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是占梦者。”泰卡尼克说道。
法拉肯点点头。
戴着面具的老人深深地咳嗽了一声,仿佛想从他的胃里咳出什么似的。
法拉肯敏锐地察觉到,老人身上散发出一股香料发酵的味道。气味是从裹着他身体的灰色长袍内发出的。
“面具真的是你身体的一部分?”法拉肯问道,意识到自己希望推迟谈论有关梦的话题。
“当我戴着它时,是的。”老人说,声音中有轻微的鼻音,是弗雷曼口音。“你的梦,”他说,“告诉我。”
法拉肯耸耸肩膀。为什么不呢?这不就是泰卡尼克带老人前来的原因吗?但真的是吗?法拉肯产生了怀疑,他问道:“你真的是个占梦者?”
“我前来为你解梦,尊贵的殿下。”
法拉肯再次耸了耸肩。这个戴着面具的家伙令他紧张。他朝泰卡尼克看了一眼,泰卡尼克仍然站在刚才的位置,双臂环抱在胸前,眼睛盯着喷泉。
“你的梦。”老人坚持道。
法拉肯深深吸了口气,开始回忆自己的梦。当他完全沉浸于其中时,开口叙述就不再那么困难了。他描绘起来:水在井中向上流,原子在他的脑袋中跳舞,蛇变身成为一条沙虫,然后爆炸,成为一片灰尘。说出蛇的故事时,他惊讶地发现他需要下更大的决心才能说出口。他觉得极其勉强,越说越恼怒。
法拉肯说完了,老人显得无动于衷。黑色的薄纱面罩随着他的呼吸微微飘动。法拉肯等待着。沉默仍在继续。
法拉肯问道:“你不准备解我的梦吗?”
“我已经解好了。”他说道,声音仿佛来自远方。
“是吗?”法拉肯发现自己的声音近乎尖叫。说出这些梦使他太紧张了。
老人仍然保持着无动于衷的沉默。
“告诉我!”他语气中的愤怒已经很明显了。
“我说我已经解了,”老人说道,“但我还没有同意把我的解释告诉你。”
连泰卡尼克都震动了。他放下双臂,双手在腰间握成了拳头。“什么?”他咬牙说道。
“我没有说我会公布我的解释。”老人说道。
“你希望得到更多的报酬?”法拉肯问道。
“我被带到这里来时,并没有要求报酬。”他回答中的某种冷漠的高傲缓解了法拉肯的愤怒。以任何标准来衡量,这都是个勇敢的老人。他肯定知道,不服从的结局就是死亡。
“让我来,我的王子。”泰卡尼克抢在法拉肯开口前说,“你能告诉我们为什么你不愿意公布你的解释吗?”
“好的,阁下。这些梦告诉我,解释梦中的事情毫无必要。”
法拉肯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你是说我早就知道了这些梦的含义?”
“或许是的,殿下,但这并不是我的重点。”
泰卡尼克走上前来,站在法拉肯身旁。两个人都盯着老人。“解释你的话。”泰卡尼克说道。
“对。”法拉肯说道。
“如果我解释了你的梦,探究你梦中的水和沙尘、蛇和沙虫,分析原子在你脑袋中跳舞,就像它们在我脑袋中跳动一样——哦,我尊贵的殿下,我的话只能让你更加疑惑,而且你会坚持自己错误的理解。”
“你不担心你的话惹我生气吗?”法拉肯问道。
“殿下!你已经生气了。”
“你是因为不相信我们?”泰卡尼克问道。
“非常接近了,阁下。我不相信你们两个,是因为你们不相信你们自己。”
“你做得太过分了。”泰卡尼克说道,“有人曾因为轻得多的犯上行为而被处决。”
法拉肯点了点头:“不要引诱我们生气。”
“科瑞诺家族愤怒时的致命后果已广为人知,萨鲁撒·塞康达斯的殿下。”老人说道。
泰卡尼克抓住法拉肯的手臂,问道:“你想激怒我们杀了你?”
法拉肯没有想到这一点,这种可能性让他感到一阵寒意。这位自称传教士的老人……他是否隐藏了什么东西?他的死亡能带来什么后果?殉教者有可能引发危险的后果。
“我想,不管我说了什么,你都会杀了我。”传教士说道,“我想你了解我的价值观,霸撒,而你的王子却对此有所怀疑。”
“你坚持不肯解梦吗?”泰卡尼克问道。
“我已经解过了。”
“你不肯公布你从梦中看到的东西?”
“你在责怪我吗,阁下?”
“你对我们有什么价值,让我们不能杀你?”法拉肯问道。
传教士伸出他的右手:“只要我挥一挥这只手,邓肯就会来到我面前,听候我的差遣。”
“毫无根据的吹嘘。”法拉肯说道。
但是泰卡尼克却摇了摇头,想起了他与文希亚的争辩。他说道:“我的王子,这可能是真的。传教士在沙丘上有很多追随者。”
“你为什么没告诉我他来自那个地方?”法拉肯问道。
没等泰卡尼克开口回答,传教士便对法拉肯说道:“殿下,你不应该对厄拉科斯有负罪感。你只不过是你这个时代的产物。”
“负罪感!”法拉肯勃然大怒。
传教士只是耸了耸肩。
奇怪的是,这个动作使法拉肯转怒为喜。他大笑起来,扭过头,见泰卡尼克正吃惊地看着他。他说:“我喜欢你,传教士。”
“我很高兴,王子。”老人说。
法拉肯压下笑意:“我们会在这儿安排一个房间,你将正式成为我的占梦者——哪怕你不告诉我,你在我的梦中看到了什么。你还可以给我讲讲沙丘,我对那个地方非常好奇。”
“我不能答应你,王子。”
他的愤怒又回来了。法拉肯看着他黑色的面具:“为什么不能,占梦者?”
“我的王子。”泰卡尼克说道,碰了碰法拉肯的手臂。
“什么事,泰卡尼克?”
“我们带他来这里时,与宇航公会签署了一个协议。他将回到沙丘。”
“我将被召唤回厄拉科斯。”传教士说道。
“谁在召唤你?”法拉肯问道。
“比你更为强大的力量,王子。”
法拉肯不解地看了泰卡尼克一眼:“他是厄崔迪家族的间谍吗?”
“不太可能,我的王子。厄莉娅悬赏要他的命。”
“如果不是厄崔迪家族,那么是谁在召唤你?”法拉肯转过头,看着传教士。
“比厄崔迪家族更为强大的力量。”
法拉肯不禁发出了一阵笑声。简直是一派神秘主义者的胡言。泰卡尼克怎么会上了这种家伙的当?这位传教士可能是被——某种梦召唤着。梦有这么重要吗?
“完全是浪费时间,泰卡尼克,”法拉肯说道,“你为什么要让我参与这出闹剧?”
