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你自己局限于观察,你肯定会失去生活的意义。生活的目标可以用一句话来总结:尽你所能去活得更好。生活就是场游戏,如果你投入进去,玩得尽兴,就能明白其中的规则。否则,你将无法保持平衡,不断地被变换的玩法所惊吓。非玩家们总是哀怨他们得不到运气的垂青。他们拒绝承认,其实他们自己可以创造运气。

——达尔维·欧德雷翟

“你看过艾达荷近期的摄像眼记录吗?”贝隆达问道。

“等一下!等一下!”欧德雷翟心中有些不快,她必须用这种方式来回应贝尔合理的询问,好让自己发泄一下。

这些天,压力将大圣母裹得越来越严。她一直让自己对必须面对的任务打起兴趣。任务越多,她的兴趣就越多,她的视野也就越广泛,因此也注定能产生更多有用的数据。感官用得越多就越灵敏。本质,这就是她的兴趣所追求的东西;本质,像是寻找食物来安抚空虚的胃。

不知从何时起,她的日子变成了今天早晨的重复。众所周知,她有接触他人的兴趣,但工作室的墙壁困住了她。她必须去那些别人能接近的地方。不光能接近,而且可以实时地与她交流。

该死!我会留出时间。我必须!

时间,同其他任何东西一样,也能产生压力。

什阿娜说过:“我们走在借来的时间里。”

非常有诗意!但是,在实际的需求面前没什么作用。在斧子落下之前,她必须将尽可能多的贝尼·杰瑟里特细胞分散到各处。没有任何其他任务能排在它的前面。贝尼·杰瑟里特的织布正在被扯碎,送往圣殿居民无从知晓的目的地。有时,欧德雷翟将这种流动看成是碎布头。它们翩跹着在无舰里远去,带着一批沙鲑。一同带去的还有贝尼·杰瑟里特的传统、知识和记忆,它们可以用来辨别方向。但是,姐妹会早在第一次大离散就这么做过,没人回来,也没人发出过信息。没人。没人。只有尊母回来了。如果她们曾经是贝尼·杰瑟里特,那么现在她们已扭曲得可怕,自寻死路。

我们还能再次团聚吗?

欧德雷翟低头看着案头上的工作:更多的待选表格。谁要离去,谁要留下?没有时间停下来做个深呼吸。来自她前任塔拉扎的其他记忆摆出了一副“早就跟你说了”的姿态。“明白我当初都经历过什么了?”

我还曾经渴望过顶层的位置呢。

顶层可能有位置(她乐于这么跟侍祭们说),但是,不怎么有时间。

有时,想到“外面”那些被动的、非贝尼·杰瑟里特的普通人时,欧德雷翟会嫉妒他们。他们可以生活在幻想里。多么欣慰。你可以假装你的生活会无限地持续下去,明天会变得更好,天上的神们都在给你关照。

她以对自己的鄙视结束了这次走神。未被遮蔽的眼睛更好,不管它看到了什么。

“我研究了艾达荷最新的记录。”她说道,看着桌子对面耐心的贝隆达。

“他具备有趣的本能。”贝隆达说道。

欧德雷翟琢磨了一阵。无舰上遍布摄像眼,几乎没有死角。委员会关于死灵艾达荷的理论正一天天地变成现实。这个死灵到底掌握了艾达荷系列生命中多少的记忆?

“塔玛对他们的孩子有疑虑,”贝隆达说道,“他们有什么危险的天赋吗?”

这是意料之中的。默贝拉在无舰中为艾达荷生的三个孩子在刚出生时就被带走了。他们的成长都处于密切的观察之下。他们具备了尊母展现的那种可怕的反应速度吗?现在还太早,无法下结论。据默贝拉所言,这是在青春期才会表现出的能力。

他们的尊母俘虏在愤怒的顺从中接受了孩子被带走。然而,艾达荷显得无动于衷。奇怪。难道有什么东西给了他更宽广的生殖观?几乎和贝尼·杰瑟里特的观念一样?

“另一项贝尼·杰瑟里特的生殖计划。”他讥笑道。

欧德雷翟延展着自己的思路。她们在艾达荷身上看到的真的是贝尼·杰瑟里特的态度吗?姐妹会说情感牵挂是古代的遗物——对于人类在那个时期的生存至关重要,但在贝尼·杰瑟里特的计划里无关紧要。

本能。

从卵子和**里带来的东西。通常响亮而又关键:“这是整个物种在对你说话,笨蛋。”

爱……后代……饥饿……所有这些潜意识下的动机触发了特定的行为。胡搞这些东西是危险的。**圣母在这么做的时候清楚这一点。委员会会定期对此进行检讨,并下令对后果予以密切关注。

“你研究了记录。这就是你的全部答案?”对贝隆达来说,这已经接近于哀怨了。

在贝尔感兴趣的摄像眼记录中,艾达荷向默贝拉询问了尊母的性瘾技术。为什么?他与之媲美的能力来自伊纳什洛罐往他细胞中加入的特莱拉特性。艾达荷的能力与潜意识模式同源,类似于本能,然而在效果上与尊母的无法区分:不断放大兴奋,直到它驱逐了所有的理智,将它的受害者困在回馈的源头。

