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已经大亮。
房门“嘎吱”一声被打开,露出某人萎靡不振的身影。
乌黑的眼下,通红的眼白,还有些许水肿的面庞。
如此形容憔悴的人,就是昨夜躺在**、睁着眼睛熬得通宵达旦的陆小凤。
他熬着熬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失去意识睡过去,又突然被鸡鸣声惊醒,发现此时天光大明。
陆小凤感觉自己现下拖着一副沉重的身躯,却又感觉轻飘飘的,很没着落。
正在窗边浇水的花满楼示意他桌上有早点与热水。
陆小凤随意抓起两个包子胡乱大咬几口,也没留意里面是什么馅料,就直接囫囵咽下,端起桌上刚好温热的水一饮而尽。
“哈——”碗往桌上一放,陆小凤就招呼花满楼出门。
花满楼摸摸这盆叶,又碰碰那盆花,提着水壶小心浇在植物根部的位置:“你先去。若是我赶不及,你们不必等我。我到时候直接去茶馆找你们会合。”
陆小凤这便撸袖子出门了。
昨晚和那小子夜半嚎歌,嚎上头了,就被转移了注意,都把催说书后续的事儿遗忘到脑后了。
散场后,他回小楼的路上被凉凉夜风一吹,才忽然想起来还有这事,当即就转身回去要找那小子。
结果当他翻墙进去找到那小子门外的时候,里面的灯火已经熄灭,一片漆黑。
从房间里面还传出来老大声清晰明了的呼噜声。
俨然一副夜色已深、人已熟睡的场面。
陆小凤冷笑:糊弄谁呢?我们半盏茶的功夫前,还一块在前厅鬼哭狼嚎,当时可都一副精神奕奕的模样!
里头的呼噜声更响了。
气得简直七窍生烟的陆小凤最后是被花满楼薅走的。
被拖离的陆小凤还要给房里装睡糊弄人的小子撂狠话:你给我等着!
现在陆小凤就要前去履行昨晚放下的狠话了,气势汹汹,一路疾行,杀进陆炤的新家。
刚进门,就看见陆炤正略作屈身在花老伯跟前,仰着头,长长的银白卷发随意披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动作看着好像是正在被花老伯于他下巴处抹些什么。
陆小凤一瞬间幻视了某只长毛大白猫仰着脑袋被人挠下巴。
“陆炤!”
陆炤一听来人熟悉的声音,那可真是半点不耽误,抓过花老伯的手,三两下往下巴处糊上药膏,运起大轻功,当即就从陆小凤头顶飞过,逃门外去了。
陆小凤仰头看他飞过头顶,越仰越后,差点闪了腰。
嘿,还逃!
陆小凤也会轻功啊,只不过飞不起来,跑总跑不慢的。
当陆小凤一路追至江湖茶馆大门口,发现这大清早的,还没到开张的时辰呢,大门口已经被乌泱泱的人群堵上了。
陆小凤当下就绕到后院,又翻墙进去了。
陆炤已经在茶馆大堂的说书桌案前站着,还举起醒木朝陆小凤示意:“别激动!我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先别急!”又用醒木指向茶馆关闭的大门,“人都已经在这了,等会儿就开讲!”
陆小凤抱胸站那看过来,忽然眼神一定,爆笑出声:“你下巴怎么回事?”
陆炤:“……家里草木多,昨晚被蚊子咬了。”有那么好笑吗?
张掌柜急冲冲蹿进来,绕大堂场内跑两圈检查过,觉得没什么大毛病了,又奔向茶馆大门口。
她的双手搭在门闩上,转过脸来:“昨个儿便已是群情激奋,”她看看说书桌案前的陆炤,“今日这大早上的堵在门口等,显然客官们都等不及了。要不,我们今天早点开张?”她又看看攥着擦桌布巾的舒先生。
舒先生放下布巾:“老夫是没意见,都行。就只看陆先生如何想。”说着,他也看过来。
陆炤看看他俩,又看看陆小凤。
陆小凤咧嘴一笑。
陆炤:“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早开的茶馆多钱赚。开!”
江湖茶馆的大门一经大开,原先堵在门口闲聊唠嗑或啃大饼早餐的茶客立马一拥而上,鱼贯而入,迅速占领了昨日就已经看中的座位。
不多会儿,茶馆内除了屏风区那点座位以外,全数挤满了人。别说座无虚席,后来者简直想坐到别人的腿上去。
张掌柜立刻就有所反应:先是拍板喊茶馆三人去隔壁周围借椅子,桌子就不必了,搁不下;而后亲自站在大门口,又是道歉,又是好言相劝,拦下执于入内的客人;又对茶馆里外的客人们宣布,接下来不多时日,便打算扩建江湖茶馆,到时候诸位再前来捧场,必不会再碰上而今这样的局面。
面对这样的承诺,实在挤不进来的客人也只好含恨离去,说不定等会儿说书中途,可能会有几个心有不甘的来扒窗偷听。
而成功挤进茶馆却没有独占座位的客人,也在茶馆三人借回来座椅后,老老实实从别人腿上下来,坐到椅子上去了。
舒先生的尊臀才堪堪落至说书先生的座椅上,下面的排山倒海故作遗憾的嘘声如波浪般层层拍过来。
舒先生:……
舒先生坐也不是,讲也不是,又把尊臀提起来,小眼神往陆炤这边瞅。
陆炤还能咋,只能出来将坐立难安的舒先生替换下去。
陆炤放下枸杞果子茶,把说书桌案前的大屏风一挡,施施然落座:“那今天难得,且由在下开场了。”
醒木都未曾用上,底下那真是鸦雀无声,老实得很,都巴巴地等着今日的说书后续。
陆炤觉得下巴处抹上的止痒药膏许是还没起效,仍然感觉痒痒的,忍住了用手去抓挠的念头,清清嗓子,开口道:“今日,我们便来将这故事的最后一段。一切都将在此真相大白。”
“有座城镇上,昌盛长久的门户里有个房家。”
“这房家也是奇了怪了,自家主病逝,执掌家业的既不是族中其他德高望重的前辈叔伯,也不是族中其他几脉的下一代青俊,竟是家主病逝前不久才将将迎娶进门的夫人!”
