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见证了永恒消逝的阶段。有重大事件发生,但有些人永远注意不到。事故干预。你并非在那段段篇章之中。你依靠的是报告。可人们会将头脑紧闭。报告有什么好处?新闻纪录中的一段历史?编辑会议上会预先选定,加以消化,然后从偏见的出口被排泄出来?你需要的那些记录很少来自真正的历史缔造者。日记、回忆录和自传是特殊诉求的主观形式。档案里挤满了这种值得怀疑的东西。
——达尔维·欧德雷翟
刚到走廊尽头的障碍处,斯凯特尔就注意到那些警卫和其他人都很兴奋。人们走路似乎都加快了脚步,尤其是现在时间还这么早,更显得有些不同寻常,所以一开始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把他吸引到了隔断处。那个苏克医生伽兰托在那里。他是在欧德雷翟当初派她过来时认识的,欧德雷翟说“因为你看起来好像生病了”。又一个监视我的圣母!
啊,是默贝拉的孩子。这些人匆匆忙忙地进进出出,还有苏克医生,都是因为这件事吧。
但是其他那些人都是谁?他在这里从来也没见过这么多穿贝尼·杰瑟里特长袍的人。不仅是侍祭。他还看见数量更多的圣母在那儿急匆匆地走来走去。这些人让他想起了大型食腐鸟类。最后看到的是个侍祭,肩膀上抱着个孩子。非常神秘。如果我能和战舰系统有连接就好了!
他靠在一面墙上等着,但是人们陆续消失在各个入口处。他很清楚其中一些地方是哪里,但其他的并不知晓。
以神圣先知之名!大圣母竟然亲自来了!她从一个更宽些的入口穿过,大部分其他人也都进了那里。
下次见面时问欧德雷翟也没用。因为她现在已经把他收入囊中。
先知在这里,在普汶笪手里!
走廊里再没人出现了,斯凯特尔回了自己的住所。身份监测仪在他通过的时候灯光闪烁,但他强迫自己不去看。身份是关键。以他的知识看,这艘伊克斯飞船控制系统中的漏洞就仿佛**水手的海妖塞壬一般,在明晃晃地向他招手。
一旦开始行动,她们是不会给我太多时间的。
这将是一场以飞船和里面的东西为人质的绝望行动。几秒内就将决定成败。谁知道舰上还可能建了什么规格外的面板,或者隐秘舱门,那些可怕的女人也许就会从里面跳出来扑向他。在穷尽其他所有可能途径之前,他不敢放手一搏。尤其是现在……先知已经恢复了。
奸诈狡猾的女巫。她们在这艘船上还做了什么改动?这种念头让他坐立不安。我的知识还能用吗?
隔栏那头斯凯特尔的身影并未逃过欧德雷翟的眼睛,但她现在顾不上担心他。默贝拉的分娩(她喜欢这个古语)来得正是时候。什阿娜在尝试恢复霸撒记忆,此时欧德雷翟希望和她待在一起的是心神不定的艾达荷。艾达荷经常因关于默贝拉的一些念头而分心。而默贝拉很显然不能和他一起待在这里,现在不行。
在他面前,欧德雷翟保持着谨慎小心、万分留意的姿态。毕竟,他是个门泰特。
她又一次在他的控制室找到了他。在经过通往他舱室入口走廊处的下滑道时,她听到了连续的咔嗒声,还有通信场那特有的嗡鸣声,于是她立刻就知道在哪里能找到他了。
她把他带到了监测什阿娜和那个孩子的观察室,他表现出一种怪异的情绪。
担心默贝拉?还是对他们将会看到的场面感到不安?
