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认真思考起如何改善与五条悟的关系,希音才意识到她有多不擅长和他这个类型相处。

或者说,她本身就不擅长和别人相处。

她固然在人□□故上敏锐聪慧,能轻易看穿别人的弱点,明白他想要什么,也知道做出怎样的情态模样更能让人喜爱,放下戒备,以此达到自己的目的。

但正因为此,她已经习惯戴着那副面具和人相处了,这是她的保护色和壳。

真实的我不为人所喜,甚至会被厌恶排斥,这是没办法的事,我本来就这么糟糕。

其实我也并不在意是否被人喜爱、接受。

为了达成所想,甚至单纯为了让接近我的人感到愉悦,我就愿意装成那副值得怜惜,柔弱无助的样子。

这不是欺骗,而是互利互惠,我不会为此难受或者愧疚——她是打心底里这么想的。

这样的大野希音却和家入硝子成为挚友。

硝子是个好似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但又透彻清醒的家伙,几乎从刚认识起,她就看穿了希音的伪装。

妙就妙在,看穿了她也不在意,也并没有深挖细究的打算,对希音偶然暴露出的黑泥本性也接收良好,绝无排斥。

不得不说,认识硝子是希音的幸运。

相比之下,五条悟就是另一个极端了。

他那双既像天空,也像海面的眼睛,仿佛真能看穿一切。

偏偏拥有这双眼睛的,既不是洞彻世事的智者,也不是历尽人情的长者,而是个随心所欲,好奇心旺盛的孩子,这就简直是场灾难了。

每每被那双苍蓝色的眼瞳注视,希音都打从心底里感到被刺探和冒犯的不悦。

这种不悦是从初见时,当那位白发蓝眼的神子坐在树上,向站在地上抬头仰望的她投来注视时就开始了的。

她实在是无法想像,谁能在被那样的眼睛,看透且玩味时感到愉悦。

到了东京之后,在狭小限定范围被迫更了解五条悟之后。

希音觉得他实在像个猫科动物,拥有旺盛的好奇心和永不疲惫的探究欲,就算下一刻向你伸出爪子也不奇怪。

*

上午的体术课是一年级和二年级学姐学长对练,对女生来说还算新鲜,男生却都兴致平平,结束之后,五条悟叫着“啊,好无聊!”仰面躺倒在草地上。

希音看着他,有些困扰地对男友道:“最近五条有点没精打采的样子。难道是因为我占用杰太多时间,他寂寞了吗?”

“夏天就很容易犯困嘛。”

夏油杰这样说着,望向不远处仰躺在阳光下的白发男孩,眼神中却流露出困扰和歉疚。

原来只看着我,只在意我,这样的事,你觉得并不应该。

并没有伤心失落,这一刻,依偎在男友身旁的希音把自己从让人晕陶陶的,忘乎所以的恋情里抽离出来,冷淡清醒地想,我的爱恋,理应让他变得更好,而不是让他觉得被束缚,被困扰。

人心相当微妙脆弱,有时只是做自己觉得不恰当的事,就会衍生空洞,最后招致不祥的后果。

紫发少女抱紧男友的臂膀,头靠在他肩上,微合着眼,感受夏日暖风吹拂在身上脸上的触觉。

浓密的眼睫遮住她暗色的瞳眸,她想,我应该更忍耐、更克制些。

这些忍耐和克制,都会是值得的,都会得到报偿。

*

希音站在洗手间的半身镜前端详自己。

镜中少女有着精致秀丽至极的面庞,暗紫色的眼瞳看不出情绪,像一口深井。

往常总带着羞怯笑意的脸上此时因没有表情显得格外冷淡阴郁。

五条说看到她故作柔弱,笑容羞怯的样子会觉得恶心。

不过依她看,他也不见得喜欢她现在这副样子。

一年级四个学生,五条是最随性妄为,没有边界感的家伙,对谁都直呼其名。

好在这家伙的个性虽然一言难尽,但优点也像缺点一样鲜明,并不惹人厌烦,弄到现在,反而是杰和硝子也习惯对他直呼其名了。

只有她还称呼他为五条,倒显得尤其特别了。

希音望着镜子,心想,完全虚假的表演确实拙劣且让人生厌。

既然如此,那就更用心地表演好了。

假意掺杂在真实里,苦涩埋在糖衣下,试试看用只说真话的方式撒谎,做出更讨人喜欢的模样。

看看那双六眼,能不能继续拆穿我。

*

“我能直接叫你悟吗?突然觉得总叫你五条,显得既疏远又不合群。”