“这是个很合算的交易,我的王子,”泰卡尼克说道,“这位占梦者答应我把邓肯·艾达荷变成科瑞诺家族的间谍。他要求的价钱就是让他见到你并给你解梦。”泰卡尼克暗自想道:至少占梦者对文希亚是这么说的!霸撒心中却十分怀疑。
“为什么我的梦对你如此重要,老人家?”法拉肯问道。
“你的梦告诉我,重大事件正朝着一个合乎逻辑的结果迈进。”传教士说道,“我必须尽快回去。”
法拉肯嘲弄地说道:“但你仍然没有解释,不给我任何建议。”
“建议,我的王子,是危险的东西。但我会斗胆说上几句,你可以视为建议或任何能使你高兴的解释。”
“不胜荣幸。”法拉肯说道。
传教士戴着面具的脸僵直地面对着法拉肯:“政府会因为看起来微不足道的原因而蓬勃或衰败,王子。不管是多么微小的事件!两个女人间的争吵……某天的风会吹向哪个方向……一个喷嚏、一次咳嗽、织物的长度或是沙子偶尔迷住了朝臣的眼睛。历史发展的轨迹不总是体现在帝国大臣的治国纲领中,也不受假借上帝之手的教士们的教导所左右。”
法拉肯发觉自己被这番话深深地触动了,他无法解释自己的内心为何会泛起波澜。
然而泰卡尼克的思绪却锁定在其中的一个单词上。为什么传教士要特别提到织物呢?泰卡尼克想到送给厄崔迪双胞胎的皇家服装,还有受训的老虎。这个老人在微妙地表达一个警告吗?他知道多少?
“你的建议是什么?”法拉肯问道。
“如果希望成功,”传教士说道,“你必须缩小策略的应用范围,将它集中在焦点上。策略用在什么地方?用在特定的地方,针对特定的人群。但即使你给予了最大限度的关注,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仍然会从你眼皮底下溜走。王子,你的策略能缩小到一个地方总督的妻子身上吗?”
泰卡尼克冷冷地插话道:“为什么总对策略说个没完,传教士?你认为我的王子将拥有什么?”
“他被人带领着去追求皇位,”传教士说道,“我祝他好运,但他需要的远不只是好运气。”
“这些话很危险,”法拉肯说道,“你怎么敢这么说?”
“野心通常不会受到现实的干扰,”传教士说道,“我敢这么说是因为你站在一个十字路口。你可以成为一个受尊敬的人。但是现在,你被一群不顾道德正义的人包围了,被策略先行的顾问们包围了。你年轻、强壮而且果敢。但你没有受到更高级的训练,无法通过那种手段发展你的个性。这很令人难过,你身上有弱点,我已经描绘了这些弱点的范围。”
“什么意思?”泰卡尼克问道。
“说话注意点,”法拉肯说道,“什么弱点?”
“你没有深究过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社会,”传教士说道,“你没有考虑国民的希望。即便是你正在追求的帝国,你也没有想象过它应该是一种什么形式。”他将戴着面具的脸转向泰卡尼克,“你的眼睛盯着权力,而不是权力本身的微妙作用和危险。你的未来因此充满不确定因素。无法看到每个细节时,你怎么能创造一个新纪元呢?你果敢的精神不会为你而用。这就是你的弱点所在。”
法拉肯长时间地盯着老人,考虑着他话中隐含的深意。话中深意建筑在如此虚无的概念之上。道德!社会目标!和社会演变相比,这些只不过是神话而已!
泰卡尼克说道:“我们谈得够多了。你答应的价钱呢,传教士?”
“邓肯·艾达荷是你们的了,”传教士说道,“利用他的时候要小心。他是无价的珍宝。”
“哦,我们有个合适的任务派给他。”泰卡尼克说道,他看了一眼法拉肯,“可以走了吗,我的王子?”
“在我改变主意之前送他走吧。”法拉肯说道。随后,他盯着泰卡尼克:“我不喜欢你这样利用我,泰卡尼克!”
“原谅他吧,王子,”传教士说道,“你忠诚的霸撒在执行上帝的旨意,尽管他本人并不知晓。”鞠了一躬之后,传教士离开了,泰卡尼克也匆匆随他而去。
法拉肯看着远去的背影,想着:我必须研究一下泰卡尼克信奉的宗教。随后他沮丧地笑了笑,多奇怪的占梦者啊!但这又有什么?我的梦并不重要。
他看到了盔甲。盔甲不是他自己的皮肤,它比塑钢更坚固。没有东西能穿透他的盔甲——刀、毒药、沙子不行,沙漠上的沙尘或干热也不行。他的右手掌握着制造大沙暴的力量,能震动大地,将它化为乌有。他的双眼紧盯着金色通道,左手拿着至高无上的权杖,他的眼睛看到了金色通道另一端的永恒。
——摘自甘尼玛的《我兄长的梦》
“对我来说,最好是当不上皇帝。”雷托说道,“哦,我不是指我已经犯下了父亲的错误,通过香料看到了未来。我是因为自私才这么说的。我和妹妹需要一段自由的时光,让我们真正了解自己。”
他不说话了,探询地看着杰西卡夫人。他已经说出了他和甘尼玛商量好要说的事。他们的祖母会怎么回答呢?
杰西卡在昏暗的灯光下看着她的孙子,一盏球形灯照亮了她位于泰布穴地的房间。这是她到达这里后第二天的清晨。但她已经接到了令人不安的报告,说这对双胞胎在穴地外的沙漠中待了一夜。他们干什么?她昨晚没有睡好,浑身酸痛。这是身体在向她提出要求,要她脱离目前精神高度集中的状态。自从在着陆场的那一幕以来,她一直处于这种状态中,以此处理必要的事务。这里便是出现在她噩梦中的穴地——但外面却不是她记忆中的沙漠。那些花都是从哪儿来的?而且,周围的空气感觉如此潮湿。年轻人中间,穿戴蒸馏服的纪律正在日渐宽松。
“孩子,你需要时间了解自己的什么?”她问道。
他微微摇了摇头。他知道,孩子的身体做出这个完全成人化的动作,给人的感觉肯定很古怪。他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掌握主动权。“首先,我不是个孩子。哦……”他指了指自己的胸膛,“这是个孩子的身体,毫无疑问。但我不是个孩子。”
杰西卡咬了咬上嘴唇。这个动作会暴露她的内心,但她没有在意。她的公爵,多年前死在这个受诅咒的行星上的公爵,曾嘲笑过她的这个动作。“唯一不受你控制的反应。”他是这么说的,“它告诉我你很不安,让我亲吻这对香唇,好让它们停止颤抖。”
现在,这个继承了她公爵名字的孙子同样笑着说了一句话,让她惊讶得仿佛心脏都停止了跳动。他说:“你很不安,我从你嘴唇的颤抖中看出来的。”
全凭贝尼·杰瑟里特训练出的强大自控能力,她才多少恢复了镇定。杰西卡勉强开口道:“你在嘲笑我?”
“嘲笑你?我永远不会嘲笑你。但是我必须让你明白我们和其他人是多么不一样。请你想想很久以前的那次穴地狂欢,当时,老圣母将她的生命和记忆给了你。她将自己的意识和你协调一致,给了你长长的一串记忆链条,链条的每个环节都是一个人的全部记忆。这些记忆至今仍然保存在你的意识中。所以,你应该能够体会到我和甘尼玛正在经历的事。”
“也就是厄莉娅经历过的事?”杰西卡有意考验他。
“你不是和甘尼玛谈论过她吗?”
“我希望和你谈谈。”
“很好。厄莉娅拒绝接受她不同于一般人这一事实,结果她变成了她最怕变成的那种人,无法将体内过去的生命化入她的潜意识。对任何人来说,这都是非常危险的,而对我们这种出生前就有记忆的人来说,它比死亡更加可怕。关于厄莉娅,我只能说这么多。”
“那么,你不是个孩子。”杰西卡说。
“我已经有好几百万岁了。这就迫使我作巨大的调整,而普通人永远不会有这种要求。”
杰西卡点了点头,感觉平静了许多。现在的她比和甘尼玛单独在一起时警惕许多。甘尼玛在哪儿?为什么来的只有雷托一个人?
