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刚吹完头发, 爬上床用双手撑着下巴,道:“还不睡吗?”

“嗯,稍微有点着急。”太宰治在悠仁这里有一种神奇的安抚力, 好像任何不确定的事情都能在他那里解开迷惑。悠仁坐上床, 手指穿梭在棕黑发丝间, 确认这家伙有好好将头发根部吹干,道:“学生的情绪只是暂时安定, 时间线拉长对我们反而不利, 我在想, 要怎么做才能逼迫田中出手。以及, 田中的另一只眼睛也是个不□□。”

五条悟说田中剜去的是双眼, 所以还有一只眼睛正躲在暗处窥伺他们。

其实还有一点悠仁没有明说,他看向把玩发尖儿的太宰治,微垂眼睫藏住担忧。

他没有忘记, 太宰治在进入雪山世界时脸色苍白的模样。虽然太宰后来看似如常,悠仁却直觉, 他并不如表面那般安然无恙。

太宰治才是虎杖悠仁真正的软肋,唯独这一点, 不能让田中发现。

桌台上的玻璃壁红蛇游动,志田不知为何有点萎靡不振, 他靠近玻璃杯时红蛇立起身子嘶鸣,志田在桌面上踩下一句话。

‘我讨厌中村晴美。’

还身为人时, 中村晴美就经常欺负他,哪知就算成为别墅的一部分, 对方也是他的天敌。

悠仁摸了摸志田毛茸茸的脑袋,在椅子垫上给他搭了个小窝。

志田又踩下一句话。

‘我能感受到她的目光,就在附近, 非常近。’

太宰治摸出缠绕绷带的眼球,道:“你是指这个吗?”

志田全身的毛登时炸开,他吱吱乱叫着,连瓶子里的中村晴美都盘起身子,蛇头藏在尾巴下面。

太宰治收回眼球,志田才勉强稳定。

‘不是这个,是另一个。’

“这不挺好吗。”太宰治打了个呵欠,缩回被子里,向悠仁招招手,拍了拍旁边的空位,道:“既然志田能感应到,说明距离我们很近了。”

现在不是怕她来,是怕她不来。

悠仁想想也是,掀开被子扭灭桌灯,房间一瞬陷入漆黑。

黑暗中,太宰治翻个身子,咕哝道:“说起来,高仓是不是从来没有摘下过眼镜?”

睡到后半夜房门突然敲响,古川亚纪在外面呼喊虎杖悠仁。

悠仁打开门,第一次在古川亚纪脸上看见惊慌失措。

“老师,不好了,水谷美侑伙同小松夏江,两人将高仓奈绪绑走了!”

两人冲向一楼,古川亚纪勉强跟上虎杖悠仁的脚步,气喘吁吁解释原委。

“我起夜时听见外面有响动,将门拉开一条缝,正看到小松和水谷从房间里抬出一个人。”

学生只有四人,从体型来看是个女生,除了高仓奈绪没有其他可能。

“哪个房间?”

古川亚纪愣了一下,回忆道:“好像是……水谷的房间。”

大半夜高仓为何会进入水谷的房间?还是说她真的想向水谷下手,却遭反杀。

一楼的灯全部打开,客厅不可能藏人,悠仁视线盯住地面某一处。

那里,有血迹。

古川亚纪也看见了血,忙道:“老师,他们好像有枪。”

这也是古川亚纪为何没有立刻阻止,而是向悠仁寻援。若是赤手空拳,他尚有把握同时制服两人。

血迹向着厨房的方向蜿蜒,悠仁电光一闪,记起厨房隔壁似乎有一间储藏室。

储藏室的门半阖,悠仁向跟过来的太宰治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与亚纪守在外面。

光线随着房门投入黑暗室内,高仓的嘴巴被塑料胶封住,手脚遭绑跪坐在地,眼镜不知道掉在了哪里,她的左眼与右眼迥异,若换作太宰治,便能认出那只左眼正是田中的眼睛。

对视的那一刻,悠仁只觉神智一**,愤怒、憎恶都如开了闸的洪水,在身体里横冲直撞。好在他是咒术师,本身便是已负面情绪为力量,转瞬便稳住情绪,看向站在高仓身旁的水谷。

“水谷,把刀放下。”

水谷美侑抬起脸,瞳孔发散,呼吸紊乱不堪,她不知与高仓直接对视了多少次,整个人已经在崩溃边缘。不仅没有放下刀,反而双手握住刀柄,刀尖迫近高仓。

“虎杖老师,我受不了了。”

“老师是好人,我不想老师死。”水谷流下眼泪,厉声道:“可她不是,她是个贱人!原来她的房间里藏着一间暗门,直通入我的房间。她对这里了如指掌,根本就是个熟悉作案环境的杀人犯,我杀了她,老师就不用死了,我们都不死了!”

