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坐这个姿势是古礼之一,也是如今的大礼,在这种姿势下人的两膝落地,臀部坐在脚踝上,因人体结构如此,使用这种坐姿的人上半身会不由自主挺得很直,显得极为端庄。

——当然,这个姿势不是因为好看才变成大礼的,只是因为当时凳子还没有传入中原,大家都是坐在席子上或者蒲团上,加上早时的服装都是开裆裤,这个坐法是能够有效遮盖下体避免出丑的最佳姿势,如此才风靡了千余年。

华国人是十分注重实用性的民族,所以,在胡凳传入后,舒适度极高的垂足坐便渐渐取代了正坐,到了宋朝时国家的官方通用坐姿也顺势改为了垂足坐,也称为“胡坐”。

正坐则更多地用于大礼以及极其正规的场合,当然还有君子之交以及私底下的周礼复辟党专用。

……呃,还有小孩卖乖的时候。

木白眨着圆眼睛,小光头看上去也格外乖巧,“先生您说,学生定然知无不言。”

王先生于是笑得愈加和善,但开口的问题却是极为犀利:“你若是明军指挥,会选在何时攻滇?”

“冬季。”木白毫不犹豫,他的答案令正学着大人模样努力盘腿的木文也看了过来,大大的眼睛里顿时盈满了困惑。

“哦?缘何选在冬季?”王先生面色不动,依然是一副笑盈盈的和蔼模样,从他的表情里完全看不出对木白答案赞成与否。

木白心中有数,自也不惧。他整理了下思路,在正常叙述和装小孩叙述间犹豫了下,最后还是选择了前者。便见小少年侃侃而谈道:“明军年初北攻草原,如今草原大势已定,却仍要官兵驻扎,若是现在攻滇,为了不出乱子,大明皇帝能够动用的便是南方的兵力。”

“云南山峦重重,天气变化复杂,还有密林作为天然遮蔽,更有明军不甚了解也难以应对的蛇鼠虫蚁以及林中瘴气,这些是北军南攻的最大困难。这个道理北元懂,有着诸多南方人的明军不可能不明白。”

“故而,冬季出兵便有三利:一则冬季林中蛇鼠毒虫俱都休眠,偶有醒着的也造不成大麻烦;二则,山中风大,瘴气难以积聚;至于这第三么……”

木白略略一顿,抬眼看了眼自家先生,在他含笑的注视下接着说道:“云南冬季寒冷,但对于北方人来说这点温度并没有什么影响,于我们而言却有些难耐,届时我们虽有地势之利,且以逸待劳,却因气候桎梏难以完全发挥,反倒会被对方将优势化为了劣势。”

除了这些因素外,其实还有一点,若论春夏秋冬四季,最能够改变地势地形的便是冬季。

别以为昆明在后世被称作春城就想当然觉得云南大部分都是四季如春的气候,他们所属的滇北地区就是典型的山地气候,受高海拔影响,冬天还是非常寒冷的。去年,木家两兄弟的冬天全靠村长和王老先生赞助的木柴才没被冻死,但也没少吃苦头。

若是遇到寒冬,那更是河流封冻,凹陷的山涧被雪填满,凸出的土丘不再明显,树叶落光后的山林会让人完全丧失了方向感,林中野兽更是会凶猛数倍,即便是最老练的猎户都不敢进入那样的森林。

而这样的气候对于北方人(没错,对于地处云南的他们来说,大明国都所在的应天府人已经是北方人啦!)来说却是十分习惯的。

在古时候打仗气候是很重要的一个因素,“天时地利”中的“天时”就是指气候和气象因素,绝对不容小觑。

譬如,当年元政府在攻打南宋的时候有好几次退兵就是因为北元军队受不了南边的酷暑,习惯了在凉爽草原纵马驰骋的骑兵部队面对水网纵横潮湿闷热的江南夏天根本适应不来。

不光人受不了,马也受不了,在相继有骑兵中暑扑街之后,当时的元军指挥只能在形势一片大好的情况下骂骂咧咧地回去了。

可笑的是,南宋政府掌握到了这项技能后自觉GET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技能,不想着如何强军退敌,只想着遇敌时施展拖字诀,死命加固城墙好让两军僵持得更久一些。一竿子文臣天真地认为,只要熬到了夏天,这帮子北方佬自然就受不了。

