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楚杰对平户藩所用的特殊手段是高度机密,经手的环节当然越少越好,为了充分保密考虑,颜楚杰甚至没有在此之前与驻扎在遥远北方的将领们进行沟通,所以王汤姆和钱天敦对于在三亚所发生的风向变化是全然无知。
虽然惊讶于执委会这次作出决议的速度,但他们作为参与了近几个月调查工作的高级将领,对执委会最终选择军事打击手段倒是觉得不算太意外。从辽东清军火枪队的偷袭事件开始,他们就认为此事不可善了,除了消灭清军的火枪队之外,还要对武器源头进行打击,以杜绝清军从外界获得军火的渠道。
而前几天侦察船队发回的电报中称,在平户港附近发现了两处能够建造战船的造船厂和一处铸造火炮的秘密兵工厂,他们就已经认定不能让当地的这些军工机构继续运转下去,否则今后肯定还将会有更多的火器源源不断地流入到清军手中,给海汉军制造更大的麻烦。
不过王汤姆和钱天敦都认为执委会作出动武的决议还需要一些时间,毕竟仅仅只是“拥有强力杀伤武器”这样的罪名还未必能让执委会下定决心,只有真正直接威胁到海汉安全,比如说将武器大量供应给海汉在辽东的死敌,才会让执委会紧张起来。在这个观点上,他们的想法与远在三亚的颜楚杰可谓是不谋而合了。
“电报上说,执委会希望将针对平户藩的军事打击行动安排在上半年,那意思是我们现在就可以开始制定行动计划了。”王汤姆决定不再浪费脑细胞去推测为何执委会这次表现得如此积极,将精力放到更为重要的备战工作中。
这个时候已经是1638年的三月下旬,如果要将作战行动限制在上半年实施,那留给北方驻军备战的时间其实也不算太多了。这个对手对海汉军而言虽然说不上有多么强大,但考虑到需要跨海进入陌生地域作战,而且攻打平户藩势必还有两栖登陆作战的部分,整个行动的难度也着实不低。
钱天敦很淡定地点点头道:“之前深入敌占区消灭火枪队的任务都被你们海军占了去,这次总算有机会给我们陆军也露露脸了。”
王汤姆笑道:“是是是,这次如果要攻打平户港,大概就得换你的部队来唱主角了!”
王汤姆的话可不是对钱天敦的恭维,海汉军要完成对平户藩的军事打击,登陆作战必不可少,虽然海军陆战队也具备了这样的能力,但考虑到当地复杂的地理环境和平户藩的兵力状况,王汤姆可不敢托大,让钱天敦麾下的特战团加入这次的任务才是明智之举。
当然这其中还有一个大家都很清楚的原因,那就是特战团的现任团长高桥南便是日裔出身,在平户藩的军事行动对他来应该会具有一些特殊的意义,同时也是一次特别的考验。
当事人高桥南在这个时候还在休假,并不知道马上就将有一件重要的作战任务就要交到自己头上。事实上近半年来特战团都没有什么大的行动安排,所以多数时候他跟休假也没什么差别了。
附近地区就只有平壤一个大城,虽然离大同江基地不到百里,但以这个时代的交通条件,从基地前往平壤至少要花一天的时间,而高桥南早就习惯了在军中的生活,即便是休假他也没有太大的兴趣离开基地太远,更没打算千里迢迢返回海汉,所以高桥南便将自己的假期安排在了基地周边地区游历。
如果从开始兴建算起,大同江基地也有有快一年的历史了,战时在这里充当劳工的朝鲜民众,在战后有相当一部分人选择留在了基地附近,自发形成了一些村镇。有大同江基地这几千外国驻军,日常的吃穿用度所需,就足以养活定居在基地附近的民众了。
后来随着海汉与朝鲜议定了大同江流域的一系列合作项目,沿海数十里全是大工程,于是又有大量民众作为劳动力被安置到这一地区,让曾经荒芜的两岸逐渐出现了大大小小的定居点,人口密度大概是这一地区有史以来最高的时期了。
高桥南每一次走出基地,都会发现周边地区有很大的变化,从稀稀落落的棚户,到逐渐成型的定居点,再到后来慢慢出现的村镇,他觉得这有一点像自己回到海汉的感受,每一次回到国内都会发现环境有显著的改变。所以在难得的假期中,他选择了在大同江沿岸游历,找一找那种类似回到海汉的感受。
或许是出于一名陆军军官的执着,高桥南没有选择更方便的乘船出行,而是坚持以骑马的方式来进行这次的度假活动,只带了几名亲随简装同行。
从大同江基地往西便是入海口方向,这里的江岸已经建起了大片的盐田。相较于大同江对面工程量较大的铁矿开采和配套产业,盐场从建设到生产的周期就相对要短得多,战后只用了几个月的时间,便逐步开始投产。
大同江盐场引入了海汉的制盐技术,虽然前期的投入比较大,但产能的巨大提升可以让这里的生产利润也远超传统盐场,而且这处盐场因为有王族和高官的暗中入股,对劳动力的需求得到了较为充分的保障,因此从投产开始几乎便是全力运转。
而此地出产的食盐基本都是用船运往外地,间接也就带动了航运业等配套产业的发展。去年大同江基地初建之时,这段江面上能看到的船基本上就是打渔的小舢舨,而如今却有不少货船往来与此,一多半都是来大同江盐场贩运食盐的商船。
高桥南一行沿着新修建的官道策马前行,看到他们的民众都会在第一时间停下来躬身低头,以示恭敬。对于普通的朝鲜民众来说,高桥南等人身上的海汉军服便是身份的象征,他们要在大同江流域生活下去,就必须得对这些外国驻军人员表现出足够的谦卑。
