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博和医院,我马不停蹄地再次赶回大兴屠宰场。找到宋建国后,我说明来意,要求配合。这一次我打出了吴队的名头,并简单介绍了一下最近连续发生的几起摘取器官案。宋建国听完,二话不说就表示尽力协助。我要求宋建国将所有屠宰师傅的资料找来给我,尤其是这些人何时进入屠宰场,以及何时离职等的详细人事资料。我坐在宋建国提供给我办公的会议室里,面对着堆成小山似的档案袋,一份份仔细翻阅起来。经过逐一排除,我的目光停留在了一个叫胡强的屠宰师身上。
胡强,35岁,单身,辽宁锦州人士,18岁进入屠宰场工作,25岁的时候已经成为职业屠宰师,在屠宰场工作至今。他是唯一一名至今尚在屠宰场工作的正式屠宰师,也是唯一甘愿接受低薪而不像其他屠宰师一样纷纷跳槽的人。我找来宋建国了解关于他的具体情况。据宋建国介绍,胡强虽然已经在屠宰场工作了快二十年了,工作上也很积极肯干,业务娴熟,好学。他也是唯一曾在技术比拼大赛中,单项超过刘小旺拿过第一的屠宰师。但是这个人平时少言寡语,朋友不多,除了钻研业务,似乎也没有什么上进心。所以,干了快二十年也还是一名普通屠宰师。组织上找过他谈话,看他能不能多团结同事,关心企业发展,争取提干。可是,他却表示自己没有管理能力,甘愿做一名普通技工。场里见他积极性不高,也就任由他做好本分工作,不再考虑进一步培养了。胡强历来都有痴迷工作的名声。他虽然不像刘小旺一样,有三代屠夫的背景,但他对工作的热爱程度却比刘小旺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他在大型家畜类屠宰大赛中能胜出,大家也丝毫不感意外。他平时虽然没有发现因为自己技术高而看不起其他人的现象,但诸多屠宰师中,他只跟刘小旺能说上两句话,也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至于胡强的家庭背景,知道的人不多,他也似乎从不提及。宋建国就知道,他来自单亲家庭,由母亲抚养长大。可是平时对于他母亲他也不愿多说。这么多年来,好像就只回去老家过一次。看来家庭关系并不是很好。
关于胡强还有一件工人们津津乐道的谈资。据说,胡强喜好收集各种刀具。曾经有一次,不知他从谁手里买了一把日伪时期遗留在民间的武士刀胁差。日本武士佩刀一般一长一短,长得叫太刀,短的备用刀称为胁差。这把刀转到胡强手里的时候,已经断成了两截。有人说,那是日本鬼子屠杀中国人的时候砍断的。也有说是,当时鬼子军官跟抗日队伍拼杀的时候,被大刀队连刀带人一起砍断的,后来成了战利品遗留下来。不管怎样,大家都觉得花大价钱买了把断刀,怎么都不值。可是,胡强却如获至宝一般,喜爱非凡。这也是他唯一一次曾在同事面前显摆过的事件。有看过的人记得,断刀的刀身上好像刻着“关孙六”的字样。大家估计那是日本军官的名字。
不可否认,那确实曾经是把宝刀。尽管过去了几十年,那把刀仍然保持锋利无比。胡强后来将断刀改制成了两把屠刀,从此刀不离身,并且只用这两把刀来干活,不再用别的刀。宋建国也曾经多次见过这把刀的威力。胡强有一次将一张崭新的百元人民币铺在桌上,刀在上面这么轻轻一碾过,百元大钞立刻断成两截!大家都知道,钱跟一般的纸不同,里面都含有金属成分,所以能经得起常年使用,不那么容易折断。刀只在上面这么一划过,立刻就断。可见果然是有吹毛立断的本事。
大家都说,胡强那次胜刘小旺不是在技术上,而是赢在了刀上。
听完宋建国的介绍,我说,我想立刻见一下胡强,问几个问题。宋建国说,不巧他这两天请假了,没来上班,他也没具体问是什么事。我问宋建国有没有他家的地址。宋建国从一本破旧的员工登记手册上,翻找出了胡强的地址,他住在慧海家园一区。
慧海家园一区?我脑子飞快地转起来,在记忆里搜索起其地理位置。
我恍然大悟般大声问道:“是不是西红门地铁站附近那个慧海家园一区?!”
