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的主要缺陷在于,当需要变革时,却总是怯于做出果断的决定。

——达尔维·欧德雷翟

对欧德雷翟而言,早晨的第一口美琅脂总能带来不同的感觉。她肉体的反应就像是饿殍紧紧抓住了甜果,随后就是缓慢、尖锐而又痛苦的恢复。

这是美琅脂成瘾的可怕之处。

她站在卧室的窗户旁,等待着效果走完它的历程。她注意到,气象人又达成了另一场晨雨。大地被清洗干净,一切都淹没在浪漫的迷雾中,所有的边角都模糊了,只剩下了大概的轮廓,如同久远的记忆。她打开窗户。湿冷的空气掠过她的脸,让她的周遭产生了一种熟悉的感觉,就如同穿上了一件熟悉的衣服。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雨后的味道!她记得降水之后,生命的精华被放大和被抚慰的样子,但这些雨不同。它们留下了燧石般的味道。欧德雷翟不喜欢它们。它们并不代表万物被洗净,而是意味着生命在抗议,希望所有的雨都能被锁起来,不再落下了。这些雨不再代表了温柔,不再带来圆满。它们带来的是无法逃避的变化。

欧德雷翟关上了窗户。她立刻又回到了居所内熟悉的味道里。还有始终如一的谢尔味,从体内植入的缓释机里散发出来,每个知道圣殿位置的人都需要这种植入。她听到了斯特吉走了进来,然后是替换沙漠地图时发出的嗖嗖声。

斯特吉的声音里透露着效率。几个星期的近距离接触,证实了欧德雷翟最初的判断。可靠。尽管并非异常出色,但对大圣母的需求极其敏感。看她移动的样子有多轻巧。用斯特吉的敏感去匹配小特格的需求,于是特格就有了他所需的高度和灵活度。一匹马?比这更多。

欧德雷翟的美琅脂吸收已到达峰值,并开始衰减。斯特吉在窗户里的影像显示了她在等待任务的分派。她知道这个时刻已分配给了香料。在她的舞台上,她期待也有那么一天,她能享受此神秘的一刻。

我希望她能梦想成真。

多数的圣母认同她们的教育,很少觉得香料是种成瘾品。欧德雷翟每天早晨都知道它是什么。依照早期修炼模式养成的习惯,你每天摄入身体所需的香料:最低的用量,刚好够刺激新陈代谢,将它推至最高表现。生理必需品,在与美琅脂混合之后,也吸收得更顺畅。食物的味道变得更好。除非出了事故或被刺杀,你将活得更久。但是,你就是成瘾了。

等到身体恢复之后,欧德雷翟眨着眼打量着斯特吉。今早她对冗长仪式的好奇心似乎减弱了许多。对着斯特吉在窗户里的影像,欧德雷翟开口说道:“你知道美琅脂戒断吗?”

“是的,大圣母。”

尽管姐妹会将成瘾的一面秘而不宣,欧德雷翟却一直知道它就在眼皮底下,她还感觉到了对它与日俱增的怨气。侍祭时期打下的烙印(在香料之痛中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象)逐渐被其他记忆和时间的累积而冲淡。烙印:“戒断将去除你生命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如果戒断发生在中晚年,你会死去。”但现在它已没太多意义了。

“戒断对我有重大的意义,”欧德雷翟说道,“我是少数几个受痛于晨间美琅脂的人之一。我相信她们应该跟你说过了。”

“我为你难过,大圣母。”

欧德雷翟研究着地图。它显示了有一长条沙漠刺向了北方,在中枢的东南方也有显著扩大的旱地,什阿娜就驻扎在那里。很快,欧德雷翟又将注意力放到了斯特吉身上,后者正带着新的兴趣看着大圣母。

因为想到香料的黑暗面而突然没了对地图的兴趣。

“我们这个年代很少会去思考美琅脂的独特之处,”欧德雷翟说道,“所有人类沉迷过的旧式麻醉品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除了香料。它们都会缩减寿命,且带来痛苦。”

“我们学到过,大圣母。”

