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每一只眼睛都含露笑意, 所谓的神之眷顾者,所谓的圣子,在这光天化日之下, 赤、裸、裸感受到了‘神’的恶意。
彩子抢上前替老人拉上兜袍, 将老人挡在身后, 戒备道:“抱歉,如您所见, 我父亲染上不知名的怪病, 病痛影响了他的神智。人一旦绝望就会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力量, 您不必介意他的胡言乱语。”
“彩子!你难道要眼睁睁看我死去!?”老人疯癫道:“我知道了, 你是在觊觎我的遗产, 你巴不得我立刻去死。蠢货,真是蠢货!我死了,下一个就轮到你。”
彩子听见了那句‘诅咒世代承袭’, 她脸色僵硬,已显出怒色, 道:“够了,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听信邪、教, 为了永生而去供奉什么圣灵,现在好了, 所有人都陪你下地狱,开心了吗!?”
老人生怕彩子激怒圣子, 揪扯着女儿的衣领呵斥她闭嘴。某种视线飘过来,悠仁下意识望过去, 与彩子颈窝处一只指甲盖大小的眼球对视。
情况比想象得还要糟糕,如果要以怪病比喻,这显然是能传人的病。
“我可以宽恕你的罪。”
老人欣喜所狂, 悠仁接着道:“在那之前,你必须诚实坦白所有的罪过,向我说明一切前因后果。如有半分隐瞒,视作对信仰的不敬,你只有一次机会。”
老人自称岩村朔,岩村家以木雕技艺闻名横滨,经营有专门的手工木雕店,定向服务于达官显贵。岩村宅占地不小,回廊流水一应俱全,家具九成都为木制,摆设得井井有条,起居室更像是艺术品博览中心。
彩子奉上两杯热茶,茶托里甚至贴心准备了猫食,不过两只猫都兴致缺缺。三花猫懒懒窝在乱步的膝盖上,白猫不客气地四处游走,在一座供台前停下脚步。
供台也是手工雕制,占据了半个起居室。
“这是?”悠仁拿起摆放在供台正中的木雕,雕像约半臂大小,上半身似人,下半身是虬结的触手,长满眼睛的触手向四周蔓延扩张。也许是技艺过于精湛,触手上的眼球都有了神韵,这只木雕摆放在供台上时,整个岩村宅都在它的视线范围内。
这不就是那只章鱼怪。
“放肆!”茶托重重落在桌面,彩子沉声喝道:“供台上的东西你怎么能随便动!”
“抱……抱歉。”也许是交手过两次,再加上立场对立,悠仁警惕有余敬畏不足,所谓的供台在他眼中,还以为只是气派一点的展示台。悠仁将雕像放回原处,道:“你们见过这具雕像的真身?”
彩子转过头,不想理他。老人开口道:“圣子大人,您不要开玩笑了。那位的真身岂能随便得见,即使是最虔诚的教徒日夜斋戒沐浴,唱祷祈愿,剖出心肝,也无法得偿所愿。”
不怎么想见却莫名其妙见了两次的悠仁:“……”
人,如果不真情实感,也许就不会受伤。
老人打开供台下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只黑盒子,拧开金锁,掀起丝绒盖,将一本手掌大小的册子恭敬递给悠仁。
“圣子大人,您请看。”
册子里记录着圣灵教的起源、发展,最初只是一个科学家梦见章鱼怪,他将梦境所见记录在册,奇怪的是,他的后人在某一日也做了相同的梦。后人翻见科学家的记录,发现两人的梦境完全一致,连梦中所见的章鱼怪都一模一样。
科学家的后代中,断断续续有三代又做了相同的梦。生于炼金术流行时代的某个后裔一拍脑门,恍然大悟这也许是某种启示,从此放弃科学转而探索神秘学。
正是从这时开始,这个家族开始鼎盛起来。族人狂热信仰章鱼怪,他们用诗歌、绘画、雕塑去赞美信仰,这个家族在当时一直是人们议论的中心。然而有名的是家族,而不是家族的信仰。没有人愿意接近这家族的成员,甚至无人敢进入他们的宅邸。
处处可见长满眼睛的触手,他们活在不知名的注视之下,却似乎对此毫无认知。
后来,怪事发生了。海啸席卷了这座临海小镇,当浪潮退去之后,这个家族消失了。
‘我的记忆里有这些人的身影,我确信他们真实存在过。可是,原本应该有辉煌宅邸的地方空无一物。这太荒唐了,我不由得开始怀疑,他们真的存在过吗?我指的是,我们这座临海小镇的人们,是不是其实……都做了一个相同的梦境,都见到了一个辉煌的传奇家族。现在,只是梦醒了。’
“圣子,你说,在那场海啸里消失的,究竟是辉煌的家族,还是那座小镇的其他人?”
