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是什么促使你用这种方法研究穆阿迪布的历史?
答:我干吗非得回答你的问题?
问:因为我会把你的话保存下来。
答:啊哈!对一个历史学家来说,这绝对有吸引力!
问:这么说,你愿意合作了?
答:为什么不呢?可你永远不会明白我的历史分析法的灵感来自什么地方。永远不会。你们这些教士顾忌太多,唯恐……
问:给我一个机会吧。
答:你?这个,话又说回来……为什么不呢?我是被这颗行星那种毫不起眼、一览无余的外观给迷住啦,大家都叫它“沙丘”。请注意,不是厄拉科斯,是沙丘。沙丘的历史令人着迷,因为它的沙漠,还因为它是弗雷曼人的发源地。从前的历史研究主要集中在当地习俗上。这些习俗源自水的匮乏,以及弗雷曼人半流浪的生活方式。那些人穿着一种蒸馏服,能回收身体排放的绝大部分水分。
问:这些难道不是事实吗?
答:是表面的事实,但忽略了表面之下的东西。这就等于……试图理解我出生的行星,伊克斯,仅仅知道这个名字,却不知道名字的来源——它是我所在的太阳系的第九颗行星。不……不,不能简单地把沙丘看成风暴肆虐之地,问题也不仅仅在于巨大的沙虫所造成的威胁。
问:但对住在厄拉奇恩的人来说,这些东西是最关键的!
答:关键?当然。但这些东西使星球景色单一,一成不变,而沙丘星本身也成了一颗只有一种作物的星球,那就是香料。它是香料——美琅脂唯一的出产地。
问:是这样。我们就来听听你对神圣的香料的阐述。
答:神圣?香料和所有神圣的东西一样,一只手给出,另一只手又收回。它能延长寿命,老手们还能靠它预测未来。可它也会使你成为瘾君子,其标志就是那双像你一样的眼睛——全部变成蓝色,没有一点眼白。你的眼睛、你的视觉器官,成了没有对比的一体,看上去只有一片蓝。
问:把你带进这间牢房的正是这些异端邪说!
答:把我带进这间牢房的是你们这些教士。你也和其他所有教士一样,很早就学会了把真理称为“异端邪说”。
问:你之所以被带到这里,是因为你竟敢说保罗·厄崔迪丧失了人性中某些至关重要的东西,才得以成为穆阿迪布。
答:是啊,他没有在哈克南战争中失去父亲,邓肯·艾达荷也没有牺牲自己的性命让保罗和杰西卡夫人得以逃脱。
问:你愤世嫉俗的态度将被记录在案。
答:愤世嫉俗!这个罪名当然比异端邪说更厉害。可你要知道,我不是真正的愤世嫉俗者,只不过是一个观察者、评论者。我在保罗身上看到了真正的高贵,在他带着怀孕的母亲逃亡沙漠的时候就看到了。自然,她既是一笔巨大的财富,也是一个负担。
问:你们这些历史学家的讨厌之处就在于不肯放过一点瑕疵。你在圣穆阿迪布身上看到了高贵,却非要附上一个讥讽的注脚。难怪贝尼·杰瑟里特姐妹会同样公开谴责你。
答:你们这些教士做得很好,把贝尼·杰瑟里特姐妹会拉来做借口。可她们之所以能够留存至今,同样是因为掩饰了自己的所作所为。但有一个事实是她们掩盖不住的:杰西卡夫人是一个受过贝尼·杰瑟里特训练的能手,还用贝尼·杰瑟里特的方法训练了自己的儿子。我的罪过就在于把这件事当成一个现象来加以研究,并且详细论述了穆阿迪布得自她们的心灵异术和遗传基因。你们不希望让大家注意到的是,穆阿迪布首先是姐妹会寻觅已久、并且希望将其控制在自己手中的救世主,是她们的魁萨茨·哈德拉克,之后才是你们的先知。
问:如果之前我们对你的死刑判决还有最后一丝犹豫的话,现在你已经把它完全消除了。
答:可惜我只能死一次。
问:死亡有这种方式,也有那种方式。
答:你们可得当心了,别让我一不小心成了烈士。我不认为穆阿迪布会……告诉我,穆阿迪布知道你们在地牢里干的这些勾当吗?
问:我们不会拿这些琐事去打扰神圣家族。
答:(大笑)保罗·厄崔迪奋斗不息,成了弗雷曼人神龛上的人物,到头来竟然落得如此下场!学会控制和驾驭沙虫,为的难道就是这个?我真不该回答你的问题。
问:可我还是会信守诺言,把你的话保存下来。
答:真的吗?那你仔细听好了,你这个退化变种的弗雷曼人,这个眼中除了自己没有其他神明的教士!你不懂的事太多了。正是弗雷曼人的宗教仪式使保罗首次服用了大剂量的美琅脂,由此开启了他的预知性幻象;同样是弗雷曼人的宗教仪式,而且同样因为香料,唤醒了杰西卡夫人子宫中尚未出世的厄莉娅。婴儿厄莉娅,一降生到世间便拥有全部成熟的意识能力,拥有母亲的所有记忆和知识。你知道对她来说,这意味着什么吗?比强奸的**更加可怕。
问:如果没有神圣的香料,穆阿迪布就不可能成为弗雷曼人的领袖。没有神圣的经历,厄莉娅也不可能成为厄莉娅。
答:如果没有弗雷曼人的盲目暴虐,你也不可能成为教士。哈哈,我懂你们弗雷曼人了。你们把穆阿迪布看成自己人,因为他和契尼同床共枕,并且接受了弗雷曼习俗。可他首先是厄崔迪家族的人,还受过贝尼·杰瑟里特能手的训练。他的那些修为你们根本弄不懂。你们自以为他带来了新组织、负有新使命。他也向你们许诺,要把这个蛮荒干涸的星球变成碧波**漾的乐园。他用这样的幻境迷惑你们,他夺去了你们的纯真!
问:你的歪理邪说改变不了沙丘上生态变革正在飞速发生这个事实。
答:我的歪理邪说是要挖出变革的根源,研究它带来的后果。在厄拉奇恩平原上发生的那场战争或许可以昭告世人,弗雷曼人能够击败萨多卡军团。可除此之外,它还能说明什么?科瑞诺的星际帝国变成了穆阿迪布统治下的弗雷曼帝国,除此之外又有什么变化?你们的圣战只花了十二年的时间,但它带给了我们多么深刻的教训啊。现在帝国的臣民终于理解了穆阿迪布和伊勒琅公主这场虚伪婚姻的本质。
问:你胆敢指责穆阿迪布虚伪!
答:你可以杀了我,可我不是信口胡说。公主只是他的配偶,不是伴侣。契尼,他那小巧的弗雷曼爱人,才是他真正的伴侣。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伊勒琅只不过是他登上皇位的一把钥匙,仅此而已。
问:难怪所有阴谋反叛穆阿迪布的人都把你的历史分析作为理由!
