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野兽多,但山里人,在过去,大都是三户——是农户,又是药户,也是猎户。
早年间,农业学大寨那会儿,社员到公社山中修梯田,吃大锅饭,那是大工程,干活辛苦,经常组织民兵带枪进山打猎,改善生活。
换句话说,其实无论是采药还是撵山,家家户户多少都会一点,只是像李豆花、陈安他们,更为精通、专业,而且,为了工分,大多数农户也都不得不减少进山的次数。
山里人把野兽习惯叫什么什么「子」。
把狐狸叫狐子,把獾叫獾子,把豹叫豹子,把豺叫豺狗子,把黑熊叫黑娃子,野猪叫山猪子,把鬣羚叫山驴子,把麝叫麝香子或者香獐子……
猪獾子,不是猪獾,而是豪猪。
这玩意儿和刺猬一样,身上有刺,是它的防护武器,是个挺麻烦的东西。
猪獾子在周边山里已经很少见了,至少陈安这一年多的时间了,还是第一次见到。
今天能在这片茅草坡上碰到这么个洞穴,确实挺意外。
猪獾子可是好东西,逮到了把刺拔干净,送到馆子里,县城里就稀罕这个。
就连拔下来的刺也是好东西,是药材,可以磨成粉饮用,也可以泡酒喝。
喜欢钓鱼的人还爱用它做鱼竿上的浮标。
这要是宏山看到,绝对稀罕。
而且,打理出来,少说也有十多斤肉,再加上那只竹溜子和家里的一些东西,够了。
陈安兴致勃勃地提了锄头过来,四下看了看,发现这位置原是一個大树桩子,被白蚁钻空了,这猪獾子就在这里将白蚁窝刨开,成了自己的窝。
它们喜欢晚上活动,进宝既然出声了,那猪獾子肯定在里面。
但猪獾子的洞穴,和竹溜子的一样,也弄得挺复杂。
李豆花领着他刨过一个,里面大大小小的洞道串联,就连出口也有几个。
陈安为了防止逃脱,又觉得这满身是刺的东西棘手,于是找出绳索,在这个洞穴周围搜寻着出口,准备找到洞口,设置上绳套,到时候猪獾子逃窜出来,直接被勒住。
事实上,不用他特别麻烦。
有六条猎狗在场,都知道有活物,它们早已经兴奋起来,四下里到处嗅,找到出口,就弓着腰,卖力地用一双前爪往后刨土。
陈安转了一圈,见有三个出口,一个是在一块石头旁边,另外两个在茅草丛中,见再找不到别的出口,几条猎狗也没有特别的反应,他将几条猎狗定住,在洞口设置上绳套,然后提着锄头开始朝着这腐朽的树桩刨挖。
他不想让几条猎狗参与其中。
那是因为他亲眼见过,巴豆刨猪獾子的时候,被扎得整个脑袋和一双前爪上到处是刺的惨状。
那些刺太厉害,尖稍上还有倒钩,被扎到了,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李豆花当时得了猪獾子,却也领着巴豆去了一趟兽医站,就是专门为了挑刺和上药。
陈安卖力地挥动锄头翻刨着,很快就将里面的宽大的洞穴挖出来,然而猪獾子并没有在里面。
猪獾子被惊动了,通常会先藏在其中一条比较狭小的洞道里面,直到避无可避,才会从其它出口出逃。
果然,又刨了十多分钟,当陈安将里面的泥土扒拉出来,看到猪獾子趁机从洞道里面窜出来,转身就钻进另一条洞道。
他拿着锄头把往洞里面捅,眼睛则是在盯着那三个出口,结果,连捅十几下,不见猪獾子从洞道里跑出来。
正疑惑的时候,几条盯着的猎狗却纷纷叫了起来,朝着一旁的一个小灌木丛冲了过去。
猪獾子正从藏在灌木丛的出口跑出来。
“麻批,居然还有第四个出口,藏得够好!”
