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楚地听到了这个声音,而且知道他所处的环境:巨大的大厅,黑色的窗户。光明来自那些噼啪作响的火把。他的部长同事继续说道:“我们的圣战就是‘清除’。我们要将摧毁人类的东西彻底清除。”

在雷托的记忆中,那个演讲者曾经是一位计算机专家,一个懂得并且服务于计算机的人。他刚想深究下去,整个场景却消失了,换成甘尼玛站在他面前:“哥尼知道。他告诉我了。它们是邓肯的原话,是邓肯在门泰特状态下说的。‘做好事消除的是恶名,做坏事消除的是自我意识。’”

这肯定是未来——很久以后的未来。但是他感到了它的现实性,就像体内无数生命的过去一样真实。他喃喃自语道:“这是未来吗,父亲?”

父亲的形象用警告的口吻说道:“不要主动招灾惹祸!你现在学习的是如何在涌入意识的碎片中作出选择。如果不掌握这种技巧,你会被汹涌的意识碎片淹没,无法在时间中定位。”

浅浮雕一般的影像无处不在。未来扑面而来,撞击着他。过去——现在——未来。没有真实的界限。他知道自己必须跟随这些影像,但他同时却害怕跟随它们,唯恐无法回到以前那个熟悉的世界。然而,压力之下,他不得不停止自己的抗拒行为。这是一个全新的宇宙,他无法通过静止的、贴上标签的时间片段来了解这个新宇宙。在这里,没有哪个片段会静止不动。事物再也没有顺序,也毫无规律可言。他不得不观察变化,寻找变化本身的规律,不知不觉间,他发现自己已经走进一个巨大的时空隧道,看到了未来中的过去、过去中的现在、过去和未来中的此时此刻。在仅仅一次心跳的时间里,无数世纪的经历汹涌而来。

雷托的意识自由地飘浮着。他不再为保持清醒而冷眼旁观,也不存在障碍。他知道纳穆瑞过一会儿要做什么,但这仅仅占据了他意识的一角,与其他无数个未来共享着他的意识。他的意识分割成了无数片段,在这个意识中,他所有的过去、所有的体内生命,都融入了他,成为他自己。在他体内无数生命中最伟大的那一个的帮助下,他成了主导。他们成了他。

他想:研究某个东西时,必须拉开一段距离才能真正发现其中的规律。他为自己赢得了距离,他能看见自己的生命了:他纷繁庞杂、数量无比巨大的过去是他的负担,是他的乐趣,也是他的必需。出生之前便拥有的过去使他比常人多了一个维度。从现在起,父亲不再指引他了,因为不再有这个需要了,拉开距离之后,雷托自己就能看得清清楚楚,洞见过去和现在。极目过去,他看到了他的终极的祖先——就是人类本身,没有这个祖先,遥远的未来便不可能存在。距离带来了新的准则、新的维度。不管他选择什么生活,他都能借助自己无比丰富的经验生活下去,不为任何人所控制。这些经验是无数个世代的积累,任何一个单一生命都无法与之相比。被唤醒之后,这个经验综合体拥有巨大的力量,相比之下,他此前的独立自我只能黯然失色。这个综合体可以作用于某个个体,也能使自己强加于某个民族、社会或是整个文明之上。有人告诫哥尼要提防他,这便是原因所在。这也是让纳穆瑞的尖刀守在一旁的原因。他们害怕看到他体内的力量。没人能看到它的全部威力——连甘尼玛也不行。

雷托坐了起来,发现只有纳穆瑞还等在这里,注视着他。

雷托用老年人的声音说道:“每个人的极限各不相同。预知每一个人的未来,这只是一个空洞的神话。当下这个时间段内,只有最强大的力量才能被事先预知。但是,在一个无限的宇宙中,‘当下’这个概念实在太大了,人类的意识实在难以全面把握。”

纳穆瑞摇了摇头,表示没有听懂。

“哥尼在哪儿?”雷托问道。

“他离开了,他不想看到我杀了你。”

“你会杀了我吗,纳穆瑞?”雷托听上去像在恳求这个人快点杀了自己。

纳穆瑞的手离开了刀把:“既然你让我这么做,那我偏不杀你。因为你觉得无所谓,所以……”

“无所谓——这种病症摧毁了很多东西。”雷托说道,自顾自地点了点头,“是的……文明本身都会因此消亡了。到达更复杂的意识水平之后,似乎必须付出这样的代价。”他抬头看着纳穆瑞,“他们让你来看看,看我是不是有这种态度?”他意识到纳穆瑞不仅仅是个杀手,他比杀手狡猾,也比杀手深刻。

“有这种态度,说明你无法控制你所拥有的力量。”纳穆瑞说道,但这是句谎言。

“无所谓的力量,是的。”雷托站了起来,深深地叹了口气,“其实,我父亲的生命并没有那么伟大,纳穆瑞,他作茧自缚,为自己在‘当下’制造了一个挣脱不出的陷阱。”

哦,保罗,你就是穆阿迪布,

众生的救世主,

你在呼吸之间,

释放了飓风。

——摘自一首穆阿迪布赞歌

“决不!”甘尼玛说道,“我会在新婚之夜把他杀掉。”语气斩钉截铁,不容分说。厄莉娅和她的侍卫已经劝了她半个晚上,这间寓所里一直没安静下来,不断有新的侍卫前来助阵,送上新的食物和饮品。整个神庙和它附近的皇宫都惴惴不安,等待着迟迟未作出的决定。

甘尼玛从容地坐在她寓所内的一把绿色悬浮椅上。屋子很大,粗糙的黑色墙面模拟着穴地的岩壁,然而天花板却是水晶的,折射着绿色的光芒。地面上铺着黑色地砖。屋子里没几样家具:一张小小的写字台、五把悬浮椅和一张放置在凹室内的弗雷曼式小床,甘尼玛穿着一件黄色的丧服。

“你不是个自由人,你无权决定你的生活。”厄莉娅第一百遍重复道。这个小傻瓜迟早会明白这一点!她必须同意与法拉肯的婚约!她必须!她大可以今后干掉他,但根据弗雷曼人的婚俗,只有在她表示首肯之后,婚约才有效力。

“他杀了我哥哥,”甘尼玛说道,坚持着这个有力的理由,“大家都知道。如果我答应了他的婚约,每个弗雷曼人都会唾弃我的名字。”

这也是你必须要同意这门亲事的原因之一,厄莉娅想。她开口道:“是他母亲干的。他已经为此将她流放了。你还要求他什么呢?”

