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啦!不好啦!’青楼的龟公冲进客栈,声音急迫地大喊,‘出大事啦!’”

“沈素心头一紧,莫不是又发生案件,又有人不幸身亡了吧?”

“格致推门而出,眉头紧皱,冷硬严肃的面庞更显得不易亲近。他操控着轮椅边往外走,边道:‘走,路上说!’”

“沈素也连忙跟上去。”

“路上,三人的行进速度飞快。龟公来回的奔忙使得他此刻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说明早上发现的场景。”

“今天早上起来最早的就是身为龟公的他。他照常开门走出自己的小柴间打算去劈点柴火烧水,结果一下子就看见后院这边方向的地上仰面躺着一个人,上前查看,人早已凉透,而那张脸——分明就是他们青楼的东家啊!”

“什么?东家死了?他怎么会死?”从边上传来不可置信的声音。

循声望去,别的号舍的房门都开了道口,这声音正是从其中一间号舍传出来的。

被发现偷听的事,几间号舍都默默把房门敞开了,里头或一个、或两个的,都穿着监生的服饰。

学子们脸上或是羞赧、或是惭愧、或是别的不自然神色,朝说书先生这方向行了一礼。

陆炤愣了会儿,也呆呆学着回一礼,然后问:“要不要出来一道听?”

于是留守此处号舍本打算歇息一下午的学子们陆续踏出房门,加入吸引住他们的说书小活动。

“虽然东家死了有些突然,但寇兄的反应是不是太过……莫非寇兄对真凶已然有所推测?”从各自屋里搬来椅凳落座后,寇平仲被邻座的兄台好奇问询。

寇平仲摩挲着手上带出来的本朝律法:“让黄兄见笑,在下只是、只是有个猜想。目前透露出的讯息还不够推测出真相,什么证据都不曾放出来,在下又哪里敢指认谁人是真凶。”

黄次公温和展颜:“那边往下听听,这突入其来的转折,究竟会使得事态如何发展吧。”

“听到青楼的东家死了,格致的面色突然变幻莫测起来,时而疑惑不解,时而略显烦愁。沈素不清楚格致在想什么。”

“客栈距离青楼不远,他们很快便抵达案发地点。”

“青楼东家现在还仰面朝天地躺在后院方向的地面上,只用一块白布盖住全身。”

“姑娘们都不见身影,想来怕是看不得这悚人场面的。”

“老鸨脸色煞白,靠在门边显得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要厥过去,见到来人,颤抖着用团扇往地上轻轻一指,又立即缩回来,闭着眼睛念佛,再不说其他。”

“格致过去掀开白布仔细查看尸身,沈素却没敢跟过去看。”

“不多时,格致放下白布盖好东家,在东家身侧仰面躺下,仿照东家的姿势摆出动作来。”

“周围人都傻眼了,不明白这人是想干嘛。”

这是在做什么?

听众们脸上几乎写满了迷惑不解。

伯安尝试着理解推断,并做出合理猜测:“他是想亲身体验一下东家的感受么?躺在那里,仰面向上,也许还能看到什么特定的画面?”

但斗篷生并未对此做出更为详细的解释。

“这时,从青楼外头闯入一人,穿过楼中,跨进后里,往躺在地上的格致身上猛地一扑,就是一阵大嗓门的哭天抢地:‘哎哟我的二弟啊!你怎么这么命苦,早早走了呢?丢下我这当哥哥的,你可真是好狠的心呐——嘎、不是,你谁?我二弟呢?’这人嚎了两嗓子才发现哭错对象了。”

子由轻声叹道:“对兄弟如此不上心,竟然上来连是什么人都没看清楚,便演开了么?”

子瞻亲手为弟弟斟茶倒水:“哥哥我肯定不会这样。我们兄弟之间感情多深啊!”