“说说吧,祖母,”他说道,“我们是邪物呢,还是厄崔迪家族的希望?”
杰西卡没有理睬这个问题:“你妹妹在哪儿?”
“她去引开厄莉娅,好让她不来打搅我们。必须这么做。但甘尼玛说的不会比我更多。昨天你没有观察到吗?”
“我昨天的观察是我的事。为什么你会提到邪物?”
“提到?别戴着你的贝尼·杰瑟里特面具讲话,祖母。我会直接查询你的记忆,一字一句地拆穿你的把戏。我看出的不仅是你颤抖的嘴唇。”
杰西卡摇了摇头,感到了这个继承了她血脉的……个体的冷漠。他掌握的资源实在太多了,多得让她胆寒。她模仿着他的语气,问道:“你知道我的意图是什么吗?”
他哼了一声:“你无须问我是否犯了与我父亲相同的错误。我没有窥视过我们这个时代之外的东西——至少没有主动寻求过。对于未来,每个人都可能产生幻觉,当未来变成现实时,会觉得这个现实似曾相识。我知道预知未来的危害。我父亲的生命已经告诉了我。不,祖母,完全掌握未来就等于完全为未来所困。它会摧毁时间,现在会变成未来,而我要求自由。”
杰西卡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差点脱口而出,但最后还是控制住了。她能说什么?说他这种态度跟某个人很相似?可他并不知道,这叫她如何开口?太难以置信了!他是我亲爱的雷托!这想法让她震惊不已。一刹那间,她幻想着这副儿童面具会不会变成那张她亲爱的面孔,再次复活……不!
雷托低下头,暗暗斜着眼睛窥视她。是的,她还是可以被操纵的。他说道:“当你想预测未来时——我希望这种情形很少发生——你和其他人几乎没有分别。大多数人认为知道明天鲸鱼皮的报价是好事,或是想确定哈克南家族是否会再次统治他们的母星杰第主星。但我们不同,我们无须预测,也能摸清哈克南家族的底细,不是吗,祖母?”
她拒绝上他的钩。他当然知道他的祖先中流着哈克南的血。
“哈克南是什么人?”他挑衅地说,“野兽拉班又是什么人?我们又是什么人,嗯?我离题了。我说的是预测未来的神话:完全掌控未来!掌握一切!它将带来多么巨大的财富啊——当然也有巨大的代价。下层社会的人相信它。他们相信如果稍知未来有好处,那么知道得更多意味着更好。多好啊!如果你把一个人生命中的全部变数告诉他,指出一条至死都不再改变的道路——那是一份来自地狱的礼物。无限的厌倦!生命中发生的一切都是重复他早已知道的东西。没有变数。他事先便知道一切回答、一切意见——一遍接着一遍,一遍接着一遍……”
雷托摇了摇头:“无知有其优势,充满惊奇的宇宙才是我追求的!”
杰西卡听着这番长篇大论,惊讶地发现,他的用语与他父亲极其相似——她那失踪的儿子。甚至连想法都相似:保罗完全可能说出类似的话。
“你让我想起了你父亲。”她说道。
“你难过吗?”
“有一点,但知道他在你体内活着,我很高兴。”
“但你却完全不了解他在我体内的生活。”
杰西卡感觉他的语气很平静,但渗出丝丝苦意。她直视着他。
“还有,你的公爵是如何在我体内生活的。”雷托说道,“祖母,甘尼玛就是你!她完全可以充当你,甚至到了这样的程度,对她来说,你在怀上我们父亲之后的一切行为没有任何秘密可言。你也是我!我是一架什么样的肉体记录机器啊!有时我觉得记录已多得让我无法承受。你来这里是为了对我们作出判断,对厄莉娅作出判断?还不如让我们对你作出判断!”
杰西卡想从自己的内心寻找答复,但找不到。他在干什么?为什么他要强调这些不同之处?他故意想让她排斥他吗?他是否已经到了厄莉娅的状态——邪物?
“我的话令你不安。”他说。
“是的。”她允许自己耸了耸肩,“是的,令我不安——你完全清楚其中的原因。我相信你认真温习过我所受的贝尼·杰瑟里特训练。甘尼玛承认这么做过。我知道厄莉娅……也这么做了。你身上的与众不同之处会带来许多后果,我相信你知道这些后果是什么。”
他瞥了她一眼,眼光专注,让人紧张。“是的,但我们本来不想这么做。”他说道,他的声音中仿佛都带上了杰西卡的疲倦,“我们就像你的爱人一般明了你嘴唇颤抖的秘密,我们随时可以回忆起你的公爵在**对你说的亲热话。你无疑已经在理智上承认了这一点。但我警告你,仅在理智上承认是远远不够的。如果我们中的任何一人成了邪物——完全有可能是在我们体内的你造成的!或是我的父亲……或是母亲!你的公爵!控制我们的可以是你们中的任何一个——所需的条件都是一样的。”
杰西卡感到她的胸膛里阵阵烧灼,她的双眼湿润了。“雷托……”她终于强迫自己喊出了他的名字,发现再次喊这个名字的痛苦比她想象的要小,“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我希望教我的祖母。”
“教我什么?”
“昨晚,甘尼玛和我扮演了母亲和父亲,这差点毁了我们,但我们学到了很多东西。只要把自己的意识调整到适当状态,我们可以掌握许多情况,也能简单地预测未来。还有厄莉娅——她很有可能在密谋绑架你。”
杰西卡眨了眨眼睛,被他脱口而出的指控震惊了。她很清楚他的把戏,她自己也用过很多次:先让一个人沿着某个方向推理,然后突然从另一个方向放出一个惊人的事实。一次深呼吸之后,她再次平静下来。
“我知道厄莉娅在干什么……她是什么,但是……”
“祖母,可怜可怜她吧。不仅用你的智慧,也用你的心。你以前就这么做过。你是个威胁,而厄莉娅想要她的帝国——至少,她变成的这个东西是这么想的。”
“我怎么知道这不是另一个邪物在对我说话?”
他耸了耸肩。“这就是你该用你的心作出判断的地方。甘尼玛和我知道她的感受。习惯内心大量生命的喧嚣,不是件容易的事。哪怕把他们暂时压制下去,但只要你回忆什么,他们便会争先恐后蜂拥而至。总有一天——”他咽了口唾沫,“一个强壮的内部生命会觉得分享肉体的时机已经到来。”
“你就不能做些什么吗?”她问出这个问题,但她害怕听到答案。
“我们相信能做些什么……是的。不能屈从于香料;这一点非常重要。还有,不能单纯采取压制过去的办法。我们必须利用它、整合它,最终将他们与我们融为一体。我们不再是原来的自我——但我们也没有堕入魔道。”
“你刚才说有个阴谋要绑架我。”
“这很明显。文希亚野心勃勃,希望她的儿子能有所作为。厄莉娅则对自己有野心,还有……”
“厄莉娅和法拉肯想联手?”
“这方面倒没有什么迹象。”他说道,“但是厄莉娅和文希亚在两条平行的道路上前进。文希亚有个姐姐在厄莉娅的宫殿里。还有比传个消息更简单的事吗……”
“你知道传过这类消息?”