“他的血,”甘尼玛说道,“他是科瑞诺人。”

“他公开谴责了他的母亲。”厄莉娅反驳道,“至于下层弗雷曼人,别管那些乌合之众怎么说。他们只会接受我们要他们接受的东西。甘尼,帝国的和平要求你……”

“我不会同意,”甘尼玛说道,“没有我的同意,你无法宣布婚约。”

甘尼玛说话时,伊勒琅走进了屋子,先是询问地看了厄莉娅一眼,随后又看了看她身边那两个垂头丧气的侍卫。厄莉娅懊恼地举起双手,随后整个人都瘫倒在甘尼玛对面的椅子中。

“你来跟她说,伊勒琅。”厄莉娅说道。

伊勒琅拖过一把悬浮椅,坐在厄莉娅身旁。

“你是科瑞诺人,伊勒琅,”甘尼玛说道,“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她站起身,走到她的小床旁,盘着腿坐在上面,目光炯炯地盯着眼前的两个女人。伊勒琅和厄莉娅一样穿着黑色长袍,兜帽甩在脑后,露出了她的金发。

伊勒琅瞥了厄莉娅一眼,然后站起身,走到甘尼玛对面:“甘尼,如果杀人能解决问题的话,我会亲自前去杀了他。你说得不错,法拉肯和我有相同的血脉。但是,除了对弗雷曼人的承诺之外,你还有更重要的责任……”

“你嘴里的话比我敬爱的姑姑说的强不了多少。”甘尼玛说道,“‘兄弟的血是洗不掉的’,这条弗雷曼格言并不是说说而已。”

伊勒琅紧闭双唇,随后又开口说道:“法拉肯扣留了你祖母,他也扣留了邓肯,如果我们不……”

“对于发生的一切,你们的解释不能让我满意。”甘尼玛看着厄莉娅和伊勒琅,“邓肯曾经为保护我的父亲献出了生命。或许这个死而复生的家伙不再是……”

“邓肯的任务是保护你祖母的安全!”厄莉娅越过伊勒琅看着她,“我相信他是没办法才选择了这么做。”她暗自想着:邓肯!邓肯!你真不应该选择这种方式啊。

甘尼玛盯着姑姑,研究着厄莉娅的语气:“你在撒谎,天堂之母,我听说了你和我祖母之间的争执。有关我祖母和邓肯的事,你隐瞒了什么?”

“我都告诉你了。”厄莉娅说道,但在如此直截了当的指责面前,她还是不由得一阵恐惧。她意识到她过于疲劳,放松了戒备。她站起身来:“我知道的东西你全都知道。”她转身面对伊勒琅,“你来劝劝她。一定要让她……”

甘尼玛用一句刺耳的弗雷曼诅咒打断了她,从未成熟的嘴唇中冒出这样的话,实在令人震惊。骂完之后,她接着道:“你认为我只是个小孩子,你有大把时间来规劝我,而我最终会被你劝服的。你想得美。哦,天堂之母,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我内心的年龄。我会听从他们,而不是你。”

厄莉娅勉强控制着自己,没有开口反驳,只是恨恨地盯着甘尼玛。她也成了邪物吗?这个孩子是谁?她对甘尼玛的恐惧又加深了一层。她也向体内的生命妥协了吗?厄莉娅说道:“过一段时间,你会明白过来的。”

“过一段时间,你可能会看到法拉肯的鲜血流淌在我的刀上,”甘尼玛说道,“相信我。只要把我俩单独留在一起,我们中的一个就会死去。”

“你以为你对你哥哥的感情在我们之上?”伊勒琅问道,“别傻了!我是他的母亲,也是你的母亲。我是……”

“你从来不了解他,”甘尼玛说道,“你们所有人,除了我敬爱的姑姑,你们总是把我们看成小孩。你们是傻瓜!厄莉娅知道!你看,她有意回避……”

“我什么也没回避。”厄莉娅说道,但她却转身背对着伊勒琅和甘尼玛,盯着那两个女侍卫。那两人装作什么也没听见的样子,她们显然已放弃了说服甘尼玛的尝试,或许还对她有些同情。厄莉娅生气地把她们轰出屋子。侍卫离开时,脸上明显带着庆幸的表情。

“你回避了。”甘尼玛坚持道。

“我只是选择了一条适合我的生活道路。”厄莉娅说道,转身看着盘腿坐在小**的甘尼玛。她难道已经向体内生命妥协了?厄莉娅想从甘尼玛的眼睛中看到线索,但没有任何发现。接着,厄莉娅想:她看到了我作出的妥协吗?她是怎么发现的?

“你害怕成为无数生命的窗口。”甘尼玛谴责道,“但我们都是出生前就有记忆的人,我们知道会这样。你会成为他们的窗口,无论你是有意还是无意。你无法拒绝他们。”她暗自想道:是的,我知道你——邪物。或许我会步你的后尘,但现在的我只会可怜你、鄙视你。

甘尼玛和厄莉娅之间陷入了沉寂。伊勒琅所受的贝尼·杰瑟里特训练注意到了这种寂静。她挨个看了看她们,问道:“你们为什么突然这么安静?”

“我刚好想到了一个问题,需要集中精力。”厄莉娅说道。

“等你有空的时候再想吧,亲爱的姑姑。”甘尼玛嘲笑道。

厄莉娅强压住疲惫引发的怒火,说道:“够了!让她自己想想吧。或许她会想明白的。”

伊勒琅站起身说道:“天都快亮了。甘尼,在我们离开之前,你愿意听听法拉肯发来的最新的消息吗?他……”

“我不听,”甘尼玛说道,“而且,从现在开始,也不要用那个愚蠢的昵称来称呼我。甘尼!别用这种称呼,别以为我还是个孩子……”

“你和厄莉娅怎么会突然间不作声了?”伊勒琅问道,回到她刚才的问题上。但这一次,她悄悄地用上了音言。

甘尼玛仰头大笑起来:“伊勒琅!你敢在我身上用音言?”

“什么?”伊勒琅被吓了一跳。

“你在教你的祖母吃鸡蛋。”甘尼玛说道。

“什么意思?”

“这句俗语我知道,而你却从来没听说过。想想这个事实吧。”甘尼玛说道,“这是一句表示蔑视的俗语,它流行的时候,你们的贝尼·杰瑟里特姐妹会还很年轻。如果这还不足以让你清醒的话,问问你的父皇母后为什么要给你起名叫伊勒琅,是毁灭的意思吗?”

尽管受过控制表情的训练,伊勒琅的脸还是涨得通红:“你想要挑衅我吗,甘尼玛?”

“而你想要在我身上用音言。用在我身上!我还记得第一个掌握这种技巧的人。我记得那一刻,毁灭的伊勒琅。现在,你们俩,出去。”

但厄莉娅却被激起了兴趣,来自体内的建议使她忘却了疲劳。她说道:“或许我有一个能改变你想法的建议,甘尼。”

“还叫我甘尼!”甘尼玛厉声笑道,“你自己想想吧,如果我想杀死法拉肯,我只须按照你的计划办就行。我猜这一点你已经想到了。要提防突然听话的甘尼啊。你懂吗?我一直都对你很坦率。”

“我就是这么希望的,”厄莉娅说道,“如果你……”

“兄弟的血不可能被洗净,”甘尼玛说道,“我也不会在弗雷曼人面前成为一个叛徒。决不原谅,决不忘却。这难道不是我们的基本信条吗?我在此警告你们,而且我还要对公众宣布:你们绝不可能诱骗我答应与法拉肯的婚约。谁会相信呢?法拉肯自己都不会相信。听到这个婚约的弗雷曼人只会在暗中偷笑说:‘看到了吗,她把他诱进了陷阱?’如果你们……”

“我知道。”厄莉娅道,走到伊勒琅身旁。她注意到伊勒琅呆呆地站在那儿,沉浸在震惊之中——她明白了这场对话将走向何方。

“如果我答应,我就是在诱他中计。”甘尼玛说道,“如果那就是你们需要的,我会同意,但他可能不会上当。如果你希望这个假婚约能值些钱,帮你买回我的祖母和你珍贵的邓肯,那也行。这算是你的造化。但法拉肯是我的,我要杀了他……”

