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康熙留宿景仁宫, 第二日曹玥就去了东偏殿,开始了七日抄经。
安凝在一旁伺候笔墨,安平在旁置了一个小桌案, 同曹玥一起抄经, 若是仔细看她写的字, 隐约能看出与曹玥的字迹有八分像,只是曹玥的字更有风骨一些。
大约抄了半个时辰,曹玥停下笔休息,一抬头就瞧见眼前慈眉善目的佛像。
她唇角噙着一抹轻柔的笑意:“上好的紫檀木雕刻而成的佛像, 即便是宫里怕是也找不出第二尊了吧。”
安凝递了杯茶水过去, 也跟着打量了佛像两眼:“紫檀木虽然珍贵,那也只是对寻常人家来说, 在宫里还是能找出一些紫檀木的,不至于像您说的那般稀少吧?”
安平放下笔,吹了吹面前纸张上的墨迹,斜了安凝一眼:“千年的紫檀木, 你说这世上能有多少?”
早在去年入宫之时,她就对景仁宫里的一切物什都检查了一遍, 自然也对一些东西了如指掌。
这尊紫檀木佛像, 瞧着是很珍贵,可若是里面掺杂了不该有的东西, 再珍贵也不过是一件肮脏之物而已。
安凝一噎, 讷讷道:“这可不是我没眼光, 我没见过的东西,又怎么知道它有多好。”
安平摇了摇头, 不去搭理安凝给自己找的借口,起身走到佛像前, 伸手抠了一下佛像的眼珠子,只见那眼珠子滚动了一下,然后里面藏着的东西就滚落到安平垫着帕子的手里。
是几粒黑色的熏香丸子。
味道很是浅淡,若是不仔细闻,压根儿问不出来,更何况佛像常年受到檀香的浸染,上面早就沾染上了檀香的气息,有檀香做为遮掩,除非像安平一样对佛像动手检查,否则也是看不出任何异常的。
安平用帕子包裹住熏香丸子,搁在曹玥面前,疑惑道:“娘娘,您是怎么知道这佛像有问题的?”
世人对神佛皆有敬畏之心,她也亦然。
所以当初她将景仁宫的东西查了个遍,也不曾上手去检查佛像,若不是昨日听了娘娘的吩咐来仔细检查,她也不会想到佛像里还有这般秘密。
曹玥嫌恶的看了一眼,立马用帕子抵着鼻尖儿移开了视线:“放回去吧。”
安平忙收了起来,重新把这东西塞回了佛像的眼珠子里。
曹玥又抿了口茶,解释道:“本宫也是猜的,一开始本宫并不知道,只是想到了入前母亲同我说的一些话,所以才有此怀疑,谁曾想竟是真有其事。”
安凝和安平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茫然。
好一会儿,安凝低声问:“老夫人……说了什么吗?”
曹玥只笑着摇了摇头,却并未提及任何只言片语,只问安凝:“昨日本宫叫你打听这尊佛像的来历,你可打探清楚了?”
安凝点头:“打听清楚了。据说这尊佛像是当年皇上命宝华殿的萨满法师开过光,然后送给孝康章皇后的。”
“皇上送的?”
曹玥拧眉:“你确定不会有错?”
若真是皇上送的,那这佛像里怎么会有问题?
虽然她也不知那熏香丸子是什么东西,但她心里清楚,那绝对是要了孝康章皇后性命的东西。
皇上总不至于亲自下手杀了自己的额娘吧?
安凝摇头:“宫里的东西一般都是记录在册的,只需一查便知,不过奴婢担心查记录册子容易引人注意,所以佯装在不经意间从几个宫里的老嬷嬷口中套出来的话,至于可信不可信,奴婢也不敢完全确定。”
曹玥低眸沉思了片刻,轻叹了一声:“也罢,既然不宜大张旗鼓,那便想法子试探一番,想来皇上总是知道这尊佛像的来历。”
话音还未完全落地,东偏殿外突然响起了脚步声,安顺焦急的声音紧跟着在殿外响起:“娘娘,慈宁宫传来消息,说是太皇太后突然吐血昏迷了。”
曹玥闻言,倏然抬眸,冷硬的视线直直的盯着面前的佛像:“给本宫更衣梳妆。”
太皇太后有恙,后宫众人自当前去探望。
当曹玥费心“打扮”了一番,装作慌张的样子到慈宁宫外时,慈宁宫的庭院里已经站了不少人,外面还停着众多仪仗,其中帝王仪仗最为瞩目。
安凝扶着曹玥下了肩撵,先环视了一圈儿,才小声道:“娘娘,咱们是不是来晚了?”
皇上都来了,她们才到,到底不好。
“无妨。”
曹玥跨过门槛儿走到嫔妃们中间,对着惠妃几人行礼:“几位娘娘安好,景仁宫离的远,臣妾来的迟了些。”
皇上太后,皇贵妃和钮钴禄贵妃四人都守在正殿,外面也就四妃之首的惠妃能当家做主。
惠妃扶起曹玥,脸上的担忧显而易见:“本宫知道,也能理解,不会有人怪罪妹妹的。只是本宫瞧着妹妹的脸色也不大好看,如此来回奔波,身子可能受得住?”
