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花饥肠辘辘没有粮食可吃,身上逐渐变得脏乱臭,她也沦落为了一个乞丐似的难民,走走停停之间,她在一户人家的门前抱着自己困觉。
一到傍晚,天气凉得让人发冷,她又冷又饿地躺在门口的石地上面,更觉寒冷了,于是单薄的她缩在了角落里半坐着,利用角落避风,然后昏昏欲睡。
珍花在门口入睡不久,一辆漆黑沉重的汽车驶来停下,接着从斯蒂庞克汽车上下来一个行色仓皇的老爷,长袍管家为老爷开车门的期间已经看见那里睡着一个小丫头,他正想驱赶近日总跑到府邸门口来的难民,老爷见珍花年纪小制止了管家。
戴瓜皮小帽的老爷甚至亲自摇醒了珍花,他舔了舔金牙,轻笑道:“小丫头,这么晚了,你怎么睡在这儿呢?你爹娘呢?”
“走散了……我要找一个姓吴的老爷……”若有人问候起一个疲惫害怕的小孤女,她就忍不住掉眼泪了,但是她忍着不哭出声,不想惹人厌,只是无声地掉着大颗大颗的泪珠,不停地用手背擦掉眼泪。
吴老爷一听巧了,笑呵呵地问她:“鄙人姓吴,也是个老爷,你找我做什么呢?”
刚才还困倦的珍花立马清醒了,她的希望来了,她保留着一部分信息道出身世以后,吴老爷摸摸嘴巴上的两撇胡子说:“原来如此,我认得王老板,他跟你娘成亲的时候,我都去喝过喜酒呢,可他逃去哪儿了,我也实在不知。这样吧,你就先留在我们家,等我打听到了,通知他们一声,你意下如何,怎么样呢?”
珍花感觉自己在做梦,所以她用力掐了掐自己的脸颊,很疼。吴老爷不仅没跑,她还误打误撞睡了一觉就找到了吴老爷,不,是吴老爷自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并且收留了她!她终于有了新的盼望和容身之处,这就是她容易满足的幸福。
而且她原来忐忑不安地想象着地主凶神恶煞的样子,在见到吴老爷以后,她脑海中的想象就被打破了,他不太像小哥说的跟个血盆大口的老虎一样。
吴老爷往家里带来了个脏兮兮的小丫头,吴太太并不高兴,因为他们最近要逃难去了,老爷这几日就是托人找关系,要寻求一个有保证的避难所才肯收拾行李走人。
吴老爷便告诉自己那位心神不宁的太太:不要挑剔了,乱世当头,咱们家的日工、月工、季工、长工都跑光了,除了签了死契的仆人,连住家佣人都跑得差不多了,正缺人手。我帮你收个小丫鬟勉强使唤着用,再说她这么小能吃几口饭,等以后遇到了王老板一家,这又是一个人情,人情是不可估量的,你看看我为我们吴家找了避难所,不就是用人情换来的吗?
吴太太听老爷这么说,总算觉得收下珍花做个小丫鬟是件划算的事情。他们俩还商量着让珍花签了卖身契,让她暂时在吴家学做规矩体统的小丫鬟,以后要是遇到王老板一家,就让他们用钱或者人情赎走她,很是有利可得。
吴老爷两口子的算盘,落到珍花眼里是再次遇到了条件不错的好人家收养了她,收她做学徒伺候人,黑胡子大老爷在危难之际给了她一口饭吃,让她做活养自己,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于是,珍花听从他们的主意,按手印签下了卖身契。
管家也把珍花交给了府里的老嬷嬷**,珍花开始学着打杂服侍人,只消有人喊她一声,她跑得比谁都勤快,连老爷招待汉奸客人吃饭,她都得在旁边看着满桌子的饕餮盛宴忍着贪吃的本性,学着站如松、坐如钟。
珍花学会了端菜上桌时,把香气扑鼻的清蒸鱼的鱼头朝向客人,替老爷讨了汉奸客人的欢心,使得他们谈话拉拢感情后,寻求庇护保命的事情更顺利。在她的眼里吴老爷是这么大一号的人物,可是在日本鬼子的哈巴狗面前,他又连一坨屎都不如。比如吴老爷给汉奸客人敬酒的时候,他酒杯子放得比汉奸客人低多了,人家将酒杯继续往下放一点,老爷伏低做小马上把小酒杯子再低一点,生怕怠慢了汉奸客人,他们不停地往下挪酒杯,都快低到了桌子下面,看起来真滑稽。
