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安匆匆往镇上赶的时候,在靠近岩房坪过来的岔路口时,几条一路小跑在前的猎狗先是吠叫了几声,随后,陈安看到山道上有人打着手电过来,而几条猎狗也快步跑了过去,亲昵地围着来人欢跳。
陈安打着手电看了看,不是冯丽荣还会是谁?
“吓我一跳!”
冯丽荣也认出来是陈安,小跑着过来,自然而然地牵住陈安的手:“耶……今天还怪巧嘞,你这是要到镇上干啥子?”
“明知故问!”
陈安笑着扬了扬手中提着的蜂蛹:“昨天上山,又弄到了些蜂蛹,正准备到镇上跟你碰头,让你带到县城去。”
冯丽荣打着手电看了看陈安袋子里装着的蜂蛹:“还都是挑出来了的……”
“连着蜂巢饼一起拿有些麻烦,你老汉上次不是说挑蜂蛹麻烦,我就把它们挑出来了,给他省点事。既然在这里遇到你了,东西给你,我回去好早点上山,约好了的。”
冯丽荣瘪着嘴说道:“我还以为伱会说陪我一起去镇上……”
陈安愣了一下,发现自己真的很不会做人,明明知道冯丽荣本来就缺乏安全感,明面上能撵山打猎采山货,实际却敏感得不得了,都已经快要跟自己结婚的人来,居然不晓得多体贴些,赶忙说道:“就等你这句话了!”
该陪总是要陪的!
冯丽荣顿时笑了起来:“走,到镇上我请你吃酸辣粉,我跟你说,黑市场上又多了一个挑担卖酸辣粉的老哥,味道弄得很不错!”
酸辣粉?
倒是有不少时间没有吃过了。
这算是陈安对红苕仅剩的好感。
酸辣粉的粉条,就是用红苕粉手工漏制而成,这东西在蜀地可是最为有名的小吃,也是在陈安记忆中,最为爽口的食物之一。
听冯丽荣这么说,他也来了兴趣。
两人一路上有说有笑地赶往黑市场上。
这一次,冯丽荣没有多等,一到地方,就拉着陈安先去了卖酸辣粉的摊子上。
那老哥正在和面。
这是用明矾水和苕粉熟芡后加入红苕粉合成的面团。
这老哥行方便的事儿,也不用有漏孔的水片进行压制,而是直接将和好的面团擀薄,手脚麻利地直接用菜刀切成细条,然后放在竹子编织成的漏兜里装着,挂在泥炉上水已经烧得沸腾的锑锅里煮着。
趁着这功夫,他用姜蒜、花椒粉、盐巴、酱油、醋、香油和辣椒油搅拌调成料汁,然后又弄了些小菜放漏兜里简单一汤,出锅后将苕粉和小菜放入料汁里,撒上些炸得酥脆的黄豆和几颗花生,倒入些许滚烫的汤汁,就给两人递了过来,那手脚是麻利得不得了。
陈安接过碗筷,和冯丽荣一起往旁边小凳上坐下,稍稍翻搅,就开始吃了起来。
虽然没有那么多辅料,但依然不影响它成为难得的美味。
入口的时候,麻辣鲜香酸几种味道柔和在一起,再加上劲道爽滑的红苕粉,非常的爽口,过瘾得得不得了。
只是,刚吃没几口,忽然有人大喊一句:“那些龟儿子又来了!”
听到这一声喊,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霎时间,整个黑市场上一下大乱。
背老哥动作迅速无比地将自己的各种家伙往箩筐里一放,烧着的用来烫酸辣粉的水直接倒了,见陈安和冯丽荣两人还没吃完,也不管他们了,自顾自地挑着箩筐里的行李就跑。
陈安和冯丽荣也不敢大意,吸溜着吞了几口酸辣粉,滚烫的汤汁却是顾不得喝了,往地上一泼,将碗还给那老哥,两人也是掉头就往不远处的林子里钻。
陈安这是第二次被人追撵了,他来镇上黑市场的次数不多。
冯丽荣就显得轻车熟路,如果不是天气或是情况特殊,她这一两年下来,几乎每天都会来上一趟,这一路跑得贼溜,钻进林子里,哪里有个坑,哪里有個坎,她清楚得不得了,反倒是陈安一路跟随在后面。
直到跑远,见没人追上来,两人才停住脚步,两人面面相觑,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麻批,吃碗酸辣粉都不得安心。”陈安忍不住骂了一句。
“啥子时候才能结束嘛,如果有可能,我以后也开个馆子!”冯丽荣则是小声地说:“酸辣粉、抄手这些东西我也会,还可以做得比他们的好吃,我还会炒很多菜,都是时不时到我阿公那里去学来的,他说我比我老汉更有做菜天赋,也愿意教我,我去一次,他就教我一个菜,我已经学了好几个菜了。”
陈安笑笑:“你觉得我新房子旁边那个山洞用来开馆子怎么样?”
