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年过去之后,我们又开学了。开学之后我买了一个CALL机,为了看起来更时尚,然后我就实在找不到它的用处了,每天除了两遍天气预报几乎就没有响过。一个月之后君乐也买了一个CALL机,跟我的一模一样,用途也是一模一样。

大家伪装了一个学期已经很不容易了,所以开学以后都原形毕露了。这时,我们班上出现了一批比较突出的人物,比如贫B少年猪头三、公共汽车翠花。猪头三长了一颗硕大无比的脑袋,似乎天生是用来耍贫的,这个脑袋看到合并同类项就转不过弯了,教数数的老师说,我还从没见过长这么大脑袋弄不懂这么简单问题的人,真是猪头!猪头三这样的人一定要生长在北京的市井家庭,不然的话就不会被评为贫B少年了,这样的家庭让我们的阿猪同志贫起来滔滔不绝一发而不可收拾,更神奇的是从来没有重复过,每天都有新的内容,这就需要阿猪的老爸是位出租车师傅,谁都知道京城的哥侃遍天下无敌手。还有就是阿猪的黄色段子委实了得,能讲两节课不带重复和休息,比我们的语文老师厉害多了。

一次上物理课的时候讲到外国一位巨能吹的哥们说给他一个支点,他能撬起地球。猪三不高兴了,他用那种北京市井特有的傻B气质说,我操——(这个操字一定要拉长音)我看丫撬个锁都困难,还他妈撬地球?说这话的人叫阿基米德。王朔管阿猪这种人叫无知者无畏。

阿猪对生活还是挺满足的,阿猪的口头语是:妈的,有嘴真好,能吃饭能说话!这样的人通常是很可爱的。阿猪曾有一段时间跟着君乐混,后来时间一长,君乐觉得罩着这么一个东西实在丢人,于是随手把他给开了。我从一开始到初中毕业都没有一个小弟,因为我比君乐聪明那么一点。那时收小弟就是为了收钱,而且是有代价的,收人钱财与人消灾啊。我就聪明地认识到这一点,我从不收小弟,可我的钱也不少,我的办法是从我的一个亲戚那儿弄到一批价格极低的IC卡,再以原价卖出去,一张50的卡能赚30,卖出十张就是300。当然这些卡大部分都卖给了君乐的小弟。阿猪在这件事情上显得很仗义,常常从我这儿以45元的价格批发出去自己卖。

小翠名字有一番由来:我们在看古装片的时候,妓院最有名的都叫这名字,于是大伙一合计就给小翠起了一个小翠的名字。此人有一大批男朋友,连换一个月都不带重复。她的惊人之作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和一男的热吻五分钟,绝对的众目睽睽,因为那是在课堂上发生的事,如你所想并没有老师。此举赢得大家的一片掌声和叫好声,为小翠的**创意兴奋不已。万万没想到小翠姑娘隔三差五就要这么**创意一回,而且和她合作的人总是不停地换!这就有点那个了,好在我们活在一个比较开放的时代,我想小翠的生活是美好的。

开学以后君乐对音乐的爱好还是有增无减,这样刘磊的吉他就名正言顺地成了君乐的吉他。有一次我们去西单看到一群朋克少年,我对朋克的理解是他们头发留得真牛B,后来才知道那是帮伪朋克。君乐不知从什么时候爱上了朋克精神,我们一起去三里屯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有那么多地下乐队,他们的名字起得很匪夷所思,像什么AK47、无聊军团、冷血动物、愤怒的狗眼、挂在盒子上、夜X、枪与玫瑰……无一例外的是这帮朋克兄弟的发型都很另类,这些人都是些特立独行桀骜不驯或者是伪特立独行和伪桀骜不驯,他们敢在西单广场上脱下裤子冲着天空撒尿,他们说这是行为艺术和朋克精神。就像看**的女人,在画室里就叫艺术,趴在女洗澡堂的窗口叫流氓。什么东西只要一盖上艺术的大印就高尚了。我的意思是说唱歌就唱歌你扎什么鼻环啊,不要猪鼻子上插葱——装象!