曹玥出来时,特意在脸上多扑了几层珍珠粉,显的脸色透着一股苍白,旁人瞧见,下意识就觉得她身子不好。
曹玥微微摇头,珍珠耳坠跟着晃动:“臣妾无碍,只是小恙而已,不知太皇太后情况如何?臣妾原在抄经,一得到太皇太后吐血昏迷的消息,臣妾吓得身子都无力了,这不,连收拾都不曾,就连忙赶过来了。”
哪怕她昨日才隐隐对皇上表露过,自己曾对太皇太后有所怨怼,但今时不同昨日,这个时候旁人都在为太皇太后担忧,她若是不做出个样子来,万一太皇太后真有个什么好歹,回头再被有心人添油加醋,可没她的好果子吃。
荣妃呼哧呼哧的摇着扇子:“妹妹也是有心了,只是咱们姐妹匆匆赶来,连正殿的门也没进,实在不知里面是个什么情况,妹妹还是稍安勿躁,和我们一起耐心等消息吧。”
曹玥颔首:“这是应该的。”
而后她往后退了一步,站在了成嫔身边,同旁人一样用担忧的目光看向正殿,沉默不语。
此时太皇太后的寝殿,徐太医和孙太医连手为躺在床榻上的太皇太后施针,余下的当值太医都跪在屏风后面,随时等候召见会诊。
银针扎了太皇太后一身,孙太医还在微微颤颤的往太皇太后鼻子下方的穴位上扎针,可太皇太后依旧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康熙负手立在床榻旁,耐心几乎耗尽,好似下一刻就要发怒一般:“太皇太后到底什么时候能醒?”
康熙出声突然,吓的孙太医手猛然一抖,针险些扎偏。
还是徐太医伸手挡了一下,才避免了扎错穴位的失误。
太后看的眼皮子一跳,钮钴禄贵妃忙道:“皇上,咱们还是先让两位太医扎完针再问话吧,免得扰乱了他们的心神。”
康熙也知道自己打扰了太医,只好用鼻子哼了一声,转过身去背对着太皇太后。
徐太医和孙太医彼此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再次下针。
一盏茶后,扎好了针,又过了大约一刻钟的样子,太皇太后布满褶皱的眼皮子突然动了一下,徐太医立即激动道:“太皇太后要醒了。”
随着一声激动的叫喊,太皇太后缓缓睁开了眼睛,但脑中意识和眼前的景象仍旧模糊。
苏茉儿见太皇太后睁开了眼,更是激动的落下泪来,又忙擦了去,同太医一起挤在脚踏上跪着,把太皇太后的手握在自己手心:“格格,您终于醒了,刚刚可是吓坏奴婢了。”
太皇太后的意识缓缓回笼,这才看清楚自己床榻旁围着的人,以及他们脸上担忧的神情。
她张了张口,声音却是异常虚弱:“哀家这是怎么了?”
因为虚弱,声音也不大,与往日叱咤前朝后宫的样子大相径庭。
太后被皇贵妃和钮钴禄贵妃扶着,见太皇太后醒过来,激动的唇瓣都是颤抖的:“皇额娘,您不记得了吗?您突然吐血,又突然昏迷,可把儿臣和皇上吓坏了,好在您终于醒了,谢天谢地,阿弥陀佛,回头儿臣就多为您抄几卷经书求佛祖多多庇佑您。”
太后说的话颇有些语无伦次,但太皇太后还是从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是了,她当时正在因为昨日皇上去了景仁宫,而不曾来慈宁宫给她请安的事儿生气,好像是一时气上心头,只觉得心口一疼,当即一口血喷了出来,人就没了意识。
没等她想完,康熙就庆幸道:“不论如何,皇玛嬷能醒过来就好。”
“对了太医,太皇太后是为何突然吐血昏厥?可是身体有什么不好?”
“这……”
徐太医有所顾虑,未征得太皇太后同意,轻易不敢开口吐露实情,但孙太医却没这个顾虑,他转身面向康熙跪着,趴伏在地禀报道:“回皇上的话,奴才从太皇太后的脉象上隐约得知,太皇太后有胸闷气短,郁结于心之征兆,再加上怒急攻心,身子一时受不住,这才导致的吐血昏厥。”
康熙一听原因,当即勃然大怒,一股子怒火就冲着慈宁宫伺候的奴才发了过去:“你们都是怎么伺候的?究竟是谁惹了太皇太后不快,以至于太皇太后能怒火攻心?”
守在寝殿里的慈宁宫奴才们吓的脸色惨白,噗通噗通全跪了下去:“皇上息怒,当时奴才们并不在寝殿伺候,着实不知情啊。”
太后蹙了蹙眉,朝苏茉儿道:“他们无用,那苏姑姑你可知道为何?”
苏茉儿闻言,脸色一僵,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要她怎么说呢?难道要她当着众人的面儿告诉皇上,太皇太后之所以怒急攻心,是因为和一个嫔妃别苗头?
理由太过荒谬丢人,她着实开不了这个口。
太皇太后闭上眼睛,呼吸很是粗重:“你们都退下吧,哀家有话想单独和皇上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