陈安骂了一句……
猪獾子速度不快,他并不担心它能跑脱。
喀嗒……喀嗒……
猪獾子一边跑,一边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
陈安拔过猪獾子的那些棘刺,知道它的尾巴很短,隐藏在满身的尖刺臀部,那里有一根根刺,末端膨大形成的小东西,像是一个个小铃铛,有十数个。
它们走路的时候,这些小铃铛相互撞击就会发出声响,隔着十多米都能听到,是用来惊吓其它野兽的。
通常,别的野兽都尽可能保持安静,便于发现危险及时逃脱,而猪獾子反其道行之,不弄出点动静都不行,也算是奇葩了。
几条猎狗一下子围上去,猪獾子反倒不跑了,贴在身上长有一米多的尖刺,一下子直竖起来,本来不大的体型,似乎也一下子变得很大的样子。
看上去挺吓人……
四条大的猎狗都没有跟猪獾子打过交道,一下子被它这怪模怪样给吓住,狂吠着不敢靠近。
但旺旺和娇娇不一样,见到了直接就往上扑。
只见猪獾子的硬刺不停地抖动起来,如同颤动的钢筋,互相碰撞,发出唰唰的响声,同时,嘴里也发出噗噗的叫声,在看到扑上前的旺旺和娇娇时,它立马转身,将自己的背部和臀部朝向两条东川犬,全身的棘刺抖动得更加剧烈,不但不跑,反倒退着朝着两条东川犬撞来。
陈安见状,被吓了一跳,赶忙提着锄头冲过来,趁着旺旺和娇娇躲避撞来的猪獾子时,先将它们给扒拉到一边,试图拦下来。
可两个小东西凶猛,拦住一个,另一个还试图去咬,不断的狂吠,将招财它们也都给带偏了,纷纷朝着猪獾子冲来。
陈安是实在不想几条猎狗嘴巴鼻子上扎得全是刺,到时候还得往往兽医站跑,只能先冲着猪獾子下手,一边大声呵斥着猎狗,一边扬起手中的锄头,朝着转着圈倒退驱赶几条猎狗的猪獾子砸了下去。
这一下力道不小,猪獾子直接被砸在地上趴着,叫声凄厉。
一不做二不休,陈安朝着猪獾子脑袋又砸了两下。
没想到,猪獾子身上,突然射出三根棘刺,一下子扎入陈安左小腿上。
陡然的刺痛让陈安本能地跳到一旁躲避。
他是万万没想到,就在它最后砸那一锄头的时候,猪獾子身上的棘刺还能像弓箭一样射出来。
幸好,这棘刺的力道不大,只是因为太尖锐的缘故,轻易刺破裤子,对小腿的伤害也不大,拉着裤腿一抖就下来了。
但它卷起裤脚看时,还是看到小腿上多了三个血点,冒出米粒大小的血珠子。
而几条猎狗已然一拥而上。
下一秒,招财进宝和来福如意纷纷怪叫着退开。
它们的嘴巴和鼻子都扎上了那么三五根刺,那可是最敏感的地方,一个个也见识到了厉害,不敢轻易下口。
但旺旺和娇娇就不一样了,它们下口挺猛,朝着猪獾子那除了是小耳朵外,外形跟兔子很像的脑袋咬。
那是一片断刺,一下子,两条东川犬也怪叫着跳开,一个少说也被扎了十多根小刺,甚至搭拉的嘴皮都被直接洞穿,让猎性极强的它们也知道了厉害。
看着这一幕,陈安倒也觉得不是什么坏事。
只有遭过了,才会有更深刻的教训。
“上撒,啷个不上了!”
看着一条条猎狗不停地用爪子挠着自己的嘴巴鼻头,陈安忍不住笑了起来。
之所以还能笑出来,那是因为就刚才他朝着猪獾子下去的那几锄头,已经将猪獾子打得动弹不了了,纯粹是在咬的时候不知轻重而中招,而不是猪獾子主动扎上来,已经很轻微了。
这要是还有反抗能力,不被扎得更惨才怪。
见猪獾子大势已去,陈安呼了口气,找着几条猎狗,将它们嘴巴上扎着的棘刺给一根根扒掉。
心里想着,旺旺和娇娇,还得好好磨一下性子,训练一番,尤其是指令执行上,不然容易出问题。
花费了数分钟把事情处理掉,见它们这伤问题不大,自行恢复就行。
几条猎狗呜呜地哼叫着,忙着伸舌头舔自己的嘴巴鼻头。
陈安挨个揉揉它们的脑袋,转而回到猪獾子旁边,见它已经没气了,把绳套取回来,拴着脑袋挂到一旁的小灌木枝杈上。
然后他又继续在草坡上搜寻,花了一个多小时,又找到一个竹溜子洞穴,敲洞吓出一只竹溜子。
折腾那么大半天,眼看时间已经晚了,他收拾东西,带着猎狗回家。
回到盘龙湾,陈安将两只竹溜子和那只猪獾子交给冯丽荣:“明天去县城看我老丈人,这些打理出来,带过去!”
“要得!”
听说明天就动身,冯丽荣欣喜不已,忙着去厨房烧水。
而陈安则是将家里之前用来装水的大缸给搬到放工具的仓房里,把那只母的竹溜子和六只小竹溜子都放进去,然后又到竹林里,锯来几段竹子,破开后放在里面。
这水缸够大,它们爬不出来,盖上簸箕,暂时试养着,看看情况如何,好不好养,毕竟也是新接触的东西,他虽然从视频上看过不少,但实践出真知。
安排好竹溜子,他回到屋里,小心地将猪獾子身上那一根根棘刺给拔了下来。
看着那些棘刺,他特意留了几根长的棘刺做浮漂,其余的清洗后,长的剪短,直接装罐子里泡酒。
不知不觉中,日落月升,已然又到了晚上。
小两口和陈子谦、耿玉莲说了要去县城的事儿,家里让耿玉莲操持,商量妥当后,各自早睡。
麻柳坡,宏山也睡得很早。
补了一下午的瞌睡,精神总算缓过来来。
但两口子回到自己的卧室,吹灭油灯后,都不敢乱动。
直到外面再没了动静,夜已经深了,他才试探性地伸着爪子去碰触旁边的人儿。
钟启秀一动不动,她的没有退缩,让宏山的胆子大了起来,手也开始肆无忌惮,渐渐的,呼吸都变得粗重。
窸窸窣窣好一阵,黑暗中传来宏山急迫的声音:“啷个找不到洞洞……”
他忽然发现,事情果然像陈安说的那样,没有找五姑娘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