默贝拉只是口头表达了她的能力。她显然仍余怒未消,因为艾达荷在她身上使用了她学过的相同的技术。

“当艾达荷问到动机时,默贝拉拒绝回答。”贝隆达说道。

是的,我注意到了。

“我能杀了你,你知道吧!”默贝拉说。

摄像眼记录显示了他们躺在无舰内默贝拉舱房里的**,刚刚结束了互相满足。**的肉体上有点点汗珠。默贝拉的前额盖着块蓝色的毛巾,绿色的双眼盯着摄像眼。她似乎是在直接盯着观察者。她的眼里有橙色的斑点。那是愤怒的斑点,来自她体内残余的、尊母服用的香料替代品。她现在服用的是美琅脂——而且没有副作用。

艾达荷躺在她身边,黑发散落在脸旁,与他脑袋下的白色枕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的双眼紧闭,但是眼睑在颤动。消瘦。尽管欧德雷翟的私人厨师亲自为他准备了可口的餐食,他吃得还是不够。他高耸的颧骨轮廓清晰得夸张。在被困了这么多年后,他的脸已是皮包着骨头。

默贝拉的身体能力足够支持她发出威胁,欧德雷翟知道,但在心理上说不通。杀了她的爱人?不太可能!

贝隆达也在思考着同一个问题:“她展现自己身体的速度时,想达到什么目的?我们以前看到过这种现象。”

“她知道我们在观察。”

摄像眼显示了默贝拉的身体挑衅式地从**跃起,以一种看不清的速度(比贝尼·杰瑟里特能达到的速度快多了)踢出了右脚,在离艾达荷头部只有一根头发丝的距离时才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她一开始动作,艾达荷就睁开了眼睛。他看着她,没有恐惧,也没有眨眼。

那一脚,如果踢中了就是致命的!这种事情,你只须看一次就足以让你心生恐惧了。默贝拉动作时并不需要大脑皮层。就像是昆虫,肌肉里的神经自主触发了攻击。

“看到啦!”默贝拉放下了脚,低头盯着他。

艾达荷笑了。

看着记录,欧德雷翟想起了姐妹会掌握了默贝拉的三个孩子,都是女孩。**圣母都很激动。一段时间之后,这条线上出生的圣母也会拥有尊母的能力。

恐怕我们没有时间。

但是,欧德雷翟还是分享了**圣母的激动。那个速度!再加上肌肉神经训练,姐妹会伟大的普拉纳-宾度资源!对这样的创造物,她难以找到语言来形容。

“她是做给我们看的,而不是给他。”贝隆达说道。

欧德雷翟不是很确定。默贝拉厌恶一直处于被人观察之下,但她已经习惯了。她的很多行为显然已经无视了摄像眼背后的人。在这条记录上,她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躺在艾达荷的身边。

“我已经给这条记录的读取加上了限制,”贝隆达说道,“有些侍祭看了觉得不舒服。”

欧德雷翟点了点头。性瘾。尊母这个方面的能力在贝尼·杰瑟里特内部搅起了波澜,尤其在祭侍中间。非常有挑唆性。而且,大多数圣殿的姐妹都知道什阿娜圣母是她们中唯一练习过这些技巧的人,而她练习的目的是挑战一个普遍的误解,即性瘾会弱化姐妹的能力。

“我们不能变成尊母!”贝尔总是这么说。但是,什阿娜代表了重要的变量。她教会了我们关于默贝拉的一些东西。

某天下午,看到默贝拉独自在她无舰上的舱房内待着,一副放松的样子,欧德雷翟尝试了直接的询问:“在遇到艾达荷之前,你们中有人试过,怎么说呢,‘投入进去’吗?”

默贝拉又回到了愤怒的神态:“他是趁我不备!”

她对艾达荷的问题展示过同样的愤怒。想到这里,欧德雷翟朝工作台俯过身去,调出了原始记录。

“看她变得有多愤怒,”贝隆达说道,“这是针对这种问题的催眠植入。我敢以我的名誉担保。”

“香料之痛能解除这种催眠。”欧德雷翟说道。

“如果她能进入这种状态!”

“催眠术本该是属于我们的秘密。”

贝隆达琢磨着话中的引申:在最初的离散中,派出去的姐妹一个都没回来。

这想法在她们的意识里始终挥之不去:真的是贝尼·杰瑟里特的叛徒创造了尊母?很多线索证明了这种观念。那她们为什么要培养男性奴隶?默贝拉的闲扯并没有揭示真相。所有的这些都与贝尼·杰瑟里特的教育相悖。

“我们必须了解清楚,”贝隆达坚持道,“我们知道得太少了,让人不安。”

欧德雷翟认同她的担忧。这种能力到底有多大的**力?非常大,她觉得。侍祭们抱怨说梦到自己变成了尊母。贝隆达的担忧是合理的。

你一旦创造或触发如此野性的力量,就能建立异常复杂的肉欲幻境。你能控制整个人类,只须通过支配他们的欲望,触发他们的幻想。

尊母竟敢使用如此可怕的力量。显然,如果她们掌握了关闭幻境的钥匙,她们就赢得了一半的战争。要是能找到简单的线索,指向钥匙的存在,那就是胜利的开始。尊母组织中像默贝拉这个级别的人可能不清楚,但是那些在高层的人……可能她们只是运用了这种力量,却不关心甚至不了解它深层的能力?如果是这种情况,我们最初那些离散的姐妹究竟受到了什么**,走上了这条死路?