“就像我看到了并逐字读过一样。”
“但你并没有亲眼见过?”
“没有这个必要。我只需知道厄崔迪家族的人都聚集在厄拉科斯上。所有的水都汇聚在一个池子里了。”他比画了一个行星的形状。
“科瑞诺家族不敢进攻这里!”
“如果他们真的进攻,厄莉娅会从中得到好处。”他嘲讽的语气惹怒了她。
“我不会要求我的孙子庇护我!”她说道。
“该死的女人,不要再把我看成你的孙子了!把我看成是你的雷托公爵!”他的语气、面部表情,甚至这说来就来的脾气和他的手势,简直与她的公爵一般无二。她不知所措,陷入了沉默。
雷托用淡漠的语气说道:“我在帮你,让你做好准备。你至少得配合配合我。”
“厄莉娅为什么要绑架我?”
“当然是往科瑞诺家族身上栽赃。”
“我不相信。即便是她也很难作出这么荒唐的行为!太危险了!她怎么能这么做!我不相信。”
“发生的时候你就会相信了。嗯,祖母,甘尼玛和我只是偷听了一下我们的内心,然后便知道了。这只是简单的自我保护的本能。”
“我绝不相信厄莉娅会计划绑架……”
“上帝呀!你,一个贝尼·杰瑟里特,怎么会这么愚蠢?整个帝国都在猜测你为什么到这里来。文希亚的宣传机器已经做好了准备,随时可以诋毁你。厄莉娅不能坐视发生这种事。一旦你的名声毁了,对厄崔迪家族来说是个致命打击。”
“整个帝国在猜测什么?”
她尽量以冰冷的口气说出这句话,知道她无法用音言来欺骗这个并非孩子的人。
“杰西卡夫人打算让那对双胞胎**!”他怒气冲冲地说,“姐妹会想这么做。**!”
她眨了眨眼睛。“无聊的谣言。”她咽了口唾沫,“贝尼·杰瑟里特不会允许这种谣言在帝国内自由散布。别忘了,我们仍然有影响力。”
“谣言?什么谣言?你们当然有让我们**的愿望。”他摇了摇头,示意她别说话,“别不承认。”
“你相信我们会这么愚蠢吗?”杰西卡问道。
“我确实相信。你们姐妹会只不过是一群愚蠢的老女人,向来无法考虑育种计划以外的事务!甘尼玛和我知道她们手中的牌。你觉得我们是傻子吗?”
“牌?”
“她们知道你是哈克南的后代!记在她们的亲缘配子目录里:坦尼迪亚·纳卢斯为弗拉基米尔·哈克南男爵生下了杰西卡。一旦那份记录被意外地公之于众,你就会……”
“你认为姐妹会会堕落到对我进行恐吓?”
“我知道她们会的。哦,她们会为恐吓包上糖衣。她们让你去调查有关你女儿的谣言。她们满足了你的好奇和忧虑。她们激发了你的责任感,让你为隐居卡拉丹感到愧疚。而且,她们还给了你一个拯救孙儿的机会。”
杰西卡只能无言地看着他。他仿佛偷了她与姐妹会学监的交流。她感到自己完全被他的话征服了,开始承认他说的厄莉娅要绑架她的阴谋或许是真的。
“你看,祖母,我要作一个十分艰难的决定。”他说道,“一、维持厄崔迪家族的神秘光环,为我的国民而活……为他们而死;二、选择另一条道路,一条可以让我活好几千年的道路。”
杰西卡不由自主地畏缩了。对方信口说出的这些话触及了贝尼·杰瑟里特的大忌。很多圣母本来大可以选择那条路……或者作出这种尝试。毕竟,姐妹会的创始人知道控制体内化学反应的方法。一旦有人开始尝试,或早或晚,所有人都会走上这条路。永葆青春的女人的数量不断增加,这是无法掩盖的。但她们确信,这条路最终会毁了她们。短命的人类会对付她们。不——这是大忌。
“我不喜欢你的思路。”她说道。
“你不理解我的思路。”他说道,“甘尼玛和我……”他摇了摇头,“厄莉娅本来可以做到,可惜她放弃了。”
“你确定吗?我已经通知姐妹会厄莉娅在练习禁忌之事。看看她的样子吧!自从我离开这里,她一天都没变老……”
“哦,你说的是这个!”他一只手一摆,表示自己说的并非姐妹会对追求长生的禁忌,“我说的是别的事——一种其他任何人都没有达到过的尽善尽美。”
杰西卡保持着沉默,惊骇于他那么轻易就能从她身上套出秘密。他当然知道这种消息相当于判了厄莉娅的死刑。虽说他转变了话题,但说的同样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大罪。难道他不知道他的话极其危险吗?
“解释你的话。”她终于说道。
“怎么解释?”他问道,“除非你能理解时间和它的表象完全不同,否则我无从解释。我父亲怀疑过这个问题,他曾经站在顿悟的边缘,但他退缩了。现在轮到甘尼玛和我了。”
“我坚持要求你作出解释。”杰西卡摸了摸藏在长袍褶皱内的毒针。它是一根戈姆刺,极其致命,轻轻一刺就能在几秒钟内取人性命。她们警告过我或许会用上它。这种想法使她手臂的肌肉微微颤抖。幸好还有长袍掩饰。
“好吧。”他叹了口气,“第一,对时间来说,一万年和一年之间没有什么分别,十万年和一次心跳之间也没有分别。没有分别是时间的第一个事实。第二个事实是:整个宇宙的时间都在我体内。”
“一派胡言。”她说道。
“如何?你不明白。那我尽量用另一种方式来解释好了。”他用右手打着手势,一边说,一边左右摆动着这只手,“我们向前,我们回来。”
“这些话什么也没解释!”
“说得对,”他说道,“有的东西用语言是无法解释的。你必须自己去体会。但你还没有准备好作出这样的冒险,就像你虽然在看着我但却看不见我一样。”
“但是……我正看着你。我当然看见了你!”她盯着他。他的话是她在贝尼·杰瑟里特学校里学过的禅逊尼法典:玩弄文字游戏,混淆人们的头脑。
“有些东西的发生超出了你的控制范围。”他说道。
“这句话怎么解释那……那种还没人达到过的尽善尽美?”
他点了点头:“如果有人用香料来延缓衰老和死亡,或通过你们贝尼·杰瑟里特畏之如虎的调整肉体化学平衡的方式,这种延缓只是一种虚无的控制。不管一个人迅速还是缓慢地穿过穴地,他毕竟要穿过。穿越时间的旅途只能由内心来感知。”
“为什么要玩弄文字游戏?早在你父亲出生前,我就不再相信这些胡说了。”
“信任可以重新培养起来。”他说。
“文字游戏!文字游戏!”
“啊哈,你已经接近了!”
“哼!”
“祖母?”
“什么?”
他久久地沉默着,随后道:“明白了吗?你仍然可以以你而不是姐妹会的身份对外界刺激作出反应。”他对她笑了笑,“但是你无法看透阴影,而我就在阴影里。”他又笑了笑,“我的父亲曾非常接近这个境界。当他活着时,他活着,但是当他死时,他却没有死去。”
“你在说什么?”
“他的尸体在哪儿?”