“但是,你可能没学过,统治的手段会被我们对尊母的担忧而扭曲。政府的贪婪(是的,即便是我们的政府)能够把你丢入陷阱。如果你一直侍奉我,你能深刻体会,因为每天早晨你都能看到我受罪。让有关它的知识深入你体内,这是个死亡陷阱。不要成为漠然的推手,成为一个漠视生命的系统里的一分子,就像尊母。记住:可接受的麻醉品对冷漠的机构有用,因为可以征税来支付工资,或创造工作机会。”

斯特吉疑惑了:“但是,美琅脂延长我们的生命,提升我们的健康,并且增加——”

她被欧德雷翟皱起的眉头打断了。

都是从侍祭手册里照搬来的。

“它还有另一面,斯特吉,你在我身上看到了。侍祭手册没有撒谎。但是,美琅脂就是麻醉品,我们都上瘾了。”

“我知道它并不对所有人都友善,大圣母。但是,你说过尊母不使用它。”

“她们用的替代品并没有什么有益之处,只不过能防止戒断带来的痛楚和死亡。它同样是种麻醉品。”

“我们的俘虏呢?”

“默贝拉以前用它,现在她用美琅脂。它们之间可以互换,有趣吗?”

“我……猜能学到更多的东西。我注意到,大圣母,你从来没叫过她们妓女。”

“像侍祭那样叫她们?哈,斯特吉,贝隆达起了个坏头。哦,我知道这种压力。”就在斯特吉想要反驳时,她说,“侍祭感觉到了威胁。她们看着圣殿,把它想成是对抗妓女长夜的堡垒。”

“差不多吧,大圣母。”斯特吉非常迟疑。

“斯特吉,这颗行星只是另一个临时之所。今天我们去南方,你会想明白这一点的。去找塔玛拉尼,告诉她准备出发,我们去见一下什阿娜。不要和其他任何人提起。”

“是,大圣母。你是说让我也陪着你吗?”

“我想让你陪在身边。去告诉你训练的那个人,她开始全权负责地图。”

斯特吉走了之后,欧德雷翟想到了什阿娜和艾达荷。她想和他交谈,他也想和她交谈。

摄像眼记录显示,这两人有时用手语交流,而且还用身体遮挡住了大部分的手势。它看上去像是旧式的厄崔迪战斗手语。欧德雷翟认出了其中的一些,但不足以判断他们交谈的内容。贝隆达想要什阿娜解释。“别急,”欧德雷翟则更加谨慎,“再观察一阵子。或许会发生有趣的事情。”

什阿娜想要什么?

无论邓肯的头脑里在想什么,都会影响到特格。制造让特格恢复初始记忆的痛苦与邓肯的意图相悖。

昨日,欧德雷翟在工作台前打断邓肯时就注意到了。

“你晚了,达尔。”他并没有从手头的活计上抬起头。晚了?才刚到傍晚。

最近几年内,他经常称呼她为达尔,一种挑衅,提醒她他痛恨鱼缸里的生活。挑衅刺激了贝隆达,她不喜欢他这么“该死的随便”。当然,他称贝隆达为“贝尔”。邓肯并不吝啬使用他的针头。

想到这里,欧德雷翟停在了自己工作室的门口。邓肯朝着他控制台旁的台面砸了一拳:“特格应该值得更好的出路!”

更好的出路?他在想什么?

工作室外走廊里传来的动静打断了她的回想。斯特吉从塔玛拉尼处回来了。她先去了侍祭的待命室,向接替她的人交代了地图的任务。

一大沓档案记录等在欧德雷翟的桌子上。贝隆达!欧德雷翟瞥了眼档案。不管她多努力去分派任务,总会剩下一部分是她的顾问坚持只有大圣母才能处理的。这批新档案中的大部分来自贝隆达要求的“建议和分析”。

欧德雷翟触碰了她的控制台:“贝尔!”

档案文书的声音响了起来:“大圣母?”

“让贝尔到我这里来!我要求她以那两条胖腿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到我这里来!”

不到一分钟。贝隆达站在工作台前,像是位受惊的侍祭。她们都能听懂大圣母的语气。

欧德雷翟拍了拍桌子上的文件堆,又一下子把手抽了回来,就像是被电了似的:“以撒旦的名义,这都是些什么?”

“我们认为这些都很重要。”

“你觉得我有必要看所有的东西吗?摘要在哪里?工作不到位啊,贝尔!我不笨,你也不蠢。但是,这堆东西……这堆东西……”

“我会充分授权……”

“授权?看看这堆东西!哪些我必须看,哪些我可以授权下去?没有摘要!”