“里面倒是够大,可是,做出来要有人吃撒,哪个会跑到那种地方吃东西哦?”冯丽荣直接摇头。
陈安则是笑笑:“那可不一定,现在没有,等以后日子好过了,有钱的人多了,肯定会有人去。”
但他转念一想,也觉得这是个不错的路子,又说到:“你有这想法也不错,等待能光明正大的开店了,我们也在镇上盘个小店,平日里忙家里的事情,等到赶场人多的时候,就来开店,也是不错的选择。”
镇子太小,在山里住的人太过分散,不是赶场的时候,镇上平日里就没有几个人活动,不过一到赶场,四面八方的人汇集过来,还是很有些人的。
把握好了,每个月也能赚不少钱。
“啥子时候才能光明正大的嘛?”冯丽荣微微叹了口气。
陈安肯定道:“明年不现实,后年,后年就肯定可以了。”
“你啷个恁个肯定?”冯丽荣不相信地说。
“改革开放了,不是说要开放市场经济撒,就是可以自由买卖,这是趋势!”陈安没法多说什么,只是简单地提一嘴。
冯丽荣点点头:“希望早点来……黑市场没法逛了,这些人不在黑市场上折腾一阵是不会走的,走,跟我去把东西交代给人,你不是说你还要进山的嘛,早点回去!”
“要得!”陈安点点头。
两人从林子里钻出来,绕到大路上,冯丽荣领着陈安岔往镇子边上的一条土路,走了一里多地,那里出现一片空地,此时浓烟滚滚。
这里是桃源镇上专门用青杠树烧木炭的地方,都是在地上挖出的土炉子,烧出来的木炭,大部分就是送往县城,越是临近冬季,木炭的消耗越大,是附近生产队的一个副业。
冯丽荣找到赶马车送木炭的中年,将陈安带来的蜂蛹交托给他以后,两人一起返回,边走边聊,彼此间说的也大都是这几天在干些什么。
冯丽荣接手冯学恩在山里找找山货的事情,每天回去也就主要为宁家庆准备一下中午饭和晚饭,抓紧时间喂喂养着的猪和鸡,打理一下家务,她自己也没有上工,得空的时候,也到周边的山里找一些山货,但一个人没办法走太远,每天收获不多。
但按照她的话来说,也比上工强。
听到陈安进山,一天就弄了十多斤的蜂蛹,还有几十斤的五灵脂,她羡慕得不得了。
“等到我嫁过来,我也要跟你去撵山!”
“也不是不可以!”
一起围猎过野猪,在撵山这方面的素养,冯丽荣不输男子,陈安可不觉得她会是个累赘。
当然,以她的性子,也就不是安分的主。
隐约中,陈安其实也挺期盼这一天的到来。
不知不觉中,又已经到了分开的岔路口。
“路上小心点哈!”
陈安不舍地放开冯丽荣的手,却没想到,冯丽荣脚尖一掂,胆大地在陈安脸上啄了一下,转身摆摆手就走:“明天见!”
那嘴唇温润的触感,是陈安从没有好好体会过的,整个人都有些发懵。
眼睁睁地看着冯丽荣走远,他总觉得这妹儿比他洒脱得多。
直到看不到冯丽荣的身影,他才深深呼了口气,兴奋地往回走。
经过麻柳坡的时候,陈安专门到宏山的地基去看了一下,做工的石匠还没有来,宏山在忙着挥动大锤,将那些开凿下来比较大的山石给打小,而许少芬则是忙着调制砌石墙用的三合土,这玩意儿用量不小,不提前准备,供应不上。
见到陈安到来,宏山挺惊讶:“今天啷个回来得恁个快?我和我妈都才刚到屋基里,这才赶了十多分钟。我估计你至少还要大半个小时才到。”
“我回来的早点还不好蛮,能早点上山……”
陈安将卖蜂蛹的钱从怀里掏了出来:“那些蜂蛹称过了,一共有十二斤半,一共卖了二十五块钱……”
他数出十二块五毛钱递给宏山。
宏山也不客气,接过来反手就交给许少芬。
找蜂蛹是两个人一起找的,两人都擅长这事儿,就蜂蛹这一块,功劳不论大小,所赚到的钱,直接平分。
“老妈,我跟狗娃子进山去了,你在这里慢慢弄!”
