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俘虏营地调换到日本军官生活区以后,珍花依旧不能摆脱洗衣服这种令她厌恶的粗糙活儿,毕竟连后勤的日本女人们也要洗很多衣服。
洗衣服这件事,容易使珍花回忆起在俘虏区每天洗日本军服的噩梦,战后,她连晚上睡觉都时常梦见洗刷堆积如山的衣服,让她同样喘不过气。
在日军集中营里,她不是给底层的日本士兵洗军服和**,就是给日本高层军官清洗所有的衣物包括床单被套。女人们只能用手搓洗,什么辅助工具都没有,这些军服或者厚布料浸泡入水中,就沉重得几乎比她的体重还重,她很难把湿衣服提起来或者拧干,常常需要和同伴一起合作。
到了晚上睡觉时,女人们的胳膊都抬不起来,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这也更方便给日本兵轮流侵害无力反抗的她们。
日本兵的每件衣服都脏得能泡出一盆黑灰的污水,而且军服本身在打仗的期间就给磨烂了,这常常使日本人冤枉是她们给洗坏的,然后女人们又得被日本兵凶恶地惩罚。
每当珍花看见那些日本军服上面都有深红的血迹和很多子弹孔,她就忍不住地落泪,她联想到了自己国家的军人,他们的军服上是不是有更多红到发黑的血迹,和密密麻麻的子弹窟窿洞呢?
珍花洗衣服的盆子里经常都有她的眼泪,她为祖国的军人哭,为受苦的女人们哭,也为自己太累了而哭泣。
一座座堆得高而密集的衣服,如山峰连绵不绝,黑压压淹没了女人们,压垮了她们被迫蜷缩起来的身影。
就连后勤的日本女人都忍不住低声抱怨,为什么女人只能洗衣服、做这些琐事不断的家务活儿,她们宁愿和男人们一样去前线战场上痛快打一场……还不如给子弹一枪射死……
其他几个日本女人都附和道:是啊……是啊……
“真蠢啊你们,到了前线战场你们就会知道洗衣服的舒服了,女人本来就应该干这种细活儿……真想上战场你们就进学校培训去做间谍吧……”有人反驳道。
“这也算是细活儿吗……我们没日没夜地洗衣服不就是在战场吗?”最底层的日本后勤女兵说。
另一个坐在后面重新栓攀膊的女人问珍花:“奈玲,你觉得呢?”
珍花把衣服翻了个面,低声说:“我不愿意到厮杀的前线战场去,那里很恐怖,我来的路上看见了感受过……我也不愿意给别人洗衣服,不过我愿意给自己洗衣服……”她更想说的是,她不希望这个世界上再发生任何战争,然后她能自由地选择洗不洗衣服。
“啊……你的梦想真懒啊……”她们握拳抵在嘴边,笑话了起来:“也对嘛,毕竟是军官家的小姐,却被大佐哥哥派过来锻炼,他的心真狠啊。”
人手不够,山田幸子都得参与洗衣服这种事情,她的话不多,大多默默做事。其他的日本女人洗累了,到了休息时间散开去吃东西补充体力,而山田幸子和珍花还没有走,她们希望尽早完成这部分任务,便可去做其他关于学习的事情。
珍花看着手里这些衣服,无数次懊恼,她应当给自己祖国的战士们洗衣服,可是她却被迫在这里给敌人洗衣服,相当于帮助了敌人!
于是珍花和幸子浆洗大批衣物的时候,她们脱了木屐光脚踩进木盆里去,两个人讲起好玩的事情欢乐地蹦跳,或者珍花暗自狠狠地踩衣服泄愤,想象着是把衣服的主人给踩下去了,把他们通通踩扁,便终于勉强完成了该死的任务。
浆洗日本高级军官衣服的话,有上好的香皂和洗衣粉用,珍花偷拿了一些藏起来送给俘虏们,当然其他的日本女人也偷,不管是俘虏还是日本人,在物资短缺的战争年代,干活儿的人基本上会在别人不注意的时候为自己捞点儿好处。
珍花真实的身份毕竟跟那些真正的日本小孩很不一样,她必须要做很多的琐事才能安定下来,而杉井清司打着魔鬼训练自己妹妹的名义,同样命令她不停地工作,不许偷懒。她在山田幸子处休息的时候,杉井清司才不会辱骂她。
杉井清司辱骂起人来,凶得如同打雷下雨,他平时看着闷声不响,一发怒起来,果然比之前那些暴脾气的军官还要阴损变态。
星期日,珍花在某场中型宴会里,听命参加劳务。在参加宴会之前,大部分日本军官和家属都没有到来。先来的人都在外面客厅内寒暄交谈,最多品尝一些饭前甜点。
厅里有甜点的缘故,好几个日本小孩子都提前过来了。
只有珍花随山田幸子管理起宴会的房间区域,后勤人员需要帮忙服务、擦桌子摆餐具等,而且他们的穿戴必须得整齐,礼仪必须到位。
一群道貌岸然的鬼子。珍花没有一天不在心里骂日本人的,她还心想,他们杀人如麻,保持这些虚假的体面有什么用?像果子打开是坏的,就想丢掉。
珍花正在摆桌子上的餐具,有个日本大尉的小儿子不明白杉井家的孩子为什么要工作,便在周围好奇地观察珍花,他叫她一起出去玩吧,并且还把之前在厅里多拿的点心塞给了她吃。
珍花最抗拒不了的就是食物,她一口包在嘴里困难地吃着。日本小男孩儿忍不住笑她吃东西的样子就像一只小猩猩,珍花听见猩猩的比喻想起了爹和小哥便露出微笑,她笑眯眯的模样动人漂亮,让小男孩儿更想和她一起玩儿了。
小男孩儿围绕在珍花身边,不停地套近乎,比如问珍花是从日本哪里来的?以前在哪里读书?读几年级?家里有哪些人?
