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烟当即对着空气使出一招左右勾拳,朝楚慕川挑眉,她看到一旁气势汹汹拿着喇叭朝她走来的女导演,愣是被对方的强大气势吓到没了话。

对方举起了姜烟完好无损的手臂,朝向头顶朝下张望的那些人,吼道:“都看到了吗?就算掉下来也很安全,给我继续拍摄!”

......姜烟闻言,讪讪点了个头,捡起一旁比她更早摔下来的高跟鞋,朝楼梯走去。

“喂!”导演的说话声,让她猛地回过了头,“你不用拍了,掉两次也没意思,观众会审美疲劳的!”

感情,导演这是把她想成了故意作秀的?姜烟脸上登时染满了怒色,着急辩解,“我刚刚是真的......”

可惜导演看起来比她还要着急——着急录好一个节目,而不是像个知心姐姐般耐心照顾每个人的心情,没等姜烟辩解,就急匆匆步上了楼梯。

“连那个黑黑的大码模特儿都没事,怎么就偏你一个人掉下来了。”楚慕川凉薄的话飘入姜烟耳中,让满腹委屈的她总算找到了发泄口。

她回过头,瞪圆了眼睛望着他,却发现对方的视线压根儿不在她身上,在好奇心驱使下,姜烟愣是把跳到嗓子眼的怒骂硬生生又给咽了回去,抬头朝楚慕川注意到的地方望去。

粉色T台灯光映衬下,刚刚轻松走完全程的Mary和唐飞燕庆祝着拥抱在了一起,她们彼此笑得明媚,一副闺蜜情深的画面,却让看到这幕的姜烟莫名寒从脚下生。

她倏地想到走秀前差点撞到Mary的那一下,腰上被扯住的感觉,可能不是朝后时绳索因为自然力才有的收紧,而是有人在操纵她头顶的绳子!

她也后知后觉意识到,刚刚楚慕川的话,不是疑问句,而是想到了她如今才意识到的——是这两人搞的鬼!

是啊,唐飞燕之前跟她有过节,还放言说早晚会报复回来,她早该有所防备的,怎么比楚慕川反应还慢?

“对不起,”没能考虑到全部状况,还是差点让你受了伤。

男生一句意料之外的抱歉,让姜烟的脑袋彻底成了一团乱麻。

她转过头,看楚慕川不似平常,变得格外真挚的眼神,双手抱住脑袋,完全没了答案,“怎么今天那么多反常,我毫无防备的落入圈套?又出乎意料的被导演鄙夷是作秀?连待在我身边的你都开始说胡话了?”

他也没做对不起她的事,也没责任为她付出任何,反而算得上是今天对她最有帮助的一个人,又为什么要说抱歉!

“过程坎坷一点儿也没事,只要结果是好的,一切努力都是值得的,”

楚慕川留下这句莫名其妙的话,便在楼上导演的大喇叭呼唤下,如风一般消失在姜烟眼前。

留在原地的姜烟,望着他的背影,又是一阵摇头。她小声嘟囔,“一定是她刚刚摔下时候的画面太惨了,连楚慕川这个大魔头都开始安慰起人了!”

......

比赛顺利收场,两场比赛下来,综合评分第一名是Mary,第二名是萌萌。至于姜烟,虽然第二场得分清零,好在硬照排名第一,总算有惊无险地进了下一轮。

导演喊卡时,姜烟望着被人群簇拥的Mary,既艳羡又愤恨,对方似感受到了她钉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在人潮散去后的第一瞬间,便走到了她跟前,微抬着下巴,用鼻孔看她,对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道:“你也别高兴太早,这次是选模特走巴黎时装周的,像你这种穿高跟鞋在平地走都歪歪扭扭的人,能进决赛简直是笑话!”

“哦?你好像也没什么资格说我吧,你可和我一样都是选手呢!”姜烟语气上扬,她望向四周来来往往的模特,每个都是未被雕琢过的稚嫩模样,只有面前的女人,脸上的粉底快比她的指甲盖还要厚,她眸中隐隐有丝怜悯,“明明是和唐飞燕同一年出道的,人家已经是高高在上的评委,你却还要挤在一堆新人模特里,争一个朋友早就走烂了的时装周名额!”

她的眼神轻佻,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我还有足足六年时间,达到你现在的高度,你说,是不是很容易?”

姜烟说完,留下一个原地跳脚的Mary,骄傲转过身。

但她勾起的唇角,也在那瞬间,珉成了一条直线。虽然面对Mary时她嘴上说的轻松,但姜烟明白,模特的寿命太短,而若她在六年后也只达到了Mary现在的高度,她一定不会对自己满意。

巴黎时装周,只是个起点。她要成为的,是像韩黎那样的国际顶尖模特!

