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国家都是抽象的概念。

——《奥克顿政治档案》

卢西拉警告自己,不要对这间绿色的房间和不断出现的大尊母放松警惕。这里是交叉点,是那些想根除贝尼·杰瑟里特的人的要塞。这些是敌人。第十七日。

在香料之痛后就开始嘀嗒、绝对准确的精神时钟告诉她,她已经适应了这星球的自转节律。黎明时分醒来。不知道何时才能进食。尊母一天只给她吃一顿饭。

而且,那个关在笼子里的混合人也总是出现。一个提醒:你们两个都在笼子里。这是我们应对危险动物的方式。我们偶尔会让它们出来放风,舒展一下身子,娱乐一下我们,但之后还是要关进笼子。

食物里混有极少量的美琅脂。不是出于吝啬。跟她们的财富无关。而是一则信息:“如果你表现得乖,会得到什么。”

她今天什么时候来呢?

大尊母的到来没有规律。随机出现以迷惑俘虏?可能。但司令官的时间也要花在其他请求上。只要有可能,将危险宠物的把玩挤入寻常的日程中。

我或许是危险的,蜘蛛夫人,但我还不是你的宠物。

卢西拉感觉到了扫描装置的存在,这些东西不只为眼睛提供信息,它们还能探入肉里,检查是否藏有武器,还能检查内脏的功能。她有奇怪的植入吗?是否通过手术植入了额外的器官?

什么也没有,蜘蛛夫人。我们只依靠生命的赐予。

卢西拉知道自己眼下最大的危险——在这种场合下失去信心。她的抓捕者将她置于十分不利的局面,但她们尚未摧毁她的贝尼·杰瑟里特技能。在身体的痛楚抵达背叛的临界点之前,她可以杀了自己。她依然掌握着自己的意识……还有来自兰帕达斯众人的。

混合人通道的墙面打开了,关着它的笼子滑了出来。蜘蛛女王在路上了。跟往常一样,又在她面前展示威胁。今天早了。比任何一天都早。

“早上好,混合人。”卢西拉以轻快的语气说道。

混合人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你肯定恨这个笼子。”卢西拉说道。

“不喜欢笼子。”

她知道这种生物掌握了一定的语言能力,但究竟有多深,她依然好奇。

“我猜她也让你饿着。你想吃我吗?”

“吃。”显然感兴趣。

“我希望我是你的驯兽师。”

“你驯兽师?”

“如果我是的话,你会服从我吗?”

蜘蛛女王沉重的椅子从地板下的藏身处升了起来。她还没露面,不过,她应该会倾听此刻的谈话。

混合人带着奇怪的表情看着卢西拉。

“驯兽师会把你关起来,还让你饿肚子吗?”

“驯兽师?”显然在琢磨着问题。

“我想让你杀了大尊母。”这应该不会让她们奇怪。

“杀了达玛!”

“并吃了她。”

“达玛毒。”沮丧。

哦。有趣的信息!

“她没有毒。她的肉吃起来跟我的一样。”

混合人在笼子里爬到了离她最近的地方。左手扒拉着下嘴唇。那里有个红色的丑陋的伤疤,显然是灼伤的。

“看毒药。”它说,随后放下了手。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她身上没有毒药的味道。人类的肉体,加上肾上腺素的药物,炮制了那双在发怒时变成橙色的眼睛……还有默贝拉展示过的其他反应。一种唯我独尊的感觉。

混合人对语言的理解力有多深?

“这种毒药苦吗?”

混合人面露苦相,并吐了口唾沫。

行动比语言更快,也更有力。

“你恨达玛吗?”

露出了犬齿。

“你怕她吗?”

微笑。

“那你为什么不杀了她?”

“你不驯兽师。”

它需要驯兽师发出杀戮指令!

大尊母进来,并在椅子上坐下了。

卢西拉用欢快的语气说道:“早上好,达玛。”

“我还没允许你这么称呼我。”嗓音低沉,眼里也有橙色开始闪耀。

“混合人和我在谈话。”

“我知道。”眼里出现更多的橙色,“你不会在挑唆它吧……”

“但是,达玛——”

“别这么叫我!”站起了身子,眼里冒着橙光。

“坐下吧,”卢西拉说道,“这不是审问的方式。”讥讽,一种危险的武器。“昨天你说了想继续我们之间有关政治的谈话。”

“你怎么知道是昨天?”坐了下来,但眼睛依然在发光。

“所有的贝尼·杰瑟里特都有这种技能。我们能感觉到任何行星的节律,只要在它上面待上一阵子。”

“奇怪的技能。”

“任何人都能办到。只要有敏感度就行。”

“我能学吗?”橙色正在退却。

“我说了任何人都行。你仍然是个人,不是吗?”一个尚未完全揭晓的谜题。

“为什么你要说你们这些女巫没有政府?”