观察室空间狭长。有三排椅子面对着展示墙,展示墙连着密室,实验即将在那里展开。观察室里光线暗淡,只有椅子后上方角落里有两盏微小的悬浮灯用作照明。
尽管欧德雷翟担心苏克医生可能没什么用……但还是有两名在场。伽兰托,艾达荷认为最好的那位苏克,正陪在默贝拉身边。
可以显示出我们的关心。足够真实。
沿着展示墙设置了悬带椅。通往另一间房间的紧急出口也近在咫尺。
斯特吉先把孩子带到了外面的走廊内,他在那里看不见那些观察他的人,然后把他带进了房间。房间是按默贝拉的指示准备的:一间卧室,一些从他的舱室内带来的他自己的东西,还有些是从艾达荷和默贝拉两个人的房间内拿过来的东西。
一座动物的洞穴,欧德雷翟想。艾达荷的房间经常故意弄得杂乱不堪:抛弃的衣物扔在悬带椅上,角落里堆着凉鞋,因此这个地方也有种破败感。睡垫是艾达荷和默贝拉曾经用过的。欧德雷翟以前检查过,她注意到垫子有一种类似唾液的味道,这是种亲密的性的气味。这一点也会在不知不觉中影响特格。
这就是野蛮起源之处,那些我们无法抑制的事情。认为我们可以控制它是多么大胆。但是我们必须如此。
斯特吉脱下男孩的衣物,让他**着躺在垫子上,欧德雷翟发现她的脉搏跳动加速。她把椅子向前挪动了一下,她注意到她的贝尼·杰瑟里特伙伴们也在做着同样的动作。
天哪,她想。我们就是一群偷窥者吗?
这些想法在此时很有必要,但她觉得这样想让她感到很羞辱。在这种念头侵入的过程中,她失去了一些东西。这绝对是非贝尼·杰瑟里特思维。却是典型的人类想法!
邓肯陷入了一种刻意的冷漠氛围中,这是种很容易能看出来的伪装。他的思想中有太多的主观性,这让他很难发挥好门泰特功能。但这正是她想要他现在保持的状态。神秘参与。将性**作为能量源。贝尔的认识是对的。
附近有三名监理,对于其中任何一位来说,选择她们都是因为她们足够强壮。她们现在表面上的身份是观察者。欧德雷翟说:“死灵想要恢复初始记忆,却对此心怀恐惧。这是需要粉碎的主要障碍。”
“胡说!”艾达荷说,“你知道现在有什么是为我们所用的吗?他的母亲是你们其中一员,她对他进行了深度训练。也许她做不到保护他,去对抗你们的铭者,但这种可能性有多大?”
欧德雷翟猛地朝他转过身。门泰特?不,他回到了刚刚过去的记忆中,重现并且做着比较。不过,对铭者的论调……是因为他第一次和默贝拉之间产生“性冲撞”就恢复了他其他死灵生命的记忆?所以他才对铭者有深深的抗拒感?
欧德雷翟安排的这位监理选择对这种不敬的打断视而不见。贝隆达给她介绍情况时她已经阅读了档案内容。她们三个都知道她们可能会被召去杀死这个死灵儿童。他有没有对她们构成威胁的力量?直到(或是除非)什阿娜成功,这些观察者是无从知晓的。
欧德雷翟对艾达荷说:“斯特吉告诉他为什么他会在这里了。”
“她告诉他什么了?”这是种对大圣母非常霸道的提问。监理瞪视着他。
欧德雷翟控制着嗓音,故意将其压得很温和:“斯特吉告诉他什阿娜会恢复他的记忆。”
“他怎么说的?”
“为什么邓肯·艾达荷不做?”
“她告诉他实话了?”他一点点恢复了情绪。
“实话,但并未泄露什么事。斯特吉告诉他什阿娜有种更好的方法。而且你也同意了。”
“看看他!他动都没动。你没有给他用药吧,用了吗?”
艾达荷对那些监理也怒目而视。
“我们不敢用药。但他内在精神很集中。你还记得这些很重要,对吧?”