悠仁吓了一跳,差点撞到乱步探过来的脑袋。
“乱步,他们就算了,你不要什么都学。”圣子这个词,悠仁真是听怕了。他想了想,道:“有记录的才是真实,后面没有再出现过那个家族的相关记录。”
“唔,那你认为,这本册子是真实的吗?”乱步笑道:“谎言虽有拙劣之分,但确实是掩盖真相的唯一途径。假设小镇的其他人都消失了,也没有人可以证明这个家族是否说谎。”
悠仁忽然明白了乱步的意思,他低声道:“所以,其实从科学家梦见章鱼怪之后的所有描述都是杜撰的。家族鼎盛并不是因为信仰章鱼怪,而是通过章鱼怪伪造了一种信仰去敛财,这个伪造的信仰才是圣灵教的根源。”
“听你的口气,一点也不怀疑是科学家杜撰了章鱼怪。所以,其实你真的见过章鱼怪。”乱步睁开眼,翠绿眼眸倒映虎杖悠仁怔愣的脸,笑道:“你的圣子身份,并不是空穴来风。”
悠仁豆豆眼,是他的错觉吗?江户川先生身上怎么出现了太宰的影子。
“我猜猜,也许是章鱼怪在你身上落下了什么印记,想要求证也很简单。”乱步忽然扬声道:“这本册子根本没有圣子相关的记录嘛,骗人也不骗全套,真要说的话,为什么我不能是圣子呢?我也想当圣子呀。”
“悠仁悠仁。”乱步摇着悠仁的手,天真烂漫道:“让给我好不好?”
“开什么玩笑!”老人猛然拍桌而起,道:“再亵渎神迹,你必遭受诅咒!”
这话听得刺耳,悠仁摸摸乱步的头,道:“没关系没关系,我宽恕你,随时随地宽恕你。”
乱步冲老人作了个鬼脸,道:“我们可不能听你一面之词,悠仁,我们走吧,不陪他们玩了。”
“不行。”彩子拦在门口,慌张望向老人。
“不是一面之词。”老人沉默半晌,道:“今天之前,圣灵教没有圣子的概念。是在今天,所有教徒都梦到了启示。”
老人拉开衣襟,密密麻麻的眼球望向虎杖悠仁。他绕着房间走了一圈,随着他的走动,眼球跟着转动瞳孔,视线中心聚焦于虎杖悠仁。
“祂注视着偏爱之人。”
“为祂所眷顾者,只有圣子。”
彩子拉下衣领,颈窝处的眼球也注视着虎杖悠仁。
“祂一直看着你啊,圣子大人。”
视线焦点的虎杖悠仁,浸透在灼热之中,只觉浑身冰冷。就在这时,忽然响起一声“喵”叫,白影蹿至眼前,悠仁抬手去接,那只白猫却稳稳跳上肩膀。白猫环住悠仁脖子,蓬松白毛隔绝窥探视线,苍蓝色的眼眸冷冷直视魔眼。
无形的距离护住虎杖悠仁,斩断所有窥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