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娃子窜进下边的灌木丛中,没有再往下跑,而是冲着自己的嘴脸一阵抓挠后,将注意力集中到了那块捞来的蜂蜜上边,一屁股跌坐下去,用一双前爪抱着那块蜂蜜,小口小口地撕咬,像是怕蜂蜜流出来一样,将脑袋高昂起来。

甄应全松了口气,透过林木缝隙看到沉浸在美味中的黑娃子,觉得这是个不错的猎杀机会,只是遮挡的灌木多,角度不太对,而且,相距三十多米,稍微远了一些。

如果能更近点,他就有十足把握了。

主要是打猎那么长时间了,好像跟着陈安在一起的时候,几乎都是陈安当红手,那是一打一个准,少有失手的时候。

陈安去跑车,就只剩下他和宏山两人,结果在山里遇到黑娃子、豹子,两人也试图打过,就没成功过,还是得等着陈安回来,叫着一起去解决。

好歹也玩猎枪不少时间了,撵山的时间比陈安还要早得多,但他总觉得自己似乎是越来越不中用。

这种良机,若是连枪都不开,太遗憾了。

他四下看了看,看中斜上方七八米处的那小片灌木丛间,已经先一步冒出绿芽的草地。

犹豫了一下,深吸一口气,他提着猎枪,猫着腰,小心地朝着那片草地摸了过去,每走一步,都在注意黑娃子的举动。

这玩意儿,不说视觉不比人差,嗅觉和听力更不得了,稍微的响动,都可能引起它的注意,还有自身的气味,现在无可隐藏,只希望黑娃子的注意力,全都在那块蜜脾上。

忽然,黑娃子停止了咀嚼的动作,像是静止了一样。

甄应全心里也跟着咯噔一下,也不敢动了。

就这么猫着腰,眼睛盯着黑娃子,一直僵持了二三十秒,连呼吸都不敢有,直到黑娃子继续吃起了蜂蜜,他才克制着长长换了口气,继续朝着那片小草地靠近。

遇到枝叶,该侧身避让侧身避让,实在避不开,也用手轻轻拉着让自己过去后再慢慢放开。

谁知道,尽管他小心又小心,那黑娃子还是注意到了他,猛然翻身站起来,大圆脑袋直愣愣地看着他所在的位置,并发出吩吩的叫声。

完了,藏不住了!

甄应全也干脆,趁着黑娃子还未发难,立马将双管猎枪抬起来,尽可能地透过灌木缝隙瞄准黑娃子,然后扣动了扳机。

枪口一蓬青烟喷出,子弹却是早已经从枪口激射出去。

只是,这在甄应全想着应该精准无误的一枪,子弹在接连打断挡道的三四根小树枝后,还是出现了偏差,并没有能一枪将黑娃子解决。

那黑娃子挨了一下,也没有立刻冲扑下来,反而转身朝着上坡方向逃跑,更多的是惊吓,只是,往上是悬崖啊,又有蜂群乱飞。

它匆忙中没能爬上悬崖,又被蜜蜂蛰了几下,掉头顺着左侧石崖根脚就跑,只要跑出三四十米,就进了林子。

看到这样,甄应全彻底心静了,他也跟着追了过去,不想让黑娃子就这么跑脱。

若是进了林子,没有猎狗辅助,他可不觉得自己能追上黑娃子,更不觉得能防着黑娃子的突袭,跑远了又少不了折腾,费劲。

所以,他也横里往左侧山林的方向狂奔,试图赶到左侧山坡上一块突出的高大山石上,站高了,在黑娃子进林子之前将它打趴下。

殊不知,他这一跑,弄得枝叶哗啦作响。

那狂奔中的黑娃子,却是忽然停下了脚步,扭头朝着他所在的位置看来。

也正是这扭头,让甄应全看到,自己之前的一枪,是擦着黑娃子的右脸打出一道血槽,然后打进了右边肩膀的位置,两个地方都在冒血,看黑娃子跑起来,行动无碍,造成的伤害并不致命。

只差一点点就能要了它的命啊,可惜!