“你认为是那个传教士……”
“可能,但即便如此,那也不是他的躯体。”
“你什么也没解释清楚。”她责备道。
“我早说过你不会明白的。”
“那为什么……”
“因为你要求我解释,我只好告诉你。现在,让我们回到厄莉娅和她的绑架计划上……”
“你想干出那件大忌之事吗?”她问道,抓住她长袍内剧毒的戈姆刺。
“你会亲自充当她的行刑者吗?”他问道,语气十分温和,很有欺骗性。他指着她藏在长袍内的手,“你认为她会让你得手吗?或是你认为我会让你得手?”
杰西卡发觉自己连咽唾沫都办不到了。
“至于你的问题,”他说道,“我没打算触犯你们的禁忌。我没有那么愚蠢。但你让我极其吃惊。你竟敢来对厄莉娅作出判断。她当然违反了贝尼·杰瑟里特的戒律!你指望什么?你远离她,让她成为这里事实上的女王。这是多么巨大的权力啊!你隐居在卡拉丹,躺在哥尼的怀抱里抚慰你的伤口。很好。但你凭什么来对厄莉娅作出判断?”
“我告诉你,我不会……”
“闭嘴!”他厌恶地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但是他的话却是用特殊的贝尼·杰瑟里特方式说出的——能控制人心智的音言。她陷入了沉默,仿佛有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她想:谁还能更高明地施展出音言,用它来攻击我?这种自我宽慰的想法令她觉得好受了些。她多次对别人使用过音言,却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栽在它底下……不能再有第二次了……自打从学校毕业后……
他重新望着她:“对不起。我只是看到了你是多么盲目……”
“盲目?我?”听到这话,她比受到音言的攻击更加恼怒。
“你,”他说道,“盲目。如果你体内还有一丝真诚,你就应该从自己的反应中发现些什么。刚才我叫你祖母,你的回答是‘什么’。我禁锢了你的舌头,激发起你掌握的所有贝尼·杰瑟里特秘技。用你学到的方法审视自己的内心吧。你至少可以做到……”
“你怎么敢!你知道什么……”她咽下了后半句话。他当然知道!
“审视内心,照我的吩咐去做!”他的声音专横之极。
他的声音再一次震慑了她。她发觉自己的感官停止了活动,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在她意识中,只有一颗跳动的心,还有喘息……忽然间,她发现自己的贝尼·杰瑟里特训练无法使心跳和呼吸恢复到正常水平。她震惊地瞪大了双眼,感到自己的肉体在执行并非发自自己的指令。慢慢地,她重新恢复了镇静,但是她的发现仍然驻留在意识中。这次谈话的整个过程中,这个非孩子的个体就像在弹琴般操纵着她。
“现在你应该知道,你那宝贝姐妹会为你设置了什么心理定式。”他说道。
她只能点头。她对语言的信任被彻底打碎了。雷托迫使她彻底审视了她的内心世界,让她颤抖不已,让她的意识获得了新生。
“你会让自己遭到绑架。”雷托说。
“但是……”
“我不想和你讨论这个问题。”他说道,“你要让自己被绑架。把我的话看作公爵给你的命令。事件结束时,你会明白我的用意。你会见到一个非常有趣的学生。”
雷托站起身,点了点头,说道:“有些行为有结果但没有开始,有些有开始但没有结果。一切取决于观察者所处的位置。”他转身离开了房间。
在二号前厅处,雷托看见甘尼玛正匆匆往他们的私人住处走去。看到他之后,她停了下来:“厄莉娅正忙着忠信会的事。”她探询地看了看通向杰西卡房间的通道。
“成功了。”雷托说道。
任何人都能识别出暴行,无论是受害者还是作恶者,无论距离远近。暴行没有借口,没有可以用来辩解的理由。暴行从不平衡或是更正过去。暴行只能武装未来,产生更多暴行。它能自我繁殖,像最野蛮的**。无论制造暴行的人是谁,由此暴行繁殖出的更多暴行也应该由他负责。
——摘自哈克·艾尔-艾达的《穆阿迪布外传》
刚过正午,多数朝圣者都躲在能找到的任何阴凉处,尽量让身体放松,并喝下能找到的所有饮品。传教士来到厄莉娅神庙下方的大广场上。他的手搭在领路人的肩膀上,那个年轻的阿桑·特里格。在传教士飘动的长袍下方的口袋内,放着他在萨鲁撒·塞康达斯行星上用过的黑纱面具。面具和那个孩子所起的作用完全一样:伪装。一想到这个,他就不禁想发笑。只要他仍然需要眼睛的代用品,别人对他身份的怀疑就会继续存在。
让神话滋长,但不消除怀疑,他想。
一定不能让人发现那面具只是一块布,而不是伊克斯人的制品。他的手也不能从阿桑·特里格瘦弱的肩上挪开。一旦别人看到传教士像长了眼睛般行走,尽管他的双眼是两只没有眼珠的眼窝,人们的怀疑仍然会彻底打消,他所培养的小小希望就会破灭。每一天,他都在祈祷发生改变,被某个他没有料到的东西绊倒,但对他来说,即使是萨鲁撒·塞康达斯行星也是一块他熟知每个细节的鹅卵石。没有改变,也发生不了改变……还没到时间。
很多人注意到了他经过商店和拱廊时的动作。他的头从一边转到另一边,时不时锁定在一道门廊或一个人身上。他头部的动作并不总像个盲人,这也有助于神话的传播。
厄莉娅从神庙城垛的开口处观察着。她观察下方极远处那张满是疤痕的脸,寻找着迹象——透露出身份的明确迹象。每个谣言都上报给了她。每个新谣言都带来了恐惧。
她曾以为自己下达的将那个传教士逮捕起来的命令会是个秘密,但现在,它成了一条新谣言,回到了她身边。即使在她的卫兵中,也有人无法保守秘密。她现在只希望卫兵能执行她的新命令,不要在公开场合逮捕这个穿着长袍的神秘人物,人们会看到这次行动,并把消息传播开来。
广场上异常炎热。传教士的年轻向导已经把长袍前襟的面罩拉了起来,遮在鼻梁上,只露出黑色的双眼和消瘦的额头。面罩下蒸馏服的贮水管在面罩上形成了一个凸起。这告诉厄莉娅他们来自沙漠。他们藏在沙漠的什么地方?
传教士没有用面罩来抵御灼热的空气,连蒸馏服上的贮水管都散在胸前。他的脸暴露在阳光和从广场地砖上升腾而起的一阵阵无形的热浪中。
神庙的阶梯上,九个朝圣者正在举行告别仪式。广场上的阴影中可能还站着五十来个人,多数是朝圣者,正在虔诚地以教会规定的各种方式苦行赎罪。旁观者中有信使,还有几个没有赚够的商人在炎热中继续进行交易。
站在开口处看着他们的厄莉娅觉得自己快被炎热吞没了。她知道,自己正陷于意识思索和肉体感知的矛盾之中。过去,她经常看到她哥哥陷入其中无法自拔。想和她体内生命商量的冲动时时**着她,如同不祥的嗡嗡声,盘桓不去。男爵就在那儿,随时响应她的呼唤,但只要她无法作出理智的判断,不知发生在身边的事究竟属于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时,他就会利用她的恐惧。
如果那下面的人是保罗呢?她问自己。
“胡扯!”她体内的声音说道。
但是,有关传教士言行的报告是毋庸置疑的。保罗难道想拆毁这座以她的名字为基础的大厦?一想到这种可能性,恐惧便涌上她心头。
但是,为什么不呢?