“我会立刻弥补这个失误。”

“必须,贝尔。因为塔玛和我今天要赶往南方,未公开的视察,并见一下什阿娜。我离开期间,你坐我的位置。看看你对这每天的差事有什么感觉!”

“能联系到你吗?”

“我会带上光缆和耳麦。”

贝隆达缓了口气。

“我建议,贝尔,你回到档案部,任命一个负责人。如果你还不开始变得像个当官的,我就快不行了。管好你自己的事!”

“好,我不捣蛋,达尔。”

贝尔这是在试着表现幽默吗?还不赖!

欧德雷翟朝着投影仪挥了下手,塔玛拉尼在交通大厅的影像出现了。“塔玛?”

“什么事?”没有从手头的工作上扭头。

“我们多快能出发?”

“差不多两个小时。”

“准备好了就告诉我。哦,斯特吉跟我们一起走,给她留个位置。”在塔玛拉尼回复之前,欧德雷翟就关上了投影。

自己也有应该要完成的任务,欧德雷翟想着。塔玛和贝尔并不是大圣母忧心的唯一源头。

我们还剩十六个行星……其中还包括了巴塞尔,已然面临威胁。只有十六个!她把这想法放在了一边。没时间去想它。

默贝拉。我应该见她……不。还可以等。新的监理会?让贝尔去处理吧。解散社区?

新的大离散吸走了大量人员,迫使社区解体,组成了联合体。跑在沙漠前面!这让人沮丧,她感觉自己今天无法面对它。在旅行之前,我总是坐立不安。

突然间,欧德雷翟逃离了工作室,在走廊里徘徊,看着她的命令如何被执行,在门厅里留步,注视着学生们阅读,观察着她们在永恒的普拉纳-宾度训练中表现如何。

“你在读什么?”她对着某位年轻的二级侍祭问道,那侍祭正站在一间半黑屋子里的投影前。

“托尔斯泰的日记,大圣母。”

侍祭的眼光里隐含着一个问题:“你能在其他记忆里直接听到他的话吗?”这问题就在年轻女孩的嘴边!每当逮住单独和她在一起的机会时,她们总是想尝试这种好玩的小诡计。

“托尔斯泰只是个姓!”欧德雷翟不耐烦道,“不过,你既然提到了日记,我猜你指的是列夫·尼古拉耶维奇伯爵。”

“是的,大圣母。”因为被点中了心中的秘密而有点尴尬。

缓和了语气之后,欧德雷翟对着女孩引用了一句话:“‘我不是条河,我是张网。’他在十二岁时于亚斯纳亚波利亚纳说了这句话。你不会在他的日记里找到它,但它可能是他说过的最有分量的话了。”

在侍祭能表达谢意之前,欧德雷翟就转身离开了。总是在教导!

她走入了主餐厅,视察了一番。摸了摸架子上罐子的内壁,查看是否油腻。甚至连教学主厨都紧张地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厨房里正准备着午餐,雾气朦胧,香气扑鼻。令人愉悦的剁刀声和炒菜声依然在响着,但通常的玩笑声在她进来时都沉寂了。

她沿着长长的台面走了一圈,台面两旁都是忙碌的厨师。接着,她走向教学主厨的高台。他是个身高体胖的男人,面颊高耸,脸色红润,如同他处理的肉一样。欧德雷翟并不怀疑他是有史以来最好的厨子之一。他的名字很衬他:普拉西奥·沙拉。因为好几个原因,他在她的心里占据了一个温暖的位置,包括他曾培训过她的私人厨师。在尊母出现之前的日子里,重要的客人会被领着参观厨房,并享用特别的餐食。

“跟您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的高级厨师,普拉西奥·沙拉。”

他的普拉西奥式牛肉是一道令大家称羡的美食。肉几乎是生的,配上不会喧宾夺主的香草和辣芥末酱汁。

欧德雷翟觉得这道菜有些另类,但从未说出来。

当沙拉注意到她时(在纠正了一位厨师某种调料的用法之后),欧德雷翟说道:“我想吃点特别的,普拉西奥。”

他听懂了她的意思。想来点特别的料理时,她总是用这种开场白。

“炖牡蛎怎么样?”他建议道。

就像是跳舞,欧德雷翟想着。他和她都知道她想要什么。

“好极了!”她同意道,并做出了自己的舞步配合,“不过,要清淡点,普拉西奥,牡蛎不要煮得太熟。汤里放点我们自己的香芹粉。”

“再加点辣椒粉?”