之前,贝隆达曾提出过她的猜测:

在首次大离散时期,尊母抓住了圣母并把她们关押起来。“欢迎,圣母。我们邀请你们欣赏一下我们能力的小小展示会。”一幕幕的**场面,接着又展示了尊母身体的速度。然后——停止服用美琅脂,注射基于肾上腺素的替代品,里面还掺杂了催眠药物。在药物的作用下,圣母被打上了性印记。

这一切,加上香料之痛的退却(贝尔暗示的),可能会让受害者拒绝原本的身份。

天啊!最初的尊母难道都是圣母?我们敢在自己身上检验一下这个猜测吗?我们又能从无舰里的那一对身上学到些什么?

两种来源的信息摊在了姐妹会敏锐的眼睛前,但钥匙还没找到。

女人和男人不再仅是繁殖上的伙伴,也不再仅是互相的慰藉和依靠。关系里加了点新东西。关系又被提升了。

在工作台上播放着的摄像眼记录里,默贝拉说了些什么,吸引了大圣母的全部注意力。

“我们尊母自找的!怪不了其他人。”

“你听到了?”贝隆达问道。

欧德雷翟猛力地摇了摇头,想要集中所有的注意力在这段对话上。

“我跟你不一样。”艾达荷反对道。

“空洞的借口,”默贝拉指责道,“你想说你是被特莱拉人设置了,去**你碰到的第一个铭者?”

“并杀了她,”艾达荷补充道,“那是他们的期望。”

“但是,你甚至都没试过要杀我。我并不是说你能杀得了我。”

“那是因为……”艾达荷没接着往下说。他下意识地朝摄像眼瞥了一眼。

“他想说什么?”贝隆达跳了起来,“我们必须搞清楚。”

欧德雷翟继续默默地观察着这对囚徒。默贝拉表现出了惊人的洞察力:“你觉得你是在跟你无关的场合下碰巧撞上我了?”

“是的。”

“但是,我看到你体内有东西接受了这一切!你不仅是在设置下逆来顺受,你把它展现到了极致。”

艾达荷的眼睛仿佛在审视自己。他仰起头,舒展了胸肌。

“那是门泰特的表情!”贝隆达叫道。

欧德雷翟所有的分析都指向这个结论,但仍未得到艾达荷的承认。如果他是个门泰特,为什么要隐瞒呢?

因为这个能力喻示的其他东西。他害怕我们,而且,他的确该害怕。

默贝拉轻蔑地说道:“你按照自己的需求,改善了特莱拉人在你身上做的事情。你内心其实并没有任何怨恨!”

“那就是她处理负罪感的方式,”贝隆达说道,“她必须让自己相信自己说的,否则艾达荷没办法困住她。”

欧德雷翟抿紧了嘴唇。投影中的艾达荷笑了:“或许我们两个都一样。”

“你不能怪罪特莱拉人,我不能怪罪尊母。”

塔玛拉尼走进了工作室,坐在了贝隆达身旁的犬椅中。“看来,你也对这段感兴趣。”她示意了一下投影。

欧德雷翟关上了投影。

“我一直在检查我们的伊纳什洛罐,”塔玛拉尼说道,“那个该死的斯凯特尔隐瞒了关键信息。”

“我们的第一个死灵没问题吧,是吗?”贝隆达问道。

“我们的苏克没发现什么问题。”

欧德雷翟语气柔和地说道:“斯凯特尔必须留下些讨价还价的余地。”

双方都抱有幻想:贝尼·杰瑟里特将斯凯特尔从尊母手下救出,并收留在圣殿避难,而他则向姐妹会支付一定的代价。但是,每个研究他的圣母都知道,这位最后的特莱拉尊主还有别的企图。

聪明,聪明,特莱拉人。比我们怀疑的更聪明。他们用伊纳什洛罐玷污了我们。“罐”这个字——又是他们的一个欺骗。我们想象它是羊膜般的容器,里面装着温暖的**,每个罐子都是复杂机器,用以复制(以精确、步骤清晰和可控的方式)子宫的功能。罐子倒是罐子的样子,可看看它实际上是什么!

特莱拉的方案很直接:使用原生器官。经过无数的世代,大自然已经做出了优化。贝尼·特莱拉所做的只是加上了他们的控制系统,他们独有的复现细胞内所存信息的方式。

斯凯特尔称之为“上帝的语言”。更准确地说,是撒旦的语言。

反馈。细胞指导着自己的子宫。受精卵或多或少可能都会这么做。特莱拉人只是优化了它。

欧德雷翟发出了一声叹息,引得她的同伴投来了锐利的目光。大圣母遇到了什么新麻烦?

斯凯特尔的秘密让我担忧。那些秘密会对我们造成什么影响?唉,我们怎么这么容易就“降格”了呢?然后,再找借口。而我们知道是借口!“如果没有其他办法。如果这能制造我们急需的死灵。或许可以找到志愿者。”找到了!志愿者!