“美侑,没有人会死。”悠仁试探着慢慢接近,双掌朝外身子微躬,尽力降低自己的威胁感,安抚道:“不要让负面情绪支配自己,不管高仓是不是杀人犯,水谷美侑都不能赔上自己的人生。美侑,无论有什么理由,一旦杀人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我希望出去之后,美侑依然是骄傲、有原则,能令所有人心服口服的副会长。”

水谷美侑确实有她的骄傲,副会长这个词与持刀凶手格格不入,美侑手臂微松,刀尖降向地面。她刚要说什么,忽然瞪大了眼睛,神色惊恐地看向悠仁身后。

“老师……小心!”

“嘭!”

太宰治踩着枪声冲进房间。

血从胸口喷溅,一滴滴落在地上。悠仁缓缓回身,小松夏江持枪立在他身后,半身落在阴影里。

隔着枪口飘升的白烟,悠仁看不清小松夏江的表情。

“为什么?”他问。

小松夏江道:“你太耀眼了,虎杖老师。我很喜欢老师,也很崇敬老师。可是……老师的存在,会掩盖掉我们的。以后不论我如何努力,别人都只会记得那个连创世界纪录的虎杖悠仁。”

“对不起,比起老师,我还是更喜欢铅球。”

“这样啊,”悠仁眨了眨眼睛,喃喃道:“你喜欢的也不是铅球……”

太宰治接住那具坠向地面的义骸,怀抱失去温度身体,其他声音都变得模糊悠远。

“这就是你不许我立刻动手的原因!?小松夏江,你真正的目标是虎杖老师!”

“疯了,你们都疯了!”

五条悟的声音突然出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乱成一锅粥的外界与太宰治毫不相干,只有他自己清楚,那一声枪鸣击碎了苦苦维持的平衡。

雪山世界本身便是异常集合体,人间失格被迫发动,太宰治身处于这世界的每时每刻都在遭受强烈的排挤。出不去又无法完全融合,仿佛卡在数据世界里的BUG,异能力过载使他精神紧绷。

直面虎杖悠仁的死亡,比预想中更受冲击。

太宰治头疼欲裂,怀里人的样子渐渐模糊,四周的一切都融化进了冷却的汗水,他看到无数虚影,那些虚影仿佛另一个世界的投射,在他眼前一点点明晰。

他看到了自己,披着黑色西装外套,更为年长的自己。

坐在象征权力顶峰的位置,百无聊赖把玩价格不菲的钢笔,书桌前的黑、手、党躬身领罚。

“首领,没有消息。”

“继续找,一直找下去。”太宰治撑着下巴,随手批阅几笔文件,鸢色眼眸暗沉无光,在这个无聊的世界昏昏欲睡,却还勉强撑着几分精神,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意思呢?”

全、港、黑都知道,首领在找一个消失的人。

那个人叫虎杖悠仁。

所有人都猜测,虎杖悠仁已经死在了MIMIC手下,与纪德同归于尽。

但是首领不接受这个事实,所以整个黑、手、党都必须为一件注定没有结果的任务劳心劳力。

小巷子飘着雨,黑色的伞撑在头顶,属下在太宰治耳边絮絮道:“是突然发现的,据调查捡到的是一个孩子,以为是等身玩偶,从事发地抱回了家。后来家长认为这‘玩偶’过于逼真,总是感到害怕,于是偷偷扔掉了。垃圾处理站的人还以为是弃尸,报、警后我们这边才查到消息。”

现实中的太宰治抱着失去灵魂的义骸,虚影中的太宰治也抱着一具失去灵魂的义骸。

无论太宰治如何确认,那都是一具空壳。

义骸损伤的部分浦原喜助协助修复,但是太宰治损伤的那部分,他却无能为力。

“是反转术式。”浦原喜助一点一点打碎太宰治筑建的谎言,道:“那孩子其实不擅长这个,我猜他没有学过,全凭直觉操控力量。他并不是在用咒力,而是误打误撞地在消耗灵魂。”

虎杖悠仁拼着耗尽灵魂,也要用反转术式去救回某个人。

手机连震,长久停滞之后,又震了一下。

太宰治没来得及看清来信人的名字,只看到短信的大致内容。

‘你找到他了吗?他还好吗?’

