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九月,在外演出接近两个月的《霸王别姬》剧组回来了,韩壮壮特意给林为民带了些羊城的土特产。

他和陈小二几乎没怎么歇息,便直接进了《潜伏》剧组。

好在《潜伏》没什么大场景,剧组直接选择了在燕京取景。

闲来无事的周末,林为民来到了雍和宫大街26号。

“铁生!铁生!”

林为民左手拎着一条鱼,右手拎着一块牛肉。

石铁生的轮椅在他喊了好一会儿后,才出现在门口处,一见到他手里的东西,脸上便笑开了。

今年因为工作变忙了,林为民来石家的次数明显变少了。

但每次来,他一定不会空着手,石铁生是个肉食动物。

将东西交给石父,今天石岚在家了,等着吃饭的功夫,她围着林为民问东问西。

“林大哥,《红楼梦》现在拍到什么程度了?”

“剧本还没写完呢。”

“啊,怎么这么慢啊?”

“没办法,全国人民都重视啊!”

“那你这个顾问都干什么?”

“我啊,就负责开会,讲几句话。”

“这么简单,那岂不是我也能做?”

对话进行到这里,石铁生忍不住笑了起来,“都多大的人了,一点也不长脑子。能力是因,顾问是果,别弄颠倒了。”

石岚不高兴的白了哥哥一眼,又问道:“那《潜伏》呢?我之前听壮壮说他还要演呢!”

“《潜伏》已经开拍了,就在燕京,你要想看热闹,等下回我有时间了带你去看。”

石岚有些兴奋,她这个年纪,对于这些东西自然是最感兴趣的。

磨了林为民好一会儿,石父叫石岚去帮忙做饭,她才依依不舍的站起身。

等石岚走后,石铁生让林为民推着他去院子里转一转。

现在已经立秋,十点多的太阳还是有些晒人。

林为民将石铁生推到枣树下,遮点阳光。

“没事,多晒晒挺好的。马上九月了,然后就是十月,十一月,这一年又快到头儿了。”

夏末秋至,秋去冬来。

燕京城一年四季分明,但称得上好时候的日子无非就是五六月、九十月这么几个月份。

对于拖着病躯的石铁生来说,冬夏两季是最难熬的日子。

眼下酷暑将过,接下来的日子总算是可以舒服一些了,可好景不长,冬天却又到了。

“真是挺快的,上个月这时候咱们还在烟台呢!”

自生病后,上次的笔会还是石铁生第一次出远门,对于他来说记忆深刻。

火车上被读者围堵、交流会上的讲话、烟台大街小巷的逛游,还有篮球场上的叱咤风云。

在烟台的半个月时间,是他这几年过的最生动的日子。

“于华还给我写了封信。”石铁生道。

“他给你写信?有什么事?”林为民问道。

“也没什么,就是闲话家常,关心关系我的身体,问我写了什么作品。”

“他啊,要不是有写作这根绳拴着,就是个逛鬼!”

笔会的时候,林为民跟程忠实混熟了,现在嘴里总是时不时能蹦出一两句陕西话。

笔会期间,于华活跃的像条发了情的小公狗,石铁生想到那个形象便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觉得林为民形容的实在是有点……准确。

两人在院里遛弯的时候,不少邻居的眼睛都在关注着他们。

准确的说,是关注着林为民。

林为民是石铁生的老朋友,一年来院里不知道多少次,大家自然是认识他的,有几个邻居跟他还挺熟络,大家都知道林为民是编剧,也知道他是个作家,写了不少小说呢,还都挺出名的。

这一年时间,林为民的名声越来越大,年初《悬崖》火了一把,最近《红楼梦》顾问委员会,又火了一把。

大家看他的眼神有点不一样了,带着点看“大人物”的意味。

石铁生察觉到这些目光,无奈道:“还是回屋吧。”

“好。”

进了屋,正在做饭的石岚过来将放在书桌上的台扇拧开。

从去年开始,石铁生的文章一篇接一篇的在刊物上发表,一篇文章少则几十块钱,多则几百块钱,收入比他在街道工厂工作的时候可观多了。

家里的经济条件有所改善,石父在夏初的时候特意给他添置了这台风扇。

酷暑日子,他整天伏案于书桌前,最是难熬。

“没那么热。”石铁生道。

“又不是给你吹的!”

石铁生默默无语,看向林为民的眼神带着几分怨念。

过了几分钟,饭做好了。

石父将台扇转了个方向,摇着头正好可以将饭桌旁的四个人全都吹到。

午饭三个菜,牛肉和萝卜炖了,鲤鱼烧了豆腐,鸡蛋和黄瓜炒在一起,放在这个年代,丰盛的不能再丰盛。

尽管吹着风扇,但光是吃饭就能让人汗流浃背。

吃完了饭,石岚去刷碗,林为民和石铁生俩人占着风扇消汗,像两个少年。

“别直着吹!”石父叮嘱了一句。

两人让开了位置,台扇的风时不时的吹到身上,不耽误聊天。

说起最近写了什么东西,林为民自然提到了他那部被《人民文学》退货的《情人》。

在烟台的时候,石铁生就曾看过《情人》的手稿,对于《情人》的内容和风格自然是了解的。

他哈哈大笑,对此丝毫没有意外。

听说稿子被《当代》要了过去,石铁生不禁调侃道:“这算走后门吗?”