“我一直都喜欢啊。千万要当心美琅脂,加一点点就好,不要放多了。”

“当然,大圣母!”他眼睛往上一翻,仿佛想到加多了美琅脂有多可怕,“香料太容易串味了。”

“把牡蛎放到蛤汁里煮,普拉西奥。我希望你能亲自上手,轻轻搅动,到牡蛎的边缘开始卷起就好了。”

“肯定会恰到火候,大圣母。”

“餐盘里再配上点热奶油。不要煮开了!”

因为被怀疑会煮开奶油,普拉西奥做了个“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表情。

“在盛牡蛎的碗里放块黄油,”欧德雷翟说道,“把牡蛎汤汁直接倒在黄油上面。”

“不加点雪利酒吗?”

“由你亲自来操刀我的特别料理,我真是太高兴了,普拉西奥。我忘了雪利。”(大圣母从来不会忘了什么,而且大家都知道。这只是必需的舞步配合罢了。)

“汤里加三盎司的雪利。”他说道。

“记得把酒精蒸发掉。”

“当然!但是,我们也不能破坏了风味。你是要来油煎面包块呢,还是咸饼干?”

“油煎面包块,谢谢。”

坐在僻静处的一张桌子旁,欧德雷翟吃下了两碗炖牡蛎,想起了海之子时尝到的滋味。还在她刚能把勺子伸到嘴里的时候,爸爸就让她品尝到了这道菜。他亲自炖的,他的拿手菜。欧德雷翟将这道菜教给了沙拉。

她对沙拉在红酒上的选择表示了赞赏。

“我尤其喜欢你选了夏布利来搭配。”

“夏布利的口味硬朗,大圣母。这是我们珍藏中的上品。它能更好地中和牡蛎的味道。”

塔玛拉尼在僻静处找到了她。在需要时,她们总是知道在哪儿能找到她。

“我们准备好了。”塔玛的面色有些不悦吗?

“今晚我们在哪儿停留?”

“艾蒂奥。”

欧德雷翟笑了。她喜欢艾蒂奥。

因为我情绪不佳,所以塔玛在迁就我吗?或许,我们需要放松一下我们的注意力。

跟着塔玛拉尼来到了交通厅,欧德雷翟心想,老女人的一个特征就是喜欢坐运输管。地表的旅行让她烦躁。“到了我这个年纪,谁还想浪费时间?”

欧德雷翟不喜欢运输管。你处于一个如此封闭的环境之中,感觉无助!她喜欢地表和空气,只有在紧急情况下才会使用运输管。她倒是习惯用小运输管来传送便签和笔记。笔记不会有意见,只要能到目的地就行。

这想法总是让交通网络随着她的搬迁而调整。

在事物的中心地点(事物总是有一个中心地点),一个自动系统管理着通信,确保(多数情况下是)重要的信件能抵达目的地。

当不需要私人投递时(她们称之为“私投”),由加密的分拣器和光纤来保证通信的保密性。送往别的行星则是另一回事,尤其在当下这个特殊时期。最安全的是派一个圣母,带上信息的记忆或是植入。每个信使都服下了大剂量的谢尔。若是没有谢尔的守卫,刑讯仪甚至能读取死亡的大脑。尽管发往外行星的信息也都加密了,但敌人可能会攻破一次性的保护罩。风险极大。或许这就是那位拉比仍在保持沉默的原因。

我为什么要在此刻思考这些东西呢?

“多吉拉还没消息吗?”她问道。塔玛拉尼正准备进入车厢,她们一行中的其他人还在等着。这么多人。为什么这么多人?

欧德雷翟看到斯特吉在站台前方的尽头处和一位通信侍祭交谈。至少还有六位来自通信部门的人在周围。

塔玛拉尼转过身来,显然有些愠怒:“多吉拉!我们都说了,一旦有消息,会立刻通知你的!”