答:我说服不了你,这一点我清楚。但在我的历史分析之前,阴谋反叛照样有理由。穆阿迪布发动的十二年圣战就是理由。正是它促成了古老的权力阶层的联合,激起了对穆阿迪布的反叛。
如此丰富多彩的传说把保罗·穆阿迪布,这个门泰特,及其妹妹厄莉娅层层包裹起来,透过这些面纱认清他们的真面目是非常困难的。但毕竟,世界上确实存在过一个叫保罗·厄崔迪的男人和一个叫厄莉娅的女人。他们的肉体受制于空间和时间。虽然预知的力量使他们可以超越通常的时空限制,可他们仍然属于人类这一种属。他们经历过真实的事件,在真实的宇宙中留下了真实的痕迹。要真正理解他们,就必须明白,他们的灾难也是所有人类的灾难。这本书不是写给穆阿迪布或者他的妹妹的,而是写给他们的后代——我们所有的人的。
——《穆阿迪布语录索引》题词
摘自穆阿迪布神灵教《塔布拉回忆录》
穆阿迪布帝国统治时期出现的历史学家,比人类历史上其他任何时期都多得多。多数人特别提到了这个人的妒忌和狭隘,同时也谈到了他的特殊影响:在许多个世界唤起了人们的某种**。
自然,这个人物的形成既有历史因素,也有外人想象的因素。此外,他已经被理想化了。这个叫保罗·厄崔迪的人出生于古老的皇族世家,从贝尼·杰瑟里特母亲杰西卡夫人那里接受过正宗的普拉纳-宾度训练,对肌肉和神经具有超凡的控制力。不仅如此,他还是一个门泰特,一个才智非凡的人,其威力远远超过了为古人所用、现在已被虔诚的教徒所禁止的计算机。
最重要的是,穆阿迪布是贝尼·杰瑟里特姐妹会育种计划寻找了几千代的魁萨茨·哈德拉克。
魁萨茨·哈德拉克,这个可以“同时处于不同时空”的人,这个先知,这个贝尼·杰瑟里特姐妹会期望通过他控制人类命运的人——成了穆阿迪布皇帝,并且和他的手下败将帕迪沙皇帝的女儿结为连理。
想想这些相互矛盾的事实,想想其中孕育的失败因子。你一定读过别的历史著作,知道那些众所周知的事实:穆阿迪布领导的弗雷曼野蛮人确实推翻了帕迪沙皇帝沙达姆四世;他们摧毁了萨多卡军团、大家族联盟军、哈克南部队,以及兰兹拉德联合会用金钱买来的雇佣军;他迫使宇航公会屈服,并且把自己的亲生妹妹厄莉娅送上了贝尼·杰瑟里特姐妹会原以为属于自己的宗教最高宝座。
这些他全做到了,还不止于此。
穆阿迪布的齐扎拉教团传教士使宗教战争遍及宇宙,这次圣战的主要战事只延续了十二个标准年,可这段时间已经足以使他的宗教殖民主义统治大部分人类世界。
他之所以能做到这一切,是因为得到了厄拉科斯星,这颗通常被人们称作沙丘的行星。这颗行星使他垄断了人类世界的硬通货:古老的香料美琅脂,能赋予人们新生的毒药。
这就是那种被理想化的历史的另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一种可以突破时间限制的超自然化学物质。没有香料,贝尼·杰瑟里特姐妹会的圣母们不可能实施对人类的观察和控制;没有香料,宇航公会的宇航员们也不可能穿越太空;没有香料,数以十亿计对它成瘾的帝国公民就会死去;没有香料,保罗·穆阿迪布也不可能预知未来。
我们知道,掌握无上权力的一刻便孕育了失败。原因很简单:精确而全面的预知是致命的。
除了被理想化的历史,另一类史书认为,穆阿迪布败于那些显而易见的阴谋分子之手:宇航公会,贝尼·杰瑟里特姐妹会,耍弄变脸魔术的、漠视道德的特莱拉科学家。还有一些史学家指出,击败穆阿迪布的是其家族中的内奸。他们用沙丘塔罗牌干扰了穆阿迪布的预知能力。其中一些人还信誓旦旦地指出穆阿迪布是怎样被迫接受了死灵的服务。这种死灵是复活的死者,接受了专门消灭他的训练。但他们最终会发现,这个死灵就是邓肯·艾达荷,那个厄崔迪家族的助手,他为拯救年轻的保罗献出了生命。
他们勾勒出了一个颂词作者柯巴所领导的齐扎拉僧侣阴谋集团,他们引导我们一步一步地分析柯巴的计划,从而将穆阿迪布塑造成一个献身者,并将一切罪名安在他的弗雷曼嫔妾契尼头上。
可是,所有这些,怎么能解释真实发生的历史事实?不能。唯有了解预知能力的危险本质,才能真正弄清楚穆阿迪布那威力无比、远见卓识的魔力是如何失败的。
我们希望,其他历史学家将从我们的阐释中获益。
——《历史分析》:布朗森IX评穆阿迪布
众神和人没有分别,其中一种往往会不知不觉融入另一种。
——《穆阿迪布语录》
从本质上说,他所致力的阴谋是一场谋杀。特莱拉变脸者斯凯特尔心中后悔不迭。
让穆阿迪布悲惨地送命,我会后悔的。他对自己说。他小心翼翼地在同谋们面前隐藏起自己的善意,但内心这种感受告诉他,他更容易认同受害者,而非谋杀者。这是特莱拉人的典型心态。
斯凯特尔站在那里凝神沉思,和别的人保持着一段距离。关于精神毒药的讨论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讨论进行得如火如荼,凶蛮中不失文雅。这是出身于各派高级训练学校的高手们惯常的处事态度。
“如果你只是觉得已经把他刺了个对穿,最后准会发现他竟毫发无损!”
说这话的是贝尼·杰瑟里特的老圣母盖乌斯·海伦·莫希阿姆,瓦拉赫九号星上接待他们的女主人。她披着黑色长袍,骨瘦如柴。一个干瘪的丑老太婆,一个女巫。她坐在斯凯特尔左边的悬浮椅上,长袍的兜帽甩在背后,露出银色的头发和苍老粗糙的脸。骷髅似的脸上,一双眼睛从深陷的眼窝向外逼视。
他们说的是米拉哈萨语,其辅音听起来像打响指,元音则相互勾连,混淆不清。可它却是表达细微感情的绝妙工具。宇航公会宇航员艾德雷克的回答是一声礼貌的冷笑,文雅地表示出自己的轻蔑。
斯凯特尔看了看这个宇航公会的代表。艾德雷克正飘浮在几步外装满橘红色气体的箱子里。他的箱子放在圆顶屋的中央,而圆顶屋则是贝尼·杰瑟里特姐妹会特地为这次会谈建造的。宇航公会的这个家伙身材细长,有鱼鳍样的脚和长着蹼的大手——活脱脱一条海洋中的怪鱼。箱子的排气口散发出一片淡淡的橘红色雾霭,充满了香料的沉暮之气。
“如果沿着这条路走下去,我们都要因愚蠢而亡!”
说话的是在场的第四个人、这场阴谋的潜在成员,伊勒琅公主,他们的敌人的妻子(不是真正的伴侣,斯凯特尔提醒自己)。她站在艾德雷克箱子的旁边,是一位高个子金发美人,身穿庄重华贵的蓝鲸皮袍,头戴与之相配的帽子,耳朵上的金耳坠闪闪发光。她的一举一动无不透露出贵族的倨傲,内敛圆熟的面部表情显示出贝尼·杰瑟里特训练的背景。
斯凯特尔不再琢磨这些人语言和面部表情中的细微暗示,转而琢磨起这所圆顶屋所处的位置来。圆顶屋四周都是山丘,上面的白雪已经融化,疥癣一般斑驳不一。小小的蓝白色太阳高高挂在天顶,洒下一片湿漉漉的蓝色碎影。
为什么选在这个地方?斯凯特尔很迷惑。贝尼·杰瑟里特姐妹做任何事都自有目的。就拿开阔的圆顶屋来说吧:传统的狭窄空间也许会使易患幽闭恐惧症的宇航公会宇航员感到紧张。从降生之初,这些人的心理就只适应浩瀚的太空和远离星球地表的生活。
可是,专门为艾德雷克建造这么一个地方?真是一根锐利的手指,毫不留情地点出他内心深处的虚弱。
斯凯特尔想,这里会不会有什么专门为我而建的东西?