君乐也准备把头发留起来,因为那样看着更像个朋克。说到头发我又想起了我们那可爱的监狱里的狱规,规定说不许留过眉的头发、不许穿皮鞋、不许穿校服以外的衣服……光这些不许就有一个小册子,而且还要我们随身携带,犯了什么错误的时候狱长就让我们就地取出来看看然后写检查。这些都是对付初一小孩用的,到了初三我们才知道这些纯粹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我们俩的短发只有一寸多长,这样的发型是有些不体面,君乐的意思是何止不体面啊,简直就是丢人。于是我们就奋发图强地留长发,经过我们不懈的努力,终于在上初二的时候,我们有了一头长发。其中的艰辛是可想而知的,首先的阻碍来自我的知识分子父母,他们认为在旧社会留长发的都是汉奸,到了我们社会主义社会留长发的都是流氓,所以坚决不同意我留长发。我给他们讲老狼不是流氓吧,朴树不是流氓吧,刘欢不是流氓吧,但他们都是长发。我妈说老狼是干什么的,一听这名字就这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刘欢他们知道,可他们有他们的道理,我妈说人家刘欢留长发是因为他的脖子短好用头发遮掩遮掩。至于朴树,他们只知道扬树柳树槐树。因此,为这头发我每天都要在家里忍受我妈的唠叨和唠叨烦了时的拳脚,还要在学校对付没完没了的检查。为了有一头我自己喜欢的长发,我就要这样地活着。

当我的头发快要留到下巴的时候,我妈给我下了最后的通牒——如果不理发,就不要回家。一整天我都在思考这个问题,为什么我要理发为什么我就不能留长发为什么我不能有自己的决定为什么我非要听他们的……我都快成“十万个为什么”了。但我还是没有想通。我决定还是不去理发,我不相信我的父母真的就把我赶出来。但是我还是被赶出来了,被赶出家门的那一刻我都在怀疑那是不是我的家。我妈说,我就不信我还管不了你了,不理发就别回来了。就为这点事情我就被赶出了家门,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可这是事实。我给君乐打了一个电话,问他能不能去他那儿借宿一夜,君乐回话说不行,因为他们家只有一间小屋,乐爹决不会让我去他那儿睡的,并且我也不想打扰君乐的老爹,君乐最后说你在哪儿我去找你,我告诉他我在西单的麦当劳门口等他,然后告诉他我的钱不多了,让他多带些钱。半小时之后君乐来了,然后我们商量去哪儿,他建议说去三里屯,我问他带了多少钱,他说带了200多,又说他就那么多钱了,我说还是别去酒吧了钱不够,我还说不定什么时候回家呢,钱省着点用吧,咱们还是去网吧吧,那儿消费低些。

夜晚的西单显得很迷人,秋天的夜晚很温柔,没有一丝寒冷,西单广场上的霓虹灯闪烁着美丽的灯光,人也很多,许多穿着时髦的年轻人游**在这片绚丽的地方,有一丝懒散,有一丝自由。这也是个物质聚集的地方,在华威的一层,打火机能卖到1万多块。这些东西我们只能去看看,因为现在它们不属于我。在六层有一个店卖的全是一些比较前卫和另类的东西,那儿属于朋克和伪朋克的地方。

快到十一点的时候,街上的行人很少了,大家忙碌了一天也该休息了,明天还要继续虚伪、下贱、迷茫、麻木和无聊。于是大家脱下面具像婴儿般睡去。

我忽然想到一个不知名的诗人说,每一个灯光下,都有一个幸福的家。可我的灯光在哪儿?我没有灯光,即使以前有现在也熄灭了,所谓的幸福已经无影无踪,我就像一个没人要的孩子流浪在街上。君乐说他老爸已经对他完全放弃了,是的,放弃了。没有什么理由,就是我们不能按照他们的思维生活,就这样。以前君乐想在外面过夜是想都不敢想的,现在他一星期不回去他爸都不会有什么想法,以前他爸打他的时候君乐老是跑到外面过夜,现在他已经不想什么家庭温暖之类的事情了。君乐的母亲在他还不懂事的时候离开了他,此后一直没有音信,君乐并没有因此痛恨他的母亲,他知道谁都不会和他的父亲生活一辈子,包括他自己。

我们沿着西单的大街一直走到广安门。那时的网吧还不像现在这样都能上网,所谓的网吧就是十几台电脑连成一个局部的网络,可以联机打电脑游戏。那时都在玩一款叫《红色警戒》的游戏,是一个联机作战的游戏,可以制作出许多的坦克、飞机、战士、工厂……等你的基地发展得可以了,就能去侵略别人的基地,直到把对方的基地覆为平地,你就胜利了。

