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继续前行。我忽然心中一动,张振平是个不善言辞的老实人,用命令式的口吻和上司说话,不是他的行事方式,可能有了什么重要情况,不便言明。想到这里,我吩咐驾驶员调转车头,直奔支队办公室。
上了刑事技术楼,跨进痕检室,迎面碰到张振平,他仍然不温不火,笑了笑对我说:“你来啦。有个情况,今天上班后,我看了一组指纹,其中有一枚和案子上的有些相像。我叫小胡、小朱、陈维维他们看了,他们也觉得很有价值。现在正在复核比对,结论马上就可以出来了。这个情况向谁通报呢?大家认为你是分管技术的领导,应该向你报告,所以他们让我给你打了个电话。”
表面上我未动声色,但内心的激动和兴奋却如劲风下的波涛,翻滚起伏,难以抑制。我知道,技术人员的工作态度是最为严谨的,表述观点一般都留有余地,他们能这样说,表明已经是十拿九稳了。
不一会儿,结论出来了:案件现场提取的指纹是嫌疑人张俊德右手食指所留。
我拨通郭笑的手机,对他说:“郭支,你在哪里,能否回一下支队?”
“现在不行。我在虹桥派出所,这里有几个嫌疑对象正在研究。”
“你那几个嫌疑对象不研究也罢,不要把神经一直绷得那么紧,休息一会儿吧,到痕检室来放松一下。”我戏谑地对他说。
不到十分钟,郭笑气喘吁吁地奔上楼来。
中午,对张俊德的讯问在崇琅公安分局进行,郭笑、崇琅公安分局副局长顾应亲自披挂上阵。在开展了一番激烈的攻防战后,到晚上五时左右,终于攻破了张俊德的心理防线,开始承认作案犯罪。
张俊德,男,33岁,身高173厘米,穿鞋尺度41码,家住市区将士园新村,原系江口国棉二厂二织车间机修工,案发时已转入中外合资的“东华纺织有限公司”。其父曾被煤气公司借用过一段时间,现在已退休在家。
张俊德行好赌博,除去上班,其他时间差不多都消磨在赌桌上。因为好赌,近年来焦头烂额,麻烦不断。撇开家庭矛盾不断升级,妻女对他感情冷淡、视同路人不说,更使他丧气的是赌运特差,逢赌必输。在不服气、想翻本的心理驱使下,陷入了越赌越大,越输越赌,越赌越输的怪圈,逐渐到了四处借钱、八方欠债、债台高筑、无法偿还的地步。面对着债主上门不断的索讨,忍受着昔日赌友投来的白眼,思来想去,决定铤而走险。
1月2日,适逢工休,张俊德吃过中饭,背上工具袋,骑着自行车随意向前行去。不知不觉到了光明新村,便拐了进去。这时,他想要么不下手,下手一定要找个有钱的,免得白忙乎。他似乎记得这个新村有几幢楼是供电局的,供电局的职工收入高,经济状况比一般人要好。他骑着自行车追忆着方位,在新村里转悠起来。
到了25幢前后,印象中的供电局住房就在这儿。于是,他停下车,看到室外装有空调外机的住户,就试着敲门。先后敲开了两户的房门,装出检修煤气器具的样子,进门看了看。但这两户人家房间里显然还有其他人,因而没有敢贸然下手。当他到25幢401室的许坚家敲门时,好久才听到一个男子睡意迷糊的声音。门打开了,穿着睡衣的中年男子快步跑进房间披上棉衣。借着这段时间,他在房内扫视了一番,确定除这名男子外,家里没有其他人。而且,从家具的摆设看,还有一定的档次。心里打定了主意,就是他了!
中年男子套着外衣走出房间,对这位不速之客问道:“刚才你是不是说检查煤气?”得到肯定的回答后,这个男子热情地领着他往厨房间走去。当中年男子一脚踏入厨房间时,跟在后面的张俊德已不声不响的从工具袋里掏出铁榔头,对着前面的中年男子的脑袋狠狠砸了下去。只听到“啪”的一声闷响,面前的男子像倒尽了粮食的口袋,慢慢地瘫软在地上。张俊德蹲下身来,举起铁榔头,猛力敲击,直到中年男子头部血肉模糊,血花飞溅,眼看活不成了。
张俊德站起身来,在厨房间找到一块毛巾,擦了擦手。无奈手、脸沾血太多,无法擦尽,干脆打了一盆水,清洗一下,剩便将榔头在水里冲了冲,塞进工具袋。做完这些,张俊德迈步进入房间,翻箱倒柜掏衣袋,终于找到一沓国库券和几百元现金。后来,在衣橱抽屉里,又发现了一个首饰盒,撬开一看,里面有金项链、金戒指等物,抓起来塞进了自己的口袋。最后,又在房间里审视了一遍,估计再难找到值钱的财物,心内有点失望,看到地上散落着一件皮夹克,款式、质地都比较好,大约也值几百元,于是捡了起来,夹在腋下。为了防止在房里留下自己的气味,打开煤气阀后,匆匆下楼,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就在张俊德下楼不久,许坚的妻子回到了家。看到家中一片狼藉,丈夫倒卧在血泊中,赶忙向110报警,同时拨打120电话要求紧急救护。
当晚,张俊德在住地新村的院子里闲逛,听到居民议论纷纷,说是光明新村大白天杀了人,很多警察正在调查。吓得他三步并作两步,回家关上了房门。直到夜深人静,才悄悄下了楼,把金戒指、金项链等物埋在楼梯口北面的一颗雪松树下。
根据张俊德的交代,我带领一名技术员、二名侦查员前往埋藏处搜寻赃证。不知从哪里得到的消息,电视台一名记者,扛着一架摄像机,不远不近的一直跟在后面。当时天已微暗,正是人们下班后、吃饭前的一段时光。有人看到我们在雪松树下扒挖,很快聚拢了不少人。
