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所长乜了他一眼。“这只是我初步的判断,还要经过仔细调查才能得出结论。”他顿了一下,问道,“你们到膳品居去的时候,有没有看到周围有别的可疑的人?”

穆东城摆着头,他记得当时街上只有他们两个人了。穆雷愣了片刻,突然“啊”的一声叫出来。

“怎么了?你想起什么了?”刘所长问。

“青惠……”穆雷浑身颤抖,大声说道,“那个叫青惠的女人,她在哪里?”

刘所长问道:“青惠是谁?也是那家膳品居的人吗?”

“对,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女人。年龄看起来比那老先生小了一半,但她一直称呼老先生为‘当家的’。她在膳品居负责接待和传菜。”穆雷问道,“警官,您是这个镇的派出所所长,您不认识她吗?”

“我是两个多月前才调到这里任所长的,对镇里的人还认不全。而且我也没去那家膳品居吃过饭,不熟悉你说的这个女人。”刘所长说,“今天下午你去那里的时候,这个叫青惠的女人在吗?”

“在的!”穆雷说,“我刚才惊骇过度,竟然忘了她的存在。刘所长,你们起先接到报案去膳品居的时候,有没有搜查过那个四合院里的另外两间屋?”

“当然搜查了,但是没看到任何人。”

“这就怪了……”穆雷眉头紧蹙,“按道理,青惠肯定就住在那里的。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她到哪里去了呢?”

刘所长也不觉皱起眉毛。这件事越来越古怪了。“有三个可能,”他分析道,“第一是,青惠在看到凶手行凶后,伺机逃走了一但她既然逃出来了,为什么不报警?可见这个可能性不大;第二种可能,这个叫青惠的女人也被凶手杀死了,并且被带走了尸体——当然也可能还活着,被绑架了;第三种可能性……”

说到这里,刘所长停了下来。

穆东城猜到了警官的心思,试探着说:“最后一种可能是,这个青惠就是凶手,她杀死了老先生之后,畏罪潜逃了。”

刘所长没有说话,绷着唇思索着。过了半晌,他问穆雷:“你知不知道今天晚上,膳品居有没有营业?”

穆雷这才想起,这也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赶紧说:“他们今晚要营业。实际上,每个星期只有周一和周三,这家膳品居才会营业,而且只接待一桌客人,并限制是晚餐。”

“这么说,在命案发生之前,这里曾有一桌客人来吃过饭?”

“按常理应该是这样。”穆雷说。

穆东城提出自己的假设:“如果……凶手是今天晚上这一桌客人中的某人,那这起案件就更复杂了。”

刘所长显然也看出来了,这件案子绝对不简单,不是坐在这里谈论、分析就能得出结论的,必须详细调查和取证。他站起来,对穆雷两父子说:“好吧,感谢你们的配合。这起命案性质极其恶劣,我们警方一定会倾尽全力侦破。两位都是本市的人吧,希望你们这段时间暂时不要离开本市,如果有什么需要两位协助调查的,我们会再次联系你们。”

“好的。”穆雷站起来,和刘所长握了下手。

“对了,还有一点。这起命案的作案手法十分残忍、恐怖,令人发指。为了不造成恐慌,希望两位不要把这件事情传播出去。”

穆雷和穆东城一起点头道:“好的。”

刘所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暂时没什么事了,两位请慢走。”

穆雷父子走出派出所,已经是凌晨一点了。他们不愿再停留在这个地方,立刻开车返回市区。

穆东城没有回自己的家,而是到了父亲家。虽然现在已经很晚了,但经历了这么可怕的事,父子俩都全无睡意。他们坐在客厅里,谈论着这起恐怖而诡异的事件。

“爸,咱们来试着分析一下,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穆东城说。

穆雷叹息道:“刚才在派出所里,不是已经分析过了吗?有很多种可能性,我们怎么知道会是哪种?”

穆东城望着父亲说:“爸,刚才当着警察的面,我不好把这话说出来,但是现在只有咱们爷俩,我就直说了——这个老先生的死,绝对跟他约您十—点见面有关系!”