什么?虽说大家门户里时常也有老封君或是当家主母执掌中馈的,可让才过门就丧夫的新妇掌管里外一应诸事,这也太……多少有些不可理喻。
茶客们攥着茶盏皱着眉头,又不敢大声打断斗篷生的讲述,只好与周遭人头碰头凑到一处窃窃私语。
“诸位想来也觉着奇怪吧?可听在下接着往后说,便明白究竟为何了。”
“这房家的主支传到这一代,下头未成人的孩童是有,可在家主病逝后,已然长大成人能立马站出来扛起大梁的小辈却是一个也没有。”
“病重中的房家主就犯愁啊,他的爱妻已经先他一步走了,他若这时候去了,族中虎视眈眈,他年幼的孩子可如何是好?”陆炤突然沉声说道,“那些大家族里头阴私之事,想来诸位,也曾经有所听闻些许只鳞片羽。”
“于是房家主才寻摸了这么一个主意,娶个有手腕的新妇作为当家主母,暂代家主之职,掌管家业,护住他的幼子长到成人。”
有人撇撇嘴,觉得房家主到底是老了或是病了,才脑子不清醒了,不叫德高望重的族老帮衬着,反倒从外头迎一个女人来管事。
女人?女人成天不是伤春悲秋、情情爱爱,就是头脑简单、只能打个算盘,顶多管管家里头那点子琐事。女人哪里能外出经营,如何管理家业?可别上来就被那些个精明奸猾的管事给哄骗、压制了。
再说,今日是要讲说书故事的最后一段,头两段都是讲和尚与女人的情爱之事的,那这夫人岂不也要与不知哪来的和尚厮混到一处?如此浅薄女人,岂能成事?
“房家主眼光过人,这新上任的杜夫人可不一般,外表看上去,身形瘦削,脸色苍白,气质幽幽,如幽灵兰花一般的如灯美人,好似弱不禁风。”
“可当房家主病逝,白事当堂,她便手段凌厉地定下自己代幼子暂管家业的当家主母名分,与迅速抢到手的实权。白事过后,她更是雷厉风行地梳理整饬房家各业,一众管事几乎就没有犟太久的,尽数拜服。”
“虽然族中反对声不绝于耳,但是找不到她的破绽,就对主支一脉毫无办法。”
被花满楼也一并带过来的花老伯头一回听陆炤说书,这就被他所描述的杜夫人吸引到了。
花老伯情不自禁地想道,这杜夫人,看似弱质女流,实则精明强干,如此心机手段都不缺的主母也很适合他们花家啊!
“这日,杜夫人从外头商铺巡视回来,天色已然暗下去。”
“杜夫人自步入房家大门开始,大管家娘子便在她身侧随行,并告知她今日搜集来须知的实时消息。”
“有各行业今日发生了什么,行情可有变动,各商铺东家近来有什么重大变故可能对接下来的经营造成影响,族中那些贼心不死的家伙又上门过,家里小少爷今日都做了什么、学了什么,还有镇上这几日忽然来了一伙江湖人,虽然低调不张扬、踪迹不显,可行事看着像是佛门之人。”
“出现了,佛门之人,和尚又要出来了吧。”陆小凤支着下巴,盯着最前头那扇大屏风。
“杜夫人听完,刚好走到厢房门口,推门而入,房内并无他人,仅有一装着热水的大浴桶。她不须别人服侍沐浴,自己便脱衣解带,浸入温热的水中。”
“正当她放松疲累一天的身心,依靠在浴桶边沿,昏昏欲睡时,外头忽然一阵杂声由远及近,霎时便到了门外。”
花满楼微微蹙眉,这时机可不太妙。
“门外有道清透宁和的声音说:‘叨扰了,实在抱歉!但吾等佛门弟子,现下正在追凶。恶徒罪孽难恕、凶性难驯,唯恐殃及无辜。可否请施主行个方便,让吾等搜寻一番?’”
花老伯皱着脸维护心目中的当家好主母道:“虽说那佛门之人要勉强全那礼数,可到底还是冒犯了。”
“杜夫人也是一惊,考虑到恶徒的危险性,又无所谓被如此冒犯,本打算起身打理穿戴好便出门,让佛门这伙进来查查看。”
“正当水声哗哗作响,她就要出水之时,脖颈处被一张大掌死死掐住,掐得她半点声音都无法从喉咙发出。”
“一股浓郁的血腥气味从满屋子芬芳花香中剥离出来,猛地扑向她,钻进她鼻子里,叫她几欲作呕。”
“耳后传来压抑的暗沉嗓音:‘命在我手,一念之间。你最好想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