“难道你就不想说点什么吗,斯凯特尔?”圣母询问道。
“你希望把我搅进这场愚蠢的争斗?”斯凯特尔问,“没错,我们对抗的确实是一位潜在的救世主。对这样一个人,千万不能正面攻击。否则必然会涌现出一大批死士,而这些人终将击败我们。”
他们全都盯着他。
“你只想到了这种危险?”年迈的圣母喘息着,用嘶哑的声音问道。
变脸者斯凯特尔耸耸肩。他专门为这次会议挑选了一张平淡无奇的圆脸,厚厚的嘴唇,和善的五官,胖胖的身体,像一只可爱的水果布丁。对同谋者的表情做过一番研究之后,他发现自己的选择非常明智——也许是出于直觉吧。在这个小团体中,只有他能在身体形状和容貌的“宽阔光谱”中任意穿行,操纵自己的肉体外表。他是人类变色龙,一个变脸者。现在这个样子容易让别人很轻松地接受自己。
“是吗?”圣母催问道。
“我喜欢沉默。”斯凯特尔说,“我们最好不要公开表现出敌意。”
圣母缩了回去。斯凯特尔发现她在重新审视自己。双方都受过高深的普拉纳-宾度控制训练,控制力已经达到常人无法逾越的高度。但斯凯特尔还是个变脸者,拥有其他人根本不具备的肌肉和神经腱。除此之外,他还有一种特殊的交感能力。这是一种极其深入的模仿力,凭借这种能力,他能像模仿另一个人的外貌一样,模仿对方的心理。
斯凯特尔给了她足够长的时间完成对自己的重新审视,这才开口。“这是毒药!”说出这个单词的时候,他的音调平板到极点,表明唯有他自己才明白其中的神秘含义。
宇航公会宇航员身体一动,闪闪发光的扬声球里传出他的声音。扬声球飘浮在箱子的侧上方,位于伊勒琅头顶上方。“我们说的是精神毒药,不是物理上的毒药。”
斯凯特尔朗声大笑起来。米拉哈萨语的笑声能使对手备受折磨,而此时的斯凯特尔已经不再顾忌暴露自己的力量。
伊勒琅也赞赏地微笑着。但圣母的眼角却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
“不要笑了!”莫希阿姆用粗哑的嗓门厉声道。
斯凯特尔的笑声止住了,他已经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艾德雷克气愤地一言不发;圣母的不满中带着警觉;伊勒琅被逗乐了,却还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的朋友艾德雷克这是在暗示说,”斯凯特尔说,“你们两位贝尼·杰瑟里特女巫虽然精通本门种种异术,但还没有见识过他所显露的真正的欺骗诱导之术。”
莫希阿姆转过头去,凝视着贝尼·杰瑟里特本部星球寒冷的山丘。她开始意识到问题的关键了,斯凯特尔心想,这很好。不过,伊勒琅却仍然没发现问题所在。
“你到底是不是站在我们一边,斯凯特尔?”艾德雷克问,那双啮齿动物般的小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问题不在于我的忠诚。”斯凯特尔一边说,一边继续看着伊勒琅,“您还在举棋不定,公主。您还没决定,冒了巨大风险、跨过这么多秒差距【1】的距离,到底是为了什么。我说得对吗?”
她点点头。
“您是来和一条类人鱼来一番陈词滥调,或者和一个肥胖的特莱拉变脸者斗嘴的吗?”斯凯特尔问。
她离艾德雷克的箱子远了点,厌恶地摇摇头。她不喜欢那股浓重的香料味。
艾德雷克趁机朝嘴里扔了一粒香料丸。斯凯特尔看着他咀嚼着香料,吮吸着它,无疑最后还会吞下它。这是可以理解的,因为香料能提升宇航员的预知能力,使他们得以驾驶宇航公会的巨型运输船以超光速在宇宙翱翔。在香料的作用下,他能看到飞船的未来航线,避免可能的危险。现在,艾德雷克嗅到了另一种危险,可他的预知能力却不能告诉他危险来自何处。
“我到这儿来或许是个错误。”伊勒琅说。
圣母转过身,睁大了眼睛,然后闭上。这个姿势很像一头好奇的爬行动物。
斯凯特尔的目光从伊勒琅转向那只箱子,以此让公主明白自己的观感,与自己取得共识。她会看出来的,斯凯特尔想,会看出艾德雷克是一个多么令人恶心的家伙:眼神冒失无礼,手脚畸形怪异,在气体中缓慢游动,周身还缭绕着橘红色的烟雾。她会对他的性习惯产生好奇,会想和这样一个怪物**该是多么诡异。到了这个时候,就连为艾德雷克再造太空失重状态的力场发生器也会让她厌恶不已。
“公主殿下,”斯凯特尔说,“正是因为这位艾德雷克,您丈夫才无法看到某些事,就包括正在发生的这件……据说是这样的。”
“据说。”伊勒琅说。
圣母闭着眼睛点点头。“即使是拥有预知能力的人,也并不怎么了解这种能力。”她说。
“身为宇航公会的资深宇航员,我有预知能力。”艾德雷克说。
圣母再次睁开眼睛。这一次,她的目光射向了变脸者,带着贝尼·杰瑟里特特有的、具有强烈穿透力的眼神。她在仔细权衡。
“不,圣母,”斯凯特尔喃喃自语,“我不像我的外表那样简单。”
“我们不了解这种第二视觉。”伊勒琅说,“但是有一点,艾德雷克说我丈夫不能看见、知道或者预测宇航员的影响范围内所发生的事件。可这个范围到底有多大呢?”
“我们这个宇宙中有些人、有些事,我只有通过结果才能知道。”艾德雷克说,他的鱼嘴抿成了一条细线,“我知道它们一直在这儿、那儿,或者某个地方。就像水下生物在行进中泛起层层涟漪,预知者也会搅动时间的波涛。你丈夫看见的,我也能看见;但我永远看不见他本人,也看不见那些他忠心相待的同道者。高手总能把自己人隐藏得很好。”
“但伊勒琅不是你的人。”斯凯特尔说着,看了看站在旁边的公主。
“我们都知道,这场小阴谋只有在我在场的情况下才能安排。”艾德雷克说。
伊勒琅的口气像在描述一台功能卓越的机器:“你当然有你的用处,这是显而易见的。”
她现在终于明白他是什么东西了,斯凯特尔想,很好!
“未来正在塑造之中,并未定型。”斯凯特尔说,“记住这一点,公主殿下。”
伊勒琅瞥了一眼变脸者。
“保罗忠心相待的同道者,”她说,“当然是那些披着他的战袍的弗雷曼军团战士。我见过他为他们昭告预言的情景,听过他们向穆阿迪布欢呼的声音,他们的穆阿迪布。”
她终于明白了,斯凯特尔想,她是在这儿受审,判决有待做出。它可能保全她,也可能消灭她。她看出了我们为她设下的圈套。
斯凯特尔和圣母对视了一瞬。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她和他一样,也看出了伊勒琅此刻的心思。自然,贝尼·杰瑟里特姐妹会已经把情况向公主做了简要介绍,给她灌足了迷魂汤。可到了最关键的时刻,贝尼·杰瑟里特姐妹会的人总是相信自己的训练和直觉。
“公主殿下,我知道您最想从皇帝那儿得到什么。”艾德雷克说。
“谁会不知道?”