子由想到自己兄弟俩分离期间往来的书信诗词,刹那释然。

他们苏家的兄弟情深,是真心实意、真情实感的,不是什么假情假意的阋墙兄弟可以相提并论的。

“格致从地上艰难爬起来,被沈素搀扶坐回轮椅上的时候,那所谓的哥哥已经转道去扑旁边盖着白布的东家,还要接着干嚎。”

“沈素推着轮椅往边上老鸨与龟公所在的方向挪,就见老鸨睁眼瞧过一下,又闭眼幽幽叹道:‘东家那不成器的长兄来了。平日里除了来找东家要钱花用,又或者骗骗新来的姑娘家倒贴钱给他,他哪里还有正经上门来看望东家的时候。这回听东家去了,他来此不定是为的什么缘由呢。’”

“听东家这位长兄的过往事迹,沈素就定睛去瞧,果然看见东家长兄仰头干嚎时,露出的一张清俊的脸,依稀可见与东家有些微的相似感,但与东家普通而略显刻薄的面容相比,着实有些天差地别之感。”

燕南天不由发出感慨:“弟弟虽然长相不出众,但却是远近闻名面冷心善的大好人;而哥哥面容出挑,心性却是不佳。如此可真是……”

“人不可貌相。”存中接话。

好几位学子也是颔首赞同。

“看过青楼东家,龟公竟然转而领人上楼,道楼上的房间里,还有一起案件。”

什么?又一起案件?两起案件同时发生的么?有什么关联么?

众人都竖起耳朵等待后续。

“沈素略一犹豫,也跟在他们身后,且还与龟公一起,帮着将格致的轮椅抬上楼。”

“楼上的房间大门敞开,一眼望去,除了能看到对面大敞的窗口外,就是后院的方向,视野中似乎没什么异常。”

“直到龟公在门口停下,请格致入内去看。”

“格致进入房间,到床边时,看到**的场面,回身时,目光落在门口方向,死死盯住不动。”

“沈素好奇他在看什么,就随之踏入房中,往门口方向回看——”

“墙上密密麻麻的血字,歪斜扭曲。”

“惊得沈素连连倒退,直到格致从他身侧路过,上前去细看墙面上写的什么,还将之一字一句读出。”

“字词句式都很是混乱无序,总体概括下来,就是说自己杀人无数,最后醒悟,却为时已晚,于是自杀以谢罪。”

“那方才格致从**看到的就是——”

“沈素猛地转身,就见**一具苍白的颀长人影,双眼紧闭,脖颈处勒紧的绳子与那日格致从自己身上取下的绳子一般无二,此外,那人身上、**都晕开了大量血水,乃至床边的地上都滴滴答答地流淌过血液。”

“沈素平生只是一届天然单纯的乐痴书生,哪里见过这般冲击的画面,转身就扑向距离最近的窗户,从窗口往外探头大喘气,努力平复受惊的心。”

“然而,他略一低头,就看到了正下方那盖着白布的东家,以及扑在东家身上干嚎的东家兄长。”

“东家……他真的就是那个连着杀了好些书生的凶手吗?他真的最终在杀人后悔悟自杀了?”

“沈素觉得这个案件的反转与谜底的揭开来得如此突然,可似乎一切也都说得上来。”

这一连串触目惊心的“见闻”,使得听书的众人心脏忽高忽低、忽上忽下。

次公道:“果真如寇兄所预想的那般,先前意欲对沈公子下杀手的真凶,看来就是东家了。”

平仲却并未露出得意高兴的神情:“可东家怎么会自杀?他方才又重新作案,杀害了一个人,怎么会莫名其妙突然‘悔悟’而自杀?”