“你走神了!”塔玛拉尼不满地哼了一声。她瞥了眼贝隆达,开始对她说话,觉得她可能会听进去。

贝隆达的表情变得有些麻木,通常这意味着她情绪低落。她的声音比耳语响不了多少:“我强烈要求抹消艾达荷。至于那位特莱拉的怪物……”

“你为什么建议得这么委婉呢?”塔玛拉尼问道。

“那就杀了他!还要让那个特莱拉人尝尝我们所有的——”

“住嘴,你们两个!”欧德雷翟命令道。

她用两个手掌扶住了前额,盯着拱形窗,看到了外面的冰雨。气象人犯下了更多的错误。你不能责怪她们,但是,人类最恨的就是不可预测。“我们要自然!”不管它是什么意思。

想到这里时,她开始渴望回到那个让她愉悦的秩序里去:偶尔在果园中的散步。她喜爱各个季节下的果园。与朋友们一起度过安静的傍晚,和那些让她温暖的人进行有来有往的交谈。温情?是的。大圣母敢于尝试——甚至对同伴的爱。她也想要美味的食物与能增加风味的精选美酒。它们对味觉的刺激真是绝妙。然后……是的,然后……温暖的床,温柔的同伴,他懂得她的需要,她也懂得他的。

当然,多数的这些都无法实现。责任!多么重要的一个词!它在熠熠发光。

“我饿了,”欧德雷翟说道,“要不然叫人把午饭送来吧?”

贝隆达和塔玛拉尼盯着她。“才刚十一点半。”塔玛拉尼表示。

“好还是不好?”欧德雷翟坚持着。

贝隆达和塔玛拉尼偷偷交换了下眼神。“好吧。”贝隆达说道。

贝尼·杰瑟里特有一种说法(欧德雷翟知道),大圣母的胃满意了,姐妹会能运作得更流畅。这句话让天平发生了倾斜。

欧德雷翟接通了她私人厨房的通话器:“三个人的午餐,杜纳。来点特别的,你决定吧。”

午饭端来了,主菜是欧德雷翟的最爱,小牛肉砂锅。杜纳对香草的感觉很灵敏,砂锅里放了少许迷迭香,蔬菜也没有煮过头。完美。

欧德雷翟回味着每一口。另两个人只是在进食,一口一勺,一口一勺。

这就是我成了大圣母,而她们当不上的原因?

等侍祭打扫完餐桌后,欧德雷翟问了一个她最爱的问题:“最近在侍祭中有什么闲话吗?”

她想起了自己曾经是侍祭的日子,成天竖着耳朵倾听老妇们的谈话,希望能听到什么伟大的真理,但多数情况下听到的只是些有关姐妹们的闲话,或是某个监理又出了什么问题。不过,偶尔她们也会放下戒备,泄露些重要的信息。

“太多的侍祭都在说想要参与大离散。”塔玛拉尼粗着嗓子说道。

“最近她们对档案的兴趣也增加了许多,”贝隆达说道,“那些心有所感的姐妹都来寻求确认——自己是否携带了很深的赛欧娜基因印记。”

欧德雷翟觉得这挺有趣。她们那共同的、生活在暴君时代的厄崔迪祖先,赛欧娜·伊本·福阿德·赛伊法·厄崔迪,将这种能躲避预知搜索者的能力遗传给了后代。每个公开行走在圣殿的人都分享了这种来自祖先的保护。

“明显的印记?”欧德雷翟问道,“她们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受到了保护?”

“她们需要确认,”贝隆达不耐烦地嘟囔了一声,“现在能回到艾达荷的话题上吗?他可以说有基因印记,也可以说没有。这让我觉得不安。为什么他的部分细胞没有赛欧娜的印记?特莱拉人到底干了什么?”

“邓肯知道风险,他也没想自寻死路。”欧德雷翟说道。

“我们不知道他是什么。”贝隆达抗议道。

“可能是个门泰特,我们都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塔玛拉尼说道。

“我能理解我们为什么留着默贝拉,”贝隆达说道,“宝贵的信息。但是,艾达荷和斯凯特尔……”

“够了!”欧德雷翟喝止道,“看门狗不要一直叫个不停!”

贝隆达勉强接受了。看门狗。贝尼·杰瑟里特的一种说法,意为不断监视姐妹、判断你是否陷入了歧途。侍祭们觉得这难以忍受,然而对圣母来说,它就是生活的一部分。

某个下午,和默贝拉单独待在无舰上灰色墙面的面谈室内时,欧德雷翟解释过。她们面对面站着,隔得很近。眼睛相互平视。十分随意、亲密。前提是假装看不到四周的那些摄像眼。

“看门狗,”欧德雷翟回答着默贝拉提出的一个问题,“意味着我们互为牛虻。没必要做太多解释。我们很少说废话。一个简单的词就够了。”

默贝拉椭圆形的脸上露出了专注的表情,分得很开的绿色双眼炯炯有神。她显然认为欧德雷翟提到了某种常见的信号,用一个词或是一种说法来描绘眼下的这种情况。

“什么词?”

“任何词,该死!只要合适就行。它就像是某种相互作用。我们分享一个不会烦扰我们的‘叮咬’。我们欢迎它,因为它让我们保持清醒。”

“如果我成了圣母,你也会当我的看门狗?”

“我们需要自己的看门狗。没有她们,我们会变得虚弱。”

“听上去有点强迫的意味。”

“我们并不觉得。”

“我觉得它是防蚊剂,”她看着天花板上闪烁的镜头,“像这些该死的摄像眼。”

“我们照顾自己人,默贝拉。一旦你成了贝尼·杰瑟里特,你会得到一生的照顾。”

“舒适的小窝。”不屑。

欧德雷翟语气柔和:“完全相反。你的一生都在接受挑战。你用能力的极限来回报姐妹会。”

“看门狗!”

“我们总是在相互关注。我们中的有些人在执掌权柄之后可能会时不时地表现得独裁,甚至专横,但都是在形势的要求下点到为止。”

“从来不会热情或温柔,嗯?”

“这是规矩。”

“或许有感情,但是没有爱?”

