已,七海和悠仁那边,才是本体。”

她面色惨白,摇摇欲坠,那双越发显得深色凝重的暗紫眼瞳中带着某种偏执的意味,定格在五条悟身上。

“……绝对不能让他逃走!”

逐渐模糊的视线里,可以看到白发咒术师那不复一惯从容,惊慌担忧的面容。

怎么会是这副表情呢?

什么绊住了你的脚步?

既然已经特地丢下手上的工作,回来日本,赶到神奈川,那就没可能意识不到事情严重性以及这只人形诅咒的威胁性吧?

逐渐变得迷蒙的思绪中,真实和虚幻也被模糊了界限,正因为此,希音才恍恍惚惚地觉察到了什么。

原来你是,喜欢我的吗……

所以才会为我露出这样动摇的神态,好像没法做出正确的选择一样。

真可笑啊,你不是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我是个怎样的糟糕家伙吗,为什么还会喜欢上这样的我,为我露出这样失态的模样呢?

真是,太糟糕了。

希音睁大眼睛,希望能更清楚地看清眼前人的面容和神情,接着露出恍然的,绝望一般的笑容来。

“我们之间……果然,不应该再继续了……”

你想要的我给不了,也给不起。

期待和得到之间失去平衡,就只有坍塌和破灭的结局了啊。

她眼前一黑,栽倒下去。

*

那是深秋的雨夜,天气已经转凉。

身量高挑,冷白皮肤,紫眸红唇的女人拉扯着八九岁大女孩的手腕,不顾仆从的劝阻,踱着高跟鞋一脸不快地走出和风古式的宅院。

大野家地处偏僻,她们俩走了好一会儿才看到前面的公路,女人这才放下手。

希音甩了下手腕,低头看着脚下雨滴溅起的水痕,撑着红色雨伞不紧不慢地跟在母亲身后。

现在雨下得不大,里奈紧锁着眉头神情不耐,她没有打伞,也不在意飘落在脸上身上的雨丝,她现在只想在公路上拦一辆车,早点回市区找间旅馆住下,然后离开京都,再也不回来了。

她走得急,希音坠在后面,好像不介意会不会被她丢下一样,不声不响,沉默如同一个精致的布偶娃娃。

里奈回头望向她,觉得这个女儿虽然一直养在身边,比起她来,却更像自己那个阴郁深沉的前夫。

“希音,你不会想留在大野家吧?”

她红唇轻启,吐露的是满带嘲讽的话语,“你确实是拓人的女儿,不过我得告诉你,大野家没有一个正常人,你父亲大野拓人就是最不正常的那个!”

希音停下步子,抬起伞,沉默地望向她。

她这样的反应加剧了里奈的不快,她皱紧眉头,说:“拓人毕竟是你父亲,我本来也不想和你说这些……反正你也不想听,是吧?”

“你不理解我吧,觉得我是个见一个爱一个的坏女人,所以才偏向一年也见不到几次面的父亲?”

“小孩子就是这样,看事情只能看到表面,我在认识拓人之前,就已经是这样的女人了,本来也没打算和谁结婚,谁知道是怎么晕了头,居然嫁给了你父亲……”

“结婚也没关系,既然清醒了那就离婚好了,可是唯独你,希音……我是绝对不会把你交给拓人的,你是我唯一的女儿,是我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的孩子。”

希音不想再听里奈这些歇斯底里、不负责任的话语了。

就好像有某种存在听到了她的心声一下,里奈也果然没能继续下去了。

惨白雪亮的车灯,身体被撞击的闷响,刺耳的刹车声。

希音手上一松,捏在手上的伞掉到地上,发出轻不可闻的声响。

血水浸染在雨水里,很快染红了大片地面,血迹如狰狞的鬼爪,蜿蜒着伸到她脚下。

“里奈……妈妈。”

她低声呢喃着后退了一步,想要逃离这可怕的现实,然而从母亲身上流下的血,不知何时已经映红了整片世界。

疾驰中的跑车停在前方三四米远,有人打开车门走了下来,向这里走来。

希音却完全不在乎这些,只怔怔地看着母亲横倒在地上、没了声息的身体,也看着漂浮在她上方,灰雾般的东西渐渐散去无影。

这是咒力……是术式。

她不是死于意外车祸,是死于咒杀。

女孩侧眼望向身旁,那个如同沉默护卫般的式神——咒力是像它一样的存在,不被寻常人看见,却能在暗中改变一切。

是谁咒杀了妈妈呢?

希音暗紫色的眼瞳渐渐失去焦距。

身为大野家当主的父亲,在她觉醒术式之后,决定把她——自己唯一的继承人接回大野家去。

他反悔了,本来他顺从了里奈的意愿,把希音的监护权交给了前妻。

虽然是不尽职的母亲,但里奈确实履行职责,独自一人抚养照顾女儿至今,而且完全没有放手的打算。

争执过后,负气下的里奈拉着她连夜离开大野家,就在不远的这里发生了这样的意外。

“……怎么这样……太倒霉了吧,这女人怎么看都没救了!”

“这边还有个小姑娘呢,快别废话了,打电话叫救护车!”

那些吵闹的议论像被隔开一层,虽然能让希音听见,却进不去她的心里。

她愣愣地想,妈妈的死不是意外也不是车祸,她是被咒杀的,是被父亲咒杀的!

*

连绵阴暗的梦境,像走不尽走不完的那个雨夜,如今想起,刺目鲜红像是覆盖了全部来路。

希音睁开眼睛,盯着医务室单调灰白的天花板,心想,我怎么会这么久没想起来,我是没有心一般追逐‘爱意’的女人,和所谓爱她,到最后却用诅咒夺去她性命的男人生下的孩子,难怪一开始就和别人不同,格外无法体会所谓‘喜欢’和‘爱’这样的情感。

这样的我,真的喜欢杰吗?

因为一直对别人,也对自己说,我喜欢杰,因为眷念着同他之间的恋情,所以迟迟不能忘记他。

这种话说了一遍又一遍,打算骗的到底是别人还是我自己呢?

我确实有所谓‘喜爱’这种情感吗?

魔女冷冰冰的质问着自己,然而谁也不能给她答案。

硝子推开房门走进来,医务室的单间没开灯,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她走到床边低头去看,才发现希音已经醒了。

“你醒了也不吱一声,吓我一跳。”

硝子有被她那双幽深湛然的暗紫眼睛惊悸一下。

希音这时才把视线定格到她身上,弯唇笑道:“对不起,硝子,让你担心了。”

硝子挑了下眉毛,拉过椅子坐到她身边,点着头说:“确实被你吓到了……不过我还好,五条才被吓得厉害。”

希音眨眨眼,无辜道:“怎么了,我应该没事吧?”

硝子托着下巴端详她两眼,道:“确实没什么事,你虽然没受伤也没被攻击就好端端晕过去,不过再怎么检查,结论也只是没休息好,大概思虑过多……因为这种事就倒下对咒术师来说还蛮不可思议的,不过偶尔就是会发生这样的状况,也不算很稀奇。”

她饶有兴趣地拖长语调,“可是五条确实被你吓到了哦,好像也不光因为你在他面前晕过去了……他有来看你,那时候你还没醒,可能是在做梦,眼皮动了下,结果就把他吓走了。“

希音恍然着想,是因为那句‘不应该再继续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