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等人先后出去, 康熙与曹玥又留了一会儿,和十三贝勒说了几句关怀的话,见十三贝勒面露疲色, 曹玥才跟着康熙离开。
康熙一走, 十三贝勒的眸光倏地冷冽起来:“李卓。”
李卓弯腰上前两步, 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杏黄色的香囊,双手捧着录过头顶:“爷,这是方才奴才趁着混乱之时从太子爷身上拿到的,该如何处置, 还请爷吩咐。”
十三贝勒冷声道:“自然是烧了, 不留痕迹。”
“嗻。”
李卓应了一声,也没出去, 直接就在屋里,把那香囊扔到了点了安神香的香炉里。
看着化为袅袅灰烟的香囊,李卓紧抿的嘴角松懈下来。
十三贝勒右手轻轻抚在胸口,眉心轻拧:“舅舅可有消息传来?”
李卓忙道:“回爷的话, 大人说了,他已经把那带有赫舍里氏族徽的令牌交给了皇上, 只是皇上并未明着表明态度。”
十三贝勒眸眼一沉, 转而轻笑道:“没关系,此时态度不明, 爷总有拨开云雾的那一日。”
皇阿玛态度不明, 也就是心中对太子还有不忍, 但那不忍,不多了, 否则刚刚也不会说出要废了太子的话来。
李卓奉承道:“是,爷英明睿智, 依奴才看,离这一日也不远了。”
虽是奉承着说的一句话,但在李卓心里,他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这辈子最庆幸的,就是跟了十三贝勒这么一个好主子,十三贝勒胸怀大志,连带着他日后也是前途无量。
十三贝勒凝重道:“少拍马屁,有些事情,一日未曾尘埃落定,就一日不能掉以轻心。”
太子一向性情乖张,脾气更是一日比一日焦躁,仗着自己嫡子的身份用鼻孔看人。可即便是这样,也不足以让他今日有胆子在皇阿玛面前那样说话。
他有多看重自己太子的地位,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到,因为在乎,所以储君之位就是他的软肋,他最害怕的就是不知哪一日,康熙一个不高兴废了他。
可今日,太子一反常态,像是不害怕了一般,竟然还能将废了自己的话宣之于口。
不知情的人会以为太子是被逼得急了,然而李卓却知晓,太子之所以会变得胆大,是因为刚刚被烧掉的那枚香囊。
那枚香囊可是个好东西,里面的香再配上太子常饮用的酒,可使人容易产生冲动,情绪变得焦躁。
李卓垂着的眸子闪了闪,心中佩服自家贝勒爷的深谋远虑,那枚香囊,在贝勒爷未回来之前,就已经经过他手底下的钉子送到了太子身边,又在今日恰好派上了用场。
如此一环扣一环,这缜密的心思,换了其他人,怕是也做不来。
李卓忙应道:“奴才知道了,经手香囊的人,奴才都会妥善安置,必不会有任何意外发生,爷放心就是。”
“嗯。”十三贝勒淡淡的嗯了一声,平躺在床榻上,盯着头顶素净的床幔,轻声道:“听说皇阿玛将我遇刺一事交给了四哥去查,从今日起,你每日都去一趟四哥那里,询问四哥这件事的进展。”
他得表现得对这件事非常在意才行。
李卓当即点头:“奴才明白。”
因为十三贝勒的伤还未好全,回宫的时间都被推迟了,只等着十三贝勒的伤能够经得起长途跋涉,康熙才下令收拾行囊回宫。
御驾回到宫中已是中秋过后,离十三贝勒遇刺那件事,也已经过了两个月。
这日下朝,十三贝勒拦住了雍郡王的去路。
雍郡王疑惑的看他:“十三弟可是有事?”
问是这么问,但实际上,雍郡王对于十三贝勒的来意一清二楚。
十三贝勒抿唇:“是有件事想问四哥,四哥该知道弟弟想问什么。”
话落,只见雍郡王叹了口气,抬手在十三贝勒的肩膀上拍了拍,安慰道:“四哥如何不知,只是十三弟,皇命不可违,皇阿玛不许四哥说,四哥也不能抗旨不遵,你若是真的放不下这件事,想要知道真相,不若去问皇阿玛。倘若皇阿玛愿意告诉你,那必然是比四哥说的还要仔细。”
雍郡王苦口婆心的劝了劝,十三贝勒也没有继续再问下去,只道:“知道了,多谢四哥。”
说完,十三贝勒转身,换了一副怒气冲冲的面容,直奔乾清宫正殿。
早在十三贝勒拦住雍郡王时,康熙就收到了消息,他先是一愣,随即笑骂道:“这小子,也是很能沉得住气了,朕还以为回宫之前他就会忍不住去找老四问清楚呢。”
梁九功赔笑道:“奴才说句僭越的话,十三贝勒与您是最像的,性子也沉稳,只不过在十三贝勒看来,十三贝勒上次遇刺一事一直是他心中的一个坎儿,事情弄不明白,便也一直放不下,不然十三贝勒之前也不会让李卓那小子日日去叨扰雍郡王了。”
康熙往后一靠,长叹道:“朕何尝不知,况且朕压根儿也没打算瞒着他,只是朕要考量的事情太多了,有些事情也是需要等到合适的时机的。”
话音刚落,门外就响起了魏珠的声音:“十三爷,您先容奴才进去给您通禀一声可好?”