她想起了今天早晨在议会的发言,当时,她对伊勒琅大发雷霆,后者坚持要接受科瑞诺家族送来的服装。
“有什么关系?反正和往常一样,所有送给双胞胎的礼物都会彻底检查。”伊勒琅申辩道。
“如果我们发现这份礼物没有害处,该怎么办?”厄莉娅叫喊道。
不知出于何种原因,这才是她最担心的:发现礼物没有危险。
最终,她们接受了精美的衣物,开始讨论另一个议题:要给杰西卡夫人在议会中留个位置吗?厄莉娅设法推迟了投票。
向下望着传教士时,她想的就是这些事。
另外,发生在她教会内的事也像他们对这个行星造成的变化一样。沙丘曾经象征着无尽沙漠的力量。从物质上看,这一力量确实缩小了,但有关沙丘的神话正在迅速增长。这颗行星上,唯一原封不动的只有“沙海”,伟大的沙漠之母,它的边缘被荆棘丛包围着,弗雷曼人仍然称之为“夜之女王”。荆棘丛之后蜿蜒着绿色的山包,向下俯视着沙漠。所有山丘都是人造的。每一座都由像爬虫般工作着的劳工堆积而成。厄莉娅这种在沙漠中长大的人很难接受这些山丘上的绿色。在她和所有弗雷曼人的意识中,沙海仍然控制着沙丘,永不放松。一闭上眼睛,她就能看到那片沙漠。
在沙漠的边缘能看到青翠的山包,沼泽向沙漠伸出了绿色的爪子——但是沙海仍然和以往一样强大。
厄莉娅摇了摇头,向下盯着传教士。
他已经走上了神庙前的第一级台阶,转过身去,看着空旷的广场。厄莉娅按下身旁的一个按钮,将下方的声音放大。她觉得自己很可怜,一个人孤零零地困在这里。她还能信任谁?斯第尔格算一个,但他已经被这个瞎子污染了。
“你知道他怎么数数吗?”斯第尔格问过她,“我听过他数钱付给他的向导。对于我这双弗雷曼耳朵来说,他的声音很奇怪,有点吓人。他是这么数的:shuc、ishcai、qimsa、chuascu、picha、sucta,等等。我只在很早以前的沙漠里听到过这种说法。”
听到他这番话后,厄莉娅知道她不能派斯第尔格去完成那个必须完成的任务。哪怕对那些将教会最微弱的暗示视为绝对命令的侍卫们,她也必须慎之又慎。
他在下面干什么呢,那个传教士?
广场周围遮阳篷和街道拱廊下的市场还是那副俗丽的老样子,展台上摆着商品,只有几个男孩在看。只有为数不多的商人还醒着,嗅着来自穷乡僻壤的香料气味,听着朝圣者钱包里的叮当声。
厄莉娅研究着传教士的后背。他似乎准备开始演说,但又有点迟疑不决。
为什么我要站在这儿看着那具老旧残破的躯壳?她问自己,下面那个废物不可能是我哥哥的“圣躯”。
愤怒与绝望充斥了她的心。她怎么才能弄清这个传教士的真相,怎么才能在不深究真相的前提下弄清真相?真是为难啊。对这个异教徒,她只能流露出一点点兴趣,不敢表现得太过好奇。
伊勒琅同样感觉到了这种虚弱。她丧失了她始终保持的贝尼·杰瑟里特的镇定自若,在议会上尖叫起来:“我们丧失了视自己为正义的自信的力量。”
甚至斯第尔格都被她的话震动了。
贾维德让他们重新恢复了理智:“我们没时间理会这种废话。”
贾维德是对的。他们怎么评价自己根本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帝国的权力。
但是,恢复镇定的伊勒琅变得更具毁灭性:“我告诉你们,我们已经丧失了某种至关重要的东西。失去它之后,我们丧失了作出明智决策的能力。我们鲁莽地作出一个个决定,像鲁莽地冲向敌人一样。不然就是等待,也就是放弃决定,让其他人的决定来推动我们。我们难道忘了吗?目前这股潮流的制造者是我们。”
而这一切的争论,都是从是否要接受科瑞诺家族的礼物这件小事开的头。
必须除掉伊勒琅,厄莉娅暗自决定。
那个老人在下面等什么呢?他自称传教士,为什么不传教?
伊勒琅对我们的决策的指责是错误的,厄莉娅对自己说道,我仍然可以作出正确的决策!掌握生杀大权的人必须作出决定,否则就会成为傀儡。保罗过去总是说,静止不动是最危险的,变动不止才是永恒。变化是最重要的。
我会让他们看到变化!厄莉娅想着。
传教士举起双臂,作出赐福的姿态。
还在广场的人靠近了他,厄莉娅能感觉到他们的行动犹豫不决。是的,因为有谣言说传教士已经引起厄莉娅的不悦。她向身旁的扬声器俯下身去。扬声器里传来广场上人群的嘈杂声、风声,还有脚底摩擦沙子的声音。
“我给你们带来了四条消息!”传教士说道。
他的声音在厄莉娅的扬声器中轰鸣,她关小了声音。
“每条消息都送给某个特定的人。”传教士说道,“第一条信息送给厄莉娅,这个世界的领主。”他指了指身后神庙的观察孔,“我给她带来了一个警告:你把时间的秘密缝在腰带内,你出售了你的未来,得到的只是一个空钱包!”
他好大的胆子。厄莉娅想。但是他的话让她全身僵硬,无法动弹。
“我的第二条消息,”传教士说道,“送给斯第尔格,弗雷曼的耐布。他相信他能将部落的力量转变为帝国的力量。我警告你,斯第尔格:对一切创造性活动而言,最大的危险,就是僵硬的道德规范。它会毁了你,让你流离失所!”
他太过分了!厄莉娅想着,我必须派卫兵去,不管会产生什么后果。但是她的手仍然垂在身侧,没有任何动作。
传教士转过身来,看着神庙,向上爬了一级台阶,随后重新转身面对着广场,左手始终搭在向导肩上。他大声说道:“我的第三条消息送给伊勒琅。公主,没人能忘记自己遭到的羞辱。我告诫你,设法逃走吧!”
他在说什么?厄莉娅问自己。我们确实要整整伊勒琅,但是……为什么他要警告她逃走呢?我刚刚才作出这个决定!一阵恐惧侵袭了她的全身。传教士是怎么知道的?
“我的第四条消息送给邓肯·艾达荷,”他叫喊道,“邓肯!你接受的教育让你相信忠诚可以换来忠诚。哦,邓肯,不要相信历史,因为历史是由金钱推动的。邓肯!摘下你的绿帽子,做你认为最正确的事。”
厄莉娅咬着她右手的手背。绿帽子!她想伸手按下传唤侍卫的按钮,但是她的手拒绝移动。
“现在我将对你们传教,”传教士说道,“这是来自沙漠的布道。我想让穆阿迪布教会的教士,那些用武器传教的人听听我的布道。哦,你们这些相信既定命运的人!但你们是否知道既定的命运也有邪恶的一面?你们声称生活在穆阿迪布的保佑下是件幸事,我说你们已经抛弃了穆阿迪布。在你们的宗教中,神圣已经取代了爱!你们会遭到沙漠的报复!”
