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说好了,文清沫儿去南市买香料。往常沫儿都是欢呼雀跃,如脱缰的小马驹,但今日一个早上过去,他还猫在房间里不出来。婉娘一时恼火,冲上去拎着他的耳朵给揪了下来。

下来虽下来了,但沫儿捂着脸,死活不肯出门。文清又是哄又是劝,最后沫儿终于放下了手。

文清看了看,纳闷道:“好好的呀,脸怎么了?”

沫儿带着哭腔道:“什么眼神儿你!好好看看,这儿,还有这儿。”

文清仔细一看,原来沫儿长了几颗痘,两颗在额头,一颗又红又亮的刚好在鼻尖。文清轻轻松松道:“我还以为怎么了呢。我也出过,没事,过几天就好了。”

沫儿用眼神的余光扫视着鼻尖的痘疮,愁眉苦脸道:“长在哪里不好,偏长在鼻子尖儿,你看看,这样怎么上街?人家会笑我的。”

婉娘又好气又好笑,奚落道:“你以为满世界人都没事干,净盯着你那颗痘呢?幼稚。”

可是不管怎么说,沫儿坚决不肯出门,宁愿冒着烈日在后园帮黄三干活。

后园一块不大的空地,原本种植着一些铃兰,但成色不太好,所以芒种之后,黄三便拔掉它改种了芝麻,每隔几天,便要去锄草,还将厨房灶台的草木灰收集了用来施肥。

芝麻在黄三的精心打理下,长得十分旺盛,如今已有一人多高,开了满株的小喇叭一般的粉白色花朵。闻香榭里都是各种名贵花草,少有种植农作物的,一块整齐的芝麻地,串串芝麻花,倒别有一番风情。

黄三正在修剪旁边的牡丹,沫儿忧心忡忡,满心思净想着鼻尖上的痘疮,不时长吁短叹。

黄三本来少言寡语,但见沫儿一副愁苦模样,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沫儿噘着嘴巴,抬头给他看:“喏。”

黄三疑惑地看了看他愁苦的小脸,茫然道:“什么?”

沫儿一脸哭相地指了指自己鼻尖上的痘疮。黄三恍然大悟,忍不住笑了,去旁边芝麻地里随手揪下一朵芝麻花,揉成一团,搽在沫儿的鼻尖上,道:“搽几次,就好了。”

沫儿将信将疑。黄三继续忙活,嘴里道:“手上脸上长的瘊子或者疣,也可以用这个搽。”

正搽得不亦乐乎,文清回来了。

文清一个人去南市进货,回来又顺便去了静域寺,可是戒色仍不在,四处打听了一番,周围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戒色的消息,这么大个人,好像凭空消失了。

沫儿道:“戒色是个孤儿,在城中并无亲人,会去哪里?不会失踪了吧?”

文清愣了片刻,转身就走,道:“我去找四叔报官去。”婉娘刚好从中堂走过来,手里扬着一封信,高声道:“不用了,戒色去了长安。”

沫儿接过一看,一张脏兮兮的草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两行字:“小僧去往长安,勿念。”落款“戒色”。?沫儿抱怨道:“去长安也不通知我们一声。”

文清松了一口气,道:“去长安也好,省得在静域寺受那些老和尚欺负。”

婉娘突然想起了什么,拿过纸条翻来覆去地看,眉头渐渐地皱了起来,表情十分怪异。沫儿伸长脖子追问道:“怎么了?”

婉娘摇摇头,勉强道:“没什么。”看到沫儿探询的目光,又道:“我一直想亲口听听戒色讲讲当时如何进入土丘,想找下有无老四遗漏的线索,没想到这个小戒色竟然一声不响去了长安,唉。”

沫儿使劲儿往脸上搽芝麻花的汁液:“估计出了这档子事儿,他心中害怕,所以逃走了。”

婉娘沉默了片刻,突然道:“沫儿,如今天气热,想不想找个地方避暑去?”

沫儿首先想到的就是天炎山庄,跳起来叫道:“好啊好啊。那里晚上有梨园表演,还有免费的瓜果吃呢。”忘了脸上的痘疮,当即洗了手,催着文清赶车。

车出了修善坊,穿过新中桥,不往东走,反而往西,竟然去了清风巷。

但又不进巷子里面,而是在外面绕来绕去地看。太阳毒辣,沫儿满脑门子的汗,着急道:“要看就进去啊,在外面做什么?”