“我跟你说了规矩。”欧德雷翟能从默贝拉的脸上清楚地看出她的反应。“终于说漏了!她们会要求我放弃邓肯!”

“也就是说贝尼·杰瑟里特中没有爱。”她的语气是多么悲伤。默贝拉仍有希望。

“爱也会发生,”欧德雷翟说道,“但我的姐妹们把它当作心理偏差。”

“我对邓肯的感觉是心理偏差?”

“姐妹们会尝试治疗它。”

“治疗!治疗是用来解除痛苦的!”

“姐妹会认为爱就是一种腐烂。”

“我在你身上看到了腐烂!”

贝隆达仿佛一直在跟着欧德雷翟的思绪,此刻她将欧德雷翟从空想中拽了出来。“那个尊母绝不会加入我们!”贝隆达抹去了嘴角的一点午餐残渍。“教授她我们的方法,是在浪费我们的时间。”

至少,贝尔不再称呼默贝拉为“妓女”了,欧德雷翟想着。这就是改善。

所有的政府都会遭遇一个常见的问题:权力能吸引病态的个性。并不是因为权力能腐化人,而是因为它吸引了已腐化的人。这些人具有迷醉于暴力的倾向,因而极其容易对暴力成瘾。

——《护使团之书》

吕蓓卡依照命令跪在了黄色的地砖上,不敢抬头看坐得远远的可怕的大尊母。她已经在这间巨大房间的中央等了两个小时。与此同时,大尊母和她的同伴们正享用着谄媚的仆人们奉上的午餐。吕蓓卡用心观察着仆人的神色,暗中加以模仿。

她的眼窝仍然因为拉比不到一个月前给她植入的眼睛而疼痛。这双眼睛有着蓝色的虹膜和白色的巩膜,看不出她过去曾经历过香料之痛。这是一种临时的补救措施。过不了一年,这双新眼睛就会出卖她,变成全部的蓝色。

她觉得眼睛的疼痛是她最不需要担忧的问题。她体内还有个植入物,按照计算好的剂量释放着美琅脂。供应能持续六十天。如果尊母扣留她的时间过长,缺乏美琅脂会将她置于一种更深的痛楚中,令最初的痛楚相形失色。最容易暴露的风险是随着香料滴入她体内的谢尔。如果这些女人察觉到了,她们肯定会起疑的。

你表现得很好。耐心。这是来自兰帕达斯众人的其他记忆。声音在她脑内温柔地响起。它和卢西拉的声音一样,但吕蓓卡不敢确定。

分享过后,它就宣称自己为“默哈拉的代言人”。在几个月内,它已经成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这些**无法与你的知识匹敌。记住这一点,让它给你勇气。

体内存在其他人,但又不会干扰她对周边的注意力,让她觉得敬畏。我们称之为意识并流,代言人曾说过。意识并流能增强你的观察力。当她想解释给拉比听时,他却以愤怒来回应。

“你被不洁的思想污染了!”

那天,他们在拉比的书房待到深夜。他称之为“从赐给我们的日子里偷取时间”。书房是间地下室,沿着墙壁堆满了旧书,利读联晶纸和卷轴。最高级的伊克斯设备保护着房间不被侦测到。他的人改良了这些设备,提高了性能。

每当这种时候,她被允许坐在他桌子旁,而他则倚靠在了一张旧椅子上。他身旁一盏低矮的球形灯在他光洁的脸上投下了古旧的黄光。他戴着象征他知识地位的眼镜,镜片时不时反射着光芒。

吕蓓卡假装没听懂:“但是,你说过为了拯救兰帕达斯上的珍宝,我们必须这么做。难道贝尼·杰瑟里特没对我们说实话?”

她看到他眼里的忧虑:“你听到勒维昨天提到的那个四处流传的问题了吧。为什么贝尼·杰瑟里特的女巫要来找我们?这就是她们问的。”

“我们的故事可信且前后一致,”吕蓓卡反诘道,“姐妹会教了我们真言师都无法穿透的方法。”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拉比悲哀地摇了摇头,“什么是谎言?什么是真相?我们自己说了算吗?”

“我们反抗的是大屠杀,拉比!”这通常会坚定他的决心。

“哥萨克人!是的,你是对的,女儿。每个时代都有哥萨克人,在他们心怀杀意闯入村子时,我们并不是唯一见识过他们的皮鞭和利剑的人。”

奇怪,吕蓓卡想着,他怎么能表现得像是这些事情才刚刚发生,自己亲眼所见似的。决不忘却,决不原谅。利迪泽就在昨天。秘密以色列记忆中的永志不忘。大屠杀!几乎和她意识中携带的贝尼·杰瑟里特存在一样顽强。几乎。这就是拉比抗拒的事情,她告诉自己。

“我担忧你已被从我们身边带走,”拉比说道,“我对你做了什么?我做了什么?这就是所谓的荣誉?”

他看着书房墙壁上的一个装置,它报告了农场周围安装的纵轴风车在夜间的积累。装置显示这些机器正轰鸣着为明日存储能量。这是贝尼·杰瑟里特的礼物:摆脱伊克斯。独立。多么特别的词。

他没看着吕蓓卡,说道:“我觉得其他记忆这件事很难理解,一直都是。记忆理应带来智慧,但其实它不会。管理记忆,善加运用,才会带来智慧。”

他转身看着她,他的脸隐藏在阴影里:“你体内的人说了什么?你觉得是卢西拉的那个人?”