想要转移话题。我们的技能让她担忧。“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们没有传统的政府。”

“甚至没有社会行为准则?”

“没有哪套社会准则能放之四海而皆准。一个社会中的某种犯罪行为,在另一个社会中却可能是最低的道德要求。”

“人民总是需要政府。”橙色完全退却了。

为什么她对这个话题这么感兴趣?

“人民需要的是政治。我昨天跟你说了。政治:一种艺术,表面上显得坦率和公开,其实是在尽量隐藏真相。”

“也就是说,你们这些女巫在隐藏真相。”

“我没有这么说。当我们说‘政治’时,是在对姐妹们提出警告。”

“我不相信你。人类总是创造某种……”

“政体?”

“用什么词都行!”她怒了。

卢西拉没有进一步地回答,大尊母身子俯向前:“你在隐藏!”

“难道我没有权力在你面前隐藏那些会被你用来击败我们的东西吗?”这是一小块肥美多汁的诱饵。

“果然!”身子往后靠去,面有得意之色。

“然而,我没什么要隐藏的。你觉得权力的缝隙总是会被填满,你不知道我的姐妹会对此有什么说法。”

“哦,请跟我说说吧。”语气严厉且讥讽。

“你相信一切权力都和产生于部落时期的本能一致。头领和长老。大圣母和顾问团。更早的时候,强壮的男人(或女人)负责让大家吃饱,洞口有火堆保证大家的安全。”

“有道理。”

真的吗?

“哦,我也同意。权力形式进化的模式清晰可见。”

“进化,女巫!就是不断地更迭。”

进化。看到她对敏感词发怒了吗?

“要是你能让它作用在自己身上,它就是一个可被控制的力量。”

控制!看看你引发的兴趣。她爱这个词。

“所以你们像其他人一样制定法律!”

“规则,或许吧,但一切不都是暂时的吗?”

兴趣大增。“当然。”

“但是,你的社会由官僚管理,他们都知道,不能在手头的工作上开展任何创新。”

“这重要吗?”极其疑惑。看看她皱起的眉头。

“对你重要,尊母。”

“大尊母!”她真是易怒。

“为什么你不允许我称你为达玛?”

“我们不是一伙的。”

“混合人跟你是一伙的吗?”

“不要转移话题!”

“要牙齿干净。”混合人说道。

“闭嘴!”怒气冲冲。

混合人蹲了下来,但它并不害怕。

大尊母将橙色的目光转到了卢西拉身上:“官僚有什么问题?”

“他们没有操作的空间,因为他们的上级需要将灵活性留给自己私用。如果你看不到规则与法律之间的区别,那么两者都有法律的力量。”

“我看不到区别。”她不知道自己暴露了什么。

“法律能带来强制的变化。因为这个或那个的法律,一个光明的未来会到来。法律执行的是未来。据信,规则执行的是过去。”

“据信?”她也不喜欢这个词。

“在历史事件中,真相永远是虚幻的。就像指派一个顾问团去研究某个问题,顾问团中的人越多,对该问题的预设立场也就越强。”

小心!她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将它联系到了自己身上。

卢西拉用自己最有说服力的声调说道:“你由光辉的过去所造就,现在想要理解无法看清的未来。”

“我们不相信预示。”不,她相信!明白了。这就是她让我们活着的原因。

“达玛,承认吧。将你置身于法律的桎梏之下,总会有不平衡之处。”

小心!她不愿意你称她为达玛。

大尊母挪动着身子,椅子发出了吱吱声:“但是,法律是必要的。”

“必要的?危险。”

“为什么?”

语气不再强硬。她感觉到了威胁。

“必要的法律和规则阻止了你去适应。不可避免地,一切都将毁灭。就像银行家觉得自己在买下未来。‘我舒服就行了!管我的后代干吗!’”

“后代跟我有什么关系?”

不要说出口!看着她。她这是失去理智的表现。再给她尝一小口。

“尊母产生于恐怖分子。先是官僚,然后你们拿起武器,就成了恐怖分子。”

“当你手头有武器时,就用。但是,我们是起义军。恐怖分子?太乱。”

她喜欢“乱”这个字。它象征了外部所有的事物。她甚至都没问你是怎么知道她们的起源的。她接受了我们的神秘技能。

“奇怪吗?达玛……”没有反应,继续。“一旦胜利之后,起义军很快就会堕入旧模式之中。与其说它是所有的政府在前进道路上的陷阱,不如说它是所有掌权者都将面对的迷乱。”

“哈!我还以为你会对我说些新的呢。我们知道这一点:‘权力能腐化人。绝对的权力带来绝对的腐化。’”

“错,达玛。我跟你说的是某种更微妙、更具渗透力的东西:权力吸引那些容易腐化的人。”

“你竟敢污蔑我容易腐化?”