传教士低下头,仿佛在祈祷。
厄莉娅感觉自己在颤抖。上帝啊!那个声音!长年的炎热风沙使它变得沙哑了,但它仍旧带着保罗声音的痕迹。
传教士再次抬起头。低沉的声音在广场回**,更多的人被这个来自过去时代的怪人吸引着聚到了广场上。
“书上是这么记载的!”传教士叫道,“那些在沙漠边缘祈求露水的人会带来洪水!理智无法使他们逃脱灭亡的命运!因为他们的理智诞生于骄傲。”他压低声音,“据说穆阿迪布死于预测未来,未来的知识杀死了他,使他越过了现实宇宙,进入了秘境。我告诉你们,这都是虚幻。想法不能脱离物质而存在,它们不能脱离你们的身体作出任何实事。穆阿迪布自己说过他没有魔法,无法为宇宙编码解码。不要怀疑他。”
传教士再次举起双臂,声音洪亮:“我警告穆阿迪布的教会!悬崖上的火会焚烧你们!自我欺骗的人终将被谎言毁灭。兄弟的鲜血无法被清除。”
他放下手臂,找到他年轻的向导。没等呆若木鸡的厄莉娅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他已经离开了广场。好一个无所畏惧的异教徒!肯定是保罗。她必须警告她的侍卫,不能在公开场合对传教士下手。下方广场上的迹象肯定了她这一想法。
尽管他宣扬的是异教,但下面没人阻拦传教士离去。没有神庙的卫兵追赶他,也没有朝圣者想要阻止他。好一个魅力非凡的瞎子!每个看到或听到他的人都感到了他天启般的力量。
天很热,但厄莉娅突然间感到了一阵寒意。她感到自己抓住了帝国,像抓住一个有形的东西一样,但她的力量是那么脆弱,随时可能失手。她抓紧观察孔,好像这样就能将权力更紧地抓在自己手中。这种权力是多么脆弱啊。兰兹拉德联合会、宇联商会和弗雷曼军团形成权力的轴心,躲在暗处施展力量的还有宇航公会和贝尼·杰瑟里特姐妹会。还有技术的发展,哪怕这种发展来自人类最遥远的边疆,也会对权力发生影响。就算允许伊克斯和特莱拉的工厂放手生产,仍然无法完全释放技术发展带来的压力。此外,科瑞诺家族的法拉肯,沙达姆四世的继承人,一直在旁虎视眈眈。
失去了弗雷曼人,失去了厄崔迪家族对香料的垄断权,她将失去对权力的绝对控制。所有力量都将瓦解。她能感到权力正从她手中溜走。人们听从这个传教士。除掉他将是危险的,然而让他像今天这样在她的广场上继续布道也同样危险。她已然看到了失败的征兆,也很清楚发展趋势。贝尼·杰瑟里特早已将这个发展模式及应对之策编撰成文:
在我们的宇宙中,数量庞大的人民被一小股强大力量所统治是司空见惯的。在此,我们提出导致人民起来反抗统治者的主要条件——
一、当他们找到一个领袖时。这是对权力最致命的威胁。当权者必须将能够充任群众领袖的人控制在自己手中。
二、当他们意识到权力链条的各个环节时。使人民保持愚昧,看不到这些环节。
三、当他们怀有从奴役中逃脱的希望时。永远不能让人民相信存在逃脱的可能性。
厄莉娅摇了摇头,感到自己的脸颊随着摇头这个动作而颤抖。她的人中已经出现了这些迹象。散布在帝国各处的间谍给她的报告无不证实了她的猜测。无休无止的弗雷曼圣战的影响无处不在。只要是“宗教利剑”挥到的地方,那里的人们就会出现被压迫民族的种种态度:戒心重重、不忠不实、难以捉摸。权力机构——实质上就是教会权力机构——慢慢成了被憎恶的对象。哦,朝圣者仍然蜂拥而来,他们中的某些人可能真的非常虔诚。但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除了朝圣之外,朝圣者还有别的目的,最常见的就是寻求一个确定的前程。表示了顺从之后才能获得真正意义上的权力,这种权力可以轻易地转变成财富。从厄拉科斯返回家乡后,他们就能获得新的权力和社会地位,可以作出对自己回报颇丰的经济决策,而他们的故乡世界却不敢有半句怨言。
厄莉娅知道一个风靡一时的谜语:“你能在一个从沙丘星带回家的空钱包中看到什么?”答案是:“穆阿迪布的眼睛(火钻石)。”
压制社会不安定因素的传统手法出现在厄莉娅的意识中:必须让人民明白,与权力作对永远会遭到惩罚,帮助统治者的行为一定会得到重奖。皇家军队必须随机地进行换防。摄政女皇对潜在反抗者的镇压必须准确地把握时机,让反抗者措手不及。
我失去对准确时机的判断力了吗?她想着。
“这是多么无聊的猜测啊。”她体内的一个声音说道。她感到自己平静了一些。是的。男爵的计划非常好。除去杰西卡夫人的威胁,同时嫁祸于科瑞诺家族。好主意。过一阵子再来对付这个传教士。她了解他的立场是什么、他代表着什么。他是狂放不羁的远古精神、活生生的异教徒,根植于她正统统治之外的沙漠。这是他的力量所在,和他是不是保罗无关……只要人们有这种怀疑就行。但厄莉娅的贝尼·杰瑟里特能力告诉她,传教士的力量中也埋藏着他的弱点。
我们会找到传教士的弱点。我要派间谍盯着他,每时每刻。一旦时机来临,我们将让他身败名裂。
弗雷曼人宣称他们上承天启,其使命就是向世人昭示神谕。对此我不想说什么。但他们同时宣称,他们还要向世人昭示一种全新的意识形态,这一点只能饱受我的嘲笑。当然,他们提出这两种说法是为了强化他们的正统性,让这个宇宙能够长期忍受他们的压迫。以所有被压迫者的名义,我警告弗雷曼人:权宜之计从来不会长久。
——厄拉奇恩的传教士
夜里,雷托和斯第尔格离开穴地,来到一道突出地面的岩石顶部的凸缘,泰布穴地的人称这块岩石为“仆人”。在渐亏的二号月亮照耀下,站在凸缘处能俯瞰整个沙漠——北面的屏蔽场城墙和艾达荷峰、南面的大沙漠,还有向东朝哈班亚山脊而去的滚滚沙丘。沙暴过后的漫天黄沙遮盖了南方的地平线。月光给屏蔽场城墙上罩上了一层冷霜。
斯第尔格本不愿意来,只是雷托激起了他的好奇心,才最终参与了这次冒险。为什么非得冒险在晚上穿越沙漠呢?这孩子还威胁说如果斯第尔格拒绝的话,他就一个人找机会偷偷溜出去。他们的冒险让他心神不安。想想看,这么重要的两个目标竟然晚上独自行走在沙漠上。
雷托蹲坐在凸缘处,面朝南方的大沙漠。偶尔,他会捶打自己的膝盖,一脸焦灼。
斯第尔格站在他主人身旁两步远的地方,他善于在安静中等待,双臂环抱在胸前,夜风轻轻拂动着他的长袍。
对于雷托来说,穿越沙漠是对内心焦虑的回应。甘尼玛无法再冒险与他一起对抗体内生命之后,他需要寻找新的盟友。他设法让斯第尔格参与了这次行动。有些事必须让斯第尔格知道,好让他为未来的日子作好准备。
