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航归来弗里兹手里的事情非常多,送走了北上的尼奥和拉波特,他又忙着处理起三条船卸下来的货物。

在过去这批松江布和丝绸弗里兹一定是丢给尤金的进出口公司去卖掉,进口商品嘛,他专业做这个的,新奇的东方商品又能替他增加不少人气,但眼下弗里兹有了更多的考虑。

航运上闷声发大财的阶段已经过去了(镜子仍然需要),在马里兰自己需要更多的朋友,获得更多的当地支持者,仅靠讨人喜欢的尤金还不够,尤金经营近十年根基仍然不深,因此这次只把武夷茶、砂糖、中国瓷器和漆器交给他销售,补偿杰伊条约后他在进口英国瓷器上的损失。

在面见了多个商人代表之后,弗里兹打算把这批从曙光号上搬下来总数近两万匹松江布交给两个商人去出售,价格还大方地削去了零头,付款也允许他们一半现款一半赊欠,目的不外乎获得两个家族的友谊,这比金钱重要多了。

过去做的生意过于偏门,入不得别人的眼,现在干航运可是十分正当的生意,可以大方地说自己的船队把美国产的座钟、镜子、玻璃器物、望远镜、药材、毛皮等运去东方,再买回来许多实用或者稀罕的异国商品。

等到有空了再编几个英雄的萨瓦兰船长怎样吓退外国海盗的小故事,那些听着这种睡前故事的小粉丝们长大,民意基础也就有了,自己未来即使不从政也有舆论影响力。

“奥利弗先生,您的裁缝店虽然在本地颇有名气,可是那些富豪们还是愿意写信去法国、英国定制衣服,哪怕周期要一年也愿意等,这太不像话了,我有一个想法也许可以扭转这一局面。”

坐在桌对面的中年人对胡扯半天天气和环球航行早已不耐烦了,此刻听到弗里兹终于说到自家产业,不由精神一振,不过还是不发一言,只是端起杯中的白毫茶水细啜。

弗里兹打了个响指,门外的贝内泽老爹推开门把几块衣料、毛皮、装羽毛的竹筒放在桌上,弗里兹炫耀一样的展示给蒂姆.奥利弗看,虽然巴尔的摩还不存在时尚圈的说法,但他已经是大多数富人制衣时的首选对象,足够风光。

“服装首先要紧的是潮流样式,这个其实容易,只要有人从英国、法国把服装草样画好带过来就行了。

第二件是材料和做工,缝纫做工这一点我相信您能解决;材料在过去对您可能很难想要什么有什么,现在却未必了,最好的东方丝绸、最好的毛皮、最美丽的禽鸟羽毛,我都从东方带了回来。

这些精美的材料如果还不能助您制作出杰作,俘虏女顾客们的芳心,那她们需要重新补习一下审美。”

奥利弗终于动容了,他摆弄着一束天堂鸟羽毛,变化着角度欣赏那变幻的光泽,轻声呢喃自语着,许久才坐正身体问道。

“您这里有多少这么美丽的羽毛呢?”

“天堂鸟羽毛十分稀有,每一种都难以大量收集,几乎可以说是独一无二。

与众不同的衣服,这不正是最美丽的女士所看重的吗!”

“是啊,每一只都与众不同,这羽毛带给了我灵感,我要怎样才能买下它们呢?”

“我们进行合作,我向你的裁缝店铺注资,在费城先开一家分店,镜子、装饰物我来提供,东方丝绸、棉布、毛皮、羽毛都优先采购我的货。

作为合作的福利,我会安排人绘制巴黎、伦敦最新的男女装图样送回来,以便你研究,奥利弗先生,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萨瓦兰先生,你把做好服装考虑的太简单了,这可不是剪刀划划针线一缝就完成的事情,这样的衣服连红人都会,可红人绝对做不出美好的服装。

不过我喜欢你的建议,我原则上同意你的条件,去费城开一家店,我已经想了很久啦,只要你把这些羽毛卖给我,都好商量!”

弗里兹精心挑选了奥利弗作为在时尚界打开缺口的一环,他有名气却因为爱好太多缺乏资金,商贾和政要云集的费城是比巴尔的摩更理想的地方。

通过瓦伦堡家族的关系,那些驻英法领事馆的随从们只要动手画上几笔就能赚到一笔安全的外快,他们有什么不乐意的呢。

弗里兹不太愿意只充当简单的丝绸转口商人,从上面赚到更多的钱这才能安抚他疲惫的心灵,况且在费城开设这么一家店铺对筛选有艺术修养的法国移民也有很大的帮助。虽然在美国的社会环境下将有一个不可避免的结局,无论自己多器重他们,那些有才能有想法的人在辛苦工作多年赚到启动资金后就会告辞出去自立门户,这几乎成了美国平民富豪崛起的人生必经之路。

