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音于是托称自己不太舒服, 向夜蛾请了假,静下心在本家住下了。
她几乎不管从东京传来的消息和杂事,白天翻阅家中的藏书和文献, 晚上至多和津美纪与惠聊上几句, 就早早歇下了。
这样几天过去,她渐渐意识到了大野家的异常。
正常世家,不论成员多寡, 总归是由具备血缘关系的主支和分支共同构成,维持他们的纽带正是血缘, 每个成员都有可能觉醒家族最传统、最强力的术式。
比如零咒力、天与咒缚的甚尔, 生下了觉醒十影术的惠。
可是大野家截然不同,
有资格继承当主之位的主支和家族其他成员泾渭分明,分支觉醒的术式,多半是式神使,大野家有史以来的当主, 却没有一个有证据表明是式神使的,这证明他们根本是两支不同的血脉, 甚至从不通婚。
总结一下, 大野家的主支,更像是被世家外壳包裹着的,一脉单传的小家庭。
可既然没有血缘,分支与主支也从不通婚,那么维系家族的纽带究竟是什么呢?
千百年形成的惯例传统确实具备非同小可的力量, 让现在的大野族人,甘心替希音这个一甩手就几年不回来一次的当主效忠也不稀奇,然后这么久以来,维系它没有崩坏的, 必然是某种希音尚且不明白的力量。
如此思索的希音,试图回忆自己可怕的,强大的父亲,他的术式是什么呢?
可任她如何回忆,有关于父亲的记忆都像被笼罩在一层雾气般难以分辨。
“难道这也是束缚的一部分吗?”她喃喃自语。
死水般平静找不到出口的生活持续到第三天的傍晚,她迎来了一位意外访客。
“最近京都这边出了什么事吗?”
她推开格子窗,看着身材高挑的术师跳起来,不由有些惊讶,“你怎么会过来这边?”
京都是咒术界的圣地,咒术世家的扎根地,虽然诅咒的数量一点也不比日本其他地方少,但是鲜少会有需要外援的时候。
毕竟家族腹地,世家就算不为外人考虑,也很乐意清理一下家门口。
“京都好着呢,我只是路过顺便来看看。”
五条悟没穿高□□服,而是一身衬衫西裤的打扮,戴着样式普通的墨镜,显得正常而帅气,想必走在路上只会比寻常人更吸引眼球一些。
大野家位于京都郊区,离最近的新干线车站都有一小时多的车程——这顺便可顺得有够远。
猫咪会关心他的伺主吗?
希音把玩着自己的头发,故意逗他,“你不会是听说我不太舒服,所以有些担心,特地绕远路过来看我吧?”
五条悟直接点头承认了,他打量她几眼,说:“不过你看起来还好……说什么不舒服,特地请假休息,果然是借口吧。”
他啧了一声,“亏我还在想,应该不会是我之前气到你了吧。”
希音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是在说什么,不由失笑,“这有什么好生气呢。”
既然她以捉弄、折磨人为乐,那怎么会因那些反应生气呢?
要说生气,也应该是被逗弄的猫咪生气才对。
不过话说回来,近些年来,猫咪确实越来越不好捉弄了。
他本来就是霍然乐观的个性,极擅于自我排解……否则这些年发生的事情,想必已经改变他了。
六眼的神子逐渐成长为成熟可靠的男人,如果真有什么足够动摇他的事,想必会以灾难的方式降临,并且改变一切……
“你在走什么神呢。”
最强咒术师一个弹指,把她从发散的思绪中拉扯回来,
“我可是忙里偷闲,丢下学生,特地跑过来看你,怎么,你不感动吗?”
“超感动的。”
她轻盈地笑道:“那看也看过了,也知道我没事,你回去吧。”
五条悟很不满,“你怎么这么冷淡,这不是才刚来吗,居然就要赶我走。”
希音于是有些惊讶地说:“啊,我还以为你是在任务中途拐过来的,你又不是我,行程安排一直很紧张才对,这样浪费时间真的没关系吗?”
五条悟沉默了会儿,在希音觉得他有些生气了的时候,才咧嘴笑道:“不是出任务,是回本家一趟,为此还特地请了假。”
他解释道:“两面宿傩的手指,大部分位置去向都算清楚,但还有几根下落不明,虽然悠仁迟早会找到它们,但我觉得起码也要大概了解一下,所以打算回家问下家里的长辈。”
原来他们是因为相似的理由回来京都的。
希音于是问他,“那问出结果了吗?”
“没有,不关心世事简直是五条家的传统。”
最强咒术师摊了下手,看起来有些无奈但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然后我想,与其在本家那个让人做噩梦的地方睡一晚,倒不如过来看你,你总不会不愿意收留我一晚上吧。”
有什么不可以呢?