“不必。”
十三贝勒摆手拒绝了魏珠的请求,故意扬了扬声调,高声喊道:“儿臣求见皇阿玛。”
康熙被十三贝勒这一举动给气笑了:“你瞧瞧这成何体统,朕的这么多儿子里,也就他敢在朕的乾清宫如此放肆。”
梁九功笑了笑道:“十三贝勒这是真性情,不与您见外呢。”
在御前伺候了多年的他,自然知道康熙心情好的时候该说什么,心情不好的时候又该说什么。
康熙也只是随口一说,听了梁九功的话,心里还有些高兴:“你说的不错,也就只有小十三最像朕了。”
不过两句话的功夫,外面十三贝勒没听到里面的回复,又高声给自己通报了一句:“儿臣求见皇阿玛。”
“进来吧。”
随着殿门打开,十三贝勒气鼓鼓的请了安:“儿臣参见皇阿玛。”
康熙绷着脸道:“好好儿的,你这又是闹什么?”
十三贝勒的表情一丝不苟:“皇阿玛,儿臣没有在闹,儿臣只是想从皇阿玛这儿得到一个答案罢了。”
康熙哼道:“说说看。”
“请您恕儿臣斗胆,敢问皇阿玛,两个月前,儿臣在湖州遇刺一案,如今可有结果?听闻皇阿玛将此事交给四哥调查,为何儿臣去问四哥,四哥却三缄其口,不肯透露半分,其中可是皇阿玛授意?”
十三贝勒好似丝毫不懂得转圜,就这么硬生生的将质问之语说出口。
康熙原的脸上原还带着些许笑意,在听完十三贝勒的话后,笑意一丝不剩:“十三,你放肆。”
十三贝勒不慌不忙的跪下,表情不屈不挠:“儿臣知道自己放肆,可是皇阿玛,您是了解儿臣的,若是儿臣此番不能弄明白到底是谁想要在背后害儿臣,儿臣心里这个坎儿是永远都过不去的。况且……儿臣会以为,您瞒着儿臣,是刻意在包庇那人。”
梁九功在旁听着,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心中给十三贝勒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顺便暗暗感叹,十三贝勒可真英勇,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康熙面无表情的抬了抬眼眸:“小十三,你还是太年轻,太冲动了。”
“你心中即便有所不满,也不该如此浮于表面,当着朕的面儿宣之于口。难道你就不怕朕一个生气,迁怒于你吗?”
十三贝勒不卑不亢:“儿臣自然怕,可是皇阿玛,若是儿臣因为怕您生气,行事就要畏畏缩缩,连为自己讨个公道的决心都没有,那不止儿臣会对自己失望,您,也是会对儿臣失望的吧?”
这话十三贝勒说的倒是没错,康熙素来不信那些什么为了大局而口中说的冠冕堂皇,委屈自己的话,因为他只觉得太假。
十三贝勒愣是敢顶着他的威严,给自己讨个公道,如此胆量,让他忍不住另眼相待。
不过虽是如此,康熙也不会在口头上承认的,他把玩着镇纸,漫不经心道:“少在朕面前花言巧语的蒙骗朕。你想知道的事,朕心中清楚的紧,不过小十三,朕至今压中不发,不是为了包庇谁,而是为了平衡朝中局势,更是为了寻一个合适的时机,想把这件事有可能带来的不好的后果降到最低。”
十三贝勒一愣:“只是如此?”
康熙肯定道:“只是如此。”
话落,康熙轻叹了一声,从龙椅上起身走到十三贝勒面前,在十三贝勒的肩头拍了拍,目光落在他受过伤的胸口:“伤可好全了?”
十三贝勒抿了抿唇,别扭道:“便是伤的再重,两个多月过去,也该好全了。皇阿玛现在才想起来关心儿臣,也忒晚了点儿。”
他左哼右哼,言语间带着轻微又不足以让康熙恼怒的怨言,反而令康熙觉得无比的慰贴。
瞧瞧,他这么多儿子中,也就小十三与他父子情深,不受那么多规矩的束缚。
梁九功机灵的瞥见康熙并无不悦的神色,忙讨巧的替康熙解释:“十三爷您这可就冤枉皇上了,您的脉案,皇上可是日日命刘太医递呈乾清宫,一日不落的过问。奴才在皇上身边伺候了几十年,这等殊荣,奴才可不多见。”
“梁公公是皇阿玛的人,说话自然向着皇阿玛。”十三贝勒嘴硬的很。
康熙眉梢微挑,看着十三贝勒口是心非的模样,与他额娘如出一辙。
只是他额娘口是心非,他还有耐心去哄着,这叫夫妻情趣,至于自己儿子口是心非,他可没那个耐心,甚至还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身体既然好了,就去给朕办差,别总是在朕面前烦朕。”
他忙的焦头烂额,连去景仁宫的时间都没有,凭什么小十三还能有精力来找事儿?
十三贝勒抽了抽嘴角,看了眼已经做出了手势请他出去的梁九功,一边往外走,一边回头重复道:“儿臣等着皇阿玛。”
等着最后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