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长廊尽头,推开那扇透出橙黄光亮的宽大的门,门上辉映反射着光的金环晃动扣在门上发出声响。

屋子里四下的光线都很昏暗,灯光烛火的光晕大多集中到屋子中间的区域,漂浮的细细尘埃在光晕中上下游走。

一张很宽大的太师椅,满满当当地兜住一个干瘪年迈的老人,以及他层层叠叠裹在身上的那套布料老旧磨损却镶金银嵌宝石的华服。

他正等待得昏昏欲睡,此时终于等到了来人,那张疲态的面容顿时焕发精神。

“你来了。”

“是的,我来了。”

“年轻人,你过来。”他低沉有力地发出命令。

但对面的“年轻人”并没有立刻过去。

“年轻人”身侧一袭黑衣的女人反而上前,走到他身前,好似在为他整理那身沉重而厚实的华服。

等她退至老人的太师椅身侧,露出的老人脸上在一瞬间闪过些许不自然与慌乱的情绪。

但他很快收敛好不该展露的那些情绪,又变回威严高贵的神秘老者。

他厉声道:“你就是楚留香?”

不听命令的“年轻人”楚留香摸了摸鼻子,从旁边找了一张椅子,与老人面对面坐下来。他的微笑充满了年轻人的活泼与成熟男人的韵味:“不错,我就是楚留香,一个在江湖中有点小名气的小偷。老人家请人来是想要做什么呢?”

老者凝视着手上一枚形式奇特的指环,粗糙皮皱的手指在上面不住摩挲:“盗帅岂是寻常市井那些小偷小摸之徒。我们请你们来,自然是有大事不得不去做。”

“哦?什么大事?又与我有何干系?”楚香帅问道。

老者也问:“若与你无关,你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楚留香道:“我来,是为了找我的朋友。”

“你找花满楼?”

楚留香点点头。

“他很好,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你便随时都可以见到他。”

楚留香却没有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花满楼知道我来找他吗?”

“花满楼并不知道是谁现在就来找他。”昏暗的角落里突兀传出一道声音。

白衣翩翩,公子温雅,竟是花满楼。

花满楼从昏暗的角落里走出来,走到灯烛的光晕之中:“抱歉,我原本以为我先在这里住上一些时日,等陆小凤处理好手头的紧急要事就会来找我。没想到意外把楚香帅也牵扯进来了。”

楚留香笑道:“不必见外。既然陆兄已经托付了我,我便定然不负他的信任。只是,此地只有你么?陆炤小兄弟也在吗?那些姑娘们呢?”

花满楼缓缓摇头:“他们并不在此处。这里只有我。”

“咳咳,”一道清咳声插入他们两个的对话,老者不满被他们无礼地忽视,强行将话题拐回去,道,“你们要答应我们一件事。为了我们伟大的大金鹏王朝。”

楚留香没听说过这是哪里来的王朝:“大金鹏王朝?”

老者自豪道:“我们的大金鹏王朝是个非常古老的王朝,远在你们王朝建立之前,我们的王朝就已经存在了。”

楚留香欲言又止,比中原的哪个王朝更古老?武朝本朝?还是中原这一脉相承的文明王朝?

老者继续吹嘘自己的王朝是何等光辉荣耀:“我们的王朝在很遥远的地方安居乐业,繁荣富足,丰衣足食,金银珍宝不尽其数。”

他也实在为自己的王族血脉而感到骄傲:“我们的王朝虽然已经没落,但我们王族的血脉仍然没有断绝。只要王族的血脉还在流动,我们的王朝就绝不会消失!”

楚留香:……所以大金鹏王朝的王族是国破流亡了吗?那么绑架花满楼来强行请求的事情,该不会是希望陆小凤与花满楼帮助他们复国吧?

楚留香想到这里,不由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了。

花满楼背后的花家是大富之家不错,可是陆小凤一无钱粮、二无权势、三无兵马,能为复国大计出什么力?还有他楚留香,一届盗帅,除了劫富济贫,武林中人大多只知他武功还不错,这样看似毫无背景来历之人,能在复国之战中派上什么用场?

耳边听到老者还在那唾沫横飞地大言不惭,楚留香却有些神游了。

楚留香看着老者身上再是华丽、也磨损痕迹明显的旧衣服,再看看老者脸上纵横的沟壑,觉得花满楼愿意束手就擒自愿被关来这里,可能纯粹就是好心好意,为了陪伴这年老昏聩的妄想之人渡过余生最后充斥着假想美梦的这段时光。

等到最后,就连侍立在老者身侧的那个黑衣女人都受不了了,接过老者的话,自己来表达他们的诉求——不是什么别的要求,他们身为最后的王族血脉,希望对当年背叛了王族卷款逃跑的三位老臣发动复仇。

当然这位所谓的丹凤公主原话并没有提及“复仇”,而是忿恨而哀婉地只说要讨一分公道。

楚留香看着那三幅所谓老臣的画像,沉默了。

关中珠宝阎家的当家老板阎铁珊,峨眉剑派的当代掌门独孤一鹤,江湖传闻中的天下第一富豪霍休。

公主指认武林黑方一道的青衣一百零八楼第一楼的总瓢把子就是独孤一鹤。

楚留香摸着鼻子思索起,他们这所谓大金鹏王族的真实目的到底是什么?

