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记者真有些生气,他和唐厂长是高中和大学的同学,关系还特别好。
冯记者采访曾主任和周夏严的时候,分别在地区政府和周夏严那里见到了积家的两款腕表,这才想起来和唐厂长喝酒的时候,唐厂长曾经说过,大河手表厂现在的竞争压力很大。
现在的手表几乎是华夏可以直接戴出去的唯一奢侈品,所以一块手表真就是身份的象征。也因此,手表也成了这个时代三转一响的一转。
此时华夏的手表,可以分为四个等级,分别是一级表,二级表,三级表和四级表。价格从一百多元到三四十元不等。
一级表主要是魔都和津门生产的,比如著名的上海牌和海鸥牌。像曾主任儿子给他购买的那块海鸥29钻双日历腕表就是最贵的一级表。
一级表往下则是二级表、三级表和四级表
像大河手表厂不过是地方的一个钟表厂,以他们的技术和质量只能达到三级表水平。
作为三级表厂,大河手表的处境并不好。首先就是利润低,他们的手表,一只官方售价不过50元,也就是一级表的一半价格。其次,他们还受到四级表的强大竞争压力。
四级表一般都是40元以下的手表,多数都是大表厂在各地的分厂制造,目标多为广大农村市场。因为价格便宜,经济实惠,所以出货量反而要超过三级,甚至二级表。比如钟山牌腕表,几乎都享誉全国了。
也因此,深感改革会慢慢加深的唐厂长,如今在积极地寻找产品升级的出路,并在酒桌上对同学们保证,谁有这样的机会,大河手表厂不吝啬花重金酬谢。
采访完了周夏严,冯记者就联系了唐厂长,将两款手表的照片给寄了过去。很快,唐厂长就打来了电话,愿意高价购买设计。
当时冯记者就说过周夏严的情况,告诉他,周夏严可不是个差钱的人。他随便出一次手,帮县政府改装一辆吉普车,那就是2000块钱。因此,唐厂长一定要想好,如果价格太低,冯记者可跟周夏严开不了口。
本来都说好的,人家周夏严做事情也大气,直接又给他们做了两块新表。结果怎么着?谈到价钱时候就开始卖惨了?
冯记者感觉自己的脸有些发烧。
于是他直接出手拦住了吕厂长,大声道:“吕厂长,你不要用你们生产的手表跟周夏严的手表比。你觉得,这有可比性吗?如果你们想将他的设计卖得比一级表价格低,我觉得,这个买卖还是不要做了。”
被冯记者这样一怼,吕厂长的脸就有些羞红。
唐厂长则马上辩解:“老冯,我们真没有这个意思。老吕只是说一下我们自己本身的情况而已。”
吕厂长也忙说道:“就是,我们真没有说周同志的手表不好,不过买卖嘛,总要将双方的情况都说开比较好。”
周夏严看着这三个人在那里唇枪舌剑,你来我往,感觉非常有意思。
这个时代还不是后世,人都很淳朴。因为此时的物价都是明码标价,比如说手表,几级表一说出来,你就能知道大概的价钱,用什么样的手表票。不像后世,你不小心进入一个冷饮店,拿起一个包装稍微好的雪糕,然后结账的时候发现,我去,怎么这样贵?
这玩意儿难道是金子做的?
因此,冯记者作为一个外行人,也可以明白大河手表厂的思路。想将周夏严的表卖便宜了,那怎么可能?
这手表都那么便宜,设计可能给高价吗?
冯记者不愧是记者,这一张嘴就滔滔不绝,引经据典,将两个厂长说得节节败退。
看到冯记者越说越激动,周夏严忙拦住了他,劝道:“冯记者,您别生气。我想唐厂长、吕厂长千里迢迢过来找我谈合作,肯定是很有诚意的。现在他们必然有难言之隐。这样,我们先听听他们的想法再说。”
冯记者被周夏严拦住,想了想,对唐厂长说:“老唐,咱们同学一场,你可不能坑我。你和小周好好说,要是欺负他,我可不饶你。”
唐厂长忙摆手,大声道:“我肯定不能欺负小周啊。放心,我们肯定是带着诚意来的。不说别的,从秦南到晋州这么远,油费也要不少钱呢。”
听到唐厂长如此保证,冯记者的脾气好了些,但也是不眨眼地看着他们怎么谈。
周夏严说道:“唐厂长,你们厂生产三级表我能理解。不过我有些奇怪,你们怎么愿意花大价钱购买我的设计呢?要知道,我这个表的成本可不低,自己制作都要至少五十块钱一只。如果工厂批量生产,加上管理费和其他的损耗,光成本可能就要超过一百元了。另外,我这样设计复杂的手表,一个设计要两万元,您觉得,可能接受吗?”
