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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女玻璃和银珠回到纸货铺时,马有贵显得格外的高兴,他的目光中闪烁着精光,他再一次发现了盲女玻璃的生命掌握在他的手中,他发现玻璃的生命是那么脆弱,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像一块易碎的玻璃。上次害玻璃的经历,让马有贵心有余悸,因此他一直不敢贸然行事,他像一个高明的猎手一样,在等待着最佳的时机,他要成功地毒死玻璃,却不能让银珠发现半点珠丝马迹。他甚至想到了玻璃死后,他该如何表现出自己适当的伤心才不至于让银珠怀疑。

和银珠从楚州回到纸货铺的盲女玻璃刚走进纸货铺,就觉出了异常。她再一次感受到了一种她熟悉的气息,这种气息中有着一股黏稠的东西,像是蜗牛爬过后留下的分泌物,散发着浓烈的腥味。熟悉的气息让玻璃的心一紧,她很快就想起她初到三十一区时关过她的那间阴冷的小房子:老院工!玻璃轻轻地说了一声。

玻璃的这句话像轻烟飘过。事实上她只是在心里这样想,老院工来过,这让玻璃感到了前途未卜。

银珠和马有贵都听到了她这句话。

马有贵的神色在听到玻璃说出老院工的那一瞬间,变成了死灰色,他像突然被人在肚子上打了一拳的样子,脸上的肌肉古怪地扭曲着。马有贵下意识地摸了一把枕头,枕下的床单里埋着老院工交给他的毒药。毒药安静地躺在那里。马有贵的心稍微安定了下来。

老院工?

马有贵摸枕头的细微动作落入了银珠的眼帘,银珠不动声色。银珠回过头问玻璃,你说什么?你说老院工?银珠对老院工一直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她无法感觉到老院工留下的气味,可是玻璃提醒了她,银珠看见了那张放在床边的椅子,还有那个茶杯。

老院工一定来过!他来这里干什么?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老院工曾经来过,而且是趁着银珠和玻璃不在家的时候,这让银珠很不高兴。

我对你说过,我讨厌那个死老头子,你却趁我不在家时把他给招到家里来。

马有贵做出一副很委屈的样子。马有贵说:脚长在人家的腿上,我又怎能拦住他。

他来干什么?银珠问。

也没干什么,马有贵这时已平静了下来,装着很轻松的样子说,他来看看我的病好些没有。对了,楚州的医生怎么说?你那咳嗽是怎么回事?马有贵岔开了话题。

没事。银珠轻描淡写地说,医生说没事,打一针,出了一身汗,感觉好多了。银珠没有就老院工来过的事再追问什么。她知道老院工的来到不会那么简单,可是她不想让马有贵太难堪,于是银珠也装着没有事的样子。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

天气渐渐就热了起来,银珠的咳嗽果真渐渐地好了起来。

马有贵也能下床走路了,他感觉他的身体也在慢慢恢复了起来。这让马有贵又对活下去有了一些信心。毒药还躺在他的枕下,他其实是完全有机会将毒药下到玻璃的食物里,可是银珠的警告让马有贵犹豫不决:玻璃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绝不独活。

银珠那天莫名其妙地对他说了这句话,银珠说完这句话之后又若无其事地忙她手中的纸活。可是这句话却让马有贵忧郁不安,他开始在心里反复琢磨银珠说这句话的用意。银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发现了什么?她在警告我么。马有贵躺在**,把银珠的这句话反反复复地回味了无数遍,甚至于包括银珠说这句话时的神态也放电影一样在他的脑子里放了无数遍。最后马有贵得出的结论是银珠是随口说的这句话。马有贵心里稍安,可是同时又有了新的烦忧,如果毒死了玻璃,银珠真的也不活了,那毒死玻璃还有什么意义?于是在一次次的犹豫之中,马有贵的身体恢复得七七八八了,他都能下床走路了。

马有贵在街上慢慢地走了一圈,身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他走到了三十一区尽头的老中医那里。老中医看见了马有贵,说,有贵,都能下床走啦。

马有贵说,都是您妙手回春啊。

老中医说,看你的气色,恢复得不错,再修养一段时间就痊愈了。来来,我再给你把把脉。老中医给马有贵再把了一下脉。马有贵紧张地盯着老中医的脸,不安地说:怎么样老中医?