这些问话被进来检查珍花的杉井清司听见了,他原本对其他人寒暄露出的延迟笑容立刻消失了,便关上了饭厅的门,闷声不响地走到了小男孩儿的面前。
珍花看到杉井清司那一刻就低头,继续做事了。
日本小男孩儿回头瞥到杉井清司那张阴晦的脸,加上他如此高大威严,小男孩儿很快也噤若寒蝉,被对方阴郁的气势唬住了。
日本小男孩儿下意识想要逃离此处,可是他发现自己已经被杉井清司阴沉的样子唬得动弹不得,他的脚不听使唤了,于是他动嘴想要问候高级军官,一时之间也说不出话来。
这个小男孩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杉井清司给提了起来,杉井清司提着小男孩儿的衣领,就是一顿震耳欲聋的吼声,明确禁止他和其他小孩接近珍花!
并且麻烦小男孩儿出去以后,转达此话警告其他的小孩子!否则杉井清司下一次再见到小男孩儿接近珍花,小男孩儿的父亲在军营里就别想好过!
日本小男孩儿就下意识点头,眨着眼睛流泪应道,是!
一时之间倒分不清哪一方小孩的地位更低微,也许杉井清司怕暴露了假妹妹惹来麻烦,也许杉井清司觉得珍花不可以接近他们日本人的孩子。
珍花在旁边也给吼声搞得手足无措,她只好更专心地做事。
杉井清司打开门,便把日本小男孩儿粗鲁拎了出去,在门口那一分钟里,他横眉冷眼地回头看了一眼珍花,命令她干活儿的动作快一点。
日本小男孩儿手里的甜点已变得索然无味,他在杉井清司的监视下,将杉井清司的话语传达给了其他的日本小孩,警告大家以后都不要和杉井奈玲一起玩儿,因为杉井奈玲被自己严格的哥哥惩罚并孤立了。
……
宴会进行到一半,在几个日本高层军官所坐的席间,珍花听到一些谈话内容。
如今集中营的粮食越来越少了,他们谈论起朝香宫鸠彦王之前在南京的行动,三三两两在考虑要不要效仿朝香宫亲王,像南京那样搞一次大屠杀,杀光这个集中营的俘虏,以及外面没有生产力的大部分平民,重新清理一遍。
他们重复了几遍,粮食不多了,战俘太多了。
珍花在山田幸子旁边为平民和俘虏们捏了一把汗,接着她隐约听见杉井清司建议道:“粮食是不够,得加派人手出去收集粮饷,我们可以押着本地俘虏出去找粮食,找不到就顺理成章杀掉他们。然后,先杀掉要吃饭的老弱病残,留下能做苦力活儿的俘虏,并利用战俘想方设法诱出其他该死的游击队地下军,战俘必须得留一部分,也许日后有什么变化……能设局从这些战俘嘴中套出信息,不要总是来硬的,来些软的……毕竟他们都是硬骨头……什么刑法都用上了……竟然坚持得住……我确实有些佩服这种敌人……”
松井野武说:“听说俘虏营里还有很多没有干活的小孩子,给他们吃粮食真浪费……”
冈部太郎点点头,喝了一口酒,哂笑道:“整个集中营都得重新筛选一遍,近期大检查一下,辛苦各位了……嗯……把病弱的孩子都杀了,健康的大人和小孩挑选一些出来送到加茂部队去……”
等宴会结束,珍花便对山田幸子发出一连串疑问:“朝香宫是谁?他在南京杀了多少人?加茂部队又是哪里?为什么要把健康一点的大人和孩子送过去?能不能阻止他们杀平民和俘虏?!”
山田幸子只告诉她一部分,严肃地道:“朝香宫鸠彦亲王,是我们裕仁天皇的叔叔,他还娶了明治天皇的女儿,去过法国接受高等教育,回日本之后,他就参战了……我不清楚他杀了多少俘虏,我听说,他好像在南京颁布了杀掉全部俘虏的命令……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珍子,我既然告诉了你一些事情,你就不要再对别人东问西问的,以免招来杀身之祸,也给我惹来麻烦,知道了吗?!”
尽管珍花刨根问底,山田幸子也只是跟她说,加茂部队的事情是非常机密的,没有人知道。
而珍花还是从敌军冰山一角的做法中明白过来,日本鬼子是想将中国亡国灭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