况且希音正好有些话想要问他。
可看着五条悟那有些委屈的样子,她却做出副考虑衡量的样子,打量他几眼,为难道:“我家也挺麻烦,要是被人发现,我会很头痛的。”
五条悟暗暗磨了下牙齿,要是几年前,他可能会气得和希音吵起来,然后再憋屈地被她赶走。
他现在的耐性和脸皮都比以前好了不少。
那就干脆一起出去住吧,好不容易空出来的时间,如果能来一次只有两个人,不被打扰的约会就再好不过了——虽然是这么想的,但他知道希音肯定不会答应,只好委委屈屈地撒起娇来,”难道你要赶我走,这么大晚上的,你让我去哪里?我现在又累又困,倒下去就能睡着了耶。”
这话说得实在是很不要脸,希音看着他不说话了。
五条悟只好更加委屈地说:“我会很安静,万一有人来也会好好躲起来,你只要给我铺一床被子就好……要是能给我拿点心过来就再好不过了。”
希音看着这只好大一条,偏偏撒起娇来还娴熟得不行,还有几分可爱的’大猫‘,恶趣味道:“那好吧,你可以留在这里留一晚,不过在我家,就要听我的话哦。”
为了不被狠心的女主人赶出家门,他当然只有答应的份,“行行,都听你的,仅限今晚,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虽然五条悟表现得大义凛然,像要为留宿权牺牲了一样,但希音也没打算做什么,只是翻找出一套和服让他换上。
她的卧室里当然不会有预备男人的衣服,好在不论男式女式,和服宽松,他也穿得上去,而且换上之后还不算太难看。
希音摘掉他的墨镜,隔着段距离打量几眼,笑道:“还蛮适合的。”
最强咒术师固然个性嚣张,戴着眼罩或者墨镜的时候显得很不好惹,个子在大部分不超过一米八的日本男性中也鹤立鸡群,更显得富有攻击性,可光从那张池面的脸来说,他其实是精致秀丽那一挂的。
是个颇具日本传统风格的美男子,当然也很适合日本传统服饰。
五条悟低头看了眼自己,完全没有被迫穿女人衣服的不爽和窘迫,反而有些兴致勃勃。
“这是你以前的衣服?不太像你的风格。”
这是件黑底,带着淡黄色枫叶纹的振袖,华丽内敛。
希音思索了会儿,道:“不记得以前穿过,应该是他们给我预备的。”
她不打算和五条悟谈论自己和家族之间的冷淡关系,而且另有重要的事打算问他,于是道:“悟,我有术式吗?”
这实在是个奇怪的问题,对咒术师而言有无术式就像白纸上有没有画东西一样一目了然,就算别人一时间无法判断,术师本人也最清楚不过。
就算是七八岁刚觉醒术式的孩子,也会像习惯呼吸一样自然而然地了解并且使用它才对。
五条悟很奇怪地反问她,“这你还要问我?”
“当然是没办法确认才会问你。”
五条悟倒也没卖关子,直接肯定道:“你当然是有术式的……可你如果想问我是什么术式,这我就不知道了。”
大野希音的术式是什么,从学生时代的初见开始,这对五条悟来说就是一个难以解开的谜题,后来发生了太多事情,才把最初、也最被介意的问题模糊淡化。
希音虽然到至于认为他的六眼无所不能,但也有些失望。
“我还以为这世上没有你看无法看穿的术师和术式呢。”
“基本上没有。”
五条悟竖起食指,道:“但偶尔也会有特殊的状况。”
“我只能告诉你,你的术并非烂大街的货色,和式神也没关系……说不定还很麻烦,不能用就算了。我的预感告诉我,不使用它对你来说也许更好。”
现在问题不在于要不要使用,而在于不了解,根本无从用起。
不过这个结果完全在希音的预料之中,这些年她也早就习惯不依赖任何术式的战斗方式……这几年甚至极少有需要她动手的时候。
而且她认同五条悟的判断。
在她身上,世代流传下来的术式,可能确实会带来麻烦,否则也不至于被大野家讳莫如深,翻遍文书资料都难窥一点端倪。
但她又觉得,这是迟早会解开的谜——总不至于有哪个咒术师会懵懂迟钝到永远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术式,直到死去吧?
“如果你累了,就先去睡吧。”
她轻声道:“我看一会书。”
之前还说自己困得不行的某人并不休息,只盘腿坐在房间的角落,单手支脸,安静地盯着她看。
希音以为,以猫咪这种耐不住寂寞的个性,一定过不了多久就会闹腾起来,但直到她翻完了一本书,他都是这样安静且乖巧地看着她而已。
养过精力旺盛猫咪的人应该能体会她此刻的心情,被闹腾烦恼的时候只想打击捉弄它,可它真的安静乖巧下来,端正地蹲坐在一边,安静地连尾巴也不甩一下,只用蓝宝石一样的眼睛看着你的时候,你就会心痒痒的想和它玩了。
希音于是合上书本,凑过去看他。
“你是在等我吗?”
“你说呢?”
六眼的术师压低声线,有意勾引她,“毕竟这里是你的地盘,我很担心不让你满意,会在睡着的时候被你丢到大街上去。”
希音吃吃地笑起来,五条悟按住她的手,凑过去,有些谨慎地亲吻她。
他今天果然很听话,她只是轻轻推了一把,就顺从地倒在了榻榻米上。
过了会儿,五条悟问她:“你什么时候回东京?”
希音迷迷糊糊地回答他道:“等想回去的时候,再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