雷托再次捶打着膝盖。他不知道如何开始!他常常觉得自己是体内无数生命的延伸,那些生命显得那么真实,仿佛就是他自己的生命。那些生命的河流中没有结束,没有成功——只有永恒的开始。有的时候,这些生命纠合在一起,冲着他大喊大叫,仿佛他是他们能窥视这个世界的唯一一扇窗户,他们带来的危险已经摧毁了厄莉娅。
雷托注视着沙暴残留的扬沙在月光下闪着银光。连绵不断的沙丘分布在整个大沙漠上:风裹挟着硅砂砾,在沙漠上形成了一层层波浪——有豌豆砂、丸砂,还有小石子。就在他注视着燥热的黑暗时,黎明降临了。阳光穿过沙尘,形成一道道光柱,给沙尘染上了一层橙色。他闭上双眼,想象厄拉奇恩的新的一天如何开始。在他的潜意识中,城市的形象就如同无数个盒子,散布在光明与阴影之间。沙漠……盒子……沙漠……盒子……
睁开眼睛时,眼前仍是一片沙漠:风刮起黄沙,仿佛漫天飞舞着咖喱粉。阴影从沙丘底座伸展开来,像刚刚过去的黑夜的爪子。它们是夜晚和白昼的联系物,它们连接着时间。他想起昨晚他蹲坐在这儿时斯第尔格坐立不安的样子。老人为他的沉默感到担心。斯第尔格肯定与他敬爱的穆阿迪布一起度过了很多个类似的夜晚。他现在正四处走动,扫视着各个方向。斯第尔格不喜欢暴露在阳光下。典型的弗雷曼老人。雷托同情斯第尔格的白天恐惧症。黑暗意味着单纯,哪怕其中可能暗藏杀机。光明却可以有很多表象。夜晚能隐藏恐惧的气味和身影,只能听到轻微的声音。夜晚割裂了三维空间,所有的东西都被放大了——号角更嘹亮,匕首更锋利。但白天的恐怖其实更加可怕。
斯第尔格清了清嗓子。
雷托头也不回地说:“我有个非常严重的问题,斯第尔。”
“我猜也是。”斯第尔格的声音在雷托身边响起,声音既低沉又警觉。这孩子的声音太像他父亲了,像得让人害怕。这就像一种遭到严禁的魔法,让斯第尔格不由自主地一阵反感。弗雷曼人知道神魔附体的恐怖。所有被附体的人都会立即处死,他们的水被洒在沙漠上,以防污染部落的蓄水池。死人就应该死去。依靠孩子来传宗接代,永续不绝,这再正常不过了。但孩子却没有权利表现得跟某位祖先一模一样。
“我的问题是我父亲留下了太多悬而未决的问题,”雷托说道,“尤其是我们所追求的目的。帝国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斯第尔,现在的帝国对人太不重视。应该重视人、人的生命,你明白吗?生命,而不是死亡。”
“曾经有一次,你父亲的某个幻象让他十分不安,他和我说过同样的话。”斯第尔格说道。
声音中透出一种恐惧。雷托很想忽略这种恐惧,提个无关紧要的建议打发了事,比如提出先去吃早饭。他意识到自己饿了。他们上一顿饭是昨天中午吃的,雷托坚持要整晚禁食。但现在攫住他的并非身体的饥饿。
我自己所面对的麻烦也就是这里所面对的麻烦,雷托想着,没有任何新的创造。我只是不断向过去追索、追索、追索,直到连距离都消失殆尽。我无法看到地平线,也无法看到哈班亚山脊。我找不到测试最初开始的那个地方。
“说真的,没有东西能代替预知幻象,”雷托说道,“或许我真该冒险试试香料……”
“然后就像你父亲那样被毁掉?”
“左右为难呀。”雷托说道。
“你父亲曾经向我承认过,对未来掌控得太完美,意味着将自己锁在未来之内,缺乏变化的自由。”
“我们面对的就是这个悖论。”雷托说道,“预见未来,这种东西既微妙又强大。未来变成了现在。但是,瞎子的国度里,拥有视力是很危险的。如果你想向瞎子解释你看到了什么,你就是忘记了瞎子有他们的固有行为,这是他们的瞎眼带来的。他们就像一台沿着自己的道路前进的巨大的机器,有自己的惯性,有自己的定位。我害怕瞎子,斯第尔。我害怕他们。在前进的道路上,他们可以碾碎任何敢于挡道的东西。”
斯第尔格盯着沙漠。橙色的黎明已经变成了大白天。他问:“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
“因为我想让你看看我可能的葬身之地。”
斯第尔格紧张了。他说道:“这么说,你还是看到了未来!”
“也许并不是什么预见,只是一个梦罢了。”
“为什么要来这么一个危险的地方?”斯第尔格盯着他的主人,“我们应该马上回去。”
“我不会死于今天,斯第尔。”
“不会?你预见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三条道路,”雷托说着,陷入了回忆,声音于是听上去有点懒洋洋的,“其中一条道路要求我杀死我的祖母。”
斯第尔格警觉地朝着泰布穴地的方向看了一眼,仿佛担心杰西卡夫人能隔着沙漠听到他们的谈话:“为什么?”
“防止丧失香料垄断权。”
“我不明白。”
“我也不明白。但这就是我梦中的想法,用刀子时的想法。”
“哦,”斯第尔格明白用刀子意味着什么,他深深吸了口气,“第二条路呢?”
“甘尼和我结合,确保厄崔迪家族的血脉。”
“嚯!”斯第尔格厌恶地呼了口气。
“在古代,对国王或女王来说,这么做很平常。”雷托说道,“但是甘尼和我已经决定不这么做。”
“我警告你,最好坚持你这个决定!”斯第尔格的声音中带着死亡的威胁。根据弗雷曼法律,**是死罪,违令者会被吊死在三角架上。他清了清嗓子,问道:“那么第三条呢?”
“我把我的父亲请下神坛。”
“他是我的朋友,穆阿迪布。”斯第尔格轻声道。
“他是你的上帝!我必须将他凡人化。”
斯第尔格转过身,背对沙漠,看着他可爱的泰布穴地旁的绿洲。这样的谈话让他十分不安。
雷托闻着斯第尔格身上的汗味。他多么想就此打住,不再提及这些必须在此表明的话题。他们本可以说上大半天的话,从具体说到抽象,远离现实的决定,远离他眼下所面对的“必须”。还可以谈谈科瑞诺家族。这个家族无疑是个很大的威胁,对他和甘尼玛的生命构成了致命危险。斯第尔格曾提议暗杀法拉肯,在他的饮料里下毒。据说法拉肯偏爱甜酒。那种做法当然不妥当。
“如果我死在这里,斯第尔,”雷托说道,“你必须提防厄莉娅。她已经不再是你的朋友了。”
“你说这些都是为了什么?一会儿是死,一会儿又是你姑姑?”斯第尔格真的发火了。杀死杰西卡夫人!提防厄莉娅!死在这里!
“为了迎合她,小人们不断改变自己的做法。”雷托说道,“一位统治者无须是个先知,斯第尔,更无须像个上帝。统治者只需要做到敏感。我带你到这里就是为了说明我们的帝国需要什么。它需要优秀的统治。要做到这一点,依靠的不是法律或是判例,而是统治者自身的素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