宋建国点头说,正是。
我腾地跳起来,说了声谢谢,拔腿就往门外跑。宋建国被我古怪的举动吓了一跳,莫名其妙地地望着我冲了出去,说不出话来。我一边跑,一边头也不回地大声喊道:“赶紧打电话给吴天佑队长,叫他立刻派人去慧海家园!……”
我驱车来到慧海家园一区,这里正是从西红门地铁站通往宏福路474路车站的必经之地!我将车停在路边,往8号楼疾步赶去。来到胡强家门口,我一个劲地又摁门铃又拍门,可是没有人开门。我忽然隐约闻到有什么烧焦的味道,仔细查看时,似乎是从防盗门下的缝隙中飘出来的。
我四下环顾并没有找到任何进出的住户可帮忙,便撒腿跑下楼,找到物业管理处,三言两语说明来意,向保安借来铁锤和一根又粗又长的起子。等我再次折回胡强家门口时,二话不说操起起子、锤子冲着防盗门锁一通砸敲。跟在身后的保安麦小春也不敢出声,见我徒劳地折腾了半天,这才小心地在身后戳戳我说,可不可以让他来试试。
我砸得满头是汗,真是狗咬王八无处下口,又急又累,正求之不得让他换个手来砸。哪知道,他摆摆手并不去接锤子,而是从兜里掏出一大把钥匙。他左翻右翻从里面挑出几根形状奇怪的短钩子,然后冲着楼道这头那头眺望一番,确定只有我俩在场时,这才悄悄说道:“我只是想帮忙,你可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我是说,任何人!要不然我饭碗不保!”
我立刻明白他想干什么了,忙说道:“行!我什么都没看见!”
大概只用了几秒钟,防盗门就咔嚓一声打开了。我佯装生气地说道:“你怎么不早说,害我搞得一头大汗的。”
麦小春挤挤眼:“这完全不管我的事啊!是你用铁锤砸开的门!里面的木门,你就自己看着办了。”
我想也没想,后退两步,猛地冲上前,一脚就将木门踹开。
门一打开,里面满屋子浓烟就扑面而来,虽然早有防备,还是把我呛得咳嗽了好几声。屋子里好像烧着了一样,刺鼻的浓烟几乎填满了整个空间。我挥手拨开烟雾往里走,很快找到了烟的源头。烟是从厨房里一个大铁桶里冒出来的。我随手找了个容器,接了盆水倒了进去,很快烟就止住了。我探头往里看,想知道到底烧的是什么。哪知道,这一看,吓得我不由倒退了好几步。烟灰之中,是一张已经被烧得扭曲变形的半张人脸。人脸上两只空空洞洞没有眼球的眼睛,瞪得我毛骨悚然!
“喂喂!你快过来看!这是什么?”那边保安麦小春不知发现了什么,大声喊叫起来。
在主卧室的门口,麦小春面朝里站着,仿佛被施了定身法,两腿动弹不得。我拨开他,往里一看。这哪里是什么卧室,简直像是进了屠宰车间呀。
这是这套三居室里,最大的一间。屋子当中摆了一张既宽且长的不锈钢案台,案台的一头连着个水槽。在屋子靠墙的一边还有一个更大的水槽,水槽旁有块工作平台,平台上安置着一排玻璃吊柜,里面摆放着各种器皿和工具。在屋子的顶上,还被装了几条不锈钢走轨,走轨上挂着几个大大的钩子,并且吊着几条不知干什么用的粗绳索。
我环顾四周,到处一片凌乱,明显被人匆忙收拾过,似乎拿走了一些什么不想被人看到的东西。到目前为止,我很确定一件事,那就是屋子里的人刚离开不久,并且这个人极有可能就是我要找的胡强!我来不及再去查看其他房间,推开还站在门口的保安麦小春,急匆匆往外跑。一边跑,我还一边呼喊:“刑侦队的人马上就到!你在这保护现场!不要让任何人靠近!……”
来不及等电梯,我从防火通道,一路飞跳着往楼下冲,这时候我还得顾着掏出手机拨电话,好在吴队的电话一拨就通了。我三言两语告诉吴队我现在何处,正在追赶胡强。吴队说,他一接到宋建国的电话,已经带着人往这边赶了,并嘱咐我呆在原地,注意安全,不要轻举妄动!我这时候哪里顾得了这么多,挂了电话,我已经冲出了大楼。
来到大街上,我跑着、跳着、踮着脚四下张望、找寻着,找了半天,我忽然想起,胡强到底具体长什么样子我都不知道,在这忙忙人海里,到底哪个是他?!