看到黑娃子忽然停下,甄应全也赶忙止步,将双管猎枪抬了起来。

果然,下一秒,黑娃子吩吩嘶吼两声,朝着他所在的位置就扑了下来。

有林木枝叶遮挡,甄应全发现自己根本瞄不准,就即使开枪打中了,估计也不致命。

关键是,现在猎枪里只有一颗子弹了。

可要是到了近前……

没几个人能在黑娃子到了近前,腿不酸脚不软的。

还是那块高处的山石有用,只要爬上去了,居高临下,能保证自身安全,还能从容应对黑娃子。

撵山那么长时间,他心态早已经练出来了,当即收枪,不管这黑娃子,继续朝着那块人多高的嶙峋山石冲了过去。

看到甄应全开溜,黑娃子变得越凶,用更快的速度冲了下来,将那些挡路的灌木枝叶冲撞得哗啦乱响,就连山石也被带着滚落几块,一路滚入下方的水潭,激起大片水花。

甄应全选定的那块山石,距离他所在的位置不过十多米,他先一步冲到了石头根脚,穿过那些嶙峋的山石时,忽然左脚脚下一空,踩到山石缝隙中,打了个趔趄,脚也被掰得生疼。

好在只是被掰了一下,并没有出现脱臼、断骨之类的事情,只是踝骨位置被石头擦破了冒血。

眼看着黑娃子扑近,他顾不得其它,将脚提出来,继续朝那块高大的石头冲过去,然后扒着石头上的缝隙和凸起,往上攀爬。

黑娃子也在这时候冲扑到山石下边,吩吩叫着窜来,见到甄应全往上爬去,猛地人立而起,扬起大巴掌朝着他一双脚就扇了过去。

结果,甄应全又觉得右小腿传来剧烈的疼痛,紧跟着,自己腿上的绑腿被巨力拽住,想往上爬,根本抽不动脚。

那一刻,甄应全心里大叫一声:妈呀!头发根唰地一下全竖起来了,头皮发麻像是炸开了一样,后脊梁骨,汗毛根根倒竖,整个后背,针扎一样疼。

原来,那黑娃子一巴掌拍挠过来,锋利的爪子,勾住了右小腿上的绑腿,也伤到了里面的皮肉,钻心的疼,更恐怖的是,那黑娃子正张嘴朝他腿脚咬来。

他回头看了一眼,见黑娃子正喷着满嘴的白沫,那黑乎乎的小眼睛,满是凶光和愤怒,黑得发亮的大鼻子,像极了一个馒头,两圆圆的鼻孔,像一把黑洞洞的双管猎枪枪口,直对着他喷着浓重的腥臊热气。

甚至那几根黄乎乎的大黄牙上长着的牙垢和上下颚之间沾着的唾液,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尤其是那一股从肚子里带出来的那股食物发酵的气味,冲得甄应全头昏眼花。

这近在咫尺的危机感,让他的耳朵,似乎都在这一瞬间,只有了黑娃子咆哮后嗡嗡的声响响作一团,听不清其它任何声音。

人都有爆发力,尤其是在危急关头。

眼下这种情景,要是被黑娃子咬中,随随便便往下一拖,掉下山石,估计就得是个死。

慌乱之中,甄应全不知道哪来那么大力气,双手硬是死死扣住山石防止自己被拖拽下去,更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用左脚使劲就朝着黑娃子凑上来的脑袋,发狠地乱蹬乱踢,歪打正着和,有一脚正中黑娃子的鼻子。