“我只是问问,塔玛,只是问问。”

欧德雷翟顺从地跟着塔玛拉尼进了车厢。我应该在我的头脑里架一台监视器,记录下每个在那里产生的问题。心血**的背后总是有各种的原因。这就是贝尼·杰瑟里特的方式,贝隆达经常提醒她。

欧德雷翟对自己感到惊奇,意识到自己对贝尼·杰瑟里特方式的厌恶已不是一点两点。

让贝尔来操心这些事吧!

这是自由的时间,就像随着身边汹涌的海浪一起沉浮。

海之子懂得海浪。

时间不会计数。你只须回头看着轮回就明白了。

——雷托二世(暴君)

“看!看我们都成什么样了!”拉比哭泣着。他盘腿坐在冰凉的弧形地板上,围巾拉到了头顶,几乎遮住了整张脸。

他所处的房间很昏暗,还回响着轻巧的机器声,让他觉得自己很虚弱。如果这些声音能停下就好了!

吕蓓卡站在他面前,双手放在了后腰,脸上一副疲倦无奈的表情。

“不要就那个样子站着!”拉比命令道。他从围巾下抬起了眼睛,瞥了她一下。

“连你都绝望了,我们岂不是真没救了?”她问道。

她的话音激怒了他,让他暂时放下了不请自来的情绪。

她竟敢教导我?但是,智者不是说过,野草也能传授知识吗?一阵长长的叹息之后,他颤抖着将围巾拉在了肩头。吕蓓卡帮他站了起来。

“一间无室,”拉比喃喃自语着,“在这里,我们躲着……”他的目光往上看着黑色的天花板,“在这里最好也别提名字。”

“我们躲着不可说之人。”吕蓓卡说道。

“甚至在逾越节我们都没法开门,”他说道,“陌生人怎么才能进来?”

“我们不欢迎某些陌生人。”她说道。

“吕蓓卡,”他垂下了头,“你不只是个试炼。这间小小的秘密以色列房间收留了你,因为我们理解——”

“别这么说!你无法理解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我的问题?”她靠近了他,“问题在于,如何与这么多过去的生命接触的同时,仍保持自己的人性。”

拉比缩紧了身子。

“你不再是我们中的一分子了?那你是贝尼·杰瑟里特吗?”

“当我变成贝尼·杰瑟里特后,你会知道的。在我看见自己时,你会看到我看见了自己。”

他的眉头皱紧了:“你在说什么?”

“镜子在看着什么,拉比?”

“哼!猜谜语吗?”然而,他的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眼睛里也再次露出坚毅的目光。他环顾着房间。他们有八个人在这里——超过了这地方的容量。一间无室!它的建造过程无比艰辛,所需的丁点材料都须走私进来。很小。十二米半长。他自己测量过。它的墙围成了类似橄榄的形状,横截面呈椭圆形,两头都是个半球。天花板距离他的头顶不超过一米。中间最宽的部位也只有五米,地板和天花板的弧度让它显得更为狭窄。风干的食物和循环水。这是他们赖以维生的一切,能支持多久呢?如果没被找到,大概能支持一个标准年。他不相信这东西的安全性。机器在发出那么奇怪的声音。

他们爬进这个洞时已经是傍晚了。现在外面肯定黑了。他们剩下的人在哪儿?逃往了他们能找到的无论哪个避难所,提现了过去积攒的人情债和承诺。有些能存活下来。或许比残余在这里的人有更高的生存机会。

通往无室的入口藏在一口积灰的井里,井的旁边还有一根独立的烟囱。烟囱的钢筋里含有利读联晶,能将外部的景象投射到这里来。灰!这房间闻上去仍然有一股烧东西的味道,而且它的循环箱内已经传来了下水道的味道。说它是厕所都不过分!

有人靠近了拉比身后:“搜查者正在离开。幸好我们及时得到了预警。”

说话的是约书亚,也就是建造了这间无室的人。他是个矮瘦的男人,长着四方脸,平下巴。黑色的头发覆盖在宽阔的前额上。他的两只棕色眼睛分得很开,看着外头的样子好像总是在琢磨着什么。拉比不信任他。他太年轻了,不应该知道这么多。

“又能怎么样呢?”拉比说道,“他们还会回来的。到时候你就不会觉得我们幸运了。”

“他们不会猜到我们藏得离农场这么近,”吕蓓卡说道,“搜查者更在意怎么抢东西。”

“这是贝尼·杰瑟里特的高见吗?”拉比说道。

“拉比!”约书亚的语气里竟然有责备的意思,“你不是讲过很多次,上帝的选民应该宽以待人吗?”