高桥南对于朝鲜民众的表现已经习以为常,事实上从去年进驻大同江基地开始,宣传部门便已经运转起来,有意识地向朝鲜民众灌输海汉的价值观念,让他们习惯于对海汉军表现出服从的态度。
大同江盐场的生产场景对高桥南来说的确很是熟悉,这里的生产环境跟海汉治下的各地盐场大同小异,生产工序也完全照搬海汉的模式,最显著的不同也就是这里的生产者是身着民族服饰的朝鲜人了。
高桥南坐在马背上看着盐田中劳作的民众,忽然有一点想回南海,去看一看本国的盐场究竟发展到什么程度了。他听说莺歌海盐场是目前南海地区生产规模最大的盐场,但究竟有多大却难有一个确切的概念,或许亲眼去看一看那里的现状才是最妥当的做法。
高桥南出身日本,对于这个区域的环境还算比较能适应,但他似乎更喜欢南方的气候。特战团有相当比例的人都是来自南方,对北方的气候环境适应得并不理想,哪怕驻扎了比较长的时间也仍是如此。他知道自己的上司也向国防部做过申请,希望将部队的驻地调去南方,不过最快也得在这边驻扎满一年之后才有希望成行。算算时间,从去年四月北上,到现在是快到一年时间了,或许到夏天来临的时候,特战团便有希望更换去南方的驻地了。
不过在回到南方之前,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去日本转一转。高桥南虽然已经将自己视作百分百的海汉人,但这是十年来他的驻地离日本最近的一次了。他并不想回到日本生活,但心里还是希望能去看一看自己的故乡,哪怕就是在船上看看也好。
高桥南有点羡慕自己的同僚天草四郎,虽然这家伙职位比自己低,但却捞到了两次前往日本海域执行任务的机会。这次被军情局调去执行调查平户和长崎两地的任务,说不定还有上岸的安排,这对于他们这种离开日本十来年的日裔来说,还是有着某些特别的意味。
但高桥南也只是想想而已,他不会为此去专门申请一个探访日本的行程,对于他这样的高级武官来说,对外国怀有异样的情感是一件比较犯忌讳的事情,哪怕他知道上司钱天敦会给予自己充分的信任,但他却不想去考验这份信任究竟有多牢靠。
当然作为一名带兵打仗的将领,高桥南也曾设想过有朝一日出现海汉与日本交战的情况,但他对此并没有什么左右为难的窘迫,对他而言那当然必须是为自己所效忠的国家拼死作战,至于日本,现在可没有任何人能让他觉得挂念了。
不过这些问题大概也只会在休假的时候才会出现在高桥南的脑海中,毕竟这个时候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加上行进在白花花的盐田当中很容易会让人思想放空,就不免会琢磨一些平时没什么机会去深入思考的事情。
最后还是数名陆续赶来迎接的地方士绅让高桥南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这些人当中有盐场的管理者,移民村落的村长,以及把控着本地某些产业的商人,他们在听说有海汉军官在盐场骑马巡弋的消息后便赶紧过来露面,不想错过了这种结识贵人的好机会。要知道平时他们连踏入大同江基地的资格都没有,就更别说结识海汉军官了。
高桥南本来是没兴趣跟这些地方士绅应酬,不过他带着亲随出来行走,终归是要找地方吃饭睡觉的,而这些人很乐意代为安排这些琐事,倒是可以省去不少麻烦。当然了,如果高桥南想要了解一下地方上的状况,那这些人所能提供的信息应该也会远胜过由他自行去搜集的效率。
不过盐场这附近生活条件也有限,在现阶段还远远不能跟平壤汉城之类的大城相比,这些士绅所能向高桥南一行提供的招待,也就只是基本的吃住罢了。但能在异国他乡的民间进行这样的游历,对高桥南来说也算是一种特别的度假方式了。
直到三天之后,高桥南才再次回到了基地,当他去找钱天敦报到的时候,却从上司那里听到了一个让他有些不敢置信的消息。
“执委会已经决定,接下来要对平户藩动用武力手段,而我们特战团应该会承担登陆作战的任务,所以你尽快准备一下,可以召集参谋们制定作战计划了。”
高桥南心道我前两天还在寻思能不能找机会跑一趟日本,想不到这么快差事就来了。虽然是作战任务,但也总算是让这个愿望有了实现的机会。
钱天敦看他默不作声,便又问道:“你是不是对带兵去日本执行作战任务有什么想法?如果有就早点说出来,不要磨磨唧唧!”
高桥南连忙应道:“卑职没有别的想法,保证圆满完成任务!”
钱天敦点点头道:“那就好。目前的情况是执委会认为平户藩不仅参与了之前一系列针对我国的敌对行动,而且还掌握了强力杀伤武器的制造技术,并且有一支正在秘密组建当中的武装舰队。还有最最要的一点,据说藏身当地的十八芝余党深度参与了这些事情,这对我国来说是非常大的隐患,必须要尽快加以解决。”
高桥南听了之后,感觉这最后一点似乎才是让执委会决定动武的理由,毕竟与十八芝之间的恩怨贯穿了海汉国本就不长的历史,如果不将其清算干净,恐怕执委会的高官们也难以觉得安心。至于武装舰队之类的信息,高桥南倒是不担心,整个东亚地区还没出现能够胜过海汉海军的对手,一个小小的平户藩也不可能养得起规模太大的武装舰队,相信到时候海军只消出动一支舰队就足以解决问题了。
真正的重头戏应该还是在陆军这边,高桥南想到这一点,心思不禁变得炽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