吕蓓卡察觉到,他在说出卢西拉的名字时颇感欣慰。如果卢西拉能通过秘密以色列的女儿说话,那她就还活着,没有被背叛。

吕蓓卡说话时垂下了目光:“她说我们拥有这些体内的画面、声音和感觉,你可以命令它们显现,或者,在必要时它们也会主动介入。”

“必要时,是的!你的感官会让你感觉自己去了没去过的地方、做了没做过的事,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还有其他身体、其他记忆,吕蓓卡想着。在体验过之后,她知道自己再也不会主动放弃了。或许我真的成了贝尼·杰瑟里特。显然,这才是他担忧的原因。

“我来告诉你一件事,”拉比说道,“她们称这个为‘活动意识的关键交叉点’,它没有任何意义,除非你能知道自己的决定如何植入了其他人的生命。”

“从其他人的反应来观察自己的行为,是的,这是姐妹会的观点。”

“这才是智慧。那位夫人说她们的目标是什么?”

“影响人类的成长。”

“嗯。她明白自己能控制影响力,却无法控制别人的感觉。这几乎与智慧同等。但是,成长……哈,吕蓓卡。我们有权对此干涉吗?按照耶和华的旨意,成长不是人类的权利吗?我认为雷托二世能理解。你体内的夫人却拒绝承认。”

“她说他是个该死的暴君。”

“他是暴君,但在他之前也有明智的暴君,而且在我们死后无疑也会有更多。”

“她们称他为撒旦。”

“他具有撒旦的力量。我认同她们的恐惧。与其说他是个预言家,倒不如说他是个泥水匠。他把看到的影像固定。”

“这位夫人也这么说。但是,她说他其实是她们的圣杯。”

“她们再次展现出了智慧。”

拉比发出一声长叹,身体都微微晃动了。他再次看了眼墙上的装置。明日的能量。

他将注意力放回到吕蓓卡身上。她变了。他无法不注意到。她变得很像贝尼·杰瑟里特。可以理解。她的头脑里挤满了兰帕达斯上的人。但她们不是加大拉的猪群[3],可以连同她们的魔法一起被赶到海里去。而且,我也不是耶稣。

“她们跟你说的大圣母欧德雷翟——她经常谴责她的档案管理员和她们管理的档案。难以理解!档案不也和书一样,都是我们保存智慧的媒介吗?”

“那么,我是个档案管理员吗,拉比?”

她的问题在迷惑他的同时,也点明了要害。他笑了:“我跟你说吧,女儿。我承认自己有点同情这位欧德雷翟。档案管理员确实有讨厌的地方。”

“这是智慧吗,拉比?”多狡猾的问题啊。

“相信我,女儿,是的。档案管理员在压制判断方面不遗余力。一个又一个的专业词语。太傲慢了!”

“她们如何判断该用什么词呢,拉比?”

“哈,你有点智慧了,女儿。但是,这些贝尼·杰瑟里特没有智慧,而且她们的使命阻止了她们获取智慧。”

她能从他的脸上看出来。他想让我对体内的这些生命产生怀疑。

“让我跟你说件贝尼·杰瑟里特的事吧。”他说道。他还没想好该怎么说。没有语言,没有圣贤的建议。这种情形已多年没发生在他身上了。他眼前只有一条路可走:把心里话说出来。

“或许,在她们前往大马士革的道路上,已太久没有沐浴在启示的明灯之下了,吕蓓卡。我听她们说,她们代表了人类的利益。然而,我在她们身上看不到,我认为暴君也没能看到。”

吕蓓卡刚想开口回答,他抬起一只手阻止了她:“人类的成长?这是她们的圣杯?果子熟了,不就会被采下来吃掉吗?”

在交叉点大厅的地板上,吕蓓卡记起了这句话,看到了它在人类身上的表现,不是通过她体内的生命,而是通过了抓捕者的行为。

大尊母结束了用餐。她在仆人的长袍上擦净了手。

“让她上前来。”大尊母说道。

吕蓓卡的左肩处传来了一阵痛楚,她跪着的身子往前猛地一个趔趄。那个叫劳格诺的人以猎人的潜行方式出现在她身后,并把一根尖头的棒子捅进了她的皮肉。

笑声回**在房间里。

吕蓓卡踉跄着站了起来,勉强地走在棒子的前面,在来到了通往大尊母的阶梯下方时,棒子阻止了她。

“跪下!”劳格诺又刺了一下,强调了她的命令。

吕蓓卡跪了下去,眼睛盯着前方升起的阶梯。黄色的地砖上有些细小的划痕。不知怎的,这些瑕疵让她觉得安心。

大尊母说道:“放开她,劳格诺。我要的是答案,不是尖叫。”随后对着吕蓓卡,“看着我,女人!”

吕蓓卡抬起头,盯着代表死亡的脸孔。这么平凡的一张脸,却有这么大的威胁。如此……如此平坦的脸庞。几乎是扁的。这么小的体形,却放大了吕蓓卡感觉到的危险。这个小女人具有什么样的力量,能统治这些可怕的人?

