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兰在闻香榭住了三日。这三日,婉娘又是用银针,又是用醒脑安神的香粉花露,小兰情况才有所好转,她不再往黑暗里躲,不再瑟瑟发抖,但是无喜无嗔,叫吃饭便吃饭,叫睡觉便睡觉,如同木头人一般,对那日发生何事更是问不出任何端倪来。

据婉娘说,她这是吓散了魂魄了,只剩下行尸走肉,任谁也回天无力。闻香榭目前能做的,只是送了她一瓶紫蜮膏、一盒冷香粉,让她仅有的身心凝聚,不至于让邪祟占用了肉身。

这日一大早,曾绣来接小兰。她抱着小兰哭得哽咽难言,知道小兰傻了更是心痛不已,但却并不多话,只将她这一个多月来存下的金银珠宝,连同头上戴的仅有的步摇首饰都摘了下来,全都送了婉娘作为谢礼。

送走曾绣曾兰,文清和沫儿心里都有些难受。一个如此漂亮乖巧的小女孩就这么无端端成了行尸走肉,真是可怜。而曾绣卖身青楼,妹妹是她生活的全部希望,却遭此打击,更是悲惨。

黄三已经摆好碗筷,婉娘仍对着曾绣送来的一堆金银珠宝发呆。沫儿嘀咕道:“曾绣怎么不说让婉娘帮忙查下原因呢?”

文清愣头愣脑道:“怎么没求?这一堆财物,婉娘不是已经收了吗?”沫儿恍然大悟,不由佩服曾绣的聪明。

曾绣显然知道,若是明里提出要婉娘帮忙查找元凶,婉娘定然一口回绝,但如此倾囊而出,婉娘但凡有一点不忍之心,多半会努力为治好小兰做些补偿。

沫儿性格多疑,有些时候反倒不如文清大智若愚。他朝文清挤眉弄眼了一阵,伸出大拇指对文清做了个“佩服”的手势。

婉娘茫然道:“什么呀?”

沫儿不客气道:“小兰一事,你打算怎么办?”

婉娘睁大眼睛:“曾绣委托我找小兰,我已经找到了呀。还要怎样?”

沫儿最见不得婉娘装傻,老气横秋道:“那你收了人家那么多钱干吗?赶紧给人退回去。”

婉娘双手一搂,将整个包袱都抱在怀里,一副老财迷的样子,嫣然道:“送上门的钱财再退回去,可不是我婉娘的做派。”哼着小曲儿上了楼,走到一半,回头笑眯眯道:“我可没应承曾绣其他事。你们俩要是想当英雄,主动接了这件事,我也不拦着。”

给公孙玉容送去紫蜮膏已经多日,婉娘今日要去回访,本来不用这么多人去,但沫儿惦记着公孙玉容好客,定会有好吃的,非要跟来。

门房通报了好久,才见一个丫头匆地跑出来,带了她们去偏厦坐下。又等了一炷香工夫,小豹闯将进来,草草施了个礼,心不在焉地敷衍了几句,便叫送客。

沫儿老大失望,忍不住道:“公孙小姐呢?她手臂上的疮疖怎么样了?”

小豹叹了一口气道:“小姐……不便见客。”看了看婉娘等关切的眼神,一顿足道:“算了,你们也不是外人,小姐心情不好,正在房间哭呢。”

下个月是于清的祖母于老太太七十寿辰,前日府里便请了一个道长来。据说这个道长法力高强,堪舆风水、查病驱邪样样在行,在皇家贵族中颇具名气,于家费了好大的人情才请回来,几件事情都算的极其准确。老太太一高兴,便将怀有身孕的孙媳妇也叫了来,说要请道长帮忙看看怀的这第二胎是男是女。哪知道长一见到公孙玉容,语气大变,直言公孙玉容今年犯太岁,克夫克祖,特别是刑克老太太,若继续留在府中,定然对老太太不利;唯一的破解之法便是找一处僻静简陋之地,静修九个月,待身上戾气化尽才可重新回府。

于清同公孙玉容夫妻情深,一听便觉得不妥,当即拒绝,大家闹得不欢而散。老太太虽然没当场表态,但显然对此事深信不疑,这两日便开始哼嗳,说浑身疼痛。无奈之下,今日一早,于清的母亲于夫人过来劝解公孙玉容,说为了老太太的安危,恳请公孙玉容忍着一时半会儿,搬出去避避风头。于清争执了几句,却被于夫人骂“不孝”、“只顾着媳妇儿”,公孙玉容哪里受过这般气,自己在房间里哭了起来。

婉娘听了,疑惑道:“公孙小姐犯太岁?我还是不信。”小豹性格同公孙玉容一样,眼里最揉不得沙子,愤愤道:“凭他什么鬼老道说得天花乱坠,我也不信。”