艾达荷又深深地坐回他的椅子里,双肩骤然下垂:“默贝拉一直说:‘他还只是个孩子。他还只是个孩子。’你也知道我们因为这件事吵了一架。”
“我觉得你的观点与这件事有直接关系。霸撒不是孩子。我们唤醒的是霸撒。”
他抬起交叉着的手指:“希望如此。”
她往后退了一下,看着他交叉的手指:“我不知道你还迷信,邓肯。”
“如果我觉得能有帮助,让我向杜尔祈祷我也愿意。”
他自己重新觉醒时的那份痛苦依然记忆犹新。
“不要显露恻隐之心,”他低声嘟囔着,“继续仔细观察他。让他集中精神于内在自我。你需要他的怒火。”
这些都是他的经验之谈。
他又很突兀地说道:“这可能是我提出的最愚蠢的建议。我应该去陪着默贝拉。”
“你说的这种错误人人都犯,邓肯。而且现在你没法为默贝拉做任何事。快看!”此时特格从垫子上一跃而起,然后抬起头望着天花板上的摄像眼。
“不是有人来帮我吗?”特格催促道,他的声音里透露着深深的绝望,比之前预料的还要严重些,“邓肯·艾达荷在哪里?”
艾达荷猛地向前一冲,欧德雷翟用一只手握住了艾达荷的胳膊:“待在这儿,邓肯。你也帮不了他。现在还不行。”
“难道没人告诉我要做什么吗?”他年轻的声音里透着孤独和空洞,“你们要做什么?”
这是什阿娜出场的信号,她从特格身后一扇隐秘入口迈步走进房间,“我来了。”她只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薄如蝉翼的长袍,几乎是透明的。在她跨步向这个男孩走去的时候,长袍紧贴着她的身体。
他目瞪口呆地望着。这是一位圣母?他从来也没见过穿成这样的圣母。“你要把我的记忆还给我?”他的声音中满是怀疑和绝望。
“我会帮助你自己找回记忆。”她边说边让长袍从躯体上滑下,然后将其抛在了一边。长袍仿佛一只精美的蓝色蝴蝶翩然落到了地板上。
特格睁大了双眼望着她:“你这是在干什么?”
“你觉得我在做什么?”她在他身边坐下,把一只手放在了他的下体。
他的头猛地向前低了一下,就好像有人从后面推了他一把,然后盯着她的手。
“你为什么这么做?”
“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
“霸撒会知道的。”
他抬起头看着她离自己如此接近的脸:“你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不是你的记忆!”
“你为什么这样哼哼?”
她用嘴唇碰触着他的脖颈。轻哼的声音在观察者的耳中清晰可闻。默贝拉管它叫增强剂,对性反应所做的一种反馈。声音变得越来越大了。
“你到底在干什么?”她把他按在她身上时,他几乎发出了声尖叫。她动了动,轻轻摩挲着他并不宽阔的背。
“回答我,浑蛋!”这次已经完全是尖叫了。
这句“浑蛋”是和谁学的?欧德雷翟在想。
什阿娜让他滑入了她的体内:“这就是你要的答案!”
他张大了嘴,似乎在发出长长的“哦”,却无声无息。
观察者们看到她凝视着特格的双眼,但什阿娜同时也在用其他感官观察着他。
“感受他紧绷的大腿,迷走神经的搏动会泄露他的秘密,尤其注意他**颜色加深的情况。一旦你让他达到了那种状态,保持住,找到他瞳孔放大的迹象。”
“铭者!”特格的尖叫把观察者们吓了一跳。
他用拳头捶打着什阿娜的肩膀。展示墙那边的所有人都观察到就在他不停扭动的同时,双眼内出现了深邃的闪光,有什么新东西从他体内闪现出来。
欧德雷翟一下站了起来:“是出问题了吗?”