中午的时候,张俊德被公安人员押走,引起了居民的极大关注,已经意识到光明新村的杀人案可能与张俊德有关。他们知道,除非紧急追捕或案情重大,否则公安机关不会在白天公众场合抓人。几个小时后,他们又见到公安人员来到这里,更激发了他们的好奇心。一会儿,新村的道路完全堵塞,我们周围变成人流的旋涡。
有人从家里给我们拉来了电灯,有人拿来铁锹铁铲,要帮助我们寻找失物。我想,这样纷乱的场面已不适合我们继续搜寻取证,一旦出现意外,会给案件证据的认定造成损失。我吩咐侦技人员停止搜寻,拨通了顾应的手机,要他把张俊德押来现场,指点赃物的具体埋藏位置,以利迅速完成取证。
在一阵阵尖厉的警笛催促下,人们慢慢让出了一条道,张俊德被押到现场。在不断拍摄的照相机、摄像机镜头下,我们挖出了那见证了犯罪的两枚金戒指、一条金项链。
在人们急切的期待中,尽管迟了一点,但案子终于破获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群众的心理是宽容的,他们收起了以往的抱怨和不满。案子破了,坏人抓了,隐患消除了,又可以回到以前那种安适静心的日子了,对江口的治安、身边的警察又恢复了一些慰藉、敬重之情。
破案之后,一直关注着侦查过程的新闻媒体,迅速开展了新一轮“热炒”。回顾、专访、追踪、特写等栏目不断在眼前跳跃,溢美渲染之词连篇累牍:“上级的指示是侦查人员在朦胧中探索的‘明灯’,领导的鼓励是侦查活动中永不枯竭的‘力量源泉’”,一些正常的工作措施、一些人物的平凡举动,都给涂上了一层不同寻常的神秘色彩。甚至连偶尔暴露出来的弱点,也变成了令人折服的“个性魅力”。这对那些苦战了百日的侦查人员来说,未免有些不够真实。如果用偏激一点的说法,会使他们体味到“人生如戏”的感受。
张俊德杀人抢劫案件的破获,至今已有十年。如果现在回头总结检点,我认为在这个案件的侦查中,其得其失,各有其二。
得:
一、判断正确,刻画精准。在案情分析中,无论是案件性质、作案动机,还是案犯年龄、身高、职业、住地、特定的社会关系等,无一不在预料中。且看下列比照:
案犯分析情况张俊德实际情况
年龄:25至35岁之间33岁
身高:170至174厘米173厘米
鞋码:40至41码41码
住地:市区或其周围市区
职业:电工、机修工或木工机修工
动机:谋财害命、杀人抢劫因赌负债,杀人劫财
社会关系:有与煤气行业相关父亲曾被煤气的亲友公司借用过
二、咬住不放,一以贯之。从案发开始,直到案件破获,只要看准了,指挥部对案情判断和侦查方案充满自信,全力推进,身临困境不退缩,面对异议不动摇。不左顾右盼,不自乱阵脚,持之以恒,直至功成。
失:
一、环扣不紧,表难及里。大范围的侦查工作,实质上也是一项系统工程。任何一个方面的任何一个环节,都必须衔接紧密,不能松动脱节。这起案件的排查,由于面积大,时间紧,用人多,只能采用以地域单位为主负责的办法。承担具体排查任务的,绝大部分是派出所民警和单位保卫干部。他们没有实际侦查经验,在工作中就事论事,以上面要求的方法为方法,缺少连贯性和想象力。而一个优秀的侦查员必备的素质,除作风严谨踏实之外,最重要的就是要有丰富的想象力和感知性。
张俊德的情况每条都在分析刻画之中,何以延至百日才被发现呢?张俊德原是江口国棉二厂二织车间机修工,1993年划出这个车间成立了合资的“东华纺织有限公司”,名曰新建单位,实际上除了经济核算上独立外,其余一切管理仍归国棉二厂。在国棉二厂排查时,厂方认为二织车间已不属本厂,没有向排查人员提供二织车间机修工名单。而“东华纺织有限公司”则认为,公司实际上是二厂的一个车间,人事管理不在公司,自然也没有提供张俊德等人的情况。排查人员在工作中忽略了对接,致使二织车间成为排查中的空白点,导致张俊德在第一轮排查中漏网。
煤气公司的专门调查小组,在公司拿到了历年来的职工名单,因张俊德父亲虽然借在煤气公司工作过一段时间,但并非公司正式职工,且早已退休,自然不会列名职工名册之中,致使张俊德第二次漏网。
二、大意疏忽,缺少链接。绝大部分参加侦查破案的人员,都表现出强烈的责任心,在工作中小心谨慎,步步为营。但也有少数未参与侦破,在坚持日常公安工作的民警,没有切身感受到巨大的工作压力,轻心大意,缺乏沟通互补,造成了疏忽。春节前,为了防范遗漏,指挥部要求企事业单位的排查必须和单位职工居住地的排查进行交叉核对,交叉核对中张俊德被发现。按规定,凡有工作单位的人员甄别工作由单位负责。因此厂方补充了张俊德的指纹资料,但没有直接送交排查人员,而是转给了所在地派出所内勤。派出所内勤接到材料后,放进了办公桌抽屉,忘了及时传递,直至4月8日,督查小组在检查中发现,张俊德符合工作对象条件而未被排除,才将张俊德的资料送到技术组,致使张俊德被认定作案又延误了四十多天。
十多年过去了,张俊德早已伏法,此案的侦查活动,如同进行了一个战役。回忆起来,斯情斯景,其得其失,确实使参战人员感触良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