小心那对眼睛!

“我?污蔑你?唯一能做到的是你自己。我只是给了你贝尼·杰瑟里特的观点。”

“等于什么也没说!”

“还有,我们相信在任何法律之上还有道德,它必须监督所有那些改变规则的尝试。”

你在这句话中同时使用了那两个词,她没有注意。

“权力总是有用的,女巫。这就是法律。”

“所有在这个想法之下长时间存在的政府注定将充斥着腐败。”

“靠道德吗!”

她并不擅长讥讽,尤其当她防守时。

“我真的想帮你,达玛。法律对每个人都很危险——不管你是无辜的,还是有罪的;不管你觉得自己是有权的,还是无助的。法律缺乏对人类的理解。”

“哪有对人类的理解这回事!”

我们的问题得到了解答。不是人类。跟她的潜意识交流。她完全敞开了。

“法律总是需要解释。法律不想怀有任何同情。没有回旋的余地。‘法律就是法律!’”

“是的!”非常抵触。

“这是个危险的想法,尤其对无辜的人。人民本能地知道这一点,并对这样的法律表示愤慨。稍微努点力,通常是无意地,就能瘫痪这种‘法律’和那些处理这种废话的人。”

“你怎么敢称它为‘废话’?”她从椅子上半站了起来,紧接着又坐了下去。

“哦,是的。法律,被那些依靠它生活的人拟人化了,变得听到那些我刚才说过的词语之后知道愤慨了。”

“我是愤慨了,女巫!”但是,她没有叫你闭嘴。

“‘更多的法律!’你说,‘我们需要更多的法律!’所以你制定了新的缺乏同情心的工具,相应地,为那些吸这个系统的血的人创造了更多的职位。”

“这是一直以来的做法,而且将来也会这么做。”

“又错了。它是个轮回。它转啊转,直至它伤害了错误的人或错误的团体。然后,你将面临无序。混乱。”看到她跳起来吗了?“起义军,恐怖分子,野蛮的暴力到处喷发。圣战!一切的发生,都因为你创造了某种非人类的东西。”

她的手在摩挲着脸颊。小心!

“我们怎么从政治的话题上引申了这么远,女巫?你是故意的吗?”

“我们并没有离开话题,一厘米都没有!”

“我猜,接下来你就该跟我说,你们女巫在实践某种民主。”

“过程中带着你无法想象的警惕。”

“让我开开眼界吧。”她觉得你会跟她说个秘密。那就跟她说一个吧。

“民主易于走入歧途,只要让替罪羊在选民面前走上一圈就行。让富人、贪婪的人、罪犯、愚蠢的领导等各色人等排好队。”

“你们和我们的想法一致。”哈,她多想让我们跟她一样啊。

“你说你们是起义的官僚。你知道缺陷在哪里。一个头重脚轻的官僚体系,无法用选举加以改良,总是会扩张,直至耗尽系统的能量。从年老的、退休的,从任何人手里偷窃。尤其是从我们曾称之为中产的那批人手里,因为那是大部分能量的发源地。”

“你认为你们是……中产阶级?”

“我们不会把自己看成是哪个固定的角色。但是,其他记忆告诉了我们官僚体系的缺陷。我猜你们也有某种对‘下层’的社会服务。”

“我们照顾自己人。”这话到了她嘴里怎么这么恶心。

“那你该明白这么做会分散你们的选票。主要症状:人民不投票。本能告诉他们,投票是无用的。”

“民主本来就是个愚昧的点子!”

“我们同意。它具有煽动倾向。这种疾病让选举系统脆弱。然而,煽动可以被轻易辨别。他们的手势很多,讲话像牧师般抑扬顿挫,使用着宗教狂热的词,装出无比真诚的样子。”

她在窃笑!

“装出来的真诚需要刻苦练习,达玛,而这种练习总是能被辨别出来。”

“被真言师吗?”