这样的计策前几次的确有用,但等蒙古军队在外面学到了名为“回回炮”的配重式抛石机后,形势陡然间逆转。

再坚固的城墙都无法在投石机面前保护好城中军队。长时间的防守消耗的不仅仅是意志力还有锐气,待到粮草再被消耗完了,人心散了,自然再也挡不住敌人。

南宋王朝就此瓦解。

大明王朝的帝王和臣子都是从战争中浴血而出的一代人,自然不可能不知道这个道理,所以,木白有九成把握对方会在冬季发动进攻,剩下的一成……那就得看明军是否已经收服了刚被他们打下来没多久的川贵两地的军民了。

毕竟大家都是邻居,气候相差不大,如果能够活用川军黔军的话在别的季节打起来也是很有可能的。

对于学生的一番分析,王老先生虽未明言赞同与否,但从他给木白倒上一杯蜜水的态度来看他的心情还是很不错的。

木白接过茶水,看了眼边上眼巴巴坐着的弟弟,便将蜜水分过去了一半。木文顿时眉开眼笑,捧着蜂蜜水美滋滋地吧嗒吧嗒喝了起来。

小孩子都嗜甜,木文也不例外,看到点甜食眼睛都是发光的。

不过,别看云南花草葱郁,这儿的蜂蜜一点儿都不便宜,还能抵当税费,所以,木家哪怕在他靠画像缓过气的现在也没到能吃得起蜂蜜的程度,只能偶尔从自家先生这儿蹭一点。

这个季节采割的蜂蜜都是百花蜜,小蜜蜂们酝酿了一个春天的精华全在这几滴蜜露之间啦。

正当木白美滋滋地喝着蜂蜜水时,忽然听到王老先生突如其来又抛出一个问题:“大郎为何觉得明军今年便会起兵事?”

唔,这还用问吗?木白想也没想地说道:“若无此心,云南同金陵相隔万里,我们这儿的消息哪来的这般灵通。”

按照这时代口耳相传的信息传递水平,小半年前发生的事情都能惟妙惟肖地传到这儿来,还没来个拷贝走样的。

看这着重描写北元屁滚尿流逃跑的场景以及大明如何如何威武雄壮的模样,怎么看都不是消息的自然传递吧,九成九是舆论战。

舆论战可不是现代的发明,从木白生活的那个时代就开始了,不过那时候他们的套路比较浅,多半是在大军交战前大家一起BB你做了什么坑爹事我要替天行道云云,也就是给自己一个名正言顺的名头。

现在的套路就有点深了,有的宣扬自己有多能打,有的宣传雄兵多少多少,还有的宣传自己对待收复后的地区给予什么什么待遇,总之,手段百出,就是为了在战争前瓦解民众的意志力。

看大明的情报机构在云南散布的消息已经到了他都能知道的程度,隔壁的意思简直不要太明显哦。

正这么腹诽,木白就看到眼前忽然多了一样东西,一册剪裁略有些粗糙的书册被放到了桌案之上。

木白低头一看,只见书册上书“心经”二字,脑袋里不由冒出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将东西推过来的王老先生笑得极为慈和:“大郎,你既已经做了这般模样,便莫要辜负,这佛经你且拿去诵读一二。”

“对了,若是明军攻破昆明,那我们这儿便要归大明管束,按照大明的规定,那儿的和尚可是要吃素的。”

木白:!!!

瞳孔地震!

木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思想斗争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张字数会少一点,因为字数太多不能正常上榜,之前更新的字数太多了……得压一下,大嘎见谅!