那是黑娃子相当敏感部位,跟人鼻子上被猛力打上一拳没什么区别。

黑娃子鼻头上被踹的这一脚,其中的酸爽,只有黑娃子自己知道了。

它一时间有些发懵,接着爪子一松,放开了甄应全的腿脚,忙着揉弄抓挠自己的鼻子,不断地嗷嗷直叫。

甄应全腿脚一松,赶忙趁着这机会往上爬,终于爬上山石,浑身力气像是在那短短一瞬间一下子被抽空了一样,莫名地酸软,只顾躺在山石顶上,大口地喘着粗气。

但他也只是敢有那么一两个呼吸的松懈,可不敢忘记山石脚下就有一头随时可能爬上来的黑娃子。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右小腿,好嘛,又见血了,好在伤势不大,行动无碍。

要不是那一脚踩空,也不至于多挨这一下。

他多少有些懊恼,没能压住自己的性子,事情办得糟糕。

若是不试图去靠近黑娃子将它猎杀,黑娃子多半是藏在灌木丛里,吃了蜂蜜,再折返回去又叼块蜂蜜去吃,他只要藏着不动,黑娃子很有可能发现不了他。

也觉得自己冲动,开了那一枪,黑娃子明显都开始逃跑了,干嘛还要逞能地去追,不然也不会遭到黑娃子的反扑。

但也仅仅是懊恼而已,还谈不上后悔。

撵山打猎就是这样,要是事事都能料到,那撵山的能人就多了,正因为这些让人措不及防的危机,让撵山有了别样的刺激,那是独属男人的血性和野性的较量。

总是缩着,可成不了好的撵山人。

别的不说,只要这次成功将这只黑娃子猎杀,那后半辈子也能跟人吹上一声:我甄应全,那也是有着打杀黑娃子能耐的人。

听着石头下边黑娃子嗷嗷的叫唤,他不敢大意,赶忙爬起来,端着枪,准备将黑娃子给解决了。

那黑娃子却是发疯了一般,来回乱窜,鼻子的酸爽已经渐渐消散,它开始寻着位置往山石上冲扑,试图将上面刚刚将他弄得很难受的甄应全给拉扯下来,啃烂他的脑袋。

确定自己所处位置安全了的甄应全却是不虚了,手中端着猎枪,开始寻找一枪毙命的机会。

就在黑娃子咆哮着,试图爬上这块山石的时候,他枪口对着不过一米左右的黑娃子脑袋扣动了扳机,子弹明眼可见地打入黑娃子脑袋。

在山石上趴着的黑娃子,身体一下子僵直,朝后边砸落,不断地踢蹬着四条腿。

他随即将已经没了子弹的双管猎枪甩在后背挎着,跟着抽出了腰后别着的开山儿。

要是这一枪还弄不死黑娃子,黑娃子还想着再往上爬,那就只能用开山儿应付了。

但好在,黑娃子四脚抽搐一阵后,便没了动静,脑袋位置,明眼可见的红白之物流出。

这样都不死的话,就真没天理了。

胸腹间刚才强行提起的一口气泄了,身体再次变得酸软,跌坐在山石上边,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缓过来。

眼看陈安和宏山还得有一阵才会回来,他担心熊胆回流进黑娃子的身体,只得小心地下了山石,没有忙着靠近黑娃子,而是快步返回溶洞,找了药粉,将自己的左脚脚踝和右小腿被黑娃子抓出的两道血痕给包扎好了,这才从子弹带里取出子弹,装填在枪膛里,提着返回那块山石。

再次朝着黑娃子脑袋开了一枪后,确定死得很透后,他才抽出开山儿去砍来两根木杆,用石头垫着,将黑娃子撬成一个肚皮朝天的样子,开始用杀猪刀和斧头开膛破肚。

陈安和宏山两人带着剩下的那些野猪肉返回到悬崖顶上的时候,看到甄应全蹲在溶洞左侧几十米外的山石下,正在奋力的挥动斧头。

陈安遥遥地问了一句:“甄叔,在干啥子?”

甄应全站了起来,回头看着陈安和宏山,抓起一旁被他放在山石上的熊胆:“刚才打了只黑娃子,是个金胆!”