看到她身子前倾的样子了?我们又让她上钩了。

“被任何能察觉到该迹象的人:重复说教。花费巨大的精力,将你的注意力牢牢吸引在口头上。你必须忽视他说的。观察那个人的行动。由此,你就能辨识那个人的动机。”

“这么说,你们实际上没有民主。”告诉我更多贝尼·杰瑟里特的秘密。

“但是,我们有。”

“你刚才不是说……”

“我们守卫着它,同时警惕着那些我刚才描述的事情。危险是巨大的,但回报也异常可观。”

“你知道你跟我说了什么?说了你们其实是一帮傻子。”

“好女人!”混合人说道。

“闭嘴,否则我把你送回到兽群里!”

“你不好,达玛。”

“看看你都干了什么,女巫?你毁了它!”

“不是还有其他更多的吗。”

哦。看看那个笑容。

卢西拉精准地模仿了那个笑容,并将自己的呼吸频率调整成与大尊母的一样。看我们有多么相似?我当然想要伤害你。换成是你,不是也会这么做吗?

“那么,你们知道如何让民主达成你们的任何愿望。”扬扬自得的表情。

“其中的技巧相当微妙,但并不难。你创造一个多数人都不满意的系统,有些人有少量不满,有些人则是非常不满。”

这就是她的想法。看看她对你的话频频点头的样子。

卢西拉将自己的节奏调整成和大尊母点头的频率一致:“这会累积愤怒,恶意的情绪四处扩散。然后,在需要时,你给那种愤怒提供目标就行了。”

“一种转换注意力的策略。”

“我更喜欢把它看成是分散注意力。不要给他们质疑的时间。用更多的法律来掩盖你的错误。你制造假象。斗牛策略。”

“哦,是的!说得好!”她几乎欢呼了。给她更多的斗牛。

“挥舞漂亮的斗篷。他们会朝它冲锋,并且会因为它后面没有斗牛士而迷惑。那会使选民愚钝,如同使斗牛愚钝一样。下次能明智地利用选票的人就更少了。”

“这就是我们要这么做的原因!”

我们这么做!她是在自言自语吗?

“然后,你再去责骂那些冷漠的选民。让他们觉得有罪恶感。让他们迟钝。给他们吃的。给他们娱乐。别做得太过火!”

“哦,对!千万不能过火。”

“让他们知道,如果不随大溜,他们将挨饿。叫他们看一看让船颠簸的人将面临什么样的痛苦。”谢谢你,大圣母。这是个合适的比喻。

“你会让牛偶尔撞到斗牛士吗?”

“当然。咣!撞到了!然后,你等着笑声安静下来。”

“我就知道你们不允许民主的存在!”

“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呢?”你在玩火!

“因为那样的话,你们得允许公开选举,配备陪审团和法官,况且……”

“我们称她们为监理。类似于所有人的陪审团。”

现在你让她困惑了。

“况且你们还没有法律……规则,不管你们愿意怎么称呼。”

“我不是说了,我们认为它们是不同的?规则——过去。法律——未来。”

“你们肯定得对这些监理有所限制……某种程度上!”

“她们可以做出任何她们所希望的决定,跟陪审团的功能一样。该限制的是法律!”

“这是个令人非常不安的想法。”不安得好啊。看她的双眼变得多么暗淡。

“我们民主之中的首要规矩:法律不能限制陪审团。限制了陪审团的法律是愚昧的。当人们代表了一小撮自私者的利益时,他们能愚昧得让你难以想象。”

“你在说我愚昧,是吗?”

小心橙色。

“好像有条自然法则说过,自私的团体无法开明。”

“开明!我就知道!”

那是个危险的笑容。小心。

“开明意味着与生命的力量共舞,调整你的行为,好让你的生命延续。”

“让最多的人获得最大的快乐,当然。”

快!我们聪明过头了!换个话题!

“这是暴君在他的金色通道中剔除的元素。他没有考虑快乐,只考虑了人类的生存。”

我们说了要换个话题!看看她!她愤怒了!

大尊母从脸颊上拿下了手:“我本打算邀请你加入我们的组织,让你成为我们的人。放了你。”

别让她继续!快!

“别说话,”大尊母说道,“别张开你的嘴。”

看看你干了什么!

“你会怂恿劳格诺或其他什么人,然后她就会坐上我的位置!”她瞥了眼趴着的混合人,“吃吗,亲爱的?”

“不吃好女人。”

“那我把她的尸体丢入兽群!”

“大尊母——”

“跟你说了别说话!你还敢叫我达玛?”

在一阵模糊的身影之中,她离开了椅子。卢西拉笼子的门一下子被打开了,连笼壁都被连带着发出了震动。卢西拉想要躲避,但志贺藤束缚了她的手脚。她没有看清粉碎了自己太阳穴的那一脚。

临死之前,卢西拉的意识里充满了愤怒的尖叫——来自兰帕达斯众人那被压制了好几代人的情绪,一下子释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