要是从别人嘴里听到这句话,哪怕是刚见过两次的辅助督查,五条悟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五条是姓,悟才是他的名字,光叫五条的话,本家那边还有满宅子的五条呢。

他向来是对约定俗成,陈规陋矩不屑一顾的。

可现在,他却抬了抬眼镜,警觉地看着面前容色昳丽女孩:“你怎么突然跑来跟我说这个,难道是想和我讲和?”

“嗯。”希音拖长了语调,用看不出喜怒的神情道:“你怎么想,要和我讲和吗?”

“我也不知道耶,”他很狡猾,“你叫一声看看,试试我会不会应?”

“好。”

希音从善如流:“悟,我们好好相处,不要闹别扭了好吗?”

紫眸紫发的少女抬头望着面前白发蓝眼,比她高出一个头的高大少年,眼神认真且专注,清晰地倒映着他的影子。

五条悟觉得受用,愉快地应下了,“行啊,不过搞成现在这样是你的错哦,倒是说说看,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我有做错什么吗?

希音才不会反省,她拿手指卷着头发,微挑着眉毛打量他,把问题推了回去:“那就算是我的错好了,不过生气的人是你,你想我怎样做,才不会继续生气了呢?”

说到这个,五条悟可不困啦!

他掰着手指头,一项项数给希音听:“我和杰切磋或者打游戏的时候,你就算不走开,也要老实待在旁边等我们结束,不许把杰叫走,打断我们!”

“不管是准备点心还是零食还是别的什么,不能把我漏下,而且要考虑我的口味。”

“在杰旁边的时候,不能缠着他,只许他和你说话,当我不存在!”

“……”

他起码数出来十多条,听得希音怀疑人生,不知道是该惊讶他居然有这么多的不满意,还是要感叹自己做得确实过份。

“做得到吗?”五条悟的抱怨终于告一段落。

希音点点头道:“可以。”

真的吗?白发DK怀疑地盯了希音一眼,想了想,又补充了一条,“对了,一起看电影的时候,不许只看你喜欢的文艺片,起码要公平一点,也放我喜欢的才行。”

“好。”希音可有可无地点头,其实她对电影没什么偏好,之所以要看文艺片,就是想把这个没眼色的家伙从独处空间挤走而已。

可能得寸进尺是人类的天性,看她这么好说话,五条悟雀跃着道:“座位也有要求,我要坐在你和杰中间,答应的话,我就大方地原谅你了!”

希音沉默地看着他,没说话。

气氛凝滞了半分钟,这家伙委屈地撇嘴,“好啦,这条不算,你只要遵守前面那些就好。”

”嗯,那就这么办吧。“

第一步算是迈出去了,希音这样想着,转身打算离开。

在她身后,五条悟好奇地问:“你之前不是嚣张的很,完全不Care我的,有时候我都怀疑你是故意想惹毛我……离间我和杰的感情,怎么现在突然来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希音顿住脚步,回头望他,脸上的表情介于不快和无奈之间:”因为我们这样,最为难的人是杰啊。“

“哦~”

五条悟拖长了语调,让人分不清他是在嘲讽还是在不满,“原来是介意杰的感受啊。”

希音并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抿着嘴唇,垂下眼说:“况且你毕竟是五条悟嘛,迟早会成为最强的术师。我虽然是个任性的家伙,但毕竟也是在父亲临终前,同他定下束缚,要继承大野家,支撑起门楣的。和你闹得太僵,也不是明智之举。”

这是难得的恭维和示弱,白发DK得意地翘起唇角,一点都没有谦虚的打算。

“哈,你知道就好,放心吧,看在是同学的份上,我也会罩着你的。”

看来这个策略方向是对的。

希音看着他尾巴都要翘起来的得意样子,唇边扬起隐晦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