“每个人都成了老师啦?”拉比说道,“那谁能告诉我,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然而,他必须承认约书亚说得有道理。逃亡的痛苦让他心烦意乱。我们小小的大屠杀降临了。但是我们没有从巴比伦离散。我们藏在了一个……一个地下避风室!

这想法让他冷静了下来。风总会过去。

“谁在掌管食物?”他问道,“我们必须一开始就做好配给。”

吕蓓卡松了一口气。拉比的波动糟到了极点——要么太情绪化,要么太聪明。现在,他再次控制了自己。接下来他将回归到聪明。这也必须被抑制。贝尼·杰瑟里特的意识让她对周围的人产生了全新的视角。我们犹太人太敏感了。看看那些知识分子就知道了!

这是姐妹会独有的看法。任何倚赖知识分子功绩的团体都具有重大的缺陷。她无法拒绝兰帕达斯众人提供的证据。只要她有任何犹豫,代言人会排着队前来说服她。

想到这里,吕蓓卡几乎觉得记忆追踪是种享受。知道了更早的时光,迫使她摒弃了自己更早的时光。她被逼着相信了很多现在看来很可笑的事情。神话和幻想,极端孩子气行为的产物。

“我们的神应该跟着我们一起成熟。”

吕蓓卡忍住了笑。代言人经常对她这么干——在你的肋骨间微微顶一下,而且她知道你会感谢她。

约书亚回到了他的设备旁。她看到有人在检查食物清单。拉比以一贯的紧张注视着一切。其他人躺在室内暗处的帆布**睡觉,身上盖着毯子。看着这些,吕蓓卡知道自己的责任是什么。让我们摆脱无聊。

“你想当游戏裁判?”

除非你有更好的建议,否则不要插嘴说我的人想干什么,代言人。

无论她想怎么评论这些体内的对话,无疑它们与现实都是息息相关的——过去联系着这间房间,这间房间又联系着她对后果的猜测。这是贝尼·杰瑟里特赐予的礼物。不要去想“未来”。天注定?那你与生俱来的自由去哪里了?

吕蓓卡以全新的眼光看着自己的出生。它让自己踏上了未知的征程。充满了未知的危险和喜悦。现在,她们只是沿着生命的河流拐了个弯,碰到了攻击者。再拐一个弯,说不定会碰到大瀑布,但也有可能是一长段和平的景色。这里藏着预知的魔力**,穆阿迪布和他的暴君儿子都未能逃脱。巫婆能给你算命!兰帕达斯的众人已教了她不要去寻找巫婆。知晓可能比不知晓更让人烦恼。只有未知才能让人感觉到惊喜的甜蜜。拉比明白吗?

“谁能告诉我们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问道。

这真是你想要的吗,拉比?你不会喜欢你听到的。我保证。巫婆开口的一刻起,你的未来已成了你的过去。你将在无聊中哭泣。没有新的事物,永远不会有了。在启示的那一刻,一切都变旧了。

“但这不是我想要的!”我能听见你在说。

没有残暴,没有野蛮,没有暗自的喜悦,也没有开怀的欢乐,一切都是意料之中。就像虫洞中远去的运输管列车,你的生命加速驶向终点。就像车厢里的蛾子,你用翅膀拍打着车门,喊着命运让你出去。“让列车神奇地转个方向。让新鲜的事发生!不要让我已见过的可怕事物在我面前经过!”

突然,她意识到这一定是穆阿迪布的痛苦。他向谁发出了乞求?

“吕蓓卡!”拉比在叫她。

此刻,他站在了约书亚身边。她走了过去,看着约书亚的设备上方展示着外面的黑暗世界。

“暴风雨快来了,”拉比说道,“约书亚认为它会把灰变成水泥。”

“很好,”她说道,“这就是我们把它建在这儿的原因,而且,我们进来时没关上井盖。”

“但是,我们怎么出去呢?”

“我们有工具,”她说道,“即便没有工具,我们还有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