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房是古城市区的一个城中村。古城近年来蓬勃发展,郊区的、临城的全来市里做生意,大量城中村也就应运而生了。城中村和地铁一样,都是早晚高峰模式。早高峰从这里出动大量的小商贩,卖烤肠的、炸麻花的、卷寿司的,各种香味儿浩浩****地奔向市区。白天一整天村子都空着,只剩下留守的房东们四处串门下棋。晚高峰就是晚上九、十点钟,商贩们披星戴月地归来,村里又马上爆棚。洗漱的洗漱、备料的备料,倒像是一座不夜城,睡觉都是后半夜的事了。

报案的叫李美侠,听着是个男名,其实是个挺娟秀的少妇。李美侠刚从医院回来,她的老公昨天晚上被邻居送到医院,医了一天一宿还是没留住人。医生发觉死得蹊跷,先报了案。她在医院哭天抢地等到了派出所民警,民警又在等待尸检的工夫把她带回家,让她看看家里有没有什么线索。这会儿工夫,薛队带着鼻青脸肿的李出阳、孙小圣已经到了现场。

薛队安排孙小圣走访周围邻居,让李出阳找房东了解情况。他自己则和派出所出警民警聊起了案情。民警简单介绍着情况:李美侠老公名叫郜大海,33岁,夫妻俩是在雄华街支摊儿卖驴肉火烧的。事发当天,李美侠带着孩子回了娘家,郜大海白天也没有出摊儿,晚上和隔壁卖卷饼的王三柱喝了点儿酒,然后就沉沉睡去。凌晨时他忽然从屋里爬出来,又吐又抽的,被王三柱送到了医院,因为一时查不出病因,维持到下午人就不行了。

“死因是什么?”老薛问。

“好像是急性肾衰竭,有点儿尿毒症那意思。”派出所民警一看也不太懂,谨慎地咬字,生怕说错了案情跑偏了。

“这人生前有什么病没有?会不会是喝酒引发了什么潜在并发症啊?”

民警更是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孙小圣左跑右颠地在邻里乱串,这儿记几句那儿记几句,又不时关注着李出阳的动向。他怕李出阳又狗屎运地发现了什么线索,自己落个被动局面。一会儿他就气喘吁吁地找老薛汇报:“我了解了我了解了,这个郜大海家和王三柱家来往最密切。王三柱的媳妇叫蔡锦春,和李美侠关系也比较好。郜大海平常好和王三柱喝喝小酒下下象棋什么的,再加上是同行,估计话比较多。王三柱说,郜大海身体平时不错,就是前一阵儿脾虚在吃中药。”

“脾虚是不是不能过量饮酒?”薛队问。

孙小圣不敢妄言,把王三柱带来,问他昨晚他们喝酒的状况。这王三柱粗粗壮壮的,面色蜡黄眼圈红肿,一看也是熬了一宿。他说,他们昨晚并没喝多少,最多一人二两,而且郜大海好喝酒,每天都要多多少少喝一些。

“喝完酒他有什么不适的反应吗?或者喝酒前后有没有什么异常行为?”薛队总觉得事情和这顿酒脱不了干系。

王三柱揉着大眼泡想了半天,说没有没有。

“最近有没有和人结仇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您也知道,我们这些做小买卖的都是起早贪黑,也就是晚上见面多些,白天都在街上卖东西。虽然我们都在同一条街,但不在一个位置。至少他在这里我没见他和谁冲突过。”

最烦这种一问三不知的家伙,稀里糊涂的让你干着急。薛队推开郜大海的家门,看见十几平方米的屋子里除了一张乱糟糟的大床,只有桌子、凳子、柜子和一台小电视。凳子上坐着个抹眼泪的小媳妇,想必就是李美侠了。小圣和薛队跟走梅花桩似的迈过脚下的纸箱子、啤酒瓶和成桶的食用油,来到她跟前。

“我们是民警,说说吧,郜大海生前有没有什么仇家,或者有没有什么异常状况发生?”