“您想做奠定世代皇朝的国母。”艾德雷克说,仿佛没听见她的话,“除非您加入我们,否则休想做到。相信我的预言吧。皇帝因为政治的原因娶了您,可您永远不能和他享受床笫之欢。”
“这么说来,预言者也是窥**癖。”伊勒琅讥讽道。
“皇帝更宠爱他的弗雷曼小妾,而不是您!”艾德雷克有些气急败坏。
“可她并没有给他生出皇位继承人。”伊勒琅说。
“理智总是感情冲动的第一个牺牲品。”斯凯特尔喃喃自语。他察觉到了伊勒琅的怒火,看出自己的诱导起到了作用。
“她没有给他生出皇位继承人。”伊勒琅说,竭力保持镇静,“是因为我在给她秘密使用避孕药品。这下你该满意了吧?”
“这种事儿让皇帝发现可不太好。”艾德雷克微笑着说。
“我早就把搪塞的话准备好了。”伊勒琅说,“他或许会察觉到真相,可有些谎言比真相更易于让人信服。”
“您必须做出选择,公主殿下。”斯凯特尔说,“但要明白怎么才能保护您自己。”
“保罗对我是公平的。”她说,“我在他的议会里有一席之地。”
“您当了他十二年的皇后。”艾德雷克问,“他是否向您表示过一丝一毫的温存?”
伊勒琅摇摇头。
“他利用那伙弗雷曼暴徒罢黜了您的父亲,为登上皇帝宝座而娶了您,可他永远不会让您成为真正的皇后。”艾德雷克说。
“艾德雷克想在您身上打感情牌,公主殿下。”斯凯特尔说,“真有意思。”
她向变脸者扫了一眼,看见了他脸上大胆的笑容,于是抬了抬眉毛表示回应。斯凯特尔知道,现在她完全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如果她让这次会议置于艾德雷克的支配之下,那么他们的密谋,以及此时此刻发生的所有事情,或许都能逃过保罗的灵眼。可如果她暂且不做出承诺……
“公主殿下,”斯凯特尔说,“艾德雷克似乎对密谋的事管得太多了,您觉得呢?”
“我早已表示,”艾德雷克说,“我将尊重会议做出的最佳决断。”
“哪种决断最佳,谁来裁决?”斯凯特尔问。
“难道你希望让公主在做出加入我们的承诺之前离开这里吗?”艾德雷克问。
“他只是希望她的承诺确实发自内心。”圣母喝道,“我们之间不应该相互欺诈。”
斯凯特尔看出伊勒琅已经放松下来,双手插进袍袖,认真思考着。她现在一定在想艾德雷克抛出的诱饵:成为奠定世代皇朝的国母!她还会想,密谋者会提出什么计划,以保护他们自己免遭来自她本人的打击?她需要掂量权衡的方面很多。
“斯凯特尔,”片刻之后,伊勒琅说,“据说你们特莱拉人有一种奇特的荣誉体系——必须给你们的猎物留一条逃生之路。”
“只要他们能找到。”斯凯特尔表示同意。
“我是你们的猎物吗?”伊勒琅问。
斯凯特尔爆发出一阵大笑。
圣母哼了一声。
“公主殿下,”艾德雷克说,声音很轻,充满**,“不用怕,您已经是我们的人了。难道您不是在替您的贝尼·杰瑟里特上级监视皇室的一举一动吗?”
“保罗知道我会把信息泄露给我的老师。”她说。
“难道您不曾提供一些皇室的把柄,使反对派有更加有力的宣传口实以反对您的皇帝吗?”艾德雷克问。
他没有用“我们的”皇帝,斯凯特尔注意到,用的是“您的”皇帝。以伊勒琅接受的贝尼·杰瑟里特训练,她绝不会忽略这个细节。
“关键是力量,以及如何运用力量。”斯凯特尔说着,慢慢靠近宇航公会宇航员的箱子,“我们特莱拉人相信,宇宙的万事万物中,只有追求物欲的冲动是唯一恒定不变的力量。这种力量通过学习种种经验教训,不断壮大自己。听好了,公主殿下,这种力量始终在学习。而这种不断学习的动能,我们才称之为力量。”
“你们还是没有说服我,证明我们能够击败皇帝。”伊勒琅说。
“我们甚至没有说服自己。”斯凯特尔说。
“无论我们转向何方,”伊勒琅说,“总会面对他的魔力。他是魁萨茨·哈德拉克,一个可以同时处于不同时空的人;他是穆阿迪布,对齐扎拉教团的传教士来说,他的每一个心血**的念头都是不可抗拒的命令;他是一名门泰特,其大脑远远超过最优秀的古代计算机;他还是弗雷曼军团的穆阿迪布,可以命令他们杀光星球上所有的人类;他拥有能看破未来的灵眼,还有我们贝尼·杰瑟里特孜孜以求的基因模式……”
“这些我们都知道。”圣母插话说,“而且我们还知道更不妙的事:他的妹妹,厄莉娅,也有这种基因模式。可他们也是人,两个人都是。因此,他们也有弱点。”
“可这些弱点在哪儿?”变脸者问,“我们能在他的宗教圣战军团中找到吗?皇帝的齐扎拉僧侣会反叛他吗?抑或是大家族的那些当权者?兰兹拉德联合会除了耍耍嘴皮子还能做什么?”
“我认为是宇联商会。”艾德雷克说,在箱子里转了个身,“宇联商会是做生意的,永远逐利而行。”
“也可能是皇帝的母亲,”斯凯特尔说,“杰西卡夫人。她留在卡拉丹星球,但和儿子的联系十分频繁。”
“那条背信弃义的母狗。”莫希阿姆说,声调平淡,“我真想剁掉我这双训练过她的手。”
“我们的阴谋需要一个入手处,一个可以操纵对方之处。”斯凯特尔说。
“可我们并不仅仅是阴谋家。”圣母反驳道。
“啊,是的。”斯凯特尔表示同意,“我们精力过人又聪明好学,是希望的曙光,人类必将因我们而获得拯救。”他用演说的方式说出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对特莱拉人来说,这或许是最极端的讽刺了。
只有圣母理解了话中的奥妙。“为什么?”她问,问题直指斯凯特尔。变脸者还没来得及回答,只听艾德雷克清了清喉咙,说道:“我们别玩弄这些愚蠢的玄学游戏了。所有哲学问题只有一个——万物为什么存在?而所有的宗教、商业和政治的问题也只有一个——谁拥有权力?所谓联盟、联合、协作等诸如此类的东西,都是假的,除非是为了追求权力。权力之外的一切全是胡扯,最有思考能力的人都知道这一点。”
斯凯特尔朝圣母耸耸肩。艾德雷克已经代他回答了这个问题。这个自以为是的傻瓜,是他们最大的弱点。为了确信圣母能理解自己的意思,斯凯特尔说道:“好好听听导师的教诲吧。人都需要受教育。”
圣母缓缓点头。
“公主殿下,”艾德雷克说,“选择吧。你已经被选择出来,成为命运的工具,你是最优……”
“把你的赞誉留给那些喜欢听奉承话的人吧。”伊勒琅说,“早些时候,你提到了一个鬼魂、一个亡灵,说我们可以把它当成毒药,用它毒害皇帝。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让厄崔迪家族的人自己打败自己。”艾德雷克得意洋洋地说。
“不要卖关子了!”伊勒琅厉声说,“这个鬼魂是谁?”