艾达荷还坐在椅子上:“是我预测的那件事。”
什阿娜把特格推到一边以避开他紧抓的手指。
他爬向地板,一下子转过身,速度之快让观察者为之震惊。什阿娜和特格彼此面对面望着,似乎连心跳都变慢了一般。慢慢地,他站直了身子,这时他才看向自己。他先是把注意力转向抬在身前的左臂;然后目光望向天花板,依次看向每一面墙;最后,他又看向自己的身体。
“到底这是发生了什么该死的……”传来的还是孩子的尖声嗓音,但语音中透着怪异的成熟感。
“欢迎回来,死灵霸撒。”什阿娜说。
“你刚才要铭刻我!”他愤怒地指责,“你以为我母亲没教我怎么防止这件事吗?”一种思绪飘散的表情闪过他的脸。“死灵?”
“有些人更愿意把您看作是克隆人。”
“谁……什阿娜!”他转过身,环视整个房间。整间房间内没有看得见的出口,这是特意选择的隐秘出入口房间。“我们这是在哪里?”
“在您被杀前,带到沙丘去的那艘无舰里。”她还在按照预定规则回答他。
“被杀……”他又一次看向自己的双手。观察者们几乎能看到死灵固有的过滤机制开始在他的记忆中发挥作用。“我被杀了……是在沙丘?”他的声音中有些微的悲凉之意。
“您英勇无畏,从未退缩过。”什阿娜说。
“我的……我从伽穆带的人……他们都……”
“尊母把沙丘当作了对其他人的警告。现在沙丘已经是毫无生气的球体,是被焚烧后的残渣。”
愤怒占据了他的身体。他盘腿坐下,双拳紧握放在膝盖上。“是的……我也在……我的历史中知道了。”他又瞥向什阿娜。她在垫子上保持着坐姿,相当安静。这种一头扎进众多记忆中的感觉唯有从香料之痛中走出来的人才能体会。现在需要的是完全的寂静无声,一动不动。
欧德雷翟低语说:“不要干预,什阿娜。让它自然发展。让他自己完成。”她对三位监理做了个手势。她们走到入口前,不再看密室,而是看着她。
“把我自己看成是历史的一部分,这种感觉很奇怪。”特格说。仍然是孩子的嗓音,却一直给人一种很成熟的感觉。他闭上眼,做着深呼吸。
观察室内的欧德雷翟又坐回椅子上,说道:“你看到什么了,邓肯?”
“什阿娜把他从自己身边推开的时候,他瞬间转身的那种迅捷,除了默贝拉,我没在第二个人身上看到过。”
“甚至比那还要快。”
“也许……也许是因为他的身体很年轻,而且我们还让他接受了普拉纳-宾度训练。”
“不对,是别的原因。你提醒了我们,邓肯。这是厄崔迪显性细胞中尚未知晓的成分。”她的目光扫向保持警惕的监理们,然后摇了摇头。不行,还不行。“他的那个妈妈真该死!她催眠诱使他阻挡铭者,而且没让我们知道。”
“不过,看看她给我们带来了什么,”艾达荷说,“一种更有效的恢复记忆的办法。”
“本来我们应该自己就能看出来!”欧德雷翟对自己有点生气,“斯凯特尔说特莱拉使用的是痛苦和对抗。我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问他。”
“没那么简单。我们的音言师对他没有把握。”
“他有些让人捉摸不透。”
“你什么时候研究过他?”
“达尔!我有连接摄像眼记录的权限。”
“我知道,可是……”
“该死!你能把注意力放在特格身上吗?看看他!那是怎么了?”
欧德雷翟立刻转回注意,去看椅子上的孩子。
特格看着摄像眼,脸上是一副可怕的、全情投入的表情。
对他来说就像是顶着矛盾重重的压力艰难入睡后刚刚醒来一样,助理的手在摇晃着他,把他叫醒。有些东西需要他去注意!他记起坐在无舰指挥中枢的情景,达尔站在他身边,一只手搭在他的脖颈上。在帮他挠痒痒吗?有很紧急的事要做。是什么呢?他的身体感觉很不对劲。伽穆……现在他们在沙丘……他记起了不同的事:在圣殿度过的童年?达尔的身份是……是……更多记忆经过筛选涌入脑海。她们想铭刻我!