伊勒琅转过头来看着厄莉娅:“厄莉娅!如果我们真的这么做……”她有意顿了顿,让厄莉娅想象一下兰兹拉德联合会内的各大家族的愤怒、厄崔迪家族的名誉将承受的毁灭性打击、宗教信仰的破灭,还有随之倒塌的大大小小的社会上层建筑。

“……对我们将大为不利。”伊勒琅继续道,“所有对保罗预知能力的信仰都将毁灭。它……帝国……”

“有谁胆敢挑战我们的权力?我们有权决定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厄莉娅平静地说道,“我们是错误与正确的裁定者。我只须宣布……”

“你不能这么做!”伊勒琅抗议道,“保罗……”

“只不过是教会和国家的一个工具而已。”甘尼玛说道,“不要再说傻话了,伊勒琅。”甘尼玛摸了摸腰间的晶牙匕,抬头看着厄莉娅,“我错误地判断了我聪明的姑姑、穆阿迪布帝国内的圣人。我真的看错你了。把法拉肯骗到我们的客厅来吧——如果你想这么做的话。”

“这么做太鲁莽了。”伊勒琅竭力反抗道。

“你同意婚约了,甘尼玛?”厄莉娅没有理睬伊勒琅,直接问道。

“前提是满足我的条件。”甘尼玛说道,她的手仍然没有离开晶牙匕。

“我不参与这件事,”伊勒琅说道,她的手出汗了,“我本想促成一个真正的婚约,以愈合……”

“厄莉娅和我,我们会给你一个更加难以愈合的伤口。”甘尼玛说道,“尽快带他到这儿来,如果他愿意来的话。或许他会同意的。他怎么会怀疑我这么一个小孩子呢?让我们准备一个正式的订婚仪式,需要他亲自出席。再制造一个让我和他独处的机会……只要一两分钟……”

伊勒琅在真实的甘尼玛面前战栗着。现实不就是这样吗?在可怕的血腥斗争中,弗雷曼人的孩子与成人没有区别。弗雷曼人的孩子习惯于在战场上杀死受伤的敌人,让女人可以省点力气,直接收集战场上的尸体就行,然后把它们送往亡者蒸馏器。甘尼玛,以一个弗雷曼孩子的声音,用她声音中的成熟,用围绕在她周围的古老家族的仇杀气氛,堆积起一层又一层的恐惧。

“成交。”厄莉娅说道,勉强压制着自己的脸部表情和声音,不让自己的狂喜暴露在外,“我们会准备正式的婚约证书。我们要让联合会族的代表们见证婚约的签字仪式。法拉肯不太可能怀疑……”

“他会怀疑,但他还是会来。”甘尼玛说道,“他会带卫兵,但是他们能阻止我接近他吗?”

“看在保罗所有努力的分上,”伊勒琅抗议道,“至少我们该让法拉肯的死看上去像是个事故,或者是某个外星球家族的恶意……”

“我乐于向我的同胞们展示沾满鲜血的利刃。”甘尼玛说道。

“厄莉娅,我求你了,”伊勒琅说道,“放弃这个疯狂的决定吧。你可以宣布要刺杀法拉肯,或任何……”

“我们无须正式宣布要刺杀他,”甘尼玛说道,“整个帝国都知道我们的感受。”她指了指她长袍的袖子,“我们穿着黄色的丧服。即使我换上了黑色的弗雷曼订婚服,难道还会有人以为我真的想订婚吗?”

“希望能瞒过法拉肯,”厄莉娅说道,“还有那些我们邀请来参加仪式的联合会代表……”

“每个代表团都会反对你,”伊勒琅说道,“这一点你也清楚。”

“有道理。”甘尼玛说道,“所以挑选代表团成员时一定要细心点。他们必须是那些我们在未来可以舍弃的人。”

伊勒琅绝望地朝空中一挥手,然后转身离开了。

“把她置于严密的监视之下,以防她给她的侄子通报消息。”甘尼玛说道。

“用不着教我怎么计划阴谋。”厄莉娅说道。她转身跟随着伊勒琅,但走得比她慢。门外的卫兵和待命的助手们迅速跟在她身后,就像沙虫跃出沙漠表面、沙砾随即流入它身后形成的漩涡一般。

门关上后,甘尼玛悲伤地摇着头,想:就像可怜的雷托和我想到的一样。上帝!我希望被老虎杀死的是我,而不是他。

很多势力都想控制厄崔迪的双胞胎。当雷托的死亡被公布之后,阴谋与反阴谋之间的交锋更为激烈了。请注意各种势力的动机:姐妹会害怕厄莉娅,一个成年的邪物,但仍然希望得到厄崔迪家族携带的特殊基因;教会看到了控制穆阿迪布的继承人所带来的权力;宇联商会需要一扇通向沙丘财富的大门;法拉肯和他的萨多卡想回到沙丘,再现科瑞诺家族的辉煌;宇航公会担心的是一个公式:厄崔迪=香料,失去香料,他们就无法导航;杰西卡希望能修复由于她的抗命而造成的与贝尼·杰瑟里特之间的裂痕。几乎没有人问过这对双胞胎他们自己的计划,直到一切都太迟了。

——摘自哈克·艾尔-艾达的《克里奥斯书》

晚餐后不久,雷托看到一个人穿过拱形门廊,向他的屋子走来,他的注意力随即放到这个人身上。房门开着,雷托看到了外面的不少动静:隆隆驶过的香料运输车,还有三个女人,身着外星球的衣物,表明了她们走私徒的身份。雷托注意到的那个人与其他人本来没什么不同,只是他走起路来很像斯第尔格,一个年轻得多的斯第尔格。

现在,雷托的意识已经和常人截然不同。它飘飘****地向外游**,时间充塞其中,像一颗光芒四射的恒星。他能看到无限多的时空,但只有当进入自己的未来,他才感觉到他的肉身位于何处。体内无数记忆涌动着,时而高涨,时而退却,但他们现在就是他。他们就像海滩上的潮水,如果冲得太高,他会对他们下令,然后他们就会撤退了,留下他独自一人。

时不时地,他会倾听这些记忆。他们中有人会充当敦促者,从记忆深处探出头来,大声喊叫着,为他的行动提供线索。他的父亲在意识中现出身来说道:“你现在是个希望成为男子汉的少年。但当你成为一个男子汉后,你会徒劳地想重新变成个少年。”

自从来到这个古老而且维护不佳的穴地后,他的身体一直受着跳蚤和虱子的折磨。那些给他送来香料食物的仆人似乎并没有为这些小生物而感到烦恼。他们对这些东西有免疫力,抑或他们和它们相处的时间太长,以至于完全感觉不到难受?