“一个不同寻常的鬼魂。”艾德雷克说,“它有肉体,还有名字。肉体……是赫赫有名的剑客邓肯·艾达荷。至于名字嘛……”
“可艾达荷已经死了。”伊勒琅说,“保罗经常当着我的面哀悼他。他亲眼看见艾达荷被我父亲的萨多卡杀死。”
“虽说他们吃了败仗,”艾德雷克说,“但您父亲的萨多卡并不是笨蛋。让我们设想一下,一个聪明的萨多卡指挥官在战场上认出了这位剑术大师的尸体。然后会怎样?这具肉体是可以利用、可以训练的……如果时间来得及的话。”
“一个特莱拉的死灵。”伊勒琅悄声说,看了一眼身旁的斯凯特尔。
斯凯特尔察觉到了伊勒琅的眼光。他开始用起自己的变脸魔力来:外形不断变化,肌肉也在移动调整。一会儿工夫,伊勒琅面前出现了一个瘦削的男人。脸庞依旧有些圆,可肤色更深,五官微微有些扁平。高耸的颧骨,眼睛深陷,还带着明显的内眦赘皮。乌黑的头发桀骜不驯地顶在头上。
“就是这个模样的死灵。”艾德雷克指着斯凯特尔说。“也许并不是什么死灵,只不过是另一个变脸者?”伊勒琅问。
“不可能。”艾德雷克说,“长时间审察之下,变脸者很可能暴露。不,不是变脸者。我们假设那位聪明的萨多卡指挥官把艾达荷的尸体保存在再生箱里。为什么不呢?这具尸体的肉身和神经属于一个历史上最优秀的剑客、一个厄崔迪家族的高级顾问、一个军事天才。它完全可能被重新激活,成为萨多卡军团的教官,扔掉这具训练有素、才能卓著的尸体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浪费。”
“这件事我怎么连一点风声都没听到?我父亲从前还一直非常信任我呢。”伊勒琅说。
“哦,那是因为您父亲打了败仗,而且几个小时之内您就被卖给了新皇帝。”艾德雷克说。
“这件事办成了吗?”她询问道。
带着令人厌恶的沾沾自喜,艾德雷克说:“我们设想这个聪明的萨多卡明白速度的重要性。他迅速把这具受到严密保护的艾达荷肉身送到了特莱拉人手里。我们再进一步设想,指挥官和他的战士们不久便死掉了,没有来得及把这个消息告诉您父亲,反正他已经没机会拿它派上用场了。事实就是,一具肉身被送到了特莱拉人那里。不用说,运送它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巨型运输船。我们宇航公会的人自然熟知运送的每一件货物。得知这个消息后,岂有不把这具宜于对付皇帝的死灵买下来之理?”
“这么说,这件事办成了。”伊勒琅说。斯凯特尔又恢复了先前胖乎乎的脸。他说:“正如这位唠唠叨叨的朋友所指出的那样,我们确实办成了。”
“你们是怎样训练艾达荷的?”伊勒琅问。
“艾达荷?”艾德雷克问,一边看着那个特莱拉人,“你认识艾达荷吗,斯凯特尔?”
“我卖给你们的是一个叫海特的生物。”斯凯特尔说。
“噢,对了……是叫海特。”艾德雷克说,“为什么把他卖给我们?”
“因为我们曾经繁殖过一个我们自己的魁萨茨·哈德拉克。”斯凯特尔说。
圣母苍老的头颅猛地一晃,眼睛死死盯住他,“你没把这事告诉我们!”她指责道。
“您也没有问。”斯凯特尔说。
“你们是怎么制服自己的魁萨茨·哈德拉克的?”伊勒琅问。
“一个以毕生精力塑造自我的生物,宁可死去,也不愿演化成那个自我的对立物。”斯凯特尔说。
“我不懂你的意思。”艾德雷克冒冒失失地说。
“他杀了自己。”圣母喝道。
“你很明白我的意思,圣母。”斯凯特尔警告地说。这句话所用的米拉哈萨语态同时传达出另一层意思:你是一个没有性别的东西,从来没有,也不可能有。特莱拉人等着对方弄懂自己这个表达方式过于花哨的暗示。她肯定不会误解他的意思。开始一定很愤怒,随后就会意识到,特莱拉人不可能用这种方式辱骂她,因为他本身的繁殖离不开贝尼·杰瑟里特姐妹会。但话又说回来,他的话着实粗俗难听,颇有侮慢之意,完全不像一个特莱拉人。艾德雷克立即插嘴,用的是米拉哈萨语的安抚语态,想缓和此刻的尴尬:“斯凯特尔,你曾说过,之所以出售海特,是因为你们知道我们打算怎么使用它,而你们也有同样的愿望。”
“艾德雷克,没有我的允许你最好别开口。”斯凯特尔说。宇航公会的家伙刚想争辩,圣母厉声说:“闭嘴,艾德雷克!”
艾德雷克在箱子里向后一缩,恼怒异常。
“我们自己一时的感情与解决大家共同面对的问题无关,”斯凯特尔说,“只会蒙蔽我们的理智。只有一种感情是重要的,就是让我们聚在一起的那种最基本的恐惧。”
“我们理解。”伊勒琅说,瞥了圣母一眼。
“必须看到,我们的防护是非常有限的,”斯凯特尔说,“不会在没有清楚的预见之前贸然行动。”
“你很狡猾,斯凯特尔。”伊勒琅说。
狡猾到什么程度,她就不必猜了。斯凯特尔想,此事一了,我们将得到一个掌握在我们手中的魁萨茨·哈德拉克。其他人却什么也得不到。
“你们的那位魁萨茨·哈德拉克,其血脉从何而来?”圣母问。
“我们混合了各种最纯正的精华,”斯凯特尔说,“纯粹的善良和纯粹的邪恶。一个完全以制造痛苦和恐怖为乐的恶棍是非常有教育意义的,可以让我们学到许多东西。”
“老男爵哈克南,我们皇帝的外祖父,是特莱拉人的作品吗?”伊勒琅问。
“不是。”斯凯特尔说,“但大自然常常会创造出同样可怕的作品。而我们创造此类作品有一个先决条件:拥有可以进行研究的环境。”
“你们别想不理会我!”艾德雷克抗议道,“是谁让这次会议隐蔽起来,不让他……”
“那好吧。”斯凯特尔说,“请你向我们提供你的最佳决断吧。这个决断是什么?”
“我希望讨论如何把海特交给皇帝的问题。”艾德雷克坚持说,“我认为海特身上反映了厄崔迪人在其出生的星球养成的道德观。海特使皇帝更容易加强自己的道德本性,明白生活和宗教中的各种积极、消极因素。”
斯凯特尔笑了,向他的同伴投去宽厚的一瞥。他们的表现和自己希望的完全一致。老圣母像挥舞长柄大镰刀一般任意发泄着自己的情绪。伊勒琅原本负有使命,这项使命虽然早已失败,但她毕竟为此接受了充分的训练。这是一个有缺陷的贝尼·杰瑟里特作品。艾德雷克则和魔术师的手差不多,可以用于掩饰,也可以用于分散观众的注意力。此时此刻,艾德雷克因为别人的忽略而闷闷不乐,沉默不语。
“不知我是不是听懂了你们的意思,这个海特是用来毒害保罗意识的精神毒药?”伊勒琅问。
“多少是那么回事。”斯凯特尔说。
“那些齐扎拉僧侣怎么办?”伊勒琅问。
“只要稍稍使一点力,情感上一个滑步,他们的妒忌就会转化成仇恨。”
“宇联商会呢?”伊勒琅问。
“他们会跟着利润走,哪一方有利,他们就会支持哪一方。”斯凯特尔说。
“其他有势力的组织呢?”