“算个屁!”林为民笑骂了一句。

玩笑后,石铁生才正色道:“其实《情人》真的写的很好。有点……怎么说呢?不仅是洋气,我觉得有一种开阔的境界在里面。”

《情人》的创作,林为民是以后世看过的电影为蓝本的,整体基调带着几分旧沪上的颓废和慵懒。

但不同之处在于,小说中郭玉道和简的爱情脱离了痴男怨女的那一套东西。

他们短暂的相遇,碰撞出火花一般绚烂美好的爱情。

即便在分开若干年后,也深爱着彼此。同时又并没有放弃生活下去的动力,他们依旧在各自的世界中活的很好。

只是他们都明白,在这个世界上,他们还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最爱的那个人。

这种清醒的相爱,不同于中国传统文学上的那种**,充满了遗憾,也充满了洒脱。

“爱而不得,但爱终究是爱,永恒不变。”林为民幽幽的说了一句。

石铁生一拍手,“还是你这个写小说的总结的好!没错,就是这种感觉。”

套用李海根的话来说:介个,就是爱情!

聊完了《情人》,林为民自然问到了石铁生最近的创作情况。

石铁生摇着轮椅拿出自己的最新成果——《奶奶的星星》。

和《秋天的怀念》、《我的遥远的清平湾》一脉相承,可能是因为身体上的缺陷,让石铁生在怀念逝去的那些美好时,总能感受的比旁人更加深切、动人。

林为民抛开沉浸在文章中的那种多愁善感,笑着说道:“你总写这种情绪的文章,也难怪上门找你的人越来越多。”

自从去年石铁生因为《我的遥远的清平湾》成名后,他的生活里多了很多麻烦。

小伙子们到他这谈球赛、谈长跑;姑娘们跟他分享失恋的痛苦、对爱情的渴望;学校找他演讲分享人生;学生们去向他请教写作,连多年不见的老同学生了孩子都让他给取名字。

盖因他的文章太过触动普通人的心绪,让大家情不自禁的将他当成知心人、领路人,甚至是心灵导师。

石铁生无奈道:“要不,我少写点。”

林为民将稿子收起来,“这篇稿子我们《当代》发了?”

“好。”石铁生没有迟疑。

从石铁生家出来已经是下午三四点的事了,他骑着摩托车在大街上转了一圈,跑到了木樨地。

午饭是在石铁生家蹭的,晚饭还没着落呢。

“老师!师母!”

今天就老两口在家,林为民进门先叫人,空着手来蹭饭,丝毫没有不好意思,蹭的心安理得。

吃完饭,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陪着万先生聊天。

说起人艺正在彩排的《推销员之死》,剧组筹备彩排的效率非常高,这部戏比《套马人》上的还要快。

阿瑟·米勒先生是接近六月份时来的,一晃三个月时间过去了,汉化完成的《推销员之死》也即将也观众们见面了,林为民也有些期待。

《套马人》这部比《推销员之死》排练在前的话剧,因为不少人都跟着《霸王别姬》剧组去外地演出而推迟了一段时间公演,要等到《推销员之死》公演之后。

“对了,前几天米勒先生还问起了你。”万先生道。

“问我?他找我干什么?”林为民好奇。

“没说。你有时间去人艺一趟吧,再过些天,米勒先生就该启程回米国了。”万先生叮嘱道。

“好。”

自从上个月组织起笔会的事后,林为民便鲜少出现在人艺。

翌日傍晚,林为民出现在人艺的排练场。

“米勒先生!”

“林,你总算是来了。”

阿瑟·米勒见到林为民很高兴,给了他一个拥抱。

舞台上,演员们正在表演,两人打了个招呼便抱着手观看起来。

阿瑟·米勒边看台上的演出,边说道:“林,过段时间我就要回米国去了。”

林为民点点头,“我听老师说了。”

“时间过得可真快,转眼就已经在中国待了三个月时间……”

感叹了一小会儿,阿瑟·米勒终于说起了正事。

“林,我打算把《霸王别姬》带到米国去,你觉得怎么样?”

“带到米国去?”

林为民的第一反应是阿瑟·米勒要邀请人艺去米国演出,可随即他就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说着一口中国话的演员,演着中国话剧,老米看得懂吗?光是语言就是个难题。

既然这个方法不可行,那剩下的可能只有一个。

阿瑟·米勒点头道:“没错,就跟《推销员之死》来到中国一样,我要把《霸王别姬》带到米国的百老汇去!我相信,他一定会受到米国人民的喜爱的。”

说完,他满眼期待的看着林为民,“怎么样?你有兴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