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分,公蛎正躲在角落里吃午饭,却见一个小伙计拉着哭得泪人儿般的二丫,东张西望,一看到公蛎,便朝他走来。

公蛎首先想到的,便是打碎瓶子事发,钱耀宗指使伙计带着二丫来找他讨账来了,心想一定抵死不认,反正自己容貌大变,只说之前“兄长”干的,同自己毫不相干。

谁知二丫连哭带叫飞扑过来,抱住了他的腿,完全不因他容貌变化而有任何生分。

公蛎有些尴尬,只好蹲下来,装模作样问道:“怎么了?”

二丫一下子又抱住了他的脖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脸憋得乌青。旁边小伙计忙回道:“她家大人不见了,刚去找你也不见,哭得什么似的,要回家呢。”原来今早钱串子走了,钱耀宗也不知所踪,房间里只剩下二丫一个人,醒来哭得什么似的,影响其他住客,伙计只好带她出来。

公蛎自己还是个没成亲的小伙子,平常带她玩儿也就算了,如今又搂又抱的,实在不习惯,推了几下,她像只八爪鱼一般粘在公蛎身上,怎么都拉不下来,只好由她。因问道:“你爹爹呢?”

二丫抽泣着摇摇头。小伙计小声道:“我昨晚就听见他说手痒,还问我们这儿可有赌局,估计一大早就去了……”

这个讨嫌的钱耀宗,又去赌了。公蛎见二丫哭得伤心,哄她道:“玉姬别哭,你爹爹外出玩耍,估计晚上便会回来了。你安心在房间里等着。”说着将二丫撕扯下来递给小伙计,示意他送回房间。不料小伙计躲闪了一下,眼睛往中年伙计那边一溜,欲言又止。

中年伙计走了过来,面有难色道:“这个么,钱家少爷带着她住了五晚,加上这几日的伙食,已经超出定银额度。昨天我已经催他要补足定银的,可巧儿他今早就不见了。”

小伙计补充道:“昨晚傩戏未结束他已经不见了,却将孩子留在这里……”言下之意,钱耀宗为了逃账,故意将孩子丢在这里,自己跑了。

二丫收了哭声,蜷缩着蹲在公蛎脚下,一双眼睛泪汪汪瞧着公蛎,比刚才哭叫更让人觉得可怜可爱。

小伙计探询道:“要不,公子您先给看着……”中年伙计打断道:“这怎么行!我们店的事儿,怎么能推到客人身上呢。”说着亲亲热热、客客气气道:“要不这样,龙公子您同这孩子熟悉,她也信任您,钱公子欠的钱暂且欠着,麻烦你将孩子送回家,我给您出车马费,行不行?”

二丫破涕为笑,扯着公蛎的衣襟热烈附和道:“好啊好啊,蛇哥哥你送我回家。”

公蛎本想说,凭什么我要送她回家,可是看到二丫的目光,心又软了,无奈答应,不过心里隐隐感觉好像上了两个伙计的当一样。

公蛎带二丫来到大马圈,根据她的指点,绕过一条巷子,轻易便找到了钱家。

门楼围墙齐整,大门朱漆剥落,露出厚实的木板,看样子还算是个小康人家。公蛎见大门虚掩,道:“你回去吧,一个人可不要再出门。”

二丫紧紧拉住公蛎的衣摆,咬着下唇,眼神很是奇怪。公蛎巴不得赶紧摆脱这个小累赘,上前敲门叫道:“有人吗?”

无人应声。公蛎正要再敲,二丫侧耳听了听,高兴起来,道:“我娘在家。”接着嘴巴撅了起来。公蛎见她神色有异,道:“怎么,不高兴吗?”

二丫低头掐着手心,道:“你……还来看我吗?”

公蛎脱口道:“我还有事呢。”见二丫泪珠已经在眼眶打转,忙补充道:“等我办完事情便来看你。”

二丫眼泪汪汪道:“好,一言为定。”伸出小指在公蛎小指上一拉。公蛎哪见过这种小女儿家的玩法,觉得十分好笑,和蔼道:“快进去吧。”

二丫却恋恋不舍,摇晃着他的衣袖央求道:“你送我进去。”

公蛎索性好人做到底,牵了她的手推门而进。院子还算宽敞,前面七纵八横地扯了好多绳子,搭满了花花绿绿的衣服;后面堂屋前面,一个身量苗条的女子正在井台上洗衣服,明明听到有人来,只是偏了一下头,并不抬眼。

公蛎很为自己的容貌抱歉,一边用眼神问二丫这是否是她娘,一边微微施礼,道:“请问钱家娘子在吗?”

那女子啪的一声将手中的衣服甩在水桶里,抬起头恶狠狠道:“回来便回来了,鬼叫什么?”大热天的,她却蒙着个面纱,只露出两只眼睛来。

公蛎吓了一跳,道:“你就是……”听到二丫叫了句“娘”,忙道:“二丫交给你,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在下……”

钱夫人高氏瞧也不瞧公蛎一眼,冲过来一把抓起二丫,往她背上拍打:“你长大了是吧,如今连家都不想回了?”

公蛎的“告辞”两个字生生咽了下去,连忙上去拦阻。高氏松开了手,见二丫咧嘴欲哭,喝道:“站好!闭嘴!不得出声!”二丫果然收声,颤颤巍巍站着,连眼泪都憋着不敢流下来。

公蛎忍不住道:“你怎么不问青红皂白乱打孩子呢?她这么大点,要去哪里还不是大人带着?”

高氏如同现在才看到公蛎一般,傲慢地瞥了他一眼,冷冷道:“谁要你多管闲事?我管教孩子,无需外人插嘴。”抱了二丫扭身回房,把公蛎晾了院子中。

她有些江南口音,便是骂人也不显得过于凶悍,很是好听。但这个白眼,很让公蛎不受用。

真是好心没好报。公蛎忿忿地朝地面吐了一口唾沫,悻悻地回了如林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