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2014年是多事之年,似乎一点也不假。这一年太阳黑子爆发,属于最强耀斑X5级。全世界范围内,空难频频,政局动**,就连我这样的小市民,工作中遇到的怪事,今年好像也特别多。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祟的缘故,那一天,善后组里出奇的静,仿佛突然间天下太平了,没有什么案子需要我们去善后似的。实际上,当然不是这样。罪案现场善后处理小组里,我们的头儿——老爹,去医院做年度体检,文案员静姐一个人忙两个人的活儿,现场清理员刘哥今天是例行休假,而我这名留守清理工,则坐在电脑旁,百无聊赖地翻看着以往的旧卷宗。正想去看看刑侦队那边有啥新闻,小王推门进来了。

他冲我摆摆手说,走,咱们到四大洋酒店去。我接口就问,你中彩票了还是怎么着?看球也不用去四星级酒店开房吧!他摇摇头,笑了笑说,不是。吴队在酒店等着你呢!我说,哦,那就是吴队开的房,这我得去看看。

这当然都是玩笑话,不用说,一定是在四大洋酒店有案子了。四大洋酒店是朝阳区一家老字号四星级酒店,曾经是奥运会指定酒店之一。虽然星级不算最高,但里面许多配套设施不亚于五星级,尤其是价格上,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一般讲实惠的游客不会去那里入住。住客多是一些进京参加各种会议的团体,即便是旅游旺季,其入住率也不算太高。这样反而有个好处那就是,只要没有大型会议在附近举行,肯掏钱的话,一般都还能开到房。

我跟小王停好车,穿过肃静的大厅,来往的住客和工作人员都怡然自得,并没有看见,有任何进行现场戒备的警务人员,丝毫没有命案现场的气氛。直觉告诉我,这一定是发生了什么骇人的大案。大到需要低调处理,以免给老百姓照成不必要的恐慌,或者为了不打草惊蛇,让罪犯放松警惕,以期露出马脚。就像上次在居民聚居区发生的震惊公安厅的“人体盆栽”大案,直到结案很久了,当地老百姓才隐隐听说,自家楼下曾经发生过什么案件。甚至案犯丁某的邻居,至今也不知道,他家的狗曾经吃了一个多月丁某送的人肉饺子。

说到这儿有必要再次交代一下,为什么但凡发生罪案,刑侦队大队长吴天佑吴队总是要叫上我呢?其一,我是善后组的清理工,案发现场的善后工作我必须到场清理,比如,刑警们现场侦查完成后,我们必须负责收拾现场、将尸体搬运走,或者送法医做进一步研究,或者直接送火化场太平间等;其二,在过往的几单大案中,比如,控心大师案,冰冻美人案等的侦破过程中,我做过一点贡献。按吴队的话来说,我“头脑灵活”,“有点天分”,对刑侦工作“充满热情”,有过“不可抹杀的功绩”。既然把我说得这么好,我委实不解的是,为什么不直接将我从清理工提拔成刑侦队警员呢?个中原因,吴队一直不肯说。我也懒得问,我现在的工作挺好。

来到B座1045号房,奇怪的是,房间里只有吴队和另一名刑侦队队员马涛在那里等着。如果真是大案,这一层楼应该早被便衣封锁,住客全都调房离开才对呀?房间门口也应该有警戒线,或者警员把守保护现场才符合程序吧?看来直觉往往都不可靠。

有命案吗?我实在太好奇,忍不住张口就问吴队。吴队点点头说,经过初步调查,还没有发现有命案发生的迹象。我心里纳闷,既然没有,你点的哪门子头呀?怎么今天看谁,谁都这么古怪的样子?吴队不再说别的,直接领着我往客房卫生间里走。这是一间双铺标准间客房,没什么特别。可是,来到卫生间一看,我吓了一跳。

卫生间的浴缸里,不知被谁装了满满的一缸冰块。冰块底部,隐隐有一层红色的**。卫生间地板上,似乎被人清理过,很干净,只是在墙角,扔着一堆局部染了红色的浴巾。冰块底部的红色**和浴巾上染的,很明显都是血迹。我能想象得出,原本装满冰块的浴缸里,曾经满是鲜血,被人用花洒冲洗后,底部的水没来得及流走,还残留了一小部分。至于地板上,必定也曾淌满了血迹,冲洗过之后,抹地用的浴巾就被扔到了一边。

如果这里曾经是罪案现场,浴缸里的冰全融化后,一定不会再留下任何痕迹。可是,让我不理解的是,抹地用的沾血浴巾这么重要的犯罪证据,为什么会就这么随意撂在一边?而不是带走处理了?这不是明摆着此地无银三百两吗?懂得处理罪证的罪犯,是不可能犯这样愚蠢的错误的。

如果这里如吴队所说,没有发生过命案,眼前这一切又是怎么回事?