我的目光锁定在所有30来岁的壮年男子身上,根据监控录像里的身形,加上我的想象,他一定是中等身材,长期干体力活,一定比较结实,因为逃得匆忙,必定神色慌张。有了这几个特征,我找起来就有目的多了。果然,我很快锁定一个平头男子,背着个巨大的旅行包,正急急往地铁站里赶,还时不时回头往后看!
我拨开人群往前冲,还得尽量控制声响,以免打草惊蛇。我眼睛始终盯着平头,难免会磕碰到前面的行人。
“搞傻子嘛!走路不戴眼睛,急个毛,鬼扯火撒!……”一个四川民工样的人在我身后骂骂咧咧,我也顾不得道歉了。
我冲到平头身后,一搭他肩膀,大声说道:“警察!你跑不了了!”我没等他反应过来,一把将旅行包从他背上揪下来。我一心急,没有控制好力气,猛地将拉链给一下子扯开,里面顿时哗啦一声,一大堆光盘、卡证之类的东西洒落一地。
“你……你干什么!”平头对我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大跳,可是当他见到只有我一个人时,立刻就稳住了心神,脸上露出凶态。我隐约感觉,除了有行人驻足准备围观外,四面八方有几个人从不同方向,向这边围了过来。
我赶紧说道:“对不起!认错人了!”然后,拔腿就往回跑。
好在这个时候,我听到拐角的街道,远远传来了警笛的嘶鸣声,那几个人停住了追我的脚步,我冲着警笛声奔去。
刑侦队员通过对胡强住所的搜查发现,厨房铁桶里烧剩下的那半张人脸,正是先前失踪人士汪东青的,并且他们还在胡强改装的屠宰房里,搜到了一只被胡强匆忙遗漏的人皮手套,经过指纹鉴定,也是从汪东青手上剥下来的。鉴证组的人称,铁桶里被胡强事先倒入了化学燃烧制剂,然后进行焚烧。化学制剂在燃烧过程中,将人皮进行碳化后,最终烧成灰烬。从剩余的灰烬数量推断,铁桶里至少烧了三张以上的人皮组织。鉴证组通过特殊的显影剂还发现,经过清洗过的厨房和屠宰房里,到处布满了血迹,其中混含有刘小旺的DNA成分。在胡强的房间里,还找到了少量罂粟粉和大麻一类的残留物。
从目前获得的证据不难得出,刘小旺极有可能已经遇害的结论,胡强具有重大杀人犯罪嫌疑。这已经不再是一起简单的毁尸或者器官盗窃案了。吴队立刻向上头申请了通缉令,并且通知各个进出京城的主要交通关卡,设防围堵可能外逃的犯罪嫌疑人胡强。
吴队对我在此次侦破过程中,所做的努力进行表扬的同时,对我的鲁莽行为作了严厉的批评。毕竟我不是正式的警察,没有受过专门的训练,在遇到类似情况下独自行动,对我的人身安全造成了极大的威胁。不过,我还是听得出,他对我取得的成绩还是颇为嘉许的。
接下来的几天,除了加紧对交通设施的排查监控之外,还对倒卖人体器官的黑市加大了搜索打击力度。虽然连续捣掉了几个贩卖人体器官的团伙,但始终没有发现被胡强盗取的器官。胡强和他盗取的那些内脏仿佛从人间消失了一样。
尽管我也急于想抓捕胡强归案,但警方的搜索行动我却丝毫帮不上任何忙。善后组的同事们因为这次事件后,对我更加关照。有什么案发现场的清理工作,刘哥总是抢在前头去做,老爹也似乎有意分派我轻松的活儿,让我有更多时间跑刑侦队。静姐甚至还亲自包了饺子,从家里带来给我吃。我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了。
案子进展暂时进入迟缓期,生活似乎又恢复了平静。
那天我瞎忙了一天,拖着疲惫的脚步往宿舍走。因为自我参加工作后,尤其是经常还要参加刑侦队的行动,总是没日没夜没个准点回家,我索性在外面租了房,搬出来住。儿大不中留,爸妈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要求我每周至少要回家吃一次饭。
我贪方便,就在单位附近临时租了间待拆迁的平房住,一室一厅,条件不怎么样,但该有的都有。我住的地方在一条小马路的路边,由于即将拆迁的关系,很多原住民跟开发公司谈妥条件,大多都先期搬走了,本来很热闹的街道,变得煞是冷清。
这几天我一直在思索着屠夫杀人的案子,虽然犯罪嫌疑人已经锁定,但错综复杂的案情却实在令人难以理解。胡强杀害刘小旺,可能是出于嫉妒而产生的怨恨。刘小旺处处比他技高一筹,他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及人项背,唯有杀了刘小旺才能达到心理平衡。可是,他为什么要杀那个叫汪东青的陌生人呢?还有其他的数名受害者?难道是为了盗取人体器官?如果杀人是为了盗取器官,为什么最近的几单案件中,他又只摘取器官,而不杀人呢?甚至他还要给钱给受害者?受害者董麦胜一次性拿了他五万块钱。如果他干的是贩卖器官的勾当,去医院太平间盗死人的器官又作甚?并且铤而走险,要去到医院这么危险的地方?再有就是,警方最近对倒卖器官黑市的搜捕行动中,并没有发现任何胡强盗取的内脏器官,在他的住所也没有发现这些器官的下落。他到底将这些器官藏到哪里去了呢?干什么用呢?总不可能潜逃过程中,将这些内脏全带在身上吧!