我们在这家游戏房呆了一夜,抽掉了两盒烟,烟雾把我的眼泪熏得掉了下来。

第二天去上学的时候我没有看到我的父母,我原本以为他们会来学校找我,可是没有。仅存的一丝希望就这样无情地破裂。我没有什么心情在课堂上呆下去了,上完早自习我便溜出了学校,漫无目的地瞎逛起来,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想些什么。我走到一家小商店买了一盒烟,拿出一根抽了起来。然后我来到一座大桥的下面,望着桥下平静的河面,我忽然想离开这个地方,永远不再回来,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远离这个城市远离这些人群。我讨厌这里的一切。

桥上的音响店传出BEYOUD的《管我》。

不要把你的脚踏进我的地方

就知道你还是一样的猖狂

唱你爱唱的歌听你爱听的假话

慢慢去把我训练成哑巴

我快被你逼疯

在这个太阳下有谁不同

你你不痒不痛

我觉得好心痛

我真的好心痛

你别别管我

别用你的尺寸来衡量我

别来管我

不想陪你一起冷漠不想陪你堕落

眼看着你的脚踏进我的地方

如何用理性和你抵抗

这个小小的地方

你说属于你他又说属于他

但你们别把我当成傻瓜

别来挡我别来压我

别来骗我别来管我

听完这首歌,我的一盒烟已经全部抽完,我的肺有些隐隐作痛。我走到桥上去买水,买完之后我听到呼机在响,我把电话打过去,是君乐接的,他说我的父母来学校找我了,问我怎么办,我告诉君乐不要把我在哪儿告诉我父母,我现在还不想回家,我让他放学之后来这儿找我。放下电话我回到桥的下面,不知不觉间睡去了。我做了一个很奇妙的梦,梦的内容大多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有好多好多的汽车在我面前穿来穿去,而我却不能动一下,每辆车都把我撞得粉碎,而我却可以很快地恢复原状,然后我再被撞得粉碎,反反复复,直到君乐把我叫醒为止。

下午君乐也没有去上课,我们跑到西单去瞎逛了,途中我们揍了一个头发有三种颜色的家伙,因为他在抢一个小学生的钱。我们就是这样,君乐可以去收保护费也可以在公共汽车上把座位让给年迈的老人。我们按照我们自己的标准来理解这个社会,我们力图活得真实,但很累。

晚上我们来到三里屯酒吧,我决定明天回家,没有办法,我没有钱,没有钱就无法生活。为生存活着的时候,钱是真道理。我们钱只有一百多了,因为我决定明天回去,所以钱就没有必要省着花了。进了酒吧,我们要了四瓶啤酒。花儿乐队正好在这个酒吧演出,他们演唱了《结果》、《放学啊》、《四季歌》等等。旋律简单,歌词简单,但还能让人接受。酒吧里很暗,乐队的声音很大,所有人都在喝酒。形形色色的人穿梭在这里,人很杂,有警察、大款、妓女、演员、领导、老外……这些人组成了三里屯的夜生活,充满腐朽、堕落,门口有买摇头丸的有吸食大麻的有在玩行为艺术的……

这也是生活。

我们喝了很多的酒,直到我们把胆汁都吐了出来。我们都喝醉了,我们大声地叫嚷无聊地宣泄可耻地撒酒疯,直到我们清醒过来。忽然下起了暴雨,我们走在雨中,心和衣服一样湿透了。许多人像看疯子一样地看着我们,他们眼中流露出鄙夷的目光。我们躺在人行桥上,任凭雨水打在我们脸上,然后慢慢地睡去。

醒来时候正有人在我们面前指指点点,我和君乐打车来到君乐的家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君乐的衣服,然后去学校了。

来到学校,不巧正被政教处的胖子碰到,他把我叫住,然后让我和他来到政教处。胖子给我的父母打了一个电话后就出去了。过了一刻钟,我的父母来了,他们并没有说什么就把我带回家了。到了家里并没有像我想像的那样再次揍我一顿,这次是我爸出面和我谈,他讲了很多话,大多都很无聊,只有最后一句才显出他的真诚了。他说,你想留什么样的发型我们不再管了,以后也不会管了,你也大了,我们也管不了,不过我要告诉你,在这个社会上不管你做什么,你要做到最好,你留长发人家会说你是流氓,刘欢留长发人家会说他是艺术家,这个社会就这样。这话虽然还是想让我剪掉头发,但它很真确,以前父亲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这样的话,他一直把我当成一个小孩子,不听话了打一顿就可以。

我最终还是把头发剪了,我想我还没有什么能让我不被称做流氓的理由。事情的结果就是这样。你没有能力改变别人,因而只有改变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