一旁的马涛跟我简单介绍了一下这里发生的情况。今天一大早,保安看到有个中年男子从房间出来,穿过大厅正要往外走。这个人缩头缩脑,走路踉踉跄跄。如果放到晚上,说不定客人喝多了两杯,还要继续都外面去找乐子,这情有可原。可是,有谁一大早就喝的云里雾里要往外跑呢?四大洋酒店的保安常年负责大型会议的接待,警惕性都很高。于是,保安上前以关心询问为由,拦住中年男子,看发生了什么事。男子身上并没有酒味,回答问题也支支吾吾。保安就更警觉了,问他住那间房,姓什么叫什么。男子这时突然撒腿就想往外跑。保安早有准备,几个人一下就将他围住摁倒。挣扎中,男子身上滑落一大堆钱来。

保安立刻通知当地派出所,派出所来人将男子押回所里进行盘问。男子姓董,叫董麦胜,35岁,四川巴中人,进京在一处建筑工地打散工。说是头一晚喝多了,就在朋友的酒店房里住了一晚。问他朋友叫什么,他又说不出来。再问他身上掉下来那五万块钱从哪里来,他说是朋友借给他,回去替老婆治妇科病用的。值班民警一听就知道他是在说瞎话。仔细观察发现,董麦胜腰际的衬衫渗出些血迹。值班民警撩开一看,竟也惊讶得合不拢嘴去。董麦胜腹部有一道长长的伤口,仿佛不久前刚被手术胶粘合住。大概先前跟保安争斗中,粘合处有部分扯裂,渗出血来,染红了衬衫。问他怎么回事,他又说自己前两天刚做了阑尾切除手术。民警问他房间浴缸里的冰块怎么回事,他说是用来冰镇啤酒用的。民警知道再问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并且感到事情不那么简单,于是立即将案件向上汇报,并很快转到了刑侦队手里。

就在刑侦队勘察现场的同时,董麦胜已经送就近的医院进行检查去了,现场获取的大量指纹和一些毛发被送到化验组化验。

通过对酒店前台和保安的询问得知,B座1045房是一个叫聂政的人登记入住的,他用现金交了一天的房租和押金。登记用的身份证后来经证实早已被报失。从监控录像可以看见,“聂政”于前一晚入住,第二天凌晨3点左右独自拖着个旅行箱悄悄离开了酒店,没有办理退房手续索取押金。虽然他始终带着个棒球帽,但从不同角度的摄像机,还是可以很清楚的辨认出此人的五官长相,并且他堂堂皇皇地进进出出,似乎并没有要刻意遮挡、避开监控录像的意思。

回到局里开案情分析会的时候,我作为旁听参与了会议。会前关于董麦胜的体检报告已经送回来,医检显示,董麦胜近期被摘去了左肾、胰脏,肝脏也被割去了一半。化验报告并没有发现董麦胜之前患过任何内脏疾病。随附的检验报告称,董麦胜内脏器官的摘取手法相当专业,伤口使用的甚至是目前最先进的无缝粘合胶,而不是传统的缝针法。换言之,这是大医院的手法,不是一般小医院外科医师有条件做到的。可是,各大医院联网电脑里,董麦胜并没有任何住院记录。

分析会上,大家总结了现场取证情况和各种辅助证据后,大多数都认为,这极有可能是一起倒卖器官的案件。在暴利驱使下这类案件屡见不鲜、时有发生,唯一不同的是,以往常常是受害者被骗,或者被迷倒,在无意识状态下,被罪犯领到酒店,现场盗取其内脏器官,然后逃匿。这些罪犯往往都不致人死命,有的甚至还事后留下手机,让受害者能醒来后报警求救。这一次不过是,在受害者自愿的情况下进行。现场从董麦胜身上搜出的巨额现金,也说明了其私自贩卖自己内脏器官的行径。还有人甚至认为,从犯罪嫌疑人高超的作案手法来看,极有可能涉及境外罪犯跨境作案。既然指纹和录像都有了,只需要通缉抓捕案犯就可以结案了。然而,我看得出,吴队对大家的分析似乎不是很满意。

会后等大家都各忙各的去了,吴队拍拍我的肩膀问我有什么想法。我说事情恐怕不是想象的那么简单,我举出了我发现的几个疑点。首先,如果真的是倒卖器官,肾脏和胰脏可以拿去卖钱,切了一半的肝脏又能有什么用呢?另外,先且不说犯罪嫌疑人丝毫不防范董麦胜,他竟然肆无忌惮四处留指纹,还大摇大摆进出酒店,生怕别人认不出他来似的,这实在是有些反常。不过,不管怎么说,董麦胜需要进一步审问,并且既然有了犯罪嫌疑人的指纹和脸图,尽快找到这个人是重中之重。