“知道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吗?”大尊母问道。

吕蓓卡用自己最谄媚的声音说道:“哦,大尊母,我被告知,你希望我讲述真言的知识,以及伽穆上的其他一些事。”

“你与真言师**过!”这是事实。

“他死了,大尊母。”

“别动,劳格诺!”这句话是对那个拿着棍子冲上来的助理说的,“这位妖妇不懂我们的规矩。站到一边去,劳格诺,我不想被你的冲动打扰。”

“只有在回答我的问题,或在我下令时,你才能跟我说话,妖妇!”大尊母叫道。

吕蓓卡缩成了一团。

代言人在吕蓓卡的头脑里耳语着:几乎和音言一样。小心。

“你认识贝尼·杰瑟里特里的人吗?”大尊母问道。

她们就在我体内!“每个人都碰到过女巫,大尊母。”

“你知道她们什么?”

哦,这就是你们把我带到这里的原因。

“我只听到过传言,大尊母。”

“她们勇敢吗?”

“据说她们总是想规避危险,大尊母。”

你值得我们的托付,吕蓓卡。那就是这些**的模式。顺势而为。她们觉得你不喜欢我们。

“这些贝尼·杰瑟里特富有吗?”大尊母问道。

“我认为跟您比起来,女巫们实属贫穷,大尊母。”吕蓓卡说道。

“为什么这么说?别试图讨好我?”

“大尊母,女巫有能力派一艘船来伽穆把我接走吗?现在她们在哪里呢?她们躲着你呢。”

“是的,她们在哪里?”大尊母问道。

吕蓓卡耸了耸肩。

“那个她们叫作霸撒的人从我们手里逃走时,你在伽穆吗?”大尊母问道。

她知道你在。“我在那里,大尊母。并听到过传言,我不相信。”

“只能相信那些我们让你相信的事,妖妇!你听到什么传言了?”

“说他能以眼睛跟不上的速度移动。说他……徒手杀了很多人。说他偷了一艘无舰,并逃入了大离散。”

“你只能相信他逃走了,妖妇。”看到她有多害怕了吗!她无法隐藏战栗。

“说说真言。”大尊母命令道。

“大尊母,我不懂真言。我只知道我的丈夫扫勒姆说过的那些词。如果你愿意听,我可以重复。”

大尊母琢磨着,扭头看着她两旁的助理和顾问。那些人都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她为什么不直接杀了这个妖妇?

吕蓓卡从这些盯着她的橙色眼睛里看到了暴力。她收拢了心神,想起了丈夫的小名扫尔,以及他说过的贴心话。他在孩提时代就展现了“合适的天分”。有人称之为一种本能,但扫尔从来不用这个词。“相信你的直觉。我的老师一直这么说。”

这是种非常接地气的表达,他说这通常会吓走那些前来寻求“神秘奥秘”的人。

“没有秘密,”扫尔说过,“训练加刻苦,和其他东西都一样。你练习他们称为‘微知觉’的能力,从而观察到人类反应中最微小的变化。”

吕蓓卡能从那些盯着她的人身上看到这种微小的变化。她们想让我死。为什么?

代言人有建议。大尊母喜欢在他人面前显示权威。她不会做其他人希望做的事,而是其他人不希望的事。

“大尊母,”吕蓓卡壮起胆子,“你既富有又有权威。肯定有什么不起眼的地方能让我为你效劳。”

“你想为我效劳?”多野蛮的笑容!

“这将让我欣喜,大尊母。”

“我来这里不是为了让你欣喜。”

劳格诺在地板上踏出了一步:“那就让我们欣喜,达玛。让我们搞些娱乐——”

“安静!”哈,这是个错误,在众人面前使用亲密的称呼。

劳格诺退了回去,棒子几乎掉在了地上。

大尊母橘红的目光向下盯着吕蓓卡:“你要回到伽穆上可悲的生活里去,妖妇。我不会杀了你。仁慈。你见识到了我们给你的仁慈,而在你的生活中要杜绝仁慈。”

“大尊母!”劳格诺抗议道,“我们怀疑——”

“我怀疑你,劳格诺。把她活着送回去!听到了?你觉得我们需要她的时候会找不到她吗?”

“不会,大尊母。”

“我们在盯着你,妖妇。”大尊母说道。

诱饵!她觉得通过你能钓到大鱼。有趣。这个人有头脑,尽管生性暴虐,却知道用脑子。这就是她上位的原因。

在回伽穆的路上,吕蓓卡被关在曾经服务过宇航公会船上的一间臭烘烘的舱室里,思索着自己的困境。显然,这些**并没有期望她会误解她们的意图。但是……她们可能也会这么期望。谄媚、顺从,种种表现之中,她们暴露了自己。

她知道这想法既来自扫尔的真言,也来自兰帕达斯的顾问。

“你累积了很多细微的观察,你感觉到了,却从未意识到。”扫尔曾说过,“累积下来,它们会告诉你一些事,但不是以人类的语言。语言不是必要的。”

她曾经以为这是她听过的最怪的东西了。然而,这是在她的香料之痛以前。夜晚的**,黑暗与肉体的抚慰,他们之间是无声的,却又胜过有声。

“语言会阻滞你,”扫尔说过,“你应该学会解读自己的反应。有时,你能找到词语来描绘……有时……找不到。”

“没有词语?甚至都不用词语提问吗?”

“你想要词语,是吗?这些怎么样?信任、相信、真相、诚实。”

“这些是好词语,扫尔。”

“但是,它们缺乏标记。不要依靠它们。”

“那我们依靠什么?”