雉鸡和孔雀羽毛在广州不值几个钱,在新大陆却是制作成印第安贸易货物的理想材料,没见过的稀罕东西在哪里都有观赏价值,北美的鸟类正缺少这种长度夸张的尾羽。

那几样‘炼金材料’一时半会的也处理不过来,都先送去小潘泰克斯存着,弗里兹开始安排起华人工匠们的去处来。

先让造纸工匠把需要的材料和装置名词都认出来,背下相应的英文单词,瓦伦堡带着这两人就出发了,不管他有多忙,去费城找教友投资建造纸厂传播福音的事他总能挤出来时间,弗里兹让他给老布雷顿和马塞尔顺便捎去了信件。

然后弗里兹带着那个会做酱的工匠去见里德.富勒,造纸工匠被人截走了,那就换一样找他合作。

据说把大豆传入乔治亚那位东印度公司水手当初打的主意就是在当地做酱油,然后销往英国,别说这想法真的很不错!但是呢,发酵工艺首先要看有没有合适的微生物,第二要看当地的环境是否合适,塞缪尔.鲍文的酱油酿造计划最后失败了,隔着大洋呢,并非有了豆子就能做酱油好吧。

弗里兹也不能肯定这个大概叫潘良的工匠身上经过绕半个地球后还有没有制酱油需要的霉菌,要是不成功他自己总会想办法给豆子找用途吧。

“你看,就是那么可惜,瓦伦堡的提议我不好拒绝,那些贵格过去借款的时候很痛快,也算帮过我,有一个人情在,所以我就只能带着这个工匠来了,裴斯特,叫富勒先生!”

在美国东岸没有大陶缸,要是酱油能做出来,估计富勒会向自己大量订购玻璃瓶罐,一笔生意能赚两回,真是不错啊!

“这种叫酱油的东方调料有那么大的商业价值?”

富勒有些不能相信酱油的市场价值,毕竟烹饪习惯很不一样嘛,不过弗里兹觉得在尝过使用酱油调味的蒸鱼和红烧肉之后,他就不会再有疑问了。

“您要是不感兴趣我就把他送去费城,那边贵格们不会问这么多问题的。”

弗里兹现在也不喜欢被人怀疑,脾气见长。

另一边的潘良见两人争执,虽然听不大懂,却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是那种五体投地的跪,倒把两人都惊了!

“他这是怎么了?生急病了!”

“不,他以为我们在怪罪他,他害怕了,这大概是个接受鞭挞的姿势,那些中国作坊主待他们像奴隶一样。”

弗里兹只好胡说,怎么好意思说他这是懦弱的害怕了跪下。富勒这老头还有点良心,可也不能让他那样看中国人。

“起来,没有人责备你!”弗里兹命令道。

“我……小人,一定能给老爷酿出酱油来,老爷们看这个,”潘良一会儿粤语一会儿英语结结巴巴地说了一气,从怀里掏出来两个小陶罐,忙不迭地展示给两人看。

富勒不明所以,眼睛里都是问号,弗里兹却对两个罐子里的粉末和团块一片了然,这潘良随身带着曲啊,那倒是不用担心造不出酱油,自己只要操心怎么大量降低玻璃成本就好了。

“这是……家的好曲,小人一直带在身边,”潘良的声音很低说着粤语,他这是自己安慰自己,这种行为在家乡被抓住也要打断腿的,但他又要向新主家证明自己有价值。

后来那些被英国人偷偷运出中国的制茶匠人想必也怀着同样的心理吧,弗里兹既然要用到他就不会怪他,希望他以后别再随便跪,太丢脸了。

交待富勒别再吓着他,满足他需要的酿造条件,弗里兹返回小潘泰克斯,还有两人要安排活干。

编灯笼的蔑匠只要干他的老本行就好了,没有竹子,用有弹性的细树枝也能代替,没有半透明的竹纸也好办,奢侈一回用薄丝绸蒙上效果只略差一点。

他能够编出一些异形的灯笼,比如莲花、各种中式动物、人物,在美国人看厌烦之前还是能一两年混饭的,至于一两年后他干什么到那时候再说。

那个锡匠让弗里兹最犯难,打那么老远招个人回来要是只为顶个水手,也太浪费资源了,中美都缺锡,中国历史上一直需要大量进口,去广州的商船中就有些载着锡锭,美国更是长期需要进口,或者让他试试改做银匠?银和锡应该差不太多吧,中国传统锡器的形制也很美观,在美国销路不成问题。

“老爷,这不成,锡和银物性不同,我这手艺改成做银,现在要从头学起!”

这工匠先是粤语说了一遍,又用结结巴巴的英语一个字一个字说了一遍。

“汪明远,你既然拿了我的安家费,吃了我三个月的饭食,就没有话好讲,契书上写着任凭我安排,别说是打银器,就是叫你用石头打出个酒壶来,你也得照办!”

四年啊,四年没有说过汉语了,只觉得舌头在嘴里乱打转,弗里兹一着急还是哼哼唧唧地用汉语把不满的话说了出来,只见那锡匠眼珠子乱转,也不知想什么。

“原来老爷能说官话,我等的小心思老爷全都知晓,还望老爷大人大量饶了小人。”

弗里兹快气乐了,我还不知道你有什么心思呢,你是打算全招了吗,意思是还不止你一人有份!

“白纸黑字,把尔等之事具陈上来,方可饶你。”

弗里兹打算乘他还迷糊着,把证据拿到手再说,等他想清楚,这事就没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