他反正觉得这里头绝对有问题。

次公若有所思。

“门外的龟公忽然往房间里道:‘楼下又有人来了。’”

“来的人前后脚差不多到的,一位是东家的弟弟,朗目疏眉,神仪明秀,翩翩风度,此时眉宇间浮现些许忧愁,另一位是前来查看案件的本镇捕头,一身皱皱巴巴的常服就来了,好在这常服也是布料做工都上乘的佳品,挽回一点颜面。”

“捕头潦草地看过两处现场,随意问过几句话后,打算定下杀人后自杀的结论草草结案:‘反正这墙上血书也写清楚了,房里头那个倒霉蛋的死法也是明明白白的。还有什么可查的?不用再拖了。’”

存中啜饮清茶,咂咂嘴:“底下的小官小吏、杂役捕头什么的,看来都须得好好整饬一番了。拎不清的、玩不转的、贪不足的最好统统都料理了。”

这话说得,燕南天这不入官场的江湖人都为之侧目。

“东家弟弟跟随捕头的脚步,也看过了两处场面,此时停留在东家与大哥的身边,垂眼看着地上那块白布,忽然俯身伸手将白布一把扯开,直面死去的二哥。他轻声道:‘你就这么恨我?’”

“东家兄长护住二弟的尸身,警惕地看向丰神俊朗的三弟:‘二弟都去了!’”

“东家弟弟漠然道:‘我不会碰他留下的那些阿堵物。’”

“他起身,不再去看地上的冰冷的二哥与喜形于色的大哥,对捕头道:‘受害之人可都查实身份了?’略一沉吟,又道,‘倘若查明……本官会出一笔赔偿……聊表愧意。’”

这时,众人已然全都意识到这明晃晃的一点了——倘若死去的东家真是凶手,那么他动手的缘由很可能便出自他对卓尔非凡的亲弟弟的嫉妒与怨恨。

“眼见定论就这般下了,老鸨冲过来,仍旧试图维护东家的名誉:‘不可能的!东家那么好一个人,怎么会做出那么可怕的事情?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说不定,说不定真凶另有其人,那人杀害客人的时候,碰巧被东家撞见,就把东家也害了!捕头大人,您也常来我们这,您也是知道东家的名声的吧?’”

“捕头怒斥道:‘事已至此,证据确凿,你还敢为犯人开脱!名声顶什么用?知人知面不知心,这样的教训多得是!’”

“老鸨无助地看向格致,沈素等人也都等待格致发话。”

“然后就听格致道:‘连环杀害书生的真凶,确实就是东家。’”

“他将东家身上表露的疑点、被害书生的特征与共同点、今日楼上的案发现场被害者所能验证的讯息等一一列举出来,将连环案的真相在众人面前娓娓道出。”

“此人明面上是个远近闻名面冷心热的老好人,但他因着对三弟的嫉恨,深深厌恶敌视着长相气度不凡的风流书生。在他第一次没压抑下冲动,杀了借宿的风流书生后,他内心的恶意从此张牙舞爪起来。他变得主动,买下一间青楼,借此挑选他看不顺眼的、颇受欢迎的清俊书生,然后下药迷倒、用绳子勒死、火烧,最后用船只运到下游丢进河流。他或许是想让那些书生也尝尝,如他往日里经受的如窒息般的痛苦折磨,当他面对三弟的时候,仿佛身处水淹火灼的境地。”

果然……

听书到此处的学子们也纷纷为此叹惋。

为这荒谬的杀人真凶那卑劣品性与犯下的罪恶。

“话锋一转,格致又说此次死的两人却并非是青楼东家杀的,而后指出楼上的年轻小生此次死因与往常不同,这次的凶手另有其人。”

“众人都纷纷猜测是青楼东家的哪位仇人。”

这下,故事外的众人也是讶然。

又是一处反转。

东家是上一个案件的真凶,却成了这一回案件的被害者。

那这一回的案件,真凶又是何人?

莫非也隐藏在当场的这些人里?

“‘可是……’龟公此时迟疑着开口道,‘那年轻后生,似乎是隔壁那条街一家老铺子的,刚接手家里的事,往日里从不来我们这边,与东家并无交集,两人也没有相同的仇人啊。’”

“东家弟弟似乎记起什么,问道:‘隔壁那条街不是近来在闹事么?’”

“捕头讨好回复道:‘回大人的话,都是些小打小闹。’”

“东家兄长撇嘴,讥讽的声音不大不小:‘你个小年轻,能懂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