婉娘不答,只顾四处张望。见隔壁街口一个赤膊胖子捧着个精致的紫砂壶坐在家门口乘凉,过去施了一礼,道:“这位大哥,我想租个房子,您这里有没有空的?”

胖子戒备地上下打量了婉娘等人一番,道:“没有,不租。”

婉娘娇滴滴道:“您这里没有,这附近可有?听说这里有空着的院子。”

胖子阴沉着脸道:“有也不租。走吧走吧,别浪费口水。”

婉娘讨了个没趣,也不生气,娇笑道:“这位哥哥脾气真倔,一看就是个耿直善良之人。”胖子的脸色缓和一些,但仍一脸警惕。

婉娘一边说一边朝着沫儿打眼色,要他上前附和。沫儿刚才一时冲动出了门,这下子又想起鼻尖那颗痘疮了,躲在文清身后死活不肯露面。文清无奈,赔着笑脸道:“老叔行行好,大热天的,我们租不到房子,心里实在着急。”

胖子的脸又板了起来。沫儿忍不住了,不待婉娘说话,上前转了一个圈,惊喜道:“老叔,您这块地方可真是块风水宝地,冬暖夏凉,聚财旺丁。您在这儿住了多年了吧?”

胖子眼里透出一丝得意,点头道:“嗯,这是我祖上置办的。”

婉娘装模作样看了一番,正色道:“正东之向,位置稍高,青龙抬头,进财进禄。这位大哥今年定能发大财。”

胖子小心地放下手中的紫砂壶,换上一副笑脸,搓着手道:“嘻,还真有两下子哩。嘿嘿,今年刚做了一笔好生意,趁着天热回来歇几天。”

沫儿趁机道:“我看前面那个巷子,阳气不足,阴气不畅,虽看着僻静,倒不像是十分平安似的。”

胖子张大了嘴巴,一拍大腿道:“哎呀,连个小娃道行都恁深,刚才失敬了。”看看左右无人,道:“我刚才说的,就是这么个意思。不是我这人嘴巴毒脾气臭,不想让你们租房子。我跟你们说,这房子我守着几十年了,那个巷子里,我就没见谁住进去能得个好儿!”

婉娘微微噘起嘴巴,秀眉微蹙道:“唉,我们也是没了法子,如今找个条件不错的院子着实难了。”

胖子坚决地将手一挥,颇有气势地道:“那也不能租这里。”他凑近婉娘,神神秘秘道:“几月前,这里住了个小女孩,没多久就疯了。”

难道当时在场的就是这个胖子?沫儿大感惊奇,迅速给婉娘递了个眼神。

婉娘吓得掩住了嘴巴,惊恐道:“怎么回事?”

胖子道:“这我可不知道,光见刚来是好好的,住了一个多月,就净往鸡窝里钻。那两天我还打量着帮她找下她家里人呢。”

沫儿忽然拍手道:“我知道啦,老叔您家里能看到她住的小院对不?”

胖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是,我这边地势高些。不过我可不是故意偷窥人家。”

文清紧张道:“您还看到什么啦?”

胖子道:“也没看到什么,就见了几次小女孩。后来小女孩被人领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不过那几所房子半夜里咕哩咕咚的,有时候会有些奇怪的声音,要不是我这祖屋风水好,镇得住,我早就搬家了!”

婉娘连连点头,又低声笑道:“我跟您说实话吧,我们找这里,也是看出这些宅子布局有些问题,所以想找到主家,看能不能做成这笔生意。不过您这所宅子倒是得了地气,因为它的风水不畅,把好风水都引到您这儿来了。”

胖子听得心花怒放,眉毛都飞了起来。婉娘又道:“大哥知不知道,这巷子是谁家的房子啊?”

胖子得意道:“别人不知道,我是这里的老住户,最清楚不过。这是开国侯鳌爷家的房产,这几年一直是个壮年男子在打理。”

沫儿忙问:“那男子什么样儿,您见过吗?”

胖子摇摇头,道:“只远远打过照面,个子挺高,黑面短须。”

三人辞别胖子。文清道:“开国侯?听起来似乎有些耳熟。”

婉娘轻轻道:“鳌公。”

这么说,盅虫一事,确实是和鳌公有关了。三人都不再出声,闷头不响回到了闻香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