宏山把提着的大锤往旁边一放,跟着陈安就走。
“你两个娃儿到山里边小心点哈!”许少芬叮嘱道。
“嬢嬢,我们晓得!”陈安笑着应了一声。
宏山跟着陈安撵山,宏元康和许少芬两口子一直都不反对。
陈安在山货的分配上,向来大方,每次进山,不论是钱还是肉,总有收获,也比老老实实的上工,要赚得多得多。
这种好事,他们当然无话可说。
接下来几天的时间,两人每天往山里跑,蜂蛹、蜂蜜总有收获。
无论是树上的葫芦蜂、九里蜂,还是地下的大、小马蜂,能剿的统统都剿了。
而蜜蜂,陈安却没有过度下手,也没有想着把蜂收回来养着。只是在弄开洞穴后,视蜂蜜的情况,取走部分蜂蜜,然后将洞口重新堵塞起来。
都到这个时节了,要不了多长时间花草就败了。
这种时候,把蜜蜂收回去不好养,不留足过冬的蜂蜜,蜂群也完全会因为缺蜜而被整群地饿死,必须得手下留情。
只要记住蜂群的位置,到了明年,才有机会再取蜂蜜,多知道一些蜂巢的位置,那也相当于散养站在山上一样,积攒得多了,那也是一笔潜在的财富。
也就在这几天,陈安几乎每天都会早早地在岩房坪到镇上的岔路口等着冯丽荣,镇上黑市上的小吃摊,俨然成了两人约会的好地方。
这段时间,收获也不少,两人弄到的蜂蛹、蜂蜜除外,还挖了好几只竹溜子,遇到一群二十多只的金鸡群,打了五只回来,还有麂子,放猎狗追撵,围困后也打了两只。
另外在一处悬崖上又看到一只寒号鸟。
宏山专门跑回去拿了绳索回来,拴在树上,陈安身体更轻些,打了下降绳结,带着尼龙袋,降到洞穴周边仔细搜索一遍,又在一个瓦缸大小的石洞,弄到了三十多斤的五灵脂,还是送到盘龙湾晾着。
算下来,除了那些还没送去卖的五灵脂,两人每人每天都有十多二十块的收入,在这年头算是相当不菲了。
当然,这也是因为陈安有了这么一条稳定靠谱的销路,换作一般人,就难了。
冯学恩那里,总是会优先陈安。
第二天早上,两人上山,终于看到了大货留下的痕迹。
那是山崖上的一个腐朽树桩,两人是寻着蜜蜂飞行的轨距找到的,到地方一看,树桩被扒拉得不成样子,里面的蜂脾被掏得一干二净。
看留下的痕迹,是一头黑娃子在昨天傍晚的时候留下的。
之前他们也发现过一些野物的痕迹,豹子的不见踪迹,野猪的居多,陈安也只是瞅准机会摸近一些,打了头两百两斤的母野猪,打的主意还是给几条猎狗改善一下伙食。
黑娃子在树上抓挠过的痕迹也看到过,但是不新鲜,香獐子的痕迹一直不见。
终于看到新鲜的痕迹,而且只是隔了一晚上的时间,陈安当然不会放过,当即让几条猎狗嗅过气味,一路尾随下去。
这一追踪,就是大半天时间,还没找到黑娃子,反倒先从山里中惊出一只香獐子。
两人到香獐子出来的地方看了下,从浓烈的麝香味就能判断出,这是一只雄性香獐子,眼看找到黑娃子还要不少时间,看这天色,明显有些来不及了,陈安本着进山不空手的想法,当即改变目标,冲着几条猎狗发出指令:“吜吜……”
招财领头一路吠叫着,朝着香獐子逃窜的方向追了下去。
香獐子很能跑,也很能跳,猎狗想要在这种密林中跟它比拼速度,有些困难。
但是,和麂子一样,它们都有一个缺点,就是奔跑的时候,耐力不足,终究会因为力竭而被猎狗追撵上,逼得香獐子要么选择上树躲避,要么攀上石崖。
陈安和宏山两人一路上加快些速度,朝着猎狗追撵的方向跟了过去,数分钟后,他听着远去的猎狗,吠叫声终于停了下来。
陈安心头一喜,知道是这只香獐子被围住了。
两人用更快的速度赶了过去,远远看到香獐子被撵到山沟对面一片石崖离地四五米的高处站着,一动不动地看着下方的狂吠的四条猎狗。
跑不了了!
陈安脚步慢了下来,调匀自己的呼吸,和宏山一起走了下去。
只是,两人还未下到下边下沟里,反倒接连先听到两声枪响,那只站在石崖上的香獐子,顿时从石崖上滚落下来。
“这是要先下手为强蛮?”陈安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