意识绕着这种念头流过,仿佛流水在石头边淌过一般。
“达尔!你在吗?我知道你在!”
欧德雷翟向后坐了坐,把一只手放在了下巴上。现在怎么办?
“妈妈!”他的声音中充满了谴责之意!
欧德雷翟摸了摸椅子边的一个转盘:“你好啊,米勒斯。我们去果园散散步怎么样?”
“不要绕圈子了,达尔。我知道你为什么需要我。不过我警告你:暴力只会将权力交到错误之人手里。好像你不知道一样!”
“尽管我们刚才要那么做,米勒斯,你仍然忠于姐妹会?”
他扫了一眼保持警惕的什阿娜:“还是你们那条温驯的狗。”
欧德雷翟看了看咧嘴微笑的艾达荷,眼神凌厉,意带责备:“你和你那些可恶的故事!”
“好吧,米勒斯——不绕圈子,但是我必须知道伽穆的真实情况。他们说肉眼根本捕捉不到你的动作。”
“事实。”他的声音平淡,语调中显得满不在乎。
“还有刚才……”
“这副身体太小了,装载不了那么多。”
“可是你……”
“刚才那一下我已经用尽了力气,而且我快饿死了。”
欧德雷翟把目光瞥向艾达荷。他点了点头。事实。
她让监理们从出入口撤回。她们在遵守命令前犹豫了一下。贝尔告诉她们什么了?
特格的话还没结束:“我理解得对吗,女儿?既然每个个体最终都只对自己负责,自我的形成就需要最大的关怀和注意?”
他那个该死的妈妈把一切东西都教给他了!
“我道歉,米勒斯。我们不知道你的母亲为你做了什么准备。”
“这是谁的主意?”说这话的时候他看着什阿娜。
“我的主意,米勒斯。”艾达荷说。
“哦,你也在那儿?”更多的记忆流淌回他的大脑。
“我也记得你恢复我的记忆时给我带来的痛苦。”艾达荷说。
这让他冷静了下来。“有道理,邓肯。无须道歉了。”他看着传递他们声音的扬声器说道,“上层感觉如何,达尔?有没有高处不胜寒啊?”
这是个该死的愚蠢想法!她想。他知道这点。一点也没有。身边的人多得很,包括那些想有机会和她待在一起,并为此感到十分激动的人,那些有自己想法的人(有时候是那种换了她们肯定做得更好的想法),那些提供帮助和需要帮忙的人。高处不胜寒,确实如此!她感觉到特格想要告诉她什么事。到底是什么?
“有时候我必须得独断专行!”
他们曾常在果园中散步,她仿佛听见自己有一次这样对他说,对他解释着“独断专行”是什么,然后补充说:“我掌握着权力,就必须使用权力。这也是个拖累,很沉重的拖累。”
你拥有权力,那就使用权力!这个门泰特霸撒当时就是这样告诉她的。杀了我或者放了我,达尔。
尽管如此,她还是尽量拖延着,她知道他能感觉出来。“米勒斯,伯兹马利死了,但他在这儿留下了一支他自己训练的后备军。最精良——”
“别拿那些无足轻重的细节烦我!”多么霸道的命令式口吻!声音虽然还如孩童般尖细刺耳,但除此之外,气场十足。
没等接到命令,监理们便返回了出入口。欧德雷翟恼火地挥挥手把她们打发走了。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做出了决定。
“把衣服给他,然后带他出来。”她说,“让斯特吉过来。”
特格现身后的第一句话就让欧德雷翟顿时心生警惕,暗自揣摩自己是不是在这件事上犯了个错误。
“如果我不想按你想的去战斗会怎么样?”