他看到自己盯着屏幕,盯了很长时间,缓缓打下一行字。

‘嗯,找到了。’

停了一会儿又一个字一个字删去,重新打出一行。

‘找到啦,我又一次自杀失败了,可恶。你们呢?在国外还好吗?咲乐、幸介、真嗣、优、克巳还习惯吗?’

对面也停了好久,界面显示着输入中,双方似乎都在审度每一句话每一个字,踩在薄冰上彼此关心。

‘习惯,他们很想你,近期我打算回国一趟。’

‘最近港口不太平,还有人在调查你的事情,暂时不要回来。等过一段时间,我们过去看你。’

直到日落月升,黑暗吞噬整间首领办公室,手机屏幕突然亮起的微光成为唯一曙光。

‘太宰,我们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不要忘了这一点。’

手机屏幕照亮桌面,黑底红字的宣传单反着蓝幽幽的光辉,正中鲜红的召唤阵无声凝望太宰治。

当太宰治拿起那张宣传单时,红字渐渐消退,白色字体浮现。

圣杯战争邀请函。

七方厮杀,圣杯会满足唯一胜利者的任何愿望。

任何愿望。

他看到自己画下召唤阵,本不抱任何希望,甚至连圣遗物都没有准备。

然而召唤阵亮起的光芒几乎吞噬掉他整个人。

高空之上,某种声音降临此界。

‘有趣的灵魂,是你召唤我吗。’

呵,谁能想到第一个成功召唤‘圣灵’的人,竟是他自己。

不可预知的存在,无法观测的能力。半路杀出的Master,与从未有人召唤过的规格外从者,以压倒性的优势结束圣杯战争。

“你的灵魂既堕落又圣洁,充满绝望却又衍生某种信念,我对人类不感兴趣,但是你的人性很有意思。”黑雾之中,那个存在**道:“Master,向圣杯许愿,不如向我许愿。这场人类制造的游戏,以及这劣质的杯子,都无聊透顶了。”

没有任何圣遗物能吸引祂,除了太宰治的灵魂。

“杯子再劣质,却不会吞噬灵魂。”高台上,太宰治垂眸看向手中的圣杯,道:“如果真的能实现,就让我在所有人之前与他重逢吧,回到一切尚未开始之时,我们重新来过。”

黑雾涌动,祂不肯放弃唾手可得的美食,道:“这是个悖论,现在的你已经与他相逢,一切都已经结束。我掌握着时空的法则,只有我才能满足你的愿望。我可以逆转,也可以重塑,你想要几个虎杖悠仁,我都可以满足你。”

“这个愿望不是为我许下的。”

太宰治笑了笑,随手扔开圣杯。

黑雾中睁开一双血红眼睛,在那血色瞳孔倒影里,太宰治张开双臂,身子向后倒去,从二十层高楼坠向大地。

无限下坠中,他听到自己唤了一声。

“虎杖悠仁。”

无人回应。

坠落感惊醒太宰治,虚影在血色中消失,眼前模糊的景象渐渐清晰。

朦胧中,太宰治听到一声轻笑。

“御主,好久不见啊。”

再要凝神时,那声音已无踪影。

学生们绑在墙角,五条悟站在他面前,不可一世的人竟有些手足无措,茫然道:“这些人,要杀了吗?”

“没有意义。”太宰治抱着义骸站起身,走出储藏室,看向五条悟,道:“你的眼睛既然看得清楚,就该知道怎么做。”

五条悟跟在太宰治身后,六眼在悠仁与太宰治之间来回逡巡,两人现在的状态前所未见,他道:“我当然看的清楚,也知道怎么做,但我现在很不爽……出于礼貌我问一下,喂,你这家伙,还撑得住吗。”

“没事,谢谢关心。你过来,”太宰治将小方块放在五条悟掌心,道:“知道怎么用吧。”

“狱门疆?”五条悟一瞬明白过来,再次看向太宰治怀中的悠仁,现在这只是一具空壳。他又直视太宰治的眼睛,六眼望向鸢色眼眸深处,瞪着潜藏的另一具灵魂,咬牙切齿道:“虎杖悠仁,你真是好得很啊……我知道了。”

“那,接下来交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