“以政府的名义控制他们。”斯凯特尔说,“至于那些势力较弱的组织,我们可以用道德和进步的名义整合它们。我们的对手则会因为自己那些盘根错节的力量窒息而死。”
“厄莉娅也会?”
“海特是一个用途很多的死灵。”斯凯特尔说,“皇帝的妹妹已经到了被有魅力的男人**的年纪了。她将痴迷于他的男性魅力和门泰特的卓越武功。”
莫希阿姆吃惊地睁大那双老眼:“这个死灵是门泰特?这一招实在太危险了。”
“准确地说,”伊勒琅说,“门泰特的数据必须精确无误。如果保罗向我们的礼物询问其意图,那该如何是好?”
“海特会如实相告。”斯凯特尔说,“和其他门泰特一样。”
“原来这就是你为保罗留下的逃生之门。”伊勒琅说。
“一个门泰特!”莫希阿姆喃喃地说。
斯凯特尔瞥了一眼老圣母,发现历史形成的仇恨影响了她的判断。芭特勒圣战以来,“有思维魔力的机器”已经从宇宙的大部分地方被清除净尽。计算机始终是人们怀疑的对象。这种古老的情绪同样表现在对待门泰特这种“人类计算机”的态度上。
“我不喜欢你笑的样子。”莫希阿姆突兀地说。她瞪着斯凯特尔,用的是米拉哈萨语的实话语态。
斯凯特尔也用实话语态说:“我不打算取悦你,但我们别无选择,只能携手合作。在这一点上没有什么分歧。”他看了一眼宇航公会的人:“是这样吗,艾德雷克?”
“你给我上了一课。很难受,但很有意义。”艾德雷克说,“我猜你希望明确一点——我不会反对我的同谋们共同做出的决定。”
“你们瞧,他还是很聪明的。”斯凯特尔说。
“但还有一些事。”艾德雷克叫道,“厄崔迪家族垄断了香料。如果没有香料,我就不能预知未来。贝尼·杰瑟里特姐妹会的人也看不到真相。我们虽然储备了一些,但非常有限。香料就是威力无比的硬通货。”
“我们的文明远远不止一枚硬通货。”斯凯特尔说,“对手用香料配额供应卡死我们的办法注定会失败的。”
“你想偷走它的秘密配方。”莫希阿姆喘着气说,“可他的整颗星球都有疯狂的弗雷曼人把守着!”
“弗雷曼人是文明的、受过教育的,同时又是无知的。”斯凯特尔说,“他们不是疯子。他们接受的教育是信仰,而不是知识。信仰可以操纵,只有知识才是危险的。”
“是不是还有点我可以做的事,比如创立一个新皇朝之类的?”伊勒琅问。
大家都听出了她话中的承诺,可只有艾德雷克朝她笑了笑。
“多少有点。”斯凯特尔说,“多少有点。”
“这意味着厄崔迪家族统治势力的终结。”艾德雷克说。
“即使没有预知力量的人也可以做出这种预言。”斯凯特尔说,“用一句弗雷曼人的话来说,这是mektubalmellah。”
“‘用盐写出来的话’,也就是常识。”伊勒琅翻译道。
她说话的时候,斯凯特尔终于发现贝尼·杰瑟里特为他安排的是什么手段了:一个美丽聪慧的女人,但永远不可能属于他。啊,对了,他想,或许我能复制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
任何文明都必须和一种无意识的势力搏斗,这种势力能阻碍、背叛或者摧毁文明希望达到的任何目的。
——特莱拉·西奥拉姆(未经证实)
保罗坐在床边,脱下自己的沙地靴。润滑剂发出一阵难闻的酸臭。它的作用是润滑鞋跟的泵吸式动力装置,使之驱动蒸馏服正常运转。已经很晚了。他夜间散步的时间越来越长,这让爱他的人们非常担忧。他承认,这样散步很危险。可这类危险他能预先察觉,也能立即解决。夜晚,一个人悄悄漫步在厄拉奇恩的大街上,是一件多么惬意而诱人的事啊。
他把靴子扔到房间里唯一的球形灯下面,急切地扯开蒸馏服的密封条。上帝啊,他太累了!尽管他因疲劳而肌肉僵硬,可脑子仍然非常活跃。每一天,平民百姓的世俗生活总是让他妒忌。一个皇帝是不能享受宫墙外那无名而火热的生活的……可是……毫不引人注目地在大街上走走,真是一种特权!从吵吵嚷嚷的托钵香客身边擦过,听一个弗雷曼人咒骂店主:“你那双散失水分的手!”
想到这里,保罗不禁笑了,从蒸馏服里钻了出来。
他赤身**,却觉得和自己的世界完全合拍。沙丘是一个充满矛盾的世界:一个被四面围攻的世界,却又是权力的中心。他想,权力不可避免地会受到四面围攻。他低头凝视着绿色的地毯,脚底和它接触,感受着它粗糙的质地。
街上的沙子深及脚踝,屏蔽场城墙阻挡住了铺天盖地的狂风。但成千上万双脚踏上去,仍然搅起了令人窒息的灰尘,塞满了蒸馏服的过滤器。直到现在,他依然能闻到灰尘的味道,尽管他的房间门口就有鼓风机,一刻不停地吹扫着。这种味道令人想起荒芜的沙漠。
那些日子……那些危险。
和那些日子相比,独自散步危险很小。可是,穿上蒸馏服,就好像把整个沙漠都穿到了身上。蒸馏服,还有它那些用于回收身体散出的水分的装置,引导着他的思维,使思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蒸馏服还固定了他的举止行动,使他举手投足无不表现出沙漠的模式。他变成了野蛮的弗雷曼人。蒸馏服带来的不光是表面的掩饰,它还使他成了一个他自己的城市中的陌生人。穿上蒸馏服,他便放弃了安全感,捡起了过去那一套暴力手段。香客和市民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都小心翼翼、低眉顺眼。他们不敢招惹这些野蛮人。如果在市民的脑海里,沙漠真的有一张脸的话,它就是一张隐藏在蒸馏服口鼻过滤器下面的弗雷曼人的脸。
事实上只有一些小风险:过去穴地时代的旧人可能通过他的步态、体味以及眼神认出他。即便如此,碰到敌人的机会还是很少。
门帘“唰”的一响,屋里射进一缕亮光,打断了他的沉思。契尼端着一个银色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放着煮咖啡的用具。两个跟在她后面的球形灯迅速移到指定位置:一个在他们床头,一个悬在她旁边照着她做事。
契尼灵巧地移动着,一点没有老态,沉着、轻盈,弯下身子准备咖啡的姿势使他想起了他们刚认识的时候。她还是那么活泼调皮,岁月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除非仔细检查那没有眼白的眼角,才会注意到那儿出现了一丝细纹:沙漠中的弗雷曼人称之为“沙痕”。
她捏住夏甲翡翠柄,揭开咖啡壶盖,里面顿时飘出一缕热腾腾的蒸汽。他闻出咖啡还没有煮好。果然,她盖上了盖子。那只纯银咖啡壶的形状是一个怀孕的女人,正在吹笛。他想起来了,这是一件甘尼玛,一次决斗的战利品。詹米,壶的前主人的名字……詹米。詹米的死多么奇怪,多么令人难以忘却啊。如果早知道死亡不可避免,他还会随身带着这只特殊的咖啡壶吗?