聚集在哥尼身边的都是什么人?他们是怎么到这儿来的?这里是迦科鲁图吗?他体内的记忆给出了一个很难让人高兴的答案。这些人长得都很丑,而哥尼是最丑的一个。然而,这里却潜伏着一种完美,在丑陋的表面下静静地等待着。

他知道自己仍处于强烈的香料沉醉之中,每餐中添加的大量香料仍然束缚着他。他孩子的身体想要反抗,而他内心积累了成千上万个世代的记忆却发出了咆哮。

游**的意识回来了。但他不敢确定自己的身体现在在哪儿,香料迷惑着他的感官。他感觉到肉身限制的压力在不断累积,就像沙漠在悬崖之下缓缓堆集起来。总有一天,一小股沙流会蹿上悬崖顶端,然后越聚越多……到最后,阳光下剩下的只有沙子。

但是现在,那座悬崖仍然屹立在沙漠上。

我仍然处于入定的作用中,他想。

他知道自己很快将来到生与死的分岔口。抓获他的这些人不满意他每次返回时带来的答案,于是一次又一次地把他送回到香料的束缚中。狡诈的纳穆瑞总是怀揣着刀等着他。雷托知道无数的过去和未来,但他仍然不知道什么才能让纳穆瑞满意……或是让哥尼·哈莱克满意。他们想从预知幻象中得到些什么。生与死的分岔口**着雷托。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应该有比描绘预知幻象更为重要的责任。想到这一点后,他感到他的内在意识才是真正的他,而外在形体只是一具沉醉于香料的躯壳。他很害怕。他不想回到一个有跳蚤、有纳穆瑞、有哥尼的穴地。

我是个懦夫,他想。

但即便是一个懦夫,也可以以勇敢的姿态死去。可是,他怎么才能重新成为一个完整的人呢?他怎么才能从入定中醒来,预知哥尼需要的未来呢?如果没有转变,如果不从漫无目的的幻象中醒来,他知道自己可能会死在某个他自己选择的幻象中。想到这一点之后,他终于开始与他的抓捕者们合作。他必须在某个地方找到智慧,找到体内的平衡。只有到了那时,他才能开始寻求金色通道。

有人在穴地内弹奏着巴厘琴。雷托觉得自己的身体听到了琴声。他感觉到了身下的小床。他能听到音乐了。是哥尼在弹奏。对这种最难掌握的乐器来说,没有其他手指能比他的更熟练。他弹奏着一首弗雷曼老歌,名字叫《穆罕默德言行录》,曲子中有大量的旁白,涉及在厄拉科斯生存所必须掌握的各个方面。歌曲讲述了一个穴地内人们的工作与生活。

雷托感到音乐将他引入一个奇妙的古代岩洞中。他看到了女人在榨香料的残渣来获取燃料,把香料堆在一起让它们发酵,以及编织着香料织物。穴地内到处都是香料。

雷托已分辨不清音乐和岩洞内的人了。织布机发出的呜呜声、撞击声与巴厘琴弦发出的声音混在一起。但他看到了人类的头发、变异鼠的柔软长毛、沙漠棉花的纤维,以及小鸟绒毛织成的布匹。他看到了一个穴地学校。沙丘的语言,长着音乐的翅膀,不断冲击着他的意识。他看到了太阳能厨房、制作和维护蒸馏服的车间,看到气象预报员观察着他们插在沙漠里的小棍子。

在他旅途中的某个地方,有人给他带来了食物,用勺子喂进他嘴里,并用一只强壮的手臂扶着他的脑袋。他知道这是个现实中的感觉,但是他意识中的那幅生动的画卷仍在继续展开。

古老的格言在他意识中响起:“据说,宇宙之中,没有什么实在的、平衡的、耐久的事物——没有事物会保留它原来的样子。每一天、每一刻,变化都在发生。”

古代的护使团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想着,他们知道如何操纵人民和宗教。甚至连我的父亲,到了他的生命尽头,都没能逃脱。

就在那儿,那里就是他要搜寻的答案。雷托研究着它。他感觉到力量又回到他的肉体中。由无数经历组成的他转了个身,向外看着宇宙。他坐了起来,发现自己一个人待在昏暗的小屋中,唯一的光线源于外头门廊上的灯光。一个人正在穿过门廊,正是他把他的注意力领到了无数世代以前的地方。

“祝我们好运!”他以传统的弗雷曼方式打着招呼。

哥尼·哈莱克出现在拱形门廊的尽头。在身后灯光的照射下,他的头成了个黑色的圆球。

“拿盏灯过来。”雷托说道。

“你还想再接受测试吗?”

雷托笑了笑:“不,该轮到我来测试你了。”

“我们还是先看看再说吧。”哈莱克转身离开了,没过多久便用左胳膊夹着带来了一只蓝色的球形灯。在小屋内,他放开球形灯,让它自由地飘浮在他们头上。

“纳穆瑞在哪儿?”雷托问道。

“就在外面,听得到我叫声的地方。”

“哈,沙漠老爹总是在耐心等待。”雷托说道。他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放松感,他已经站在发现的边缘。“你用夏胡鲁专属的名字来称呼纳穆瑞?”哈莱克问道。

“他的刀是沙虫的牙齿,”雷托说道,“因此,他是沙漠老爹。”

哈莱克冷冷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你仍然在等着对我作出判断。”雷托说道,“我承认,在作出判断之前,你不可能和我互相交换信息。准确地说,宇宙在我手里,而你却无法得到。”

哈莱克身后响起一阵声音,提醒了雷托,纳穆瑞正在前来。他在哈莱克左边半步远的地方停住脚步。

“神秘是无穷的,又是确定的。拿它开玩笑不够明智。”纳穆瑞咆哮着说道。他用眼角的余光瞥了哈莱克一眼。

“你是上帝吗,纳穆瑞,你竟敢妄言确定?”雷托问道。但他的注意力始终放在哈莱克身上。判断是由他作出的。

两个人都盯着雷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每个判断都与错误近在咫尺。”雷托解释道,“如果有人妄称他掌握了确定无疑的知识,他必是妄言。知识只是向不确定领域探索的无尽冒险。”

“你在玩什么文字游戏?”哈莱克问道。

“让他说。”纳穆瑞说道。

“这个游戏是纳穆瑞起的头。”雷托说道。老弗雷曼人点头认可,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文字游戏。

“我们的感觉总有两个层面。”雷托说道。

“琐事和信息。”纳穆瑞道。

“非常好!”雷托说道,“你给我琐事,我给你信息。我看到了,我听到了,我闻到了气味,我碰到了,我感觉到了温度和味道的变化,我感觉到了时间的流逝。还有感情,今天我就选点儿让人高兴的吧。哈!我很高兴。你明白了吗,哥尼?纳穆瑞?人的生活其实并没有什么神秘的,他不应该是个有待解决的问题,是需要我们体验的现实。”

“你在挑战我们的耐心吗,年轻人?”纳穆瑞说道,“你想死在这儿吗?”

但是哈莱克做了个制止的手势。“首先,我不是个年轻人。”雷托说道,“而你也不会杀了我,因为我已经让你欠下了水债。”

纳穆瑞拔出晶牙匕:“我什么也不欠你的。”

“我让你意识到了你的存在。”雷托说道,“通过我,你知道你的现实不同于其他人的现实,由此,你知道自己还活着。”

“在我面前说这些亵渎的话是危险的。”纳穆瑞说道。他扬起了晶牙匕。

“亵渎是宗教的必要成分,”雷托说道,“更别说它在哲学中有多么重要了。我们只有一种办法可以测试我们这个宇宙,那就是亵渎。”

“你认为你了解了这个宇宙?”哈莱克问道,他在自己和纳穆瑞之间拉开了一点距离。

“问得好。”纳穆瑞说道,他的声音中有死亡的威胁。

“只有风才了解这个宇宙,”雷托说道,“而我们的脑子不够。创世就是发现。上帝在虚无中发现了我们,因为我们在动,背后是一堵墙。上帝很熟悉那堵墙,它便是一无所有。而现在,它前面出现了动作。”

“你在跟死亡玩游戏。”哈莱克警告道。

“但你们俩都是我的朋友呀。”雷托看着纳穆瑞说道,“当你介绍某人成为这个穴地的朋友时,你会杀一只鹰、一只隼作为他的晋见礼。而他则以下面的话作答:上帝把一切送到终点,无论是鹰、是隼,还是朋友。难道不是这样吗?”