婉娘想了一下,道:“婉娘也略懂看相,不如小豹姑娘带我去看看吧。”小豹大喜,也不通传,只管带了婉娘和文清沫儿去了公孙玉容住的北院。

公孙玉容正在椅子上抹眼泪,见婉娘进来,忙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强笑道:“婉娘的紫蜮膏好用得很,我的手臂已经好了。”一边吩咐小虎倒茶,一边伸出玉臂给婉娘看,果然已经恢复如常,一点疤痕都未留。沫儿特别留意她的腹部,发现那条黑气已经不见,气色也好了很多。

公孙玉容按照婉娘的吩咐,每隔两个时辰,便在眉心、太阳穴、天枢穴及手臂上的疮疖等处搽上紫蜮膏,并轻揉至完全吸收。刚开始时,只觉得睡眠好了些,恶心呕吐症状略微缓解。满三日后,突然一阵肠鸣,肚子微热,身体如同卸下千斤重担一般轻松,各种反胃、心慌全不见了,原先微隆的小腹也平了下去。请医搭脉,发现并无孕气。公孙玉容只道自己误以为怀孕,并不十分惋惜,还隐隐庆幸。今日若不是心情不好,她容光焕发的样子真看不出是已经育有一子的少妇,精神气色都同少女毫无差别。

婉娘放了心,笑道:“那就好。”看着她犹有泪光的脸,关切道:“小姐……这是怎么了?”公孙玉容不好同外人讲家事,尴尬一笑,含糊道:“也没什么事。”

小豹早已按捺不住,气鼓鼓道:“也就小姐好脾气,如今身子刚好,小公子又年幼,还要被赶出去住到那个乱糟糟的地方,是欺负我们娘家没人吗?要我说,直接让娘家舅老爷一顶小轿接回去,大不了长期住娘家,看公子着不着急。”

小虎忙小声制止:“小豹你不要添乱了,要是这个能行得通,还用你说?”公孙玉容的眼圈儿顿时又红了,委委屈屈地坐在椅子上,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样子。

小豹更加气愤,连说带比划道:“你是没去看,那么小一个院子,这么矮的屋檐,烂桌子破椅子,一股难闻的腥味,别说小姐这么娇贵的身子,我都受不了,还九个月不让出门,直接闷死得了。哼,公子刚才去找老夫人了,不管怎样,至少要换一个好点的院子。”原来那老道声称,为了给老夫人祈福增寿,同时消除公孙玉容身上的煞气,她必须居住得越破旧越好,给指定了一个院落,要七日后搬进去。刚才小豹陪同于清去看,发现小院极其破败,实在不是人住的地方。

小虎不无担忧道:“但愿公子能说服老爷夫人,不出去住最好。”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完全不顾婉娘等人在场。

公孙玉容毕竟是大家闺秀,十分不好意思,喝道:“小虎小豹闭嘴!这事我心里有数,不用你们管。”小豹将嘴巴撅得老高,小声嘟哝着表达自己的不满。

婉娘却听得极为认真,仔细打量了公孙玉容的五官,断然道:“小姐丰颔重颐,鼻挺面润,最是旺夫兴家,绝非克父克祖之命。”

公孙玉容眼睛一亮,道:“真的?”

婉娘正色道:“当然,婉娘看相虽然粗浅,但从不信口开河。”公孙玉容破涕为笑,接着又发愁道:“我自然信婉娘的,可是,”她伸手指指上面,撅嘴道,“我婆婆和老太太却不一定信。”

婉娘想了片刻,道:“不如这样,小豹把地址给我,我先去看看那个小院,再找魏夫人、薛夫人、卢夫人等几个同老太太相熟的给吹吹风,就说搬出去对小公子不好,说不定老太太心疼重孙子,就不让你出去了呢?”

公孙玉容一跺脚道:“要依我以前的脾气,早就不管不顾了……”公孙玉容本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但随着成亲、有了孩子后,已经成熟了许多,早不像以前那么任性,也不忍让夫君为难。听婉娘如此说,想想也没有其他的法子,只好道:“那多谢婉娘了。”

婉娘笑道:“公孙小姐等我的好消息吧。”

公孙玉容总算又高兴了起来,吩咐小虎拿了两碟果子给文清沫儿吃。婉娘好奇道:“那个道长,是什么样子的?”

公孙玉容道:“看起来其貌不扬,个头挺高。不过他掐算了好几件过去的事儿,都算的极准,所以老太太信得跟什么似的。”

婉娘惋惜道:“可惜我没福气,要是有缘见他一面,还可请教一二。”

小豹不满道:“什么道长,我看就是个害人精,板着一张脸一点表情都没有,身上不知什么味儿,香炉不是香炉,脂粉不是脂粉的,混着一股中药味儿,哪有一点仙风道骨的感觉!”

婉娘忍不住笑了,道:“小豹姑娘尽得小姐真传。”公孙玉容也笑着道:“她就是个直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