“可你刚才说……”
“我这……几辈子里说过很多事。战役加强不了道德感,达尔。”
她(和塔拉扎)听霸撒不止一次有过这样的论调。“战争遗留下的只有‘胡吃海塞,痛饮狂欢’,最后导致的道德沦丧不可避免。”
话说得没错,但是她不知道他说这番话有何用意。“对于任何一个重返战场的老兵来说,他们会对命运(‘我活下来了;这一定是上天的旨意’)重新审视,更多的是带着几乎难以掩埋的伤痛回家,准备要‘过平淡的生活’,因为他们在战争的阴霾下见过太多太多。”
这是特格的话,但也是她的信仰。
斯特吉匆忙赶到了房间,但没等她开口,欧德雷翟便示意她站到一边,静候指令即可。
这一次,这位侍祭鼓足勇气违背了大圣母的命令。
“邓肯应该知道这个消息,他又有了一个女儿。母子平安健康。”她看向特格,“您好,米勒斯。”然后斯特吉才退到后面墙边,静静地站好。
她比我想得还要好,欧德雷翟想。
艾达荷轻松地坐进椅子,这才感觉到此前一直怀着的担心紧张情绪已经影响到了他在观察时做出的分析。
特格对斯特吉点点头,转而对欧德雷翟说:“还有什么愿要许吗?”控制他们的注意力很重要,这有赖于欧德雷翟的认识。“如果没有,我真要饿死了。”
欧德雷翟抬起一根手指示意斯特吉去办,接着便听到这位侍祭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她感觉到了特格要把她的注意力往哪里引,而且十分确定,因为接下来他就说道:“也许这次你真的留下伤疤了。”
他的话中带刺,是在讥讽姐妹会曾豪言说:“我们不会让历史的伤疤越积越多。伤疤所隐藏的往往比显露的还多。”
“有些伤疤显露的事情比隐藏的要多。”他说道,然后又看向艾达荷,“对吧,邓肯?”这是门泰特之间的对话。
“我相信我是为一个古老的理由而来。”艾达荷说。
特格看向欧德雷翟:“看见了吗,女儿,一个门泰特听到的时候就知道什么是古老的理由。你自以为知道每个转折点中自己的位置,为此而颇感自豪,但是这次转折点上拦路的怪兽是你自己制造的结果!”
“大圣母!”那是一位监理不希望特格如此称呼欧德雷翟发出的声音。
欧德雷翟对她视而不见。她有些懊恼,还感受到了特格的严苛,同时也觉得他的话不无道理。塔拉扎的记忆里也有着这段争端:“我们是由贝尼·杰瑟里特联合会所塑造的。她们用某些奇怪又特别的方式让我们在情感上变得迟钝。哦,必要时我们可以挥动利刃,迅捷又无情,但那是另一种迟钝。”
“我不会参与这类让你变得麻木的事。”特格说。这么说他也记得。
斯特吉拿着碗炖菜回来了,棕色的肉汤,上面漂着肉片。特格坐在地板上,迫不及待地用勺子大口吃着。
欧德雷翟还是沉默不语,她的念头在特格谈及的话题上打转。圣母们在自己周围布下一层坚硬的屏障,使得外界(包括感情)的一切都像是投影一般。默贝拉是对的,姐妹会必须重新学习如何对待感情。如果她们一直只是观察者,走上的必将是毁灭之路。
她对特格说:“没人会要求你让我们变得麻木。”
特格和艾达荷听出了她声音中的异样。特格把空碗放在一边,但艾达荷先开口了。“教化。”他说。
特格表示同意。圣母们很少冲动。即便是在危急时刻,你从她们那里看到的也只是奉命行事的反应。她们已经超过了多数人所认为的那种教化。很多时候,驱动她们的并非对权力的渴望,而是她们长远的大局观,这是种混杂了即时性与几乎无限记忆的东西。所以,欧德雷翟正在按照一条精心设计好的计划行事。特格瞥了一眼还在保持警惕的监理们。
“你们准备要杀我。”他说。
没人回答。没有必要回答。她们都能识别这种门泰特预测。
特格转过身,又向房间里望去,那是他重拾记忆的地方。什阿娜已经不见了。更多的记忆在他的意识边缘蠢蠢欲动,它们何时恢复自有安排。只是这矮小的躯体会引起困难。还有斯特吉……他又凝视着欧德雷翟:“你比自己想得还要聪明。但是我的母亲……”
“我觉得她并没有预见到这一幕。”欧德雷翟说。
“没有……她的厄崔迪基因还没那么强大。”
当前的种种情况下,这是个很能刺激人神经的词,整间房间都陷入特殊的沉默。监理们靠得更近了。
他那个该死的妈妈!