一听到这话,陈安和宏山都兴奋起来,两人从山崖顶上,直接将那些猪肉给扔了下来,嘭地砸在溶洞前的水塘里,这才小跑着下来。

凑到甄应全旁边看了一下,宏山笑问道:“耶,可以哦甄叔,一个人都能猎熊了,那以后狗娃子去跑车了,我们两个进山,要是能碰到黑娃子,可就靠你咯!”

甄应全甩甩脑袋,真人面前他也不吹嘘:“可以个锤子,以前看着狗娃子打黑娃子容易,没想到自己真上了,才晓得没得那么简单,为了它,我差点把命折了!”

他指了指自己缠上绷带还有些沁血的双脚:“看看,黑娃子弄的,要不是我命大,你们回来怕是就只能看到具尸体了。”

“到底啷个回事哦?”

人没事儿,陈安倒也紧张不起来,主要是好奇甄应全猎熊的过程。

甄应全把黑娃子出现,包括自己是怎么想的,都细细地说了一遍,听得宏山和陈安都沉默了。

宏山沉默,是觉得自己在碰到这种情况,未必能有甄应全应对得那么好,因为他知道自己估计会更莽。

而陈安沉默,则是在想:现如今还有没必要冒这等危险在撵山这件事情上。

一是现如今,除非在这种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猎物才会多一点,说实话,打起来,非常地吃力,关键是,他能明显感觉到,猎物已经远没有几年前那么多了。

再一个,再过上两年,就到了八八年,那时候禁猎禁枪了,也是山里撵山人终结的时刻。到了那时候,撵山成了偶尔嘴馋或是娱乐性质的事情,不再是生活必需,得到的猎物,也不容易出售。

这样距离最近的村子都得有几十里的地方,万一折在山里,怕是连家里人想找到尸骨都难。

手里的钱积攒得差不多,是时候做出些改变了。

尤其是宏山和甄应全两人,都没有训练有素的猎狗匹配,没有他参与,两人太容易出事儿。

思来想去,陈安冲着两人说道:“等回去,我们好好合计一哈,该做点别的事情咯,撵山的事情,得收敛一哈,我实在是不放心你们两个,村子附近没得啥子猎物好打,太远了,事情又悬!”

他这是实话,听得宏山和甄应全都微微叹了口气。

甄应全摇摇头,冲着陈安勉强笑了笑:“不像你,我上了年纪了,想着做点事情,比如也像你一样去学车,文化水平还不够,除了种地,别的也不晓得该干啥子,就只能是一辈子土里刨食的泥腿子。宏山倒是可以,干脆也去把车学了,可以跟着狗娃子一起混,他这条路子也赚钱!”

宏山有些期盼地看着陈安,若是陈安点头,他肯定立马去做,他已经知道,陈安跟车管所的关系不赖,也知道学出来以后,会很容易拿到驾驶证,这方面的想法,他不是没有。

却听陈安说道:“甄叔,不要恁个想撒,泥腿子啷个咯,土里刨食又不丢人。等我把买车的钱赚回来,我都不打算跑了,到时候,只要你们相信我,咱们三个一起刨,谁说土里就刨不出新的天地咯?”

甄应全有些想不明白:“你也要回来?明明完全可以去城头生活的人……”

陈安却是摇了摇头:“我是山里人了,去了城里也还是个乡巴佬,石河子村盘龙湾,才是我的根,怕是一挪就死,会水土不服嘞,我可舍不得你们!”

两人闻言,都笑了起来。

宏山有些晦暗的心绪又变得热烈:“在山里边能干啥子哦?”

陈安瞪了他一眼:“我以前跟你说过的撒,那么快就忘了嗦!”

宏山愣了一下:“还不是怪你,这两年一点动静都没有,我早就觉得你不会再去干这些事情咯!”

这事儿,早在陈安盘算着弄茶园、栽培杜仲、金银花的时候,就已经跟他大概透露了一些。

“当我跟你说了玩的嗦……等回去再仔细商量,甄叔先回溶洞休息,我们两个处理这黑娃子!”

陈安说着,抽出了随身带着的开山儿和杀猪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