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睡一晚,陈安果然没有做梦,睡得很踏实。
直到院子里传来猎狗的叫声,他才一下子醒来,发现天光大亮,是个晴天。
身边的人早已经起床,并没有惊动他。
陈安舒服地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翻身坐起,一看才发现,要穿的衣服被捂在被子里。
他知道,冯丽荣这是希望他起床的时候,能穿上热乎点的衣物,不至于去体验一把冰冷的衣服贴身时那种刺骨的感觉。
她总是如此细心体贴,让陈安心里暖洋洋的。
不好意思再懒床,陈安赶忙穿好衣服,走出卧室,推开窗子朝院子里看去,随即一股冷风吹来,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虽然太阳高悬,青空无云,但正是因为出了太阳,积雪在融化吸热,反倒让温度更低,比不见太阳时更冷上三分。
陈安估计,这样的晴天并不持久,怕是到了傍晚的时候,就会重新变得阴霾。
作为山里人,他熟悉这样的天气变化。
小河的拱桥上,苏同远和吴巧花一前一后地朝着院门走来。
耿玉莲听到外面的狗叫声,出门到院子里张望,然后迎出去开门。
陈安下楼,见厨房里,冯丽荣正在将蒸汽排卤出来的豆腐胚切成小块放在簸箕里凉放。
一层层堆叠着,摆放的很整齐。
摆弄好以后,只需要盖上纱布,屋里的温度足够,要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发霉,到时候将这些豆腐小块均匀拌上麻辣和各种香料,再加入白酒、食盐,装缸里面密封发酵,等上半年左右发酵成熟,到时候就能开缸食用。
“睡醒了?”
“你起来的时候啷個都不叫我一声?”
“叫你干啥子,昨天是问过的,你今天又不上山,家里边现在又没有好多事,还不如让你多睡哈。昨天就不累蛮?”
“我好歹起来还可以去弄点猪草、羊草之类的东西撒。”
“老汉已经去弄了!”
陈安笑了笑,自顾自地找了盆子,倒热水洗脸。
苏同远和吴巧花就在这时候被耿玉莲迎了进来。
一见到陈安,吴巧花立刻凑了过来,满脸激动地说:“安娃子,嬢嬢是过来感谢你的,要不是有你们家,昨天我家这龟儿,怕是小命就没咯。”
陈安笑笑:“嬢嬢,莫恁个客气撒,远哥福大命大。”
打心底里,陈安觉得自己说的是实话。
苏同远在山里混迹那么长时间,遇到的事情不少,这家伙到现在还活着,在陈安看来,只能用福大命大来解释。
“啥子福大命大哦,这龟儿再这么弄下去,迟早短命,伱看看,昨天被人追着打了一枪,要不是你跟你老汉护送到公社,在路上的时候,就他一个人的话,他还躲得了。
嬢嬢嘴巴是有些毒了,但心里也是敞亮、明白的,你们这是又救了他一命了。”吴巧花满脸感激地说。
“真的不用那么客气,都是一个村子的,遇到难事了,肯定要出手帮一哈的撒。”
陈安笑笑,继续洗脸。
苏同远就在这时候,将提着的两只宰杀出来的土鸡放在厨房的空闲盆子里面,另外还有两瓶酒,放在桌子上:“兄弟伙,我专门给你送了两只鸡过来,谢谢了哈!”
“你这事情想得周到哦,啷个还宰好了送过来?”
陈安可不知道,这些宰杀好的鸡是苏同远昨天用酒泡的苞米粒在黑潭子村醉翻后带回来的。
吴巧花和苏同远听了这话,神色都有些尴尬,她狠狠地瞪了苏同远一眼,转而问道:“听说昨天那两个人已经在山里被打了?”
陈安点点头……
这件事情上,他不想多说什么,村里人也只需要知道一个结果就行。
至于详细的过程,还是少说为妙。
得到肯定的答案,苏同远长长舒了口气:“死了就好,不然我想去看看昨天在山上醉倒的金鸡都不敢去,今天可以跑一趟了。”
“还给老子想着往山上跑……昨天啷个不把你龟儿腿脚打断!”吴巧花恨铁不成钢地说。
“我要是不去的话,昨天撒了那么多苞谷籽,醉的那些金鸡,怕是早就被别的野物吃掉了……”苏同远还在惦记着那些金鸡。
陈安却是忍不住说道:“远哥,我看你还是不要去了,昨天早上醉的金鸡,即使醉翻了,过了那么长时间,怕是也早就醒了跑掉了,还会等着你啊!”
闻言,苏同远恍然大悟,一拍自己的脑袋:“是哦,麻批,又白忙活了……你看看我这脑子,都怪那两个狗日嘞!”
陈安笑笑:“你还是老实在家里面养着算了,把手上的伤养好了才是最重要嘞。”
苏同远点点头:“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几人在屋子里东拉西扯地说了些话,苏同远将昨天陈安帮忙垫付的医药费还给陈安,他还要去卫生所打消炎针,也就不再过多停留,叫上他老妈一起离开。
冯丽荣和耿玉莲,继续切豆腐块,陈安则是出了屋子,见滚滚一动不动地趴在山石上,那样子,有些慵懒,更像是生无可恋,看上去软塌塌的。
“滚滚……果赖!”