契尼取出杯子:蓝色的陶瓷杯,像仆人一样蹲在巨大的咖啡壶下面。一共有三只,他俩一人一只,另一只给这套咖啡用具的所有前主人。
“一会儿就好。”她说。
她看着他。保罗不知道自己在她眼里是什么样子,还是那个奇怪、精瘦,和弗雷曼人相比水分充足的异乡客吗?他还像过去部落里那个“友索”吗?在他们亡命沙漠的时候,正是那个友索,与她一同踏上了弗雷曼人的“道”。
保罗凝视着自己的身体:肌肉结实,身材修长……只是多了几条伤疤。虽然当了十二年皇帝,但身体仍基本保持着原样。他抬起头,从镜子里看了看自己的脸……尽是蓝色的弗雷曼人眼睛,是香料上瘾的明显标志;一只笔直的厄崔迪鼻子,看上去的确是那位死于斗牛场的混乱中的祖父的嫡传孙子。
保罗回忆起那位老人讲过的话:“统治者对他所统治的人民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你是领袖,所以你要用无私的关爱使你的人民感到幸福。”
人民仍然带着深厚的感情怀念着这位老人。
而我这个头顶厄崔迪姓氏的人又做了什么?保罗问自己,我把狼放进了羊群。
一时间,死亡和暴力的画面闪过他的脑海。
“该上床了!”契尼用严厉的口气命令道。保罗熟悉这种语气,在她眼里,他压根儿不是皇帝。
他顺从地上了床,双手放在脑后,身体向后躺着,等待契尼令人愉快的熟悉动作让自己放松下来。
他突然想到,这个房间里的摆设颇为滑稽。普通百姓肯定想象不出皇帝的寝宫是这个样子。契尼身后的架子上放着一排颜色各异的玻璃缸,球形灯的黄色亮光在上面投下跳动的影子。保罗默默想着玻璃缸里的东西:沙漠药典记载的干药、油膏、熏香以及各类纪念品……泰布穴地的一撮沙子、他们长子出生时的一绺头发……孩子早就死了……十二年了……在那场使保罗成为皇帝的战争中丧命的无辜者之一。
香料咖啡的浓郁味道弥漫了整个房间。保罗深深吸了口气,目光从正在煮咖啡的契尼身上移到托盘边一只黄色的碗上。碗里盛着坚果。不可避免地,毒物探测器从桌下爬上来,对着碗里的食物摇晃着它昆虫似的手臂。探测器让他气愤。在沙漠的时候,他们根本用不着探测器!
“咖啡准备好了。”契尼说,“你饿了吗?”
他的愤怒被一阵香料运输机的轰鸣声淹没了。这些船正从厄拉奇恩出发,朝太空驶去。
契尼察觉到他的愤怒。她斟上两杯咖啡,放了一杯在他手边,然后在床边坐下,拉出他的脚,开始为他揉搓。因为长期穿蒸馏服走路,脚上结满了老茧。她轻声说:“我们谈谈伊勒琅想要孩子的事吧。”她好像漫不经心地说出这句话,可一切都瞒不过他。保罗猛地睁大眼睛,盯着契尼。
“从瓦拉赫回来还不到两天,”他说,“伊勒琅就已经找过你了?”
“我们从来没讨论过她的挫败感。”她说。
保罗迫使自己警觉起来,在刺目的灯光下仔细研究契尼的一举一动。这是母亲不惜违反清规教给自己的贝尼·杰瑟里特方法。他实在不愿意把它用在契尼身上。他之所以离不开她,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不必在她身上使用任何令人神经紧张的心法。契尼保留了弗雷曼人的好品德,几乎从不提出任何不得体的问题。她的问题通常都是事务性的。契尼最关心的是那些影响自己男人地位的东西:他在议会中的权力,军团对他的忠诚程度,同盟者的能力如何,等等。她能记住一长串名字,以及书上的详细索引。她还能毫不费力地说出每个敌人的主要弱点,敌方可能的军队部署,军事指挥官的战斗计划,使用何种兵器,其基本的工业生产能力如何,等等。
现在为什么问到了伊勒琅的事?保罗心生疑惑。
“我让你不安了。”契尼说,“那不是我的本意。”
“你的本意是什么?”
契尼不好意思地笑了,迎着他的目光:“如果你生气了,亲爱的,千万别憋着不说。”
保罗把身体靠回床头板。“我该不该打发她走?”他问,“她现在没什么用处,我也不喜欢她和姐妹会的人混在一起。”
“不要打发她走。”契尼说。她继续按摩他的双腿,声调平和实在:“你说过很多次,她是联系敌人的一座桥梁,可以通过她的活动知道他们的阴谋。”
“那你为什么提到她想要孩子的事?”
“它能挫败敌人的阴谋。如果你让她怀孕,伊勒琅在敌人中的地位就摇摇欲坠了。”
从那双在自己脚上揉搓的手上,他体会出了这些话给她带来的痛苦。他清了清喉咙,缓缓地说:“契尼,亲爱的,我发过誓,决不让她上我的床。一个孩子会给她带来太多的权力。你难道想让她代替你吗?”
“我没有名分。”
“不是这样的,亲爱的塞哈亚,我沙漠里的春天。你怎么突然关心起伊勒琅来了?”
“我关心的是你,不是她!如果她怀了一个厄崔迪血统的孩子,她的朋友们就会怀疑她的忠诚。我们的敌人对她信任越少,她对他们的用处就越小。”
“她的孩子可能意味着你的末日。”保罗说,“你知道他们在密谋些什么。”他用双臂紧紧搂住她。
“可你应该有一个继承人!”她哽咽着说。
“哦。”他说。
也就是说,契尼不能给他生孩子,必须让别人来生。那么,这个人为什么不能是伊勒琅呢?契尼此刻就是这样想的。而这件事必须通过**才能完成,因为帝国明令禁止人工繁殖后代。契尼的决定完全是弗雷曼式的。
保罗再次在灯光下研究着她的脸。这是一张比自己的脸更加熟悉的脸。他曾经温柔而深情地凝视过它,这张睡梦中带着甜美、害怕、恼怒和悲哀的脸。
他闭上眼睛,契尼年轻时的样子又一次浮现在眼前:蒙着春季面纱的脸、哼着歌儿的脸、懒洋洋地从睡梦中醒来的脸——如此完美,每个画面都令他痴迷沉醉。在他的记忆中,她微笑着……刚开始的时候有点羞涩,然后流露出紧张,仿佛想立即逃掉。保罗嘴巴发干。此时此刻,他闻到了荒芜的未来传来的苍凉的烟味。一个声音,来自另一类幻象的声音在命令他放手……放手……放手。长久以来,他那有预知能力的灵眼一刻不停地窥探未来,捕捉每一丝异常的声响,偷听每块石头的动静、每个人的异动。从他第一次有了这可怕魔力的那一天开始,他就一直在凝望自己的未来,希望找到平静安宁。
自然,办法是有的。他记住了它,却不知道它是什么意思——一个死记硬背下来的未来,它给他的严格教诲就是:放手、放手、放手。
保罗睁开眼睛,看着契尼坚定的脸。她已经停止了按摩,静静地坐在那里——最最纯正的弗雷曼人姿态。她的一切仍旧那么熟悉,头上戴着在他俩的私人房间里常戴的蓝色产子头巾。可此时,她脸上蒙着一副决心已定的面具,他对做出这个决定的思维方式非常陌生,但这种思维方式已经延续了千百年。千百年来,弗雷曼女人一直共同享用男人,不只是为了和睦相处,更重要的是传宗接代。眼下在契尼身上起作用的显然就是弗雷曼人的这种神秘习俗。
“你会给我一个我想要的继承人的。”他说。
“你已经看到了?”她问,明显指的是他的预知能力。
已经很多次了,保罗不知道如何才能确切地解释预知的事。没有任何标志的时间线像织物一样在他面前不停地起伏波动。他叹了口气,想起从河里掬起一捧水的感觉:水晃**着,慢慢流走。记忆的浪花濡湿了他的脸。可现在,未来的幻象越来越庞杂晦涩,他如何才能让自己全身沉浸在未来之水中?