总归不是他们表面上口口声声说的那么简单。

他又看了安静坐在一边的花满楼,也没明白花满楼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花满楼总不至于是被那个公主迷得神魂颠倒甘愿为她随意驱使吧?

花满楼又不是老遭到女人手里头的陆小凤……

另一边,失踪的陆炤此时的对面,也有个对陆炤的想法有些捉摸不透的女人。

石观音用一种从未对那些废物男人使用过的眼神,仔细打量起眼前这个看似漂亮无害的宠物。

漂亮无害的宠物回以一脸的无辜。

“区区一个女人,如何能够谋夺权位,就没有宗亲朝臣反对她吗?”

陆炤笑笑:“女王陛下确确实实成功登临王座、执掌天下了啊。”

石观音哑然,可她还是无法相信。

陆炤道:“夫人要不先听我讲完女王陛下的事迹吧。”

石观音默然不语,并没有拒绝。

“丝冬公主天资聪颖,许多政事要务、弄权手段,只要她肯努力去学,总是很快就能融会贯通,远比她那个即将继承王位的兄弟要厉害得多。”

“可是仅仅这些,当然全然不可能使她有望音国的王位。”

“谋位从来没有那么简单。”

“丝冬公主知道自己势单力薄,是不可能在毫无支持的情况下,在诸国贵族轻视排挤的情况下,获得成功。于是她就开始寻找利益同盟。”

“从市井买下的健壮异族奴隶,受到她施恩救助的贫困平民骑士,绞尽脑汁却攀附无门的小贵族,大贵族家族中被笼罩在阴影下的旁支、次子与私生子们,甚至难得还有个大贵族,因为反对大王子而并不怎么敌视大王子所厌恶的王子妃。”

“丝冬公主最初积蓄的支持者们,就从如此微末发展壮大。”

石观音轻嗤,乌七八糟的草台班子。

“丝冬公主的同盟,要么与她一样处于相同相似的糟糕处境,要么受到她的恩惠施救对她衷心感激,要么就是与她同样站在大王子或某些大贵族的对立面,他们依靠相同的利益勾连。”

“大王子与某些大贵族虽然势大,看似牢不可破,但除开那只占少部分的得利者,丝冬公主还可以争取到占据大多数的不得利者。”

“当丝冬公主的美名悄然传播在王宫与大贵族这顶层圈子以外的各处,她也初步有了一定的底气进行下一步计划。”

“丝冬公主借助那个希望大王子丢脸倒霉的大贵族之力,暗中关押并强迫了大王子,七天七夜。期间,面对被牢牢束缚住的大王子满口的谩骂与羞辱言辞,她丝毫不在意。”

“因为她只是需要一个孩子,一个可以帮助她进行压制与掌控的音国继承人。”

石观音瞳孔地震。

就连疯狂如她自己,她都没有想过强迫一个皇子王孙七天七夜来求子!

“大王子被释放后,原本根本没打算放过丝冬公主。可他却惊骇得发现,他既因为两国联姻无法对丝冬公主在明面上下狠手,也由于丝冬公主不知什么时候起有了支持者势力而无法在暗中伤害到这个可恶的女人。”

“虚弱的大王子再是忿恨,他也顶多只能小打小闹,斥责辱骂公主几句,与从前相比,也差不太多。”

“丝冬公主如愿怀孕了。她成功生下了孩子。”

“部分投机者因此转向丝冬公主的阵营,以期获得将来更大的利益。”

“丝冬公主借此机会举办了许多聚会,逐渐有各阶的大小贵族开始出入她的宴会。她还组织了专门的读书会,以爱惜才华为借口,收拢许多年轻的学士与爱好文艺的贵族子弟。”

石观音若有所思,这些招揽人才的手段确实听起来可行。

“期间,丝冬公主还不放心,一再对大王子出手,直至再次成功生下好几个孩子,可以作为额外的保障。”

“大王子刚刚才登基为王,对屡次羞辱自己的丝冬公主的仇恨早已到达忍无可忍的地步,就想要在大权在握时暗中处决掉这个女人。”

石观音眸光微沉。

“丝冬公主却先他一步,发动了一场迅疾的宫变。她在奴隶的护卫中打开王宫的大门,忠诚的骑士领兵冲开一切阻碍。她在大贵族家族中的支持者们联合,在其他贵族得知消息反应过来之前,强行逼迫刚刚登基还没几日的大王子退位,并让这位前国王‘自杀’了。”

“王宫之外,小贵族与学士们为她奔走,安抚民众,控制舆论。一切都好像无事发生。”

“大贵族再进宫来,见到的就只有揽着抱着孩子们为不幸之事伤心哀痛的‘未亡人’了。”

“年幼的正统继承人在母亲怀抱中接受了加冕。公主殿下成为了新国王的母亲。”

石观音:“……她成了太后?不是女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