穆雷被儿子的话吓了一跳,但也不得不承认,确实如此——要说这起命案的发生跟自己一点儿关系没有,完全是个巧合,纯属自欺欺人。

闷了半晌,穆雷喃喃道:“可是,到底有什么关系呢?我想不出来呀。”

穆东城此刻显然比父亲思路清晰。“那种肉呀!还会是因为什么?”

穆雷怔怔地思索了许久,说道:“你的意思是,那个老先生可能是因为答应了要把这肉的秘密告诉我,才招来杀身之祸的?”

“完全有这个可能。”穆东城提醒道,“他身边的那个青惠,现在是最大的嫌疑。”

穆雷仔细回想了一阵,不由得点头道:“……确实,当时老先生答应告诉我那肉的秘密的时候,青惠站在一旁,一脸忧虑,似乎并不赞同……”

说到这里,穆雷困惑地扭头望着儿子:“但是,就算她不赞同,为什么要把那老先生杀死呢?而且手段如此残忍!”

“这就我不知道了。”穆东城说,“但是可以肯定’这种肉的来历绝不简单,可能关系着某些十分重要的事情。”

穆雷无比沮丧地说:“本来,我还以为今天晚上(实际上是昨天晚上)就能获知一切,没想到竟然引发了这么可怕的事情。现在那老先生也死了,这种肉的秘密,可能会成为一个永远的谜……”

穆东城摇头道:“不一定。爸,如果我们的推测正确的话,那现在世界上应该还有一个人知道这种肉的秘密。”

穆雷瞪大眼睛望着儿子:“你是说……青惠?”

“虽说只是假设,但可能性极大。”

穆雷说:“可是现在看起来,这个青惠可能已经跑了,不知道躲在什么地方,我们怎么找得到她?”

“当然是找不到了。”穆东城叹了口气,“爸,您怎么这么执着呀?以前您追寻这事,我没意见,但现在已经闹出人命来了,而且这么恐怖!您还想继续探寻下去呀?这次,这个青惠只是想嫁祸给您,如果见您还不罢休,指不定会对您做出什么事来呢!”

穆雷想到那老先生恐怖的死状,后背发冷。穆东城继续说:“而且这次真的是我们走运,恰好在那烧烤店里坐到了十点四十,才有了证人来证明我们没有作案时间。否则的话,我们可能就是警方眼中的头号嫌疑人了!”

确实……这次已经险些惹祸上身,如果再继续追寻下去,说不定连性命都会不保……穆雷眉头深锁。难道这件事,真的只能被迫放弃了?

穆东城进一步劝道:“爸,其实这个世界上想不通的事情、解不开的谜多着呢。为什么一定要把一切事清都弄得清清楚楚呢?只要您试着放宽心,关注一些其他新鲜有趣的事情,就会慢慢解开这个纠缠在您心中几十年的心结了。”

穆雷凝视儿子一阵,说道:“东城,我是了解你的。你的好奇心其实比我还要旺盛,为什么这件事情……你甘心放弃呢?”

“因为我不想让您冒险,不想失去您。”穆东城伤感地说,“我已经没有了母亲,不能再没有父亲呀。”

穆雷听到儿子这么说,叹了口气:“好吧,我不再执着下去了。”

穆东城微笑道:“这就好了。那我回家了,爸,您休息吧。”

“这么晚了还要回家?就在这里住吧。”

“不了,我明天还要赶着上班,您这儿离我单位太远了。”穆东城挥了挥手,拉开门,走了出去。

穆雷到门口跟儿子叮嘱了几句注意安全、慢点开车的话,然后关好门,上锁。

穆东城坐电梯下楼。他的车就停在楼下。上车之后,他看了一眼车子副驾驶的座位一眼。

座位上,放着一个塑料口袋,里面装着某种东西。

穆东城盯着那东西看了一阵,眼神缓缓移到正前方。他并没有立刻发动汽车,而是坐在位置上,若有所思。

穆雷听了儿子的劝,没有再执着地追寻下去。这一个星期,他除了到电视台录节目,就到古玩店和书画市场去转悠,想培养点除了吃之外的其他兴趣爱好。他还买了一台新电脑,没事就在家里研究。穆雷在电脑上找到了不少的乐趣——渐渐的,他对于那件事的关注程度真的减弱了。就像穆东城说的,这个心结似乎慢慢解开了。

但命运仿佛偏偏要跟他作对。一个电话令穆雷已趋平静的生活再掀波澜。

这个电话是穆雷的老朋友食仙星期二上午打来的,简单寒暄了几句就切入了主题。“老穆,明天是星期三,咱们再去岳川古镇那家私房菜馆去吃饭好吗?”