特格对逡巡着的监理们毫不在意:“有些话虽然你没问,但是我也得回答,对于在伽穆上我发生了什么事,我没法解释。不管是我的身体还是头脑,运转速度都快到无法解释。算算大小和能量的话,眨眼间我就可以毫发无损地离开这间房,或者是离开这艘战舰。哦……”他把手立了起来,“我仍然是你温驯的狗。我会按你需要的去做,但也许不是你想象的那种方式。”
欧德雷翟看到了她的姐妹们脸上的惊愕与恐慌。我这是把什么放出来了?
“我们可以不让任何活体离开这艘战舰。”她说,“你也许速度很快,但是如果你打算不经我们允许就离开这里,我很怀疑你是否能快过淹没你的子弹。”
“我会挑个好时候离开的,还会征得你的同意。你有多少伯兹马利的特别行动队?”
“将近两百万。”她有些惊讶。
“这么多!”
“尊母把他们残杀殆尽之前,他在兰帕达斯带的人数比这数目的两倍还多。”
“我们至少得比可怜的伯兹马利机灵点。我得和邓肯单独谈谈这件事。你需要我俩待在你身边就是为了这个,对吧?我们的专长。”他朝着头顶的摄像眼露出笑容,“我相信在同意之前,你会把我们的谈话仔仔细细研究一番。”
欧德雷翟和其他圣母交换了一下眼神。她们有个不言而喻的共同问题:我们还能怎么办?
欧德雷翟起身看着艾达荷说:“这是配得上音言师门泰特的真正工作。”
女人都离开后,特格起身坐在了其中一把椅子上,他看着越过展示墙能看到的那部分空****的房间。那里已经被关闭,刚才那阵动作还是让他感觉心脏跳得厉害。“真是场好戏。”他说。
“算不上最好的。”邓肯的声音极其平淡。
“现在我最想来上一大杯丹恩马利涅特,不过我估计这副身板恐怕承受不了。”
“达尔回到中枢的时候,贝尔肯定在那里等着呢。”艾达荷说。
“去他妈的贝尔!我们得在那些尊母找到我们之前把她们先解决掉。”
“我们的霸撒自有妙计。”
“这破头衔!”
艾达荷惊讶地吸了口气。
“告诉你点事请,邓肯!”他语气沉重地说,“有一次我去参加了场重要会议,参会的那方很可能会变成敌人,我听到一个助理宣布我进场。‘霸撒大人到。’我他妈几乎绊了个跟头,被那种心神抽离的感觉控制了。”
“门泰特模糊。”
“当然是。有些东西我不敢弄丢,但是我知道这个头衔把我从那些东西中除掉了。霸撒?我不仅是个霸撒!我是米勒斯·特格。这是我父母给的名字。”
“你在名字链上!”
“当然,而且我意识到我的名字离更原始的一些东西还有段距离。米勒斯·特格?不,我比那更简单。我能听见我妈妈说:‘哦,多漂亮的孩子。’你看,我又有了个名字:漂亮的孩子。”
“你往更深处探寻了吗?”艾达荷发现自己被吸引住了。
“我被迷住了,一个名字通向另一个名字,另一个名字又通向下一个,无穷无尽,直到最后的无名氏。我走进那间重要房间的时候,我没有名字。你冒过那个险吗?”