吴队点头赞同我的想法,不过他也指出了我不够专业的地方。犯罪嫌疑人如此猖狂,很有可能做过易容,并且指纹也可能造假。

正在说话间,警员小王拿着一堆化验报告回来了。通过对B座1045房里的指纹进行筛选比对,以及结合酒店监控录像,犯罪嫌疑人已经确认。他叫刘小旺,40岁,河南人,大兴屠宰场屠夫,家住大兴新区3幢8楼801号。我心里暗赞,化验组效率真高。

汇报完这些,小王面有难色地又递过来一份报告说,不过,现场发现的毛发有点问题。吴队问是什么问题。小王解释说,类似头发的毛发DNA检验结果,确实跟数据库里刘小旺的DNA吻合,却无法证明就是刘小旺的。我听了很困惑问,是刘小旺的,然后又不是,到底什么意思。

小王说道,简单讲,根据头发丝里的细胞存活程度,能够判断出头发的生存时间。比如,新掉下来的头发里细胞存活程度,跟掉下来很长时间头发里的细胞存活程度是不同的。通过特别仪器能够检测出这种差异。现场找到的刘小旺的头发经过检验,至少已经从头上掉下来超过一年了。

我接过话问道:“你的意思是,头发是刘小旺很早以前就掉下来的,很有可能是有人栽赃?”结合之前吴队的怀疑,我觉得这种可能性极大。

小王不解地说,可是指纹和录像里明明就是刘小旺呀!他有什么理由拿自己以前的头发,故意扔到现场栽自己的赃?

听完小王的问题,我跟吴队对视一笑,我正要跟小王解释。警员马涛从外面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吴队,有情况!石景山棺材铺出事了!”

说到棺材铺,需要做一些说明。根据国家丧葬制度,但凡在医院去世的死者,必须直接送太平间,然后转火葬场火化,死者家属是无权自行处理的。可是,近些年来,国家考虑到尊重百姓数千年来延续的丧葬习俗,在制度上有所放宽。民间土葬趋势有所抬头。根据医院规定,病人即便频临死亡,但在理论上仍存在某种生命特征的情况下,是不能开具死亡证明的。一些民众正是利用了这种灰色地带打“擦边球”,一旦知道自己亲人已死而“未死”,就立刻办理出院手续。这样一来,病人在自己家死亡,如何处理尸体,是火葬还是土葬,院方就鞭长莫及了。于是,随着火葬制度强制实施,本该关张大吉的棺材铺,又开始潜流暗涌起来。

马涛其实一直在负责一单盗墓案件。群众举报称,有人盗墓,不单将随葬的财物偷走,连棺材也一并盗走,更有甚者连尸体也拿去卖钱(这类案件在冰冻美人案里有涉及)。在摸线暗查过程中,发现石景山棺材铺存在收购盗来的棺材,将其翻新后再次出售的问题。随着进一步的侦破,竟然又意外引出了另一起骇人听闻的案件。有一户棺材被盗的家属,在整理新葬遗骸时居然无意中发现,自家亡人尸体的内脏不翼而飞了!

“不见了肝、肾和胰脏。”马涛说道。

如果说,摘取董麦胜的内脏还跟倒卖器官有点沾边的话,盗取死人的内脏又能有什么用呢?!

“现在找到什么有用的证据了吗?”吴队问道。

马涛汇报说:“从棺材和尸体身上取下的指纹,我拿去化验了。化验结果显示,指纹是一个叫刘小旺的。”

“哦!”我不禁惊讶得叫出声来。

马涛瞥了我一眼继续冲着吴队说道:“跟刚刚发生的酒店摘取器官案件里发现的指纹,是属于同一个人,都是那个叫刘小旺的!所以,我才赶紧过来向你汇报。”

吴队一挥手,“不管怎样,立刻对刘小旺进行抓捕!”

大伙儿正要往外走,警员小王急忙说道:“等一下!我们现在还无法对刘小旺实施抓捕。”

“什么?!”所有人听小王这么一说,都惊讶地转过脸望着他。

“我……我是说,根据失踪人口记录,刘小旺已于两年前失踪了。”

难道说,一个失踪了两年的人,现在冒出头来作案了?或者说,刘小旺为了犯案,故意玩失踪?那他这两年到底犯了多少案?为什么一直没有被发现?近期如此高调露头又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