而为了不让这个快要溢出胸膛的炙热梦想落空,她就必须抓紧模特寿命不多的每一天。

楼梯口,她笑着朝一同比赛的选手说了再见后,和人潮背道而驰,毫不犹豫地朝上走去。

守在不远处的楚慕川,见她直直挺起的脊背,眉头皱成川字,也在不久后和她迈出了同样的步伐。

“楼下海绵垫已经撤了,你这时候站这儿找死啊!”楚慕川走完最后一级台阶的瞬间,见姜烟哆哆嗦嗦在透明T台前迈出的脚步,飞奔着将她拽了回来,一副比自己快要掉下去还紧张的神情。

姜烟却是完全没感受到对方的担心,任由他紧攥着,身子一动不动,直直地盯着脚下,许久才喃喃道:“当初,我站着的楼顶,好像也是这么高的。”

“嗯?”楚慕川见她眼中隐隐蓄着泪的模样,跳动的心脏似洪水泛滥,被冲刷到完全慌了神。

姜烟望着楚慕川的脸,没了平日的讨厌,“说起来,你也没那么坏。跟他们比起来,甚至算是个好人。”

“他们......”楚慕川心里一紧,没有丝毫被称赞到的喜悦,“他们是谁?你遭遇过什么?”

“刚刚站在这儿我才明白过来,穿不了高跟鞋,都是因为他们......”姜烟颓然地将半只身子歪在身后栏杆上,像个无措的小孩子,如水一般的清澈眼眸渐渐陷入浑浊。

“小学时候,我是所有同学眼中的异类。个子比同龄人高许多,又瘦的皮包骨,所以他们都叫我怪物......”

楚慕川抓住她胳膊的手蓦地一滞,胸膛起伏不定。本以为,她这种性格该是从小到大沐浴在阳光之下,没经历过什么阴暗之事的,没想到......

“当时年龄小,不懂得反抗,任随他们乱叫,只想着不理睬,他们就会渐渐收敛。谁知道,小孩子才是最像原始人类的物种,看你不计较,就会越发放肆。”

“那是一个阴天,放学,我留在班级值日,本该和我一同打扫卫生的那几个男生放学铃响便溜了出去,所有的值日都是我一个人做的。”

“我心里不服,在黑板上写下了他们的名字,红色粉笔标注上大大的逃跑。本该是第二天到学校,老师看见这些惩罚那些人的。结果到我写完背着书包锁门的时候,那几个逃跑的男生恰好回来,看到黑板上的名字,二话不说就拽住我的头发,把我拉到了教学楼楼顶。”

姜烟原本璀璨如玛瑙的黑色瞳眸,如今看起来仿佛是能吞噬掉一切的无涯黑洞,“那时候,天是灰色的,深沉到仿佛即将要落下黑色的雨来。风也狂放,把学校操场上那颗百年老树都吹得左右乱煽,他们将我的头抵在栏杆外,刚好能让我看到楼下冰冷坚硬的水泥地。

隔着那么远高度差,那是当时手无缚鸡之力的我经历过离死亡最近的地方。我心里发怵,想若是他们撒手,将我直直丢落,水泥地上不久就会出现一大滩暗红血迹,和我变成残骸的身体。”

“结果那群人说:站在栏杆外,大声喊‘我生来就是怪物,我不是正常人’,绕着走一圈儿,我们就饶过你!我也在那做出决定的几秒钟有过美好的幻想,幻想我其实是个力大无穷的女汉子,可以单枪匹马把数十个比我身宽体胖的男生撂倒;幻想遥遥相隔几十米唯一还留在学校的门口保安大叔可以看到,飞速冲过来制止这一切,可惜都没有......”

“所以以后,只要我站在又高又空旷的地方,或踩在高跟鞋上发觉自己的个子一下子变得更高,都会想起那天:我模糊的视线里,那群男生笑到扭曲变形的脸,狂风肆虐地在我耳边呼啸,还夹杂着他们肆掠的笑声、辱骂,和我喊到沙哑的嗓音......”

“喂!”楚慕川抓住姜烟颤抖个不停的双手,将她拽到了没有栏杆的T台上,看她怯缩朝后退的模样,楚慕川一颗心如同被锋利刀子划成碎片,他艰难掩饰心伤,迎着傍晚的凉薄空气淡淡开口道:“你睁开眼向下看,是不是也没那么可怕!当年让你觉着恐惧的高楼,跟火星天台比起来,简直是渺小的星辰。”

姜烟缓缓张眼,探头朝下望去,即使还有些心悸,但想到前些日子自己已经敢穿着高跟鞋沿着火星顶楼最边缘走,此情此景确实是变得没那么可怕了。

把她困住的,不过是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