穆雷心中一抖,拿着电话听筒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食仙显然不知道膳品居出了这么大的事,可见警方把消息封锁得很好。刘所长叮嘱过我别把这件事情说出去。穆雷暗忖。怎么跟食仙说呢?

食仙见对方许久没做出反应,说道:“老穆,你在听吗?”

“啊,我听着呢……”

“怎么样呀,你有空吗?如果能去的话我好打电话预定。”

穆雷犹豫着说:“那家私房菜馆,可能去不了了……”

“啊?为什么?”

“我听说,那儿的老板好像出了点事。”

“出了什么事?”

人变成碎块了。“……不知道。”

食仙愣了片刻。“真的吗?我打电话问问看。”

“别打了,打不通的。我早试过了。”穆雷说。

“啊……不会以后都不开了吧?”

“可能是。”

“哎呀!这……以后都吃不了那里的美味了?”食仙无比失落地说,“早知道,上个星期我就该坚持在那里吃……”

穆雷本来也有些沮丧,突然听到食仙冒出这么一句话来,一下睁大了眼睛,问道:“什么?你刚才说什么?”

食仙好像意识到失言了,愣了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说道:“……我说,上个星期我们就打算去吃的,结果没吃成……”

穆雷皱起眉头。“上个星期几?”

“星期三。”

穆雷倒吸了一口凉气~土个星期三?!不就是发生事情那一天吗?那天他和儿子穆东城就在岳川古镇——食仙居然也在那里?!穆雷赶紧问道:“上周星期三你去过岳川古镇?”

“……是的。”

“哪些人?”

食仙犹豫了一会儿,似乎打算把实话全部告诉穆雷。“是这样的,老苏提前预定的,然后叫上了我和老陈他们,打算去膳品居再次品尝美味。”

“……”

食仙没等穆雷说话,就解释道:“老穆,你别多心呀,不是我们一起吃饭不叫上你。只是……”

“只是什么?”

“那天是老苏请客,我们也不好多说什么。他说,上次我们去吃完后,你跑去问那主厨关于瓦罐煨肉的事,搞得人家好像有些不开心。他怕你这次再去,人家不愿意待见咱们……”

穆雷烦躁地摆了摆头:“算了,我不想追究他请没请我的事。我只想知道,你们那天去膳品居,遇到了什么事?为什么没吃成?”

食仙说:“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老苏是定好了的。我们开着车,下午三点多就到了岳川古镇,依旧找了个茶馆喝茶聊天等着。但是四点多的时候,老苏接到膳品居打来的电话,说主厨的老先生身体有恙,今天不能下厨做菜了,请我们改日再去。

“我们当然大失所望。觉得只能回去了,另找一家餐馆吃吧。但老苏显然比我们任何人都要失落,简直是沮丧到了极点。他闷了半天,气鼓鼓地说,要去找那家私房菜馆的主人说理——跟客人预约好了的晚餐,怎么能说改就改?

“当时我们劝他,说人家生了病,又是个老先生,怎么好意思叫人家带病为我们烧菜?但老苏说这可能是个借口——如果生病的话,早就该不舒服了,怎么临到要吃饭了才通知客人?分明就是另有原因,他得去问个清楚。

“我们劝不住他,也不愿跟着他去质问那老先生。于是老苏叫我们先回去,他单独去找他们说理。我们没辙,知道他脾气倔,也就只好由他去了——就是这样。”

“然后呢?你们真的先走了?”穆雷问。

“是啊。”

“老苏去找那老先生说了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又没跟他去。”

“你后来没问过他?”

“没有。老苏后来一直没跟我们联系过,我也没联系他。”

穆雷握着听筒思忖片刻,说道:“好吧,就这样。”不等食仙回应就兀自挂了电话。

他的双眉像两股麻绳般拧紧了。这个电话令他再度坠入迷雾般的疑云之中。本来不想再理会的事情,又让人忍不住去思量、探查了。

真是太蹊洗了。

穆雷知道上个星期三,有一桌客人在膳品居预订了晚餐,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桌人竟然就是老苏他们!