为了活命,谁都得折腰,就像她后来觉得给一坨屎当了丫鬟,在这种世道,她自己更不如日本鬼子的一根杂毛。
那顿饭,吴老爷和汉奸客人吃得满嘴流油,氛围喜气洋洋,得到汉奸客人万无一失的保证,吴太太喜出望外,女主人高兴了对珍花都好得像她小女儿一样。见珍花被老爷和汉奸捉弄着喝了点儿酒,小孩子脸颊发红得可爱,吴太太都把她抱在自己怀里睡了一夜,开始喜欢这个小丫头片子。
第二天留着八字胡的老爷起床了,拿着一把香香的檀木梳子,一边仔细地梳油头,一边哼哼唧唧地唱歌。老爷还把发油往自己胡子上抹呢,抹得油亮亮的,就像是另一个汉奸。
珍花的东家今天就要开始上路投奔汉奸势力的庇护了,她老实巴交地跟着主人家的这点儿希望走,吴太太坐车的时候也把她带在身边,期间打趣她,免得以后遇到王老板一家,珍花告状说吴家对她不好。
东家投靠的汉奸是一个叫做彭保宇的猪头,珍花记得他的名字,记得他肥头大耳的模样,记得他的谄上骄下。到达汉奸聚集区,一个臂膀上戴了红袖章的眼镜翻译官给吴家带路,引他们去了彭队长的办公室里。
彭队长吞了吴家大部分的财产,才肯庇护他们。
吴老爷再舍不得家产,更不敢把自己的命放在钱财之下。
东家把很多的钱财和仆从人手都贡献了出去,只要保证自己一家几口人平安,已别无所求。彭队长的办公房并不气派,从外表来看是一间普通的房子,往里走就像下了煤矿一样的灰暗。
外面天色阴沉沉的,屋子里点着煤油灯也比较昏暗,加上大人们窃窃私语说话,坐了几天车的珍花几乎又要昏睡过去了,她咂嘴靠在吴太太有一点儿余温的身上,把这个女人当妈妈一样地依靠着。半睡半醒的期间,她拉了拉太太旗袍外头毛茸茸的披肩,下意识问道:“妈,好了吗?怎么那么多话说不完呢?我困了,你抱着我吧……”
“哟,又叫上妈了,快好了,正谈事呢,小丫头呀真是没个体统,你就靠着吧……”相处了几天,吴太太不知不觉对这个小丫头宽容了许多,也许因为珍花在车上晕车不清醒时常常口误管她叫妈,也许因为正是朝不保夕的时候,大人懒得再和小孩子计较那么多。
不知在哪个瞬间,吴太太把珍花真给抱上了。因为彭队长笑容满面地说,要把珍花也贡献给日本人。
东家本来瞧珍花年纪小,争取过了要留人,更何况这又是有点情分的王老板的小亲戚。
但彭队长并不让步,一眼就替日本鬼子相中了珍花。
珍花被吴太太抱起来的时候,被有些剧烈的动作弄得清醒了过来,她听见吴太太对彭队长说:“这……这是我的小女儿,怎么能送给别人呢?何况她真的还这么小,大队长,这不能啊……”
彭队长微笑道:“刚才我们都听见了这是你的丫鬟,她叫你妈你都没认,现在你倒是赶上跟皇军抢人认闺女了,我徒弟去你们家吃酒后可说了,有个小丫头长得很不错,你们既然已经听话把人都带齐了,又何必扭扭捏捏伤了皇军的感情呢?真要是你们的女儿,皇军想要也得给!一个小丫头算什么?!算你们走运,生的是儿子……”
吴老爷听见彭队长不阴不阳的话,直接从太太手中把珍花抢了过来,在彭队长面前,吴老爷让她一个妇道人家不懂就别瞎掺和,得罪了皇军,全死了去。一个跟干草一样的野丫头,你还真当是自己的宝了,要是你为了管她连累咱们的孩子,我看你到时候又怎么办!
事情危及到自己的孩子,吴太太便不吭声了,她不舍地望了一眼温良听话的小丫头,稍微别过了头去,暗骂道:姓彭的这个畜生啊。
小丫头看见吴太太的嘴动了,珍花在她怀抱里拱来拱去的时候,也看见她低骂彭保宇是畜生的唇语了。
珍花不算清楚自己的处境,彭队长露出银牙可亲地笑问珍花:“小丫头,你愿意报答你的东家吗?”