“我自己内部的反应。我解读自己,而不是我面前的人。我总能分辨谎言,因为我想转身离开说谎者。”

“原来你是这么办到的!”她捶着他光着的胳膊。

“其他人的方式不同。我听说的一个人,她能分辨谎言,因为她想挽起说谎者的胳膊一起散步,安慰说谎者。你可能会觉得很荒谬,但它确实有用。”

“我觉得你很聪明,扫尔。”这是爱的语言。其实她根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

“我珍贵的爱人,”他说道,将她的头枕在他胳膊上,“真言师具有真感官,一旦被唤醒,就会一直起作用。请不要仅出于爱意而夸我聪明。”

“对不起,扫尔。”她喜欢他胳膊的味道,她把头埋在了他臂弯里,搔他的痒,“但是,我想知道所有你知道的事情。”

他将她的头挪到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你知道我的第三阶段老师说了什么吗?‘要无知!学会纯粹的幼稚。’”

她震惊了:“完全无知?”

“你用干净的状态来接触所有的事物,你体内没有任何东西。任何的印记都是对方留下的。”

她开始明白了:“没有干涉。”

“对。你是最原始、最无知的野蛮人,不通世故到了极点之后,反而到达了世故的顶峰。无心插柳柳成荫,你可以这么说。”

“这才是聪明,扫尔。我打赌你是他们最好的学生,学得最快,而且——”

“刚开始,我觉得那是一派胡言。”

“不会吧!”

“直到有一天,我察觉到了体内的一个小小的悸动。它不是肌肉的运动,或是其他能察觉到的东西。只是一个……一个悸动。”

“在什么地方?”

“我无法描述它在什么地方。但是,我的第四阶段老师让我为它做好了准备。‘用双手温柔地抓住它。温柔。’有个学生还以为他说的是你实际的双手。哦,我们都笑坏了。”

“你们太坏了。”她触摸着他的脸颊,感受着他黑色的胡茬儿。夜深了,但她不觉得困。

“我也觉得挺坏的。不过,当悸动来临时,我一下子就认出了。我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它也让我吃了一惊,因为认出了它之后,我才明白它一直在我体内。感觉很熟悉。它是我的真感官在悸动。”

她感觉真感官也在自己的体内扰动。他声音中神奇的感觉引发了什么东西。

“从那时起,它就是我的,”他说道,“它属于我,我也属于它。再也没分开过。”

“多美妙的感觉啊。”她的声音里满是敬畏和羡慕。

“不完全是!我恨它的某些部分。以这种方式看人,就像他们被解剖了一样,内脏都翻了出来。”

“真恶心!”

“是的,但也有补偿,亲爱的。有些你碰到的人,就像是无瑕的儿童送给你的鲜花。无瑕。唤出了我自身的无瑕,我的真感官也加强了。这就是你对我做的,亲爱的。”

尊母的无舰抵达了伽穆,她们用垃圾车将她送到了着陆平台上,丢在了飞船的垃圾和排泄物旁,让她受辱。但是,她不在乎。家!我回家了,兰帕达斯幸存了。

拉比并没有分享她的热情。

他们再次坐在了他的书房内,只不过这次她更熟悉其他记忆了,也更自信了。他看出来了。

“你更像她们了!这是不洁的。”

“拉比,我们都有不洁的祖先。我是幸运的,因为我认识一些我的祖先。”

“什么意思?你在说什么?”

“我们都是那些干了坏事的人的后代,拉比。我们假装我们的祖先中没有野蛮人,但是,他们的确存在。”

“胡说!”

“圣母能把他们都回忆起来,拉比。记住,胜利者才会有后代。明白吗?”

“我从未听你说过如此大胆的话。你究竟怎么了,女儿?”

“我活了下来,我懂得了胜利有时须付出道德上的代价。”

“你说什么?这些都是邪说。”

“邪说?野蛮这个词甚至都不足以描述我们的祖先所做的一些恶事。我们所有人的祖先,拉比。”

她察觉到了自己话中的残酷,意识到自己已经伤害了他,但她无法停止。他怎么能逃避她所说的真相呢?他是个诚实的人。

她的语气变得柔和,但造成的伤害更深:“拉比,如果你能看到其他记忆迫使我看到的一些事情,你会去找一个更合适的词来替代邪恶。我们祖先做过的一些事情,足以贴上你能想到的最邪恶的标签。”

“吕蓓卡……吕蓓卡……我知道,必要时……”

“不要用‘必要时’这个借口!你,拉比,比我更清楚。我们什么时候丧失过道德感吗?只不过有时我们不想倾听罢了。”

他用双手盖住了脸庞,在旧椅子里前后晃动着。椅子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拉比,我一直都爱你,尊敬你。为了你,我经历了香料之痛;为了你,我分享了兰帕达斯。不要否认我从中学到的东西。”

他放下了双手:“我不否认,女儿。但请允许我显露自己的痛苦。”

“在所有的启示之中,拉比,我必须优先处理的、容不得半点拖延的,就是世上没有无辜。”

“吕蓓卡!”

“负罪感可能不是一个合适的词,拉比,但我们祖先做的事,必须付出代价。”

“我能理解,吕蓓卡。这是种平衡——”

“别跟我说你能理解,我知道你不能。”她站起身,低头盯着他,“它不是本放歪的书,需要你去让它平衡。你愿意回到多久以前?”

“吕蓓卡,我是你的拉比。你不能这样说话,尤其不能这样对我。”

“你回到越久以前,拉比,暴行就越邪恶,代价也就越高。你回不到那么久之前,但是,我被迫回去了。”

她转身离他而去,没有理睬他话中的乞求,他叫她名字时的痛苦。在关上房门时,她听到他在说:“我们做了什么?以色列,帮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