他做的这一切案件之间,似乎毫无逻辑联系可言,那他的犯罪动机又是什么?!
我深深地感到,要想真正了解胡强,实在有必要到他老家去一趟,去走访他生活中的亲朋好友,去询问真正了解他真面目的人,去解读他的成长历程。只有彻底了解了罪犯,才有可能搞懂他们的作案动机和作案特征,才有可能预测和杜绝他们再次出手,才有可能循着正确的途径抓到他们!
想着想着,我已经来到了家门口。这时夕阳已经西下,路灯纷纷亮起来。可是唯独我家门口一片昏暗,想是门顶的高价劣质感应灯又烧了。我从夹包里摸出钥匙,借着远远射过来的路灯灯光,仔细翻找开大门那一把。还没等我找到,突然我就感到脖子一麻。一截冰冷锐利的东西压在了我的颈部大动脉上,我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背上立刻渗出汗来。
“冷静点,不要出声撒!”背后传来一声粗重低沉的警告,带着浓重的四川口音,十分耳熟,我仿佛在哪里听到过这个人的说话声。
“蛮蛮,蛮蛮,动作蛮点!开门!不要乱动,老子刀子快得很!”
“你要是要钱,我钱包里有三千块钱,你都拿去。千万不要乱来!我是警察。”话一出口,我立刻后悔。我要是不提警察两个字,他怕是拿了钱就逃了。他一听是警察,怕是会动杀手了!
“老子知道你是哪个!不消你讲!你不是要找老子吗?老子现在来了!少废话,快开门!”慧海家园一区!大街上!我脑海中飞快地闪现出过往的场景。
——“搞傻子嘛!走路不戴眼睛,急个毛,鬼扯火撒!”……
胡强!
我脑袋嗡地一声,完了!完了!我这次看来必死无疑了!压在我脖子上的一定是那把一下能将百元大钞划成两半的“关孙六”!我已经感到脖子上有**往下流了,那是我的血吗?!
怪不得我当时看到吴队展示给我的胡强的照片时,我会觉得有些眼熟,却一时没想到在哪里见过他!
“我……我……这就开门……”我的手不由自主抖起来,手里的钥匙互相磕碰,发出一阵轻微的乱响。
平时对了无数次的锁孔,这一次怎么也对不上。手里的钥匙仿佛有千斤一般重,终于我拿捏不住,一大串钥匙哗地掉在了地上。
我本能地迅速下蹲去捡钥匙,一时忘了脖子上还架着的那把吹毛立断的屠刀。
“你日……”我听到胡强在身后开嘴就骂,我几乎能想象他挥刀刺向我时的动作。
“不……不要啊!”我抱着头往旁就躲。
接着我就听到噗嗤、叮当、啊呀、咕咚,一连串的声音,最后我才听到一声断喝:“不许动!给我老实点!”
我扭过头看时,胡强这个时候正以飞机插地的姿势,嘴啃泥,双手反背冲上,被两个人牢牢摁住,明晃晃的一把短刀跌落在离他不远的地上。这两人我再熟悉不过了,正是刑侦队的小王和马涛。
我从地上爬了起来,又惊又喜地问:“怎么是你们?!”
马涛一边掏出手铐将胡强铐上,一边说:“是吴队让我俩每天下班顺道送你回家。还真想不到能将这家伙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