纳穆瑞的手在刀上滑动着,刀锋重新入鞘。他瞪大眼睛盯着雷托。每个穴地都把自己接纳朋友的仪式视为秘密,可他竟随随便便就提到了。

哈莱克问道:“你的终点是这个地方吗?”

“我知道你想从我这儿听到什么,哥尼。”雷托说道,眼看着希望与怀疑在那张丑脸上交锋。雷托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这个孩子从来就不是个孩子。我的父亲在我体内活着,但他不是我。你爱他,他是个英勇的人,他的事迹被视为神迹。他的意图是想结束战争的轮回,但他的计算没有考虑到生命永无休止的运动!未来存在诸种可能性,警惕那些削减这些可能性的前进道路。这些道路会让你离开无尽的可能性,踏入致命的陷阱。”

“我想从你这儿听到什么呢?”哈莱克问道。

“他只是在玩文字游戏。”纳穆瑞说道,但语气极为迟疑。

“我要和纳穆瑞站在一起,共同反对我的父亲。”雷托说道,“而我的父亲也和我们站在一起,共同反对有关他自己的神话。”

“为什么?”哈莱克问道。

“因为这是我带给人类的礼物,是发展到极限的自我审视。在这个宇宙中,我要和让人类重获人性的人站在同一阵线。哥尼!哥尼!你不是在沙漠中出生并长大。你不能理解我所说的真理。但是纳穆瑞知道。在沙漠这样的开阔地带可以看到任何方向,每个方向都和其他方向一模一样。”

“我仍然没有听到我必须听到的东西。”哈莱克喝道。

“他在鼓吹毁坏和平的战争。”纳穆瑞说道。

“不,”雷托说道,“我的父亲也不赞成战争。但是看看他被塑造成了什么吧。在这个帝国中,和平只有一个意义,那就是保持目前的生活方式。人家命令你们安于现状。所有星球的生活方式必须与帝国政府所规定的一致。宗教学习的主要目的是寻找适当的人类行为方式,而我们的教士是怎么实现这个目标的?埋头于穆阿迪布的言论中!告诉我,纳穆瑞,你对现状满意吗?”

“不。”纳穆瑞干脆地否认道。

“那么,你会亵渎穆阿迪布吗?”

“当然不会!”

“但你不是才说你不满意吗?看到了吗,哥尼?纳穆瑞已经为我们证明了这一点:任何一个问题都不止有一个正确的答案。我们必须允许有多样性的存在。单块的巨石并不牢固。你为什么要从我这儿得到唯一正确的答案呢?”

“你在逼我杀了你吗?”哈莱克问道,从他的语气中能听出他的苦恼。

“不,我是在可怜你。”雷托说道,“告诉我的祖母,我将与她合作。姐妹会可能会因为与我合作而感到后悔,但作为厄崔迪家族一员的我已作出了承诺。”

“真言师可以测试他,”纳穆瑞说道,“这些厄崔迪人……”

“那些他必须说的话,让他在他的祖母面前说吧。”哈莱克说道。他朝着通道里点头示意。

离开之前,纳穆瑞特意停了一下,看着雷托说道:“我们让他活下来——但愿这是正确的决定。”

“去吧,朋友,”雷托说道,“去吧,好好想想。”

那两个人离开了,雷托脸朝天躺下,感到冰凉的小床紧贴着他的脊柱。这个动作让他的头部一震,被香料深深影响的意识立即开始飞速旋转起来。就在那一刻,他看到了整颗行星——每个村庄、每个小镇、每个城市、沙漠地带和植被地带。他看到了帝国的社会结构如何通过行星和行星的各个行政区被具体地表现出来。他体内仿佛有个巨人醒了过来,他明白了这是什么——一扇通向社会各个不可见部分的窗户。看到这一点之后,雷托意识到每个系统都有这么一扇窗户,甚至他本人这个系统都有。他开始朝窗户内看去,他成了一个宇宙偷窥者。

这就是他的祖母和姐妹会要寻找的东西!他知道。他的意识在一个新的更高的层次上游**。他感到自己的细胞里承载着远古的历史,历史在他的记忆中,在神话内,在他的语言及它们的史前碎屑内。他所有人类和非人类的过去都最终与他融为一体。他感觉自己被核苷酸的潮起潮落裹挟着。在无尽的背景中,他既是出生与死亡几乎同时发生的原生动物,又是无边无际。

我们每一个人都是无数世代的集合!他想着。

他们需要他的合作。作出合作的承诺,他为自己在纳穆瑞的刀下赢得了缓刑。

他想:但我不会以他们期望的方式带来新的社会秩序。

雷托嘴边浮现出一丝苦笑。他知道自己不会像父亲那样犯下无意的错误,将社会划分为统治者和被奴役的人民。但到时候,新时代的人们很可能会渴望“美好的旧时光”。

体内的父亲想要对他说话,他小心地寻找着时机,却无法引起雷托的注意,只能一遍遍地恳求着。

雷托回答道:“不。我们要让复杂性重新占据他们的思维。是的,体内的父亲,我们会给予他们问号。”

你们已经不再有是非善恶之分。对你们来说,一切都已过去。你们不过是做过某些事的人,有关这些事件的记忆则照亮了我前进的道路。

——摘自哈克·艾尔-艾达的

《雷托二世对他体内生命的讲话》

“它自己动了。”法拉肯说道,他的声音比耳语响不了多少。

他站在杰西卡的床前,一队卫兵站在他身后。杰西卡夫人从**坐了起来。她穿着一件真丝睡衣,睡衣反射着白色的微光,领口处的颜色与她古铜色的头发刚好相配。法拉肯刚刚闯进这里。他穿着灰色的连衣裤,沿着宫殿走廊一路跑来,激动得满脸是汗。

“几点了?”杰西卡问道。

“几点?”法拉肯好像没听明白。

一个卫兵道:“现在是凌晨三点,夫人。”他小心地看了法拉肯一眼。年轻的王子刚才飞奔着冲过深色的走廊,大惊失色的卫兵急忙在他身后紧紧跟随。

“手动了。”法拉肯说道。他举起自己的左手,随后又是右手。“我眼看着自己的手缩小成了肉乎乎的拳头。我记起来了,那是我婴儿时期的手!我记起了我婴儿时的样子,而且……记得很清楚。我捡回了婴儿时期的记忆!”

“很好。”杰西卡说道,他的兴奋很有感染力,“当你的手逐渐变老时发生了什么?”

“我的……思维……变得缓慢,”他说道,“我感觉到背部有个地方很疼。就在这儿。”他碰了碰他的左肾处。

“我们学到了至关重要的一课,”杰西卡说道,“你知道是哪一课吗?”

他放下双手,看着她道:“我的思维控制着我的现实。”他的眼睛闪着光,又用更大的声音重复了一遍,“我的思维控制着我的现实!”