陈安冲着它喊了一句,小家伙听到这声音,耳朵动了动,昂起脑袋扭头朝着陈安看来,然后蹭地一下站起来,一个虎扑,从山石上跃下,在雪地上翻了个跟斗,再次站起来,迈着小短腿,呜呜地叫着,朝陈安跑来。
到了陈安面前,它人立而起,伸着一双前爪,昂着头看着陈安。
这感觉,像是一个孩子要抱抱一样,陈安也就将它抱了起来。
一下子,小家伙的呜呜声叫得更欢了,显得很是愉悦、放松。
看着滚滚,陈安微微叹了口气。
都过那么长时间了,潘石玉还是一点音讯都没有,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上次买来的苹果早就吃完了,那些牛奶粉也没剩多少,花销太高,每天要人伺候,是真养不起,陈安盘算着,潘石玉要是再不来,就真得往佛坪那边去一趟了。
逗着滚滚玩了一会儿,陈安将它放到地上,到仓房里找了一个南瓜出来,切成几瓣,送了两块到滚滚面前。
滚滚冲着南瓜闻了闻,一屁股跌坐在雪地上,接过南瓜,用两只爪子抱着咔嚓咔嚓地吃了起来。
陈安看它吃得津津有味,没有再去管它,回了屋子,到楼上卧室里,搭了梯子,从顶板上放着的箱子里,将里面的铜鼓和铜牛给取了出来。
铜鼓的不简单,连带着让陈安觉得,这有着差不多纹路的铜牛也是一样,放在家里的顶板上,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是个能藏东西的地方,总觉得有些不妥。
他昨天晚上就已经考虑了不少时间,觉得还是不能放在家里,得另外找个地方藏起来。思来想去,决定埋起来。
于是,他带着两样东西出了屋子,在房子周围转了一圈,最后将东西用油布包着,捆扎好以后,装在一个小罐子里封住,在屋后一棵特意留下的红枫老树桩根脚埋下。
踩紧泥土,弄了些积雪覆盖,陈安回到家里,到仓房看了看那些阴干着的皮毛,又看了下那些装缸腌制的野味儿,暂时没什么事儿做,他背上背篼,到山上去砍松柏叶,准备下午的时候,将那些肉给熏一下。
陈子谦下午的时候也帮着摆弄,将肉都熏出来,放在仓房里晾着。
时间悄然到了傍晚,如同预料中的那样,明眼可见的寒气,如同云雾般,从山顶流淌下来,在临近天黑的时候,遮了天空,掩盖了山峰,天气重新变得阴霾。
一家子还在吃着饭,宏山过来串门,说了明天准备杀年猪好搬家的事儿,请陈安和陈子谦帮忙,盘算着冯丽荣饭菜做得好,当然少不了请她去帮忙。
陈安心想着,难得领她去大村子,倒是一个让她跟村里人多接触的机会,也就将事情答应下来。
已经是石河子村的一份子了,总不能让她天天呆家里,总要出去走动走动,相互认识一下。
宏山在陈安这里玩了一会儿,又赶到青沟去请陈平。
今年陈安是没有猪杀了,宏山家是最先开始杀的。
有了这个开头,村子里杀年猪的事情,如火如荼地进行起来,接着就是甄应全家,几个撵山人家,会计家、再到苏同远家……
于是一天接着一天,这年猪一杀就是七八天时间,都是在平日里往来多好处的人家,最后是陈平家。
其他人家也动了起来,山村里每天早上的杀猪声,此起彼伏。
似乎是知道陈安家今年没年猪杀一样,帮忙的几家人,总会在吃了晚饭,在陈安爷俩返回盘龙湾的时候,给他们送上一条肉,三四斤的样子,几天下来,攒了三四十斤。
这让陈安觉得,一村子的人,还是挺质朴可爱的。
陈平家里杀了两头,一头交食品站,得了百多块钱,另外一头,在第二天早上,像是怕陈安不收一样,两口子亲自背了半头猪肉给送到盘龙湾。
这下好了,没杀猪,家里的猪肉反倒跟杀了一头没什么区别了。
陈子谦和耿玉莲很乐意看到陈平这么做,觉得自家这大儿子,脑袋算是开窍,开始会来事了。
然而,眼瞅着离过年只有十来天了,潘石玉还是没有来。
陈安抽空又去买的一次奶粉,又被滚滚给吃完。
他还特地到邮电所问了下,没有任何音信,终于决定,将滚滚送往佛坪。
一天早中晚三盆奶,加上随时要人伺候吃喝,冬季闲散的时候还好,这要是翻过年,各种事情忙碌起来,总不能还要专门让人伺候着。
送到保护中心,这才是它最好的归宿。
一家子对滚滚都心有不舍,但这也是实在没办法的办法。
还有那些皮毛也该出手了,把钱分了,顺便从汉中那边买些家里所需的东西带回来,才好过年。
于是,陈安当天去跟宏山、宏元康,还有已经养好伤的甄应全打了招呼,顺便把陈平也叫上,第二天早上,陈安用背篼背着滚滚,其他人带上皮毛,早早地上了米仓古道,前往汉中。
他兜里从吕明良那里得来的一沓钱,崭新,有三十多张大团结,另外还有些粮票、布票,还不曾让家里人知道,往那边的黑市去一趟,这些东西才好换成所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