“就是说,你没有看到。”契尼说。
他几乎再也看不到未来的幻境了,除非冒险竭尽全力。除了悲哀,未来还能给他们显示什么?保罗问自己。他感到自己置身一片荒芜,这里充满敌意,无比荒凉,只有他的情感漂浮着、晃**着,无法阻止、永不停息地向外流淌,渐渐枯竭。
契尼盖好他的腿,说:“要给厄崔迪家族一个后代。这不是你把机会留给哪个女人的问题。”
这也是他母亲经常唠叨的话,保罗想。他怀疑杰西卡夫人是否暗中和契尼通信。他母亲考虑这些事只能以厄崔迪家族的利益为准。那是她从贝尼·杰瑟里特学校学到的思维模式,虽说她现在已经背叛了贝尼·杰瑟里特姐妹会,这种模式仍然毫无改变。
“今天伊勒琅来的时候,你听见我们谈话了。”他责备道。
“我听了。”她说,眼睛并不看他。
保罗想着和伊勒琅见面的情景。他进入了家庭休息室,发现契尼的织机上有一件没有织完的长袍。还有一股酸酸的沙虫味儿,一种难闻的臭味,几乎盖住了那一小口被人咬下来的黄褐色香料散发出的气味。有人碰落了香料萃取物,滴到一块地毯上。它烧化了地毯,地板上凝结了一团油污。他想叫人来清理一下,就在这时,哈拉——斯第尔格的妻子,也是契尼最亲密的女友——走进来说伊勒琅来了。
他不得不在这令人恶心的臭味中接见伊勒琅。正应了弗雷曼人的迷信说法:臭味前脚到,坏事后脚跟。
伊勒琅进来的时候,哈拉退了下去。
“欢迎你回来。”保罗说。
伊勒琅穿了件灰色鲸皮长袍。她拉紧皮衣,一只手抚着头发,对他温柔的语调感到迷惑不解。她已经做好了迎接一顿暴怒的申斥的准备,那些责备的话已经在她的脑海里翻腾过几遍了。
“你这是来报告我说,姐妹会已经抛弃了最后一丝道德上的顾虑。”他说。
“做那种荒唐的事,岂不是太危险了吗?”她问。
“荒唐和危险,这样的组合有问题。”他说。贝尼·杰瑟里特甄别叛徒的训练使他觉察出她按捺住了畏缩的冲动。这种努力让他瞥见了她深藏内心的恐惧,此外,他还发现她并不喜欢他们委派给她的任务。
“他们想从你这位有皇室血统的公主这儿得到的东西也未免太多了一点儿。”他说。
伊勒琅一动不动。保罗知道,她正用意志的力量,老虎钳一般紧紧控制住自己,不让自己失控。她背负着沉重的心理负担,他想。保罗不明白,为什么预知幻象没有让他及早看到未来的这个变数。
渐渐地,伊勒琅放松下来。她已经下定决心了:让恐惧压倒自己是没有意义的,现在退缩也为时已晚。
“您始终不管这儿的气候,由着它保持现在这种蛮荒样子。”她揉着长袍下的手臂,“太干燥了,还有沙暴。您就不打算让这儿下下雨吗?”
“你来这里不是打算谈气候的吧。”保罗说。他琢磨着她话里的含义。难道伊勒琅想告诉他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她的训练不允许她宣之于口的事?好像是这样。他感到自己仿佛被突然抛到空中,必将重重坠落在某个坚硬的地方。
“我必须要一个孩子。”她说。
他缓缓摇头。
“我必须要!”她厉声说,“如果有必要的话,我要给孩子另外找个爸爸。我要让你戴绿帽子,看你敢不敢把事情抖落出来。”
“戴绿帽子可以。”他说,“可你休想要孩子。”
“你怎么阻止我?”
他最和气不过地笑了笑:“真要那样的话,我让人绞死你。”
她被惊呆了。一片寂静中,保罗发现契尼正躲在厚厚的布幔后偷听,里面是他俩的私人卧室。
“我是你妻子。”伊勒琅低声说。
“我们不要玩这种愚蠢的游戏了。”他说,“你不过是扮演妻子的角色而已。我们都清楚谁是我的妻子。”
“我只是一个工具,仅此而已。”她说,声音充满痛苦。
“我并不想虐待你。”他说。
“可你把我放在了这样的位置上。”
“不是我。”他说,“是命运选择了你,你父亲选择了你,贝尼·杰瑟里特姐妹会选择了你,宇航公会选择了你。这一次,他们又选择了你。他们这次选你做什么,伊勒琅?”
“我为什么不能有你的孩子?”
“因为你不适合承担这样的角色。”
“我有权利养育皇室继承人!我父亲曾经是……”
“你父亲曾经是而且仍然是一头畜生。你我都知道,他几乎完全失去了他应该统治和保护的人性。”
“别人对他的憎恨不及对你的吧?”她怒视着他,“你说过,你并不想虐待我,可……”
“所以我同意你去找情人。但你听好了:找情人,却不允许你把该死的私生子带进我的皇族。我不会承认这样的孩子。我不反对你和任何男人苟合,只要你小心谨慎……而且没有孩子。我不是傻瓜,在这种情况下,我不会有什么想法。可你不要滥用我慷慨赐予你的权利。至于皇位,我要严格控制它的血统。贝尼·杰瑟里特姐妹会休想控制它,宇航公会也休想。这是我把你父亲的萨多卡军团从厄拉奇恩平原驱逐出去以后赢得的特权。”
“你说了算。”伊勒琅说。她猛地一转身,冲出房间。保罗把自己的思绪从回忆中拉出来,放到坐在床边的契尼身上。他很清楚自己对伊勒琅的矛盾感情,也理解契尼弗雷曼式的决定。换一种情形,契尼和伊勒琅甚至有可能成为朋友。
“您怎么决定的?”契尼问。
“不要孩子。”他说。
契尼用食指和右手拇指做了一个晶牙匕的手势。
“事情可能真会发展到那一步。”他同意道。
“您不认为一个孩子能解决伊勒琅的所有问题?”她问。
“傻瓜才那样想。”
“我可不是傻瓜,亲爱的。”
他恼怒起来:“我没说你是!可我们不是在讨论该死的浪漫小说。走廊那头的是一个真正的公主,在帝国宫廷里长大,见识过各种卑鄙肮脏的皇室仇杀。对她来说,阴谋就像写她那些愚蠢的历史书一样稀松平常!”
“那些书写得并不愚蠢,亲爱的。”
“可能吧。”他的恼怒渐渐消失了,握住她的手,“对不起。但那个女人有太多的阴谋,大阴谋中还有小阴谋。只要满足了她一个野心,她就会得寸进尺。”
契尼温柔地问:“我是不是一直很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