“这是普拉纳-宾度平衡的开始,”杰西卡说道,“但只是个开始。”

“接下来我该干什么?”他问道。

“夫人,”刚才回答她问题的卫兵斗胆插嘴道,“已经很晚了。”

杰西卡道:“走开。我们有事要做。”

“夫人。”卫兵坚持道,他的眼睛紧张地在法拉肯和杰西卡之间望来望去。

“你以为我会勾引他吗?”杰西卡问道。

卫兵的身子僵硬了。

法拉肯兴奋地笑着向卫兵们挥了挥手,以示解散:“你们都听见了,走吧。”

卫兵们互相看了看,终于服从了他的命令。

法拉肯坐在她床边。“接下来干什么?”他摇了摇头,“我想相信你,但我做不到。然后……我的头脑就像融化了一样乱成一团。我累了,我的头脑放弃了对你的怀疑。接着,它发生了。就这么简单!”他打了个响指。

“你的头脑抗拒的并不是我。”杰西卡说道。

“当然不是,”他承认道,“我是在和我自己抗拒,在和我的固有观念斗争。接下来干什么?”

杰西卡笑了:“我承认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成功了。才过了八天……”

“我有耐心。”他笑着说道。

“你总算开始学会有耐心了。”她说道。

“开始?”

“你刚刚越过了学习的第一个关口。”她说道,“现在,你算是一个真正的婴儿。这以前……你只是有潜力,甚至都还没有出生。”

他的嘴角耷拉下来。

“不要这么沮丧,”她说道,“你已经成功了。这很重要。又有几个人能重获新生呢?”

“接下来干什么?”他坚持道。

“你要继续练习你学到的这个东西,”她说道,“我要求你能随时随地做到这一点,它会使你的意识中出现一片新天地。过一段时间,你会学到新东西,填充那片暂时空白的天地,你将拥有检验现实世界的能力。”

“我要做的只有这些?只练习这个……”

“不。现在你可以开始肌肉训练了。告诉我,你能移动你左脚的小脚趾,同时让其他地方保持不动吗?”

“我的……”他开始尝试移动小脚趾,脸上露出专注的表情,额头上渐渐沁出了汗珠。最后,他低下头,死死盯着自己的左脚,长叹一声:“我做不到。”

“你能做到,”她说道,“只是需要学习。你要学习控制身上的每一块肌肉。你要熟知它们,就像你熟知自己的手一样。”

这番前景让他禁不住咽了口唾沫。法拉肯道:“但这些到底是什么训练?你的计划是什么?”

“我的计划是让你摆脱这个现实宇宙的束缚,”她说道,“你会成为你最渴望成为的人。”

他思索了一阵子:“无论我渴望什么?”

“是的。”

“不可能!”

“你已经学会了如何控制现实,等你进一步学会控制你的渴望时,不可能就会成为可能。”她说道。她暗想:就这样!让他的分析家们去审查吧。他们会建议谨慎对待,但法拉肯会让自己的学习继续深入一步,以求弄明白我到底有什么打算。

他的话证实了她的猜测:“告诉一个人他可以实现心中的渴望是一回事,真正实现却完全是另一回事。”

“你的进步比我想象的更快。”杰西卡说道,“很好,我向你保证:完成整个学习过程之后,你将成为真正的你。无论你做什么,都是因为你想这么做。”

让真言师来分析我这句话吧,她想。

他站了起来,脸上的表情透露出他对她的确怀有善意:“你知道吗,我相信你。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就是相信。今天就说到这儿吧。”

他走出了她的卧房,杰西卡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她熄灭了球形灯,躺到**。这个法拉肯是个城府很深的人。刚才的话相当于告诉她,说他已经开始看出她的计划,但他决定参与这个阴谋——出于他自己的意志。

等他学会真正明了自己的想法,那时再瞧吧。她想。这个想法让她平静下来,准备入睡。明天,宫廷里会有许多人“偶然”碰上她,向她问些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

人类时不时地会有一段加速发展期,新生活力与羁绊守旧之间爆发出激烈的竞赛。在这种不定期发生的竞赛中,任何停留都是一种奢侈。只有在这种时候,人们才会意识到:一切都是允许的,一切皆有可能。

——摘自《穆阿迪布外书》

与沙子的接触很重要,雷托告诉自己。

他坐在蔚蓝的天空下,感觉着屁股下的沙粒。他们又一次强迫雷托服下了大剂量的香料,现在他的意识如同漩涡般转个不停。在漩涡的中央有一个一直没有解决的问题:为什么他们坚持要我说出来呢?哥尼很固执,这一点毋庸置疑,另一方面,他还接到了杰西卡夫人的命令。

为了“上好这一课”,他们把他从穴地带到外面的日光下。在身体从穴地来到这里的短短的旅途中,他产生了某种奇怪的感觉,觉得他的内在意识正在调解一场发生在雷托公爵和哈克南男爵之间的战争。他们在他体内通过他进行着间接的争斗,因为他不允许他们直接面对面交锋。这场战争让他懂得了厄莉娅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怜的厄莉娅。

我对于香料之旅的恐惧是对的,他想。

他对杰西卡夫人愤愤不已。她那该死的戈姆刺!抵抗的结果不是胜利就是死亡。她虽然无法把毒针顶在他的脖子旁,但她可以将他送进已经攫获了她女儿的危险深渊。

一阵喘息声侵入了他的意识。声音起伏不定,时而响亮,时而轻柔,然后重又变得响亮……轻柔。他无法分辨这是来自现实还是香料创造的幻境。

雷托的身体软绵绵的,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他感觉到了屁股底下的热沙。虽然前面摆了一块垫子,但他还是直接坐在沙子上。一个影子横在垫子上:是纳穆瑞。雷托盯着垫子上杂乱的图案,觉得上头似乎不断冒着气泡。他的意识自行游**在另一个地方,一个绿色植被连着天际的地方。

他的脑子一阵阵悸痛。他觉得自己在发烧,很热。肉体的高热挤走了感官,他只能隐约感到危险的影子在移动。纳穆瑞和他的刀。热……热……终于,雷托飘浮在天空与沙漠之间,什么也感觉不到,除了燃烧般的高热。他在等待着一件事情的发生,并认为这件事将是宇宙中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热烈的阳光撞在他身边,灿烂地坠毁。雷托的内心没有宁静,也没有安全感。我的金色通道在何方?在每一个爬虫爬过的地方。每一个。我的皮肤不是我自己的。他的神经传递着这个问题,等待着回答。

抬起头,他命令自己的神经。

一个可能是他自己的头向上抬起,望着明亮阳光中的一块黑斑。

有人在低语:“他已经深入未来。”

没有回答。

火辣辣的太阳继续释放着热浪。

渐渐地,他的意识之潮拥着他飘过一大片绿色的虚无,在那里,低矮的沙丘后,离凸出的悬崖顶端不到一公里的地方,绿色的未来正在发芽,正在茁壮成长,要长成无边的绿色、膨胀的绿色、绿色外的绿色,直至天际。

所有绿色中,连一条沙虫也没有。

野生的植被长势繁茂,但没有夏胡鲁。

雷托感到自己已经越过了樊篱,跨进一片只在想象中见过的新天地。现在的他正透过面纱看着这个世界,世人把这张面纱称作“未知”。

它现在成了残酷的现实。

他感到红色的生命之果在他手上摇曳。果汁正从他的体内流走,而这果汁就是他血管中流淌的香料萃取物。

没有夏胡鲁,没有香料。

他看到了未来,一个缺失了巨大的灰色沙虫的未来。他知道,但他无法从恍惚中摆脱,无法脱离这个未来。

突然间,他的意识开始后退——后退,后退,远离了如此极端的未来。他的思维回到了他体内。他发现自己无法将注意力集中在视野中的任何细节上,但是他听到了体内的声音。它说着一种古老的语言,他完全听懂了。声音既悦耳又欢快,但是内容却震撼着他。