而且,食仙刚才透露了一个重要的信息——老苏单独一个人去找过那老先生。穆雷记得自己离开膳品居的时候,大概是下午四点二十左右。这么说,他前脚走,老苏后脚就来了?只是他们恰好错开了。

老苏去找膳品居的老先生干什么?在那里发生了什么事?听食仙说,老苏是十分不满,气鼓鼓地去找那老先生理论的,难道……

不,不可能。穆雷用力晃着脑袋,想把这可怕的想法从头脑中甩出去。就算老苏脾气再不好,就算没吃到这顿饭再失望,他也不可能做出杀人碎尸这种荒唐而可怕的事情来。

但穆雷突然想到,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膳品居确实对老苏他们撒了谎。

老苏的判断是对的,那老先生根本没生病,而是找的借口。穆雷去找他的时候,他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就病了?

穆雷的眼珠转动了几下,突然觉得这一系列的事情能够串联起来了——我先去找那老先生,他跟我约好晚上十一点见面;可能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他们随后就找个借口推掉了预约好的客人;但老苏感觉不对,去找他们理论。之后,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了什么事呢?

能回答这个问题的,只有一个人。

穆雷今天上午本来是打算去古玩市场淘淘宝的,现在显然已经没这兴致了。他此刻只想立刻找到老苏,当面问清楚,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拨通了老苏的电话。老苏接了起来,说自己在家。穆雷说了句“你等着,我马上来找你”挂断电话,立刻下楼,开车前往老苏的家。

半个小时后,穆雷来到老苏所在的国土局宿舍。老苏是离休干部,生活富足、无忧无虑,极富闲情逸致。跟穆雷一样,最大的兴趣就是品鉴美食,虽不是职业美食家,也是小有名气的资深美食评论家。

穆雷到老苏家后,老苏显然有些困惑。他请老朋友坐下后,倒了杯水过来,问道:“老穆,有什么事吗?这么急着找我。”

穆雷接过杯子,放在茶几上,“嗯”了一声。

老苏等着穆雷说话。

“刚才食仙跟我打了个电话,说你们上个星期三去膳品居吃饭,有这事吧?”穆雷说。

老苏“啊”了一声,随即解释道:“老穆,是这样的,不是我不想叫你一起……”

穆雷摆了下手。“刚才食仙跟我说了。我不是来问你为什么没请我的。咱们这么多年朋友了,我不会因为这点小事生气的。”

“呵呵,是啊……”老苏多少还是有些尴尬,“那你想跟我说什么?”

穆雷望着老苏:“听说你们那天去没吃得成。膳品居的老板打电话跟你说主厨的老先生病了。但是你不相信,就找他们去了,对吗?”

老苏含糊地应了一声。

“你能把你去找他们之后发生的事告诉我吗?”

“你打听这个干什么?”老苏问。

“好奇。”穆雷说,“我觉得这事有点蹊跷,可能不是生病,而是另有隐情。”

老苏点着一支手指说:“你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我那天就是这么想的。结果上门一问,果不其然,他们是在撒谎——那老先生根本就没生病。”

“怎么回事?”

老苏说:“那天我越想越不对劲,哪有这么忽悠客人的?于是坚持要去找他们要个说法。我到膳品居的时候,门是关着的。敲了好久,那个叫青惠的女人才来开了门。

“我告诉她我是今天预约的客人。青惠说我不是告诉你老先生病了吗。我说既然是这样,那我就看望一下老先生吧。那个青惠分明就是心虚,忙不迭地说谢谢,不必了。但我还是坚持进了门,然后朝那老先生房间走去。

“还没走到房门口,老先生就出来了。他跟我道歉,说确实不是他生病,而是有别的要紧事,希望我能理解。我当时非常气愤地说,我邀约朋友来这里吃饭,结果让大家失望一场,不管怎么样,他们也该给我个说法,或者补偿我一下吧。

“那老先生说是对不住我们,问我希望得到什么补偿。我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想了想,要叫他做出一大桌子菜来款待我们是不大可能了。只有说,既然我都来了,就做一道菜给我吃吧——就是那天我们吃到的最后一道‘瓦罐煨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