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我的姑母朱珍花生前在中老年那段时间彻底想起她的记忆时,她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血亲。
当时,朱珍花打听到了镇上和村子的位置,跨遍万水千山回了老家几趟,她四处奔波打听很久,才终于打听到母亲和哥哥张权真的下落,没想到日本战败后母亲和哥哥竟然活着回到了村里住下,他们大抵是为了寻她,才坚持回到故乡。人们说,她的老母亲已垂垂老矣,常常在路上哭道对不起喜珍,本地老人都对他们一家子有印象。
那天张权真在门口砍柴做事,他远远看见有个莫名的中年女人踟蹰着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当哥哥看见朱珍花那一刻就晓得那个被摧残过的女人是谁,他整个人哆嗦着感到头皮发麻,一瞬间就认出了这个女人。
双方呆掉那几秒宛若数个时辰,一束束阳光照耀着打在彼此重叠的人影身上,他们恍若隔世,当幻想与幻象交替变化着,在电光火石之间,哥哥为之一振颤抖地转头冲屋内大喊道:“妈妈!是妹妹回来了!”
“是喜珍回来了吗?!啊……”两眼摸瞎的老母亲激动歪着身子探头出来,朱珍花本有些犹豫不前,见了哥哥毫不犹豫的喊声,还有老母亲踉跄奔出门叫她原名的身影,她便也终于奔跑过去撞到了妈妈和哥哥的怀里,她悲痛夹杂着欢喜喊道:“妈妈!哥哥!是我!我是妹妹,我回来了!”
他们清晰的今朝从模糊昏黄的记忆里,骤然间拉回了原本的过往浮生中。
那朝亲人奔跑的身材臃肿的朱珍花,逐渐变回了七岁时清秀可人的小小姑娘,她脸上同时夹杂笑容和哭泣,目光里泪水盈盈。
亲人相聚那一刹,小女儿朱珍花听见熟悉而又陌生的家人的呼唤,是来自于体内热腾血液的奔涌,是脑海深处数次重复的遥远记忆。而老母亲和哥哥所倾听到的妹妹的哇哇哭喊,是几十年前稚子呱呱落地的惊天哭声,他们彼此的呐喊与哭泣,与百年前的中国一样古老而沧桑,宛若地龙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