“两万元?”吕厂长和唐厂长两人都吸了一口凉气。
冯记者也很吃惊,但一想周夏严的手表各方面都超过进口的一级手表了。按照欧米茄一只350块钱计算,两万块钱还不到60块手表的价钱。似乎也不贵。
唐厂长想了想,干脆自己开口了。
他道:“我们曾经在来之前商量过,每款手表的设计可以出一万两千块钱。但没想到,你设计的手表这样漂亮,说实话,远超我们的想象。但是一个设计两万块钱,对我们来说压力的确太大了。要知道,我们大河牌手表,一只不过卖50块钱,刨去各种成本和给供销系统的利润,每只表,我们也就赚个几块钱。两万块钱,实在是太多了。”
冯记者这时候也放松了下来。虽说唐厂长给的价格和周夏严的要价离得有些远,但一款设计就能给出一个万元户,说实话,这个诚意已经非常足了。
要知道现在一辆汽车,比如BJ212,不过两万多块钱。当然,那种车的配置很简陋,这也是为什么周夏严的小汽车卖得比212还贵,但还有那么多人要购买的原因。因为哪怕周夏严的汽车小,但坐进去,感觉可比BJ212强太多了。
周夏严听到这里,只是淡淡一笑道:“唐厂长,实话实说,我这两款表的设计卖两万块钱,真是看在冯记者的面子上才出的。低于这个价钱,我不可能卖。”
唐厂长和吕厂长听到这里,脸上明显露出了沮丧的神情。
这两款表的设计实在是太漂亮、太精致了。只要拿回去肯定大卖。可问题是,买表设计的钱只能用他们企业自己的留存资金出,而他们的留存资金可是很有限的。
作为国企,大河手表厂的利润除了维持企业的正常运营,剩下的大部分都要上交给国家,能留在企业本身的钱很少。这也是有很多人说国企效率低的原因。没办法,国企本身有很多的社会责任。
至于私企,特别是那种污染重的私企,不但不用背负社会责任,还能将污染成本抛给全社会承担,当然效率就高了。这也是很多人诟病私企的原因,说他们肥了自己,害了社会。
现在大河手表厂就是这样一个情况,他们想从外部获得更优质的产品设计,可怎奈兜里就那么多钱。一时间被卡住了。
冯记者这时候见到唐厂长如此落寞,心中不忍,开口道:“小周,大河手表厂的确有困难。要不你稍微降一点儿价,也不用降太多。至于老唐你们呢,别妄图一次买两款设计,这次先买一款,钱给多些。都各退一步,你们觉得怎么样?”
唐厂长和吕厂长看了看,又看看手上的手表,不由得十分可惜。
说实话,这两款腕表他们都特别喜欢。Hybris Mechanica腕表是妥妥的男人最爱,而图案精巧的Rendez-Vous Star腕表,肯定是女人的心尖尖。
但问题是,人家周夏严说了,两万块钱一个设计不还价。哪怕看在冯记者的面子上, 便宜一点儿,也不会直接腰斩,如果卖他们一万八千块钱,已经算是很给面子了。
但这样一来,自己以后就只能侧重一个款式,等于放弃了另一半的性别市场。这个代价的确有些大。毕竟买手表的大多数都是要结婚的年轻人,如果能有男女双款手表,销量肯定不是只有一款表能够比拟的。
但没办法,谁让自己兜里没钱呢。
正想着,周夏严笑着开口了。
他道:“冯记者,手表设计的价格我肯定不会降的。”
他见几人的脸都黑了,立刻解释说:“其实,你们所有人都搞错了方向,所以咱们才会陷入误区。”
听周夏严这样说,冯记者问:“小周,我们怎么会搞错方向了?你说说,正确的方向是什么?”
唐厂长和吕厂长也跟着点头,一副好奇的模样。
周夏严笑着说:“几位领导,我们要明白,手表除了看时间,还是一件奢侈品。对这点,你们不反对吧?”
吕厂长点头赞同道:“你说得对。我们以前都讲究艰苦朴素,衣服不能穿太贵的,首饰也不能戴,也只有手表这东西算是贵重的。的确,手表是现在我们唯一的奢侈品。”
周夏严一摊手说:“你看,如果作为一件计时工具,手表的价格的确不应该太高。但如果作为一件奢侈品,这个东西肯定就要卖得非常贵。大家看过国外的那些进口表,哪怕一级表,有我这三款表漂亮吗?”
唐厂长这才恍然大悟道:“他们的确没有你这三款漂亮。难道说,你这几款表是奢侈品?”
周夏严笑了,点头说:“是的,我这几款表就是奢侈品。特别是这块陀飞轮三问手表,别看它的报时功能有些鸡肋,但可以尽显档次啊。”
说罢,他就给几人讲解起来三问手表的操作方法。
这时候大家才发现,这块手表的功能居然如此强大,如此复杂。
过了好一阵,唐厂长才叹了一口气道:“小周,这次是我们孟浪了。你这样精巧的设计,就是我们买回去,也无法批量生产,因为普通的老百姓根本买不起啊。”
冯记者也有些无语,心里埋怨周夏严,你没事儿做这样奢华的手表干什么?你不知道咱们国内的老百姓都很穷吗?
这时,周夏严笑了笑,说:“我刚才已经讲了,你们都没有找到正确的合作方向。所以出发点就是错的,如果换一种思路,咱们还是可以合作的。”
本来已经灰心的两位厂长听到这里,猛然抬起了头,看着周夏严,眼中放光,期待起后面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