云南的佛教成分比较复杂,因为地理因素以及和中原地带接触比较晚的关系,它基本不受到我们汉族佛教的影响,而是受到临近的缅甸影响,修习的主要是南传佛教和隔壁西藏的藏传佛教。这两者都是不禁止肉食的,当然,不禁却也有限制,也不是啥都能吃。

南传佛教的教义有点类似于苦行僧,平时以乞食为主,按照他们的规定,乞求得到的是什么吃什么,所以哪怕对方给的是肉也要吃下去(这也符合佛家三净肉的概念)。

至于藏传佛教则是因为地域关系,西藏农耕条件弱,气候苦寒,所以藏族如果信佛不吃肉的话估计人就活不下去了,所以这两处的佛教教义对吃肉这点没太大要求,当然还是能不吃就不吃。

当然,事实上明政府在统一云南后还真没多管他们的信仰,别看老朱自己是个和尚,他对和尚老苛刻的。

他当年当和尚的经历也是一段传奇,大家都知道老朱是家里受灾了才去做和尚混饭吃的,作为一个小沙弥,老朱当时主要是负责底层的打扫工作,据说还被前辈压榨了劳动力,也见识到了那些和尚有多腐败。

有一次他一个疏忽,让佛前的蜡烛被老鼠偷吃了,这事还被别的和尚知道了,于是方丈便罚他清洗佛像。

寻常人认了也就认了,他不,他说:蜡烛是放在佛像前面的,好好一个佛连蜡烛都管不住算什么佛,可见佛祖压根就不存在,都是骗人的,于是偷偷在佛像背后写了一句:“发配三千里”

这事一般人真干不出,所以他对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是完全不信的,但他了不起的地方在于他不相信这些东西,却不会要求别人不信,做皇帝后他也只是很正常地管理。

也就是:我不认可你,但我承认你的存在合理的态度。

老朱作为自汉以后得位最正的皇帝,以草莽之身定鼎天下和他的性格还是很有关系的,咋说呢,在朱标死之前,总体来说他还是一个比较宽容的人,尤其是对老百姓。

正因为是穷人出身,他非常注重百姓的权益和言语自由,生怕自己派去的官员鱼肉乡里,特别规定民可以告官,而且一路府衙都不允许拦人,还在皇宫门口放了个鼓,有冤屈百姓就能敲。

他虽然是马上皇帝,但终其一生对于用兵都非常谨慎,为了大明和邻国的关系还定了十三个不征伐之国(即只要你没有反心,我绝对不会主动征伐你,不是说真的随便你乱舞我都不打你)

虽然创建了锦衣卫行督查之责,但是在末期他也废除了,是朱棣后来重新启用的。

他一辈子都在和贪腐斗争,(不过还真没剥皮充草放在府衙里这事,这事后来海瑞说的,历史上没有)明初从来不宣传廉政,因为没必要,一个时代只有缺乏什么才会宣传什么,明初搞贪腐的不是已经嗝屁就是快要嗝屁。

对官员那倒是充满了阶级仇恨(咳)

有一说一,我觉得他最大的错是定了孙子做皇帝,问题倒不是出在朱允炆如何,如果没有朱老四在朱允炆未必不能管好一个国家。但他这个举动让王位的传承制度出现了“先例”,会导致很多悲剧,这就是破窗效应,就像唐为什么整个朝代充满了血缘兄弟间的杀戮一样,就是因为有了糟糕的“先例”。

也有人说老朱最大的错是分封诸子给了朱棣机会,其实老朱这事是人算不如天算,北边他当初封了三个儿子,彼此牵制,没想到另外两个都算是英年早逝,就出现了让朱棣一家独大的局面,老朱其实后来发现不对了,但他来不及做调整就去世,如此也给了朱棣机会。

这也算是天命叭。

木小白靠着和尚身份占了不少便宜,也是时候付出代价了嘎嘎嘎嘎。

对于云南人来说元和明他们其实是没有倾向的,内心想法大概是:反正不管是谁做皇帝都管不了我们,大家了不起就是表一下忠心然后还能做土皇帝,没想到未来他们就翻车了,老朱做皇帝是真的很有一手,要不康熙怎么会说他是“治隆唐宋”,这可不单单是他要笼络汉人的缘故,土木堡之变前的大明是真的各种牛气冲天,即便到了末期也是能压着葡萄牙商队和日本摩擦的**,如果不是王朝末年的小冰河+鼠疫(←是的还有鼠疫的关系),历史还真的不知道会咋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