“有过一次。”他勉强承认。
“我们都至少做过一次。但是我到得更深点。我了解简单情况。我有那张桌子上每个人的信息——脸、名字、头衔,加上他们所有人的背景。”
“但你又不是真的在那儿。”
“哦,我能看见那些期待的眼神在打量我,琢磨着,担心着。但是他们不知道我是谁!”
“那让你感觉很有力量?”
“和我们在门泰特学校被警告的一模一样。我问自己:这个心智是刚在起始阶段吗?别笑。这是个逗人的问题。”
“那你更深入了?”艾达荷被特格的话所完全吸引,毫不理会他意识边缘想把他拽回来的那股警告的力量。
“是的。我发现自己身处那个著名的‘万镜厅’中,他们说过的,还警告我们要逃跑。”
“那你还记得怎么出来……”
“记得?显然你也去过。记忆帮你出来了吗?”
“有帮助。”
“尽管有那些警告,我还是在那里耽搁了一阵,看我的‘众自我之自我’,还有无穷的排列。都是映像,密密麻麻、重重叠叠、无穷无尽。”
“‘自我核心’那令人着迷之处。极少有人能从那么深的地方逃出来。你很幸运。”
“我不知道该不该叫幸运。我知道一定是有第一意识,一个觉醒的……”
“会发现并不是第一。”
“但是我想要自我根基处的自我!”
“会上的人没注意到你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后来我发现我坐在那里,用一副木然的表情隐藏起这些精神体操。”
“你没说话?”
“我被震得哑口无言。这可以解释为‘霸撒是预料之中的沉默寡言’。我的名声到此为止。”
艾达荷开始露出微笑,他这才记起摄像眼。他立刻就看出那些看门狗会如何解读这样的启示。危险的厄崔迪后裔怀有难以驯服的天赋!圣母们知道镜子的事。任何逃出来的人都值得怀疑。那些镜子给他看了什么?
特格仿佛听到了这危险的问题一样,他说道:“我陷在那儿了,我也知道是什么情况。我能看见自己病恹恹的样子,但是我不在乎。镜子里有一切,然后就好像什么东西从水里一下子浮出水面一样,我看见了我母亲。她看起来多少和她快去世之前差不多。”
艾达荷嘴唇颤抖地吸了口气。特格不知道他刚才说的会被摄像眼记录下来吗?
“圣母们现在会幻想我至少有成为魁萨茨·哈德拉克的可能,”特格说,“另一个穆阿迪布。胡说!就像你总挂在嘴边的那句话一样,邓肯。我们都不会冒那个险。我们知道他制造出了什么东西,我们又不蠢!”
艾达荷呆住了。她们会接受特格的话吗?他说的是事实,但还是……
“她拉住了我的手,”特格说,“我能感觉到!然后把我径直带出了大厅。我觉得自己坐在桌前的时候期望她能和我在一起。我的手上还留有那种她牵着我的强烈感觉,可她已经去世了。我知道。我只是打起精神,接了过来。姐妹会要在那儿赢取很重要的有利条件,而我获得了这些优势。”
“你母亲深植在——”
“不!我看待她和圣母看待其他记忆是一样的方式。她是以这种方式在说:‘你在这儿浪费时间干什么,还有正经事要做呢!’她从来也没离开过我,邓肯。过去从来不会离开我们任何一个人。”
邓肯突然明白了特格不厌其烦地细述这段历史是为了什么。诚实坦率,确实如此!
“你有其他记忆!”
“不是!除了在紧急情况时人人都有的那种。万镜厅属于紧急情况,它也让我看到并感觉到了帮助的来源。但我不会回那里去!”
艾达荷接受了这种说法。多数门泰特会以身犯险,进入无限之中,学习名字和头衔那转瞬即逝的本质,但是特格的叙述已经远远超过了将时间作为流动和静态画面的论断了。
“我发现到了我们把自己全面、彻底地介绍给贝尼·杰瑟里特的时候,”特格说,“她们应该知道可以在多大程度上信任我们。毕竟还有事情要做,而我们浪费了太多时间在愚蠢的事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