“并不是现在影响了将来,你这个傻瓜。应该倒过来,未来形成了现在。你完全弄反了。未来是确定的,现在一连串的事实只不过是确保未来的确定和无法避免。”

这些话让他瞠目结舌。他感到恐惧在他肉体内生成。由此,他知道自己的身体仍然存在,但是不计后果的自然和狂野的幻象让他觉得自己动弹不得,陷入无助,无法让肌肉听命。他知道自己越来越屈服于体内生命的冲击。他陷入了恐慌,以为自己将要失去对它们的控制,最终堕落成为邪物。

雷托感到自己的身体恐慌地扭动着。

他已经开始依靠刚刚征服的体内生命的善意合作,但他们现在却背叛了他。他几乎丧失了自我。雷托努力集中注意力,在意识中形成一个自我形象,但看到的却是一个个相互重叠的画面,每个画面代表着不同的年纪:从婴儿直到老态龙钟。他想起了体内的父亲早先给他的训练:让手先变年轻,然后再变老。但现在,他已经丧失了现实感,意识中的形象于是彻底混淆起来,甚至无法区分自己与自己体内的生命。

一道闪亮的雷电劈碎了他。

雷托感到自己的意识迸成了碎片,纷纷飘离。但在存在与消亡之间,他仍然保有一丝微弱的自我意识。在这个希望的鼓舞下,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开始了呼吸。吸气……呼气。他深深地吸一口气:阴。呼出这口气:阳。

在他刚好够不着的地方,有一块不受任何干扰的独立之地。与生俱来的多重生命带来了混乱,而这块独立之地则代表着他彻底地征服了混乱——不是错觉,而是真正的胜利。他现在知道他以前犯的错误了:他在入定的作用中选择了寻求力量,而不是去面对他和甘尼玛不敢面对的恐惧。

正是恐惧击倒了厄莉娅!

对力量的追求还布下了另一个陷阱,把他引入了幻想,把假象展示在他眼前。现在,假象转了过去,他知道了自己的位置。他在中央,毫不费力便可以极目纵览全部预知幻象。

他充满了喜悦之情。他想笑,但是他拒绝享受这种奢侈,因为笑声会关上记忆的大门。

啊,我的记忆,他想。我看到了你所制造的假象。从现在起,你无须再为我编造下一时刻的图像了。你只需要告诉我如何创造新的未来。我不会把自己绑在过去的车辙上。

这个想法在他的意识内扩散开来,如同清水洗刷着地面。随着扩散,他感觉到了自己的整个身体,感觉到了每个细胞、每条神经。他入定了。在安宁中,他听到了声音,他知道声音是从很远处传来的,但是他听得真切,仿佛在听山谷中的回音。

其中一个声音是哈莱克的:“或许我们让他喝得太多了。”

纳穆瑞回答道:“我们完全遵照她的要求。”

“或许我们该回到那儿,看看他现在怎么样了。”哈莱克说道。

“萨巴赫对这种事很在行。如果有麻烦,她会立即通知我们。”纳穆瑞说道。

“我不喜欢萨巴赫的参与。”哈莱克说道。

“她是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纳穆瑞说道。

雷托感到他身体之外一片光明,而体内则是一片黑暗,但这黑暗是私密的、温暖的,能保护他。光明开始变得狂野,他感觉光明来自体内的黑暗,爆发般向外冲去,如同一朵绚丽的彩云。他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牵着他站起来,然而他仍然保持着与每个细胞、每条神经的亲密接触。体内的生命排成整齐的队列,没有一丝混乱。他们和他的内心保持一致,变得非常安静。所有记忆生命既各自独立,又共同组成一个不可分的非物质整体。

雷托对他们说道:“我是你们的精神。我是你们唯一能实现的生命。我是你们的居住地,是你们唯一的家园。没有我,有序的宇宙将陷入混乱。创造力和破坏力在我体内紧密相连,只有我才能斡旋于二者之间。没有我,人类将陷入泥潭和无知。通过我,你们和他们能找到远离混乱的唯一道路:感知生命。”

说完后,他放手让自己离开,变回了他自己,他个人的自我已融合了他的全部过去。这不是胜利,也不是失败,而是一种在他与任何他选择的体内生命之间分享的新东西。雷托体会着这新东西,让它掌握了每个细胞、每条神经,在他自己切断和细胞及神经的紧密接触时,由它来接替。

过了一会儿,他苏醒过来。刹那间,他知道了自己的肉体在什么地方:坐在离标志着穴地北方界限的悬崖一公里远的地方。他现在知道了那个穴地:迦科鲁图……也叫作芳达克。但是它和走私徒们鼓吹的神话、传说和谣言中的样子相差得太远。

一个年轻女人坐在他对面的垫子上,一盏明亮的球形灯钉在她的左袖上,灯飘浮在她的脑袋附近。雷托的目光从球形灯上移开,看到了星星。他知道这个女人,她是以前在他的幻象中出现过的那个人,烘咖啡的女人。她是纳穆瑞的侄女,也像纳穆瑞那样随时准备抽刀杀死他。她膝盖上现在就放着一把刀。在灰色的蒸馏服外,她套着一件样式简单的绿色长袍。萨巴赫是她的名字。纳穆瑞对她有自己的安排。

萨巴赫从他眼中看出他已清醒过来:“快到黎明了,你在这儿待了一个晚上。”

“加上一整个白天。”他说道,“你烘得一手好咖啡。”

他的话令她疑惑,但她没有在意。她现在只有一个想法。严酷的训练和明确的指示造就了她现在的行为。

“现在是暗杀的时间,”雷托说道,“但是你的刀不再有用。”他朝她膝盖上的晶牙匕看了一眼。

“这要看纳穆瑞怎么说了。”她说道。

不是哈莱克。她印证了他内心的想法。

“夏胡鲁是了不起的清洁工,能消除任何不需要的痕迹。”雷托说道,“我就曾经这么利用过它。”

她轻轻地将手放在刀把上。

“我们坐的位置、我们的坐姿……这些细节能揭示多少事情啊。”他说道,“你坐在垫子上,而我坐在沙地上。”

她的手握紧了刀把。

雷托打了个哈欠,张大嘴巴使他的下巴隐隐作痛。“我看到了一个幻象,里面有你。”他说道。

她的肩膀微微放松了。

“我们对厄拉科斯的了解太片面了,”他说道,“因为我们一直只是野蛮人。我们正在做的事情有股惯性。现在,我们必须撤回我们的某些做法,必须缩小我们改变的范围,保证环境的平衡。”

萨巴赫疑惑地皱起眉头。

“我的幻象告诉我,”他说道,“除非我们能让沙丘的生命重新开始舞蹈,否则沙漠深处的龙将不复存在。”

他使用了古老的弗雷曼名字来称呼沙虫,她一开始没能听懂,随后才说:“沙虫?”

“我们在黑暗中。”他说道,“没有香料,帝国将四分五裂,宇航公会也无法运转。各个世界将渐渐地相互忘却,变得自我封闭。空间将成为障碍,因为宇航公会的宇航员失去了领航能力。我们将被困在沙丘,不知道外面和里面都有些什么。”

“你说的话真奇怪,”她说道,“你怎么能在你的幻象中看到我呢?”