珍花年纪小虽然不太懂彭队长问话里的意义,可她压抑着莫名恐慌的情绪还是点点头说:“愿意。”
吴太太走的时候,也像母亲那样头都不回一下,显得很害怕。珍花不明白,她报答东家为什么要被留下来。她孤零零地处在黑暗的房子里面对一群陌生人,禁不住哆嗦了起来,下意识朝吴太太喊道:“妈……你别又丢下我……”
吴太太抖着肩膀,穿的高跟鞋害她崴了一脚,她调整着落荒而逃,难受地回应道:“小丫头,别怪我,要怪你就怪老爷和彭队长,我救不了你,我对不起你啊。我知道,我会遭天谴的……”
“妈……不……”害怕的珍花便想撵出门跟上去,可她马上被屋子里的汉奸们拦住了。
小丫鬟珍花的卖身契到了彭队长的手里,他奸笑着让她好好看清楚这张卖身契。再一次忍受离别之苦的珍花眼泪汪汪地看了看纸张,然后她一气之下抢走卖身契,立刻塞进了嘴里吃掉。
登时,她就狠狠挨了姓彭的畜生的一巴掌,随后彭队长告诉她,要不是她能被贡献给皇军,就让她看看日军的厉害,一定剖了她的肚子拿出血淋淋的卖身契来,再贴到她脸上去捂死她。
珍花想起了村里被屠杀时的情形,也想起那群日本兵是怎么剖孕妇的肚子的……她脸色顿时煞白,胆怯起来不敢再闹脾气了。
小人得志的彭队长吓住了珍花,便满意地差人把她送去该去的地方。
珍花便被带上了一辆日军专载俘虏的旧大车上,后车厢黑暗得像关畜生的地方,那些冷漠而脾气差的士兵也像驱赶畜生似的把她们赶了上去,里面有很多同她处境一样的贫苦女孩儿,不同的是她们都比她要大一点,她估计是年纪最小的了。
在一片黑漆漆之中,大家都在问:“要去哪儿呢?做什么呢?”
有人抽抽噎噎地说:“啊……你还不晓得啊?当然是给狗都不日的皇军糟蹋……”
另一个人急道:“我呸,它们就是蝗虫,来咱们中国的土地上烧杀抢掠,还想欺负咱们,我干脆自尽吧。”
其余姑娘附和着哭道:“对啊,日本鬼子凭什么来我们的土地上,凭什么随便杀了我们的人,我恨死他们了……”
“日本鬼子害了我们全家,如今还要来害我,我命苦啊……我不想活了……真要是那样……我也不如死了去。”
“凭什么……凭什么不想活的不是他们……就凭他们是一群芝麻点儿大的地方来的强盗土匪,没有真正的礼义廉耻之心么??”
“他们压根就不是人!畜生都比他们强千倍万倍!呜……我害怕啊……”
……
不久后,便有忍受不了的女孩儿尖叫起来,还有的发了疯地撞起后车门嚷着放我们出去!
日军司机听到车后面的响动,辱骂了一句蠢货后,他不耐烦地急刹停车,然后打开车门便射杀了几个害怕得快疯了的女孩儿,最后把她们的尸体拖出来践踏一番,拖死畜一样丢到了臭水沟里。
珍花缩在角落里和一个姐姐互相紧紧拥抱在一起,为了保命,她们抑制自己喉咙里的声音,尽量安静地面对这一切。接下来没有女孩子再敢发出什么响动了,她们最多哭泣不止。
沾满泥巴的军车驶入了一座铁笼子般的日军集中营,珍花从后车厢的缝隙里看见,集中营的门口挂着大大的膏药旗帜,如同日本鬼子们一样猥琐的狗皮膏药,当珍花看见这块膏药旗子,她的脑子里和鼻下总闻有一种臭臭的感觉。
进了日军集中营,周围的墙面都布置了顶部有尖锐刺钉的铁丝网,高压电铁丝网在阳光下折射出一股股可怕的冷光。四周有很多日本士兵把守,似乎连一只蚂蚁也再难爬出去,当他们训练有素地踏步走过,就会碾死这些想爬出去的蝼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