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多日平静如死水的后宫突然热闹了起来,只因今日是太子殿下为正在昏迷中的皇上冲喜的日子。
不论众人究竟知不知道太子的如意算盘,但他们心中总是存有希冀的, 他们希望这所谓的冲喜当真有用, 故而个个儿还算是捧场。
毓庆宫中不说是张灯结彩了, 最起码的红绸布置还是要有的,太子算计了这么多,可不想因为什么也不做准备,就让太后和苏麻喇姑觉得他怠慢了科尔沁的格格。
日后如何他暂且不知, 也不能保证, 然而眼下,他却是要把那个还不足十岁的博尔济吉特格格给高高的捧起来, 如此才能稳住科尔沁,让科尔沁安心做他的后盾。
一大早,太子着一身喜服,情绪哀伤低迷的先至乾清宫拜见康熙。
康熙醒过来的消息, 在康熙的刻意隐瞒下,乾清宫中知道真相的人并不多, 那些驻扎在乾清宫中的太医自是知晓, 其中有几个太医还被太子给收买了。
而那些太医之所以能够被太子收买,暗中给太子传递消息, 不过是因为他们也觉得康熙再也不能醒过来, 日后的大清之主, 总会是太子,他们想提前讨好未来的九五之尊, 便倒戈相向。
如今康熙清醒过来,疟疾痊愈, 那些倒戈的太医深觉自己项上人头不保,为了将功赎罪,在康熙下了封口令时,他们自然把嘴闭的比蚌壳还紧,没有透露出分毫。
康熙对他们的识趣很是满意,加之眼下也不是处置那些墙头草的时候,他也就容他们多活几天,待正事了了,他再行处置。
太子看着依旧躺在床榻上的康熙,目光习惯性的从康熙脸上开始扫过,可刚把目光落在他脸上,他的目光就顿住了,不知为何,心里竟是有些不安。
前几日他来看皇阿玛时,他记得皇阿玛的脸色还是青灰一片,蜡黄枯瘦,怎的不过几日,他再见皇阿玛时,皇阿玛的脸色竟然好了许多,那青灰般的死气再也不见,隐隐竟有恢复之相。
太子心慌不已,面上不动神色的看向立在床榻旁的曹玥试探道:“孤瞧着皇阿玛的脸色好多了,这都多亏了昭贵妃这些日子以来的悉心照顾,待皇阿玛醒来,定会感念昭贵妃的用心的。”
曹玥装模作样的捏着帕子沾了沾略有湿润的眼角,伤心不已:“本宫照顾皇上是本宫的本分,当不得太子殿下如此夸赞。本宫什么都不想求,只求皇上身子康健,只可惜那太医们开的药是有些作用,却远远不能够让皇上醒来……”
看到曹玥如此模样,太子提着的心放下了不少,他出言安慰道:“昭贵妃也莫要太过伤心,孤相信,皇阿玛吉人自有天相,待今日冲喜仪式结束,想必皇阿玛就能有所好转。”
到底是被康熙慢慢恢复的脸色给惊到了,太子就连说话都不敢说的太过圆满,原本该是说醒来的,最后到了嘴边,也只是希望康熙有所好转,更甚至太子的内心实际上恨不得康熙再也不能醒来,这样大清就会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毕竟储君与君看似只有一字之差,实际上相差十万八千里。
能做真正的天子,谁又愿意做屈居人下的储君?
哪怕这个人是他的皇阿玛也不行。
安慰了曹玥两句,太子掀起衣袍跪地,端端正正的给康熙行了大礼:“皇阿玛,儿臣今日与科尔沁格格冲喜,实属天命,为了您,儿臣不得不这么做,但愿您能体谅儿臣的用心。”
说足了场面话,太子利落的起身告退,回了毓庆宫,等待博尔济吉特格格的到来。
太子一走,康熙就睁开了双眸,黝黑的眸子似深邃的漩涡,叫人深陷其中:“不愧是朕一手教养长大的儿子,就是有孝心。”
康熙的语气轻轻,叫人听不出喜怒。
曹玥主动往床榻边沿走近,侧身坐下,浅笑着赞同:“妾也这么觉得,太子殿下孝心可嘉,只是皇上,妾不明白,您为何不叫人知道您早已痊愈的消息呢?”
康熙很是无奈的揉了揉曹玥搭在他手臂上的葇荑,看着她依旧一身素雅的装扮,没有过多解释:“朕自有朕的考量,倒是你,忧心朕多日,李大夫都说你的身体气虚,忧虑太重,对身子无益。”
与其说他瞒着旁人,倒不如说他是在防着太子。
他精心教养太子二十年,却抵不过一次重病,便让他看清了太子所谓的孝心。
不得不说,他是真的寒心了。如今太子就起了将他取而代之的心思,莫说日后了。
日后要是他的龙体再有个风吹草动,太子翅膀长硬了,是不是就敢直接弑君了?
自古帝王都是疑心重,太子只做了一样,康熙就联想到了日后的无限可能,心中对太子有了疙瘩,自然就不会再像从前一样,一心一意的偏心太子,扶持太子坐稳储君之位。
既然他想要与科尔沁联姻,那便如了他的愿,就当是他这个皇阿玛最后对太子慷慨大方下次罢。
曹玥莞尔一笑:“妾忧虑过重,全然都是因为您,如今您好了,妾自然就不会忧虑,也就无须养着,缓两日便好了。”
瞧着曹玥如此温柔似水,康熙眸眼稍动,自个儿撑起身子坐了起来,粗粝宽厚的手抚上曹玥保养的犹如二八年华的少女一般的精致面庞,微微弯了眼眸:“朕怎么觉着,玥儿好似有些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康熙具体的也说不上来,他只是能感觉到,若说他在江宁时遇到的玥儿是一块儿寒冰,那么经过了这么些年,那块儿寒冰就像是被夏日的高温融化了一般,最终变成了水,还是触手温热的温泉水。
康熙只仔细想了片刻,就明白了其中缘由。
他没正面回答曹玥的话,而是动作温柔的把曹玥抱进怀中,侧头凑近,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曹玥耳畔,