老中医面无表情地说:我再给你开点药加强一下,你回去让银珠给你煎了早晚喝一点。

马有贵说,老先生,我这病能好利索吗?老中医说,瞧你说的,你这病虽是被马踢伤了内脏,只要静心调养,用不了多久,你都可以上山打老虎啦。老中医这样说时眼光游离不定,老中医的闪烁其辞让马有贵感到了一些不安。在老中医那里坐了一会儿,老中医抓好了药给他包好了。马有贵于是告别了老中医。

马有贵的身影消逝在老中医的视线中,他没有看到老中医在他转身之后,摇了摇头,老中医摸到了一个极其凶险的脉相。这个脉相让老中医大惑不解,按照马有贵的病情,服了他的药调养,病早就该好得差不多了,可是马有贵现在的心脉肺脉都已极其虚弱,于是老中医断定了马有贵已来日无多。

马有贵回头时经过了算命先生的家,他犹豫了一阵之后走了进去。从算命先生的家里出来之时,天就阴沉了下来,感觉像是要下雨的样子。马有贵的心情就像这天色一样。马有贵从算命先生那里得知,银珠知道了他要玻璃八字来这儿问卜的真相。那么马有贵相信银珠也猜到了他被马踢伤的真相。马有贵觉得两腿发软,他失去了回到纸货铺面对银珠的勇气。银珠早就知道了这一切,可是银珠并没有把这一切都捅穿。马有贵这样想时,觉得他已无路可走了,他已被逼到了绝路上,一不做,二不休。马有贵想,再也不能犹豫不决了。

不要伤害玻璃。马有贵仔细回想当时银珠说这句话时的情景,可是他回想不起来了。

玻璃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绝不独活。

马有贵想到这里时,出了一身冷汗。他想到了枕头底下的那一包毒药,马有贵开始惴惴不安。马有贵鼓起了勇气回到了纸货铺。玻璃坐在门洞里糊纸货,她现在不仅能糊纸马,还学会了糊金童玉女。马有贵站在门口看了很久,他几乎都看呆了。他从来没有用心看过玻璃糊纸货,他甚至都从来没有用心看过玻璃。现在马有贵仔细地看着在糊纸货的玻璃,她是那么的投入,她沉浸在纸货的世界里,她的脸上漂浮着陶醉的神情。马有贵发现玻璃是虚幻的,像一团浮动的白光。马有贵以为是他走累了眼看花了,于是他揉了揉眼,可是他的眼越揉越花,玻璃在他的眼中于是变成了一团跳跃的虚光。

你回来了,看你这一身汗。银珠从里屋出来,银珠的脸上露出了笑,马有贵能起床走路了,这让银珠内心的忧郁减轻了不少。银珠接过了马有贵手中的草药,拿过一块干毛巾,说,快点擦擦,小心回汗。你看你的脸色,好看多了。就是要多走走,整天窝在**,好人都要窝出病来。

马有贵觉得银珠也是一团虚幻的光,他想着银珠早就知道了他的所为,心里就慌得不行。马有贵感觉他也像是一团棉花一样变得没有了斤两,他不知自己是怎么进了房间的,关上房门后,马有贵急切地扑到了枕边,翻开枕头的那一瞬间,马有贵感觉他的骨头突然被什么东西抽走了,他像一个空米袋一样,软在了**。

毒药不见了!

马有贵感觉得眼前一黑,天地就旋转了起来,马有贵喷出了一股血。血向上冲去,变成了一片红雾,罩在了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