李美侠哭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浑身都是泥土,估计之前还满地打滚来着。她说:“他平常身体很好,最近喝中药,也是调养一下身体罢了,不可能说死就死呀!”一说到死,她就又号哭起来。

小圣有点儿看不过去,掏出张卫生纸让她擦眼泪,递过去才发现那是刚才跟李出阳打完架时自己擦鼻血的,上面还带着红点儿呢。他刚想扯回来,发现李美侠已经拿那纸揉上眼睛了。

“警察大哥,你们费心了,我命苦啊!我三岁就没了爹,我妈改嫁后我成天地挨打受骂,好容易嫁出去了,现在又摊上这事!”

“……你知道不知道你老公跟谁结过仇?”

李美侠哭声更大了。这反应倒让老薛心里有数了,女人的情绪化也是一种谍报。

没想到这谍报光传送不解密,李美侠哭起来没完没了。小圣发现了,她眼泪都不流了,就剩干号了!手还攥着那团带着他鼻血的纸团,不知道的以为俩警察把她打了呢。

薛队只能好言相劝:“你不说,怎么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你想让他枉死?”

“是有一个闹过别扭的,但是……”她终于挤出半句话。

“跟谁?”小圣哗啦翻开本子。

李美侠伸出右手指指身后。身后是一只衣柜。小圣吓坏了:里面还藏着一个?

薛队看明白了,压低声音:“你是说隔壁的人?”

“隔壁有个卖手机的男的……”

“为什么跟他有矛盾?”

“我命苦呗!”

照这么聊下去,薛队和小圣快成知心大姐了。薛队干脆挑明了:“那是个男的,是不是骚扰过你?”

李美侠使劲摇头。

孙小圣就纳了闷儿了,你这么难以启齿,又不是骚扰你,难道是骚扰你老公?

薛队不问了,看着小圣:“隔壁的人你走访了吗?”

小圣说:“隔壁屋敲门没人开。”

正说着,就听门外啪嗒一声。孙小圣跳过去推门看去,发现就是刚才敲不开的门里猫腰走出个年轻人,蹑手蹑脚地似要跑路。孙小圣也顾不上请示了,大喊:“站住!”

那人大吃一惊,抬腿便跑,小圣赶忙追过去。那人明显是受了惊吓,动作蹩脚但速度飞快,好像孙小圣是洪水猛兽。楼道里东西真多,小货车、煤炭垛、白菜堆,那人熟悉地形上蹿下跳,孙小圣却跌跌撞撞步步惊心。正在混乱之际,忽听前面“轰隆”一声,紧接着传来一股尖厉女声:“哎呀!俺的臭豆腐,俺的油锅!”

孙小圣喘着粗气定睛一看,那人已经四仰八叉地倒在一口锅边,旁边还站着个围着脏围裙、捂着嘴的惊恐妇女。

地上一大片油渍还在软软蔓延。看来这家伙在这种险要环境下也无法通关。除了油,周围还散落着一地黑漆漆、黏糊糊的小方块,像烧糊了的麻将牌,估计就是那妇女的臭豆腐了。孙小圣一想,完了,脑袋扎进油锅里还不成了汆丸子?不死也残废!

灯光昏暗,小圣摸黑过去,训斥那妇女:“你有没有公德?!大晚上的把油锅放在走廊里,人烫坏了我跟你没完!”说着就要拨120。

妇女说:“凉油锅。”

孙小圣恨死这种说话大喘气的了。

泡在油里的人显然已经缓过劲来,油乎乎地挣扎着往外爬,好像着急上岸的大龟。孙小圣赶紧上去压住。那妇女又是杀猪一样地惊叫。

底下的人劲头挺大,小圣被顶得摇头晃脑,加上之前被李出阳扭坏了胳膊,眼看支持不住了,赶紧招呼那妇女:“你倒是帮帮我呀!”

妇女要跑,小圣大吼:“我是警察!”说着想掏证件,却腾不出手。

一道黑影划过,伴随着咣当一声,底下的人又没了动静。小圣抬头一看,那妇女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只大铁勺。她直接把那人打晕了。

小圣急了:“我让你帮我,谁让你下这么重的手呀!”

妇女也急了:“你这警察咋这难伺候!先赔俺臭豆腐再说!”

臭豆腐臭豆腐,小圣终于闻到了该闻的味道。平时吃臭豆腐多么香脆可口,但现在扎进臭豆腐堆里和掉进茅坑没什么区别,熏得他鼻子都快掉了。臭豆腐的发明者绝对是黑暗料理之父。小圣打那以后再也没吃过一口臭豆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