利用弗雷曼人的迷信!他想,随后说道:“我就像有生命的象形文字,写下一切未来必将发生的变化。如果我不写,你就会遭遇人类绝不应该经历的痛苦。”

“你会写些什么字?”她问,但她的手仍然握在刀把上。

雷托将头转向迦科鲁图的悬崖,看到了二号月亮的月光。就要到黎明时分了,月亮正渐渐坠入崖后,远远传来一只沙漠野兔临死前的惨叫。他看到萨巴赫在发抖,远处传来了翅膀扇动的声音,是猛禽,属于夜晚的生物。它们从他头顶飞过,飞往悬崖上的窝。他能看到它们的眼睛闪闪发光。

“我的心已经发生了变化,它在指引我。我必须听从它的指引。”雷托说道,“你认为我只是个小孩,萨巴赫,但是……”

“他们警告过我,要我当心你。”萨巴赫说道,肩膀绷得紧紧的。她就要动手了。

他听出了她话中的恐惧,说道:“不要害怕我,萨巴赫。你比我这具肉体多活了八年。由此,我尊敬你。但我还拥有其他生命经历过的数不清的年月,比你知道的要长得多。不要把我看成个孩子。我看到了很多未来,在其中的一个,我们坠入了爱河,你和我,萨巴赫。”

“什么……不会……”她糊涂了,声音越来越低。

“慢慢想吧。”他说道,“现在,帮我回到穴地,因为我去了很远的地方,旅途让我感到身心疲惫。必须让纳穆瑞知道我刚才都去了什么地方。”

他看到她在犹豫,于是说道:“我难道不是穴地的朋友吗?纳穆瑞必须知道我看到的东西。为了防止我们的宇宙退化,我们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我不相信你说的……有关沙虫的话。”她说道。

“也不相信我们会相爱?”

她摇了摇头。但是他能看到这个想法如同风中的羽毛般在她的思绪中飘来飘去,既对她有吸引力,又使她不快。与权力结合当然有其吸引力,可她叔叔已经给她下过命令。但话又说回来,某一天,这个穆阿迪布的儿子可能会统治沙丘和整个宇宙。而她作为一个栖身岩洞的底层弗雷曼人,竟然能有这样的机会。与雷托的结合一定会使她变得家喻户晓,成为谣言和臆断的对象。当然,她也能就此拥有大量的财富,而且……

“我是穆阿迪布的儿子,能看到未来。”他说道。

慢慢地,她把刀插进刀鞘,轻巧地从垫子上站起来,走到他身旁,扶着他站了起来。她接下来的举动让雷托暗自好笑:她整齐地叠好垫子,放在右肩上,然后悄悄比较着他们俩的个子。雷托不禁想起自己刚才的话:陷入爱河?

个子是另一个会变化的东西,他想着。

她伸出一只手,扶住他的手臂,引导并抓着他。他趔趄了一下,她严厉地说道:“我们离穴地还很远!”意思是无谓的声响可能会引来沙虫。

雷托感到自己的身体成了一个干瘪的皮囊,就像是昆虫蜕下的壳。他知道这个壳,这个壳属于以香料贸易和教会为基础的这个社会。这具躯壳使用过度,于是干瘪了,和这个社会一样。现在,穆阿迪布的崇高目标已经蜕变成为得到被军事集团强化的巫术,它成了“仙恩-萨-绍”,这是伊克斯语,意思是狂热、疯癫,指那些自以为他们的晶牙匕一指,就能把宇宙带进天堂的狂人。伊克斯已经这样发生了改变,他们也同样会这样改变。因为他们也不过是他们所属的太阳的第九颗行星,并且已经忘却了曾经给予他们名字的语言。

“圣战是一种集体疯狂。”他喃喃自语道。

“什么?”萨巴赫一直在集中精力帮他行走,让他的脚步声没有任何节奏感,在开阔沙漠中隐匿他俩的存在。她寻思着他的话,最后认定这只是疲劳的产物。她知道他太虚弱了,入定状态吸干了他的力量。对她来说,这一切都是毫无意义的残忍。如果他真的像纳穆瑞说的那样该杀,那么就该做得干干净净,不要拉扯这么多枝蔓。但是,雷托刚才说到他有什么了不起的大发现——或许那就是纳穆瑞寻求的东西。这孩子的祖母之所以这么做,显然也是为了这东西。否则,我们的沙丘圣母怎么会同意对一个孩子实施如此危险的行动?

孩子?

她再次想起了他的话。他们来到悬崖底部,她停下脚步,让他在安全的地方休息一会儿。在朦胧的星光下,她低头看着他问道:“未来怎么会没有沙虫?”

“只有我能改变,”他说道,“别怕。我能改变任何事。”

“但是……”

“有些问题是没有答案的,”他说道,“我看到了那个未来,但是其中的那些矛盾之处只会让你迷惑不解。宇宙在不断变化,而在一切变化中,人类的变化是最古怪的。能让我们改变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我们的未来需要不断调整、更新。至于现在,我们必须除去一个障碍。这要求我们去做残忍的事,违背我们最基本的意愿……但我们必须这么做。”

“必须做什么?”

“你曾经杀过朋友吗?”他问道,转过身,率先向通往穴地隐蔽入口的裂缝走去。他以被入定状态吸干的体力所能支撑的最快速度走着,但她紧跟在他身后,抓住他的长袍,拉住了他。

“杀死朋友是什么意思?”

“他无论如何都会死,”雷托说道,“不需要我自己动手。问题是我能阻止他的死亡。如果我不阻止,这不也算杀了他吗?”

“是谁……谁会死?”

“因为还有回转的余地,所以我必须保持沉默。”他说道,“我或许不得不把我的妹妹交给一个魔鬼。”

他再次转身背对着她,当她再一次拽住他的长袍时,他拒绝回答她的问题。时机成熟之前最好不要让她知道,他想。

一般人认为,自然选择就是由环境筛选出那些有资格繁衍后代的生物。然而,涉及到人类时,这种观点显示出极大的局限性。人类可以将实验、革新的手段用于繁殖过程,使之发生变异。它带来了很多问题,包括一个非常古老的问题,即:究竟是当变异出现之后,环境才来充当筛选者的角色呢,还是在变异出现之前,它就已经充当了决定何种变异将出现并持续下去的决策者?沙丘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它只是提出了新的问题。雷托和姐妹会将在接下来五百代的时间里作出回答。

——摘自哈克·艾尔-艾达的《沙丘灾难》

屏蔽场城墙光秃秃的棕色岩石在远处若隐若现,在甘尼玛的眼里,它仿佛是威胁着她未来的幽灵。她站在皇宫空中花园的边上,落日的余晖照着她的后背。阳光从空中的沙尘云中折射而出,变成了橘黄色,像沙虫嘴边的颜色一样绚烂。她叹了口气,想着:厄莉娅……厄莉娅……你的命运就是我的命运吗?

最近,她体内的生命变得日益喧嚣。或许性别不同真的有巨大的差异,反正女人更容易被体内的浪潮征服。以前,她的祖母在和她交谈时就向她警告过这一点,杰西卡根据她积累的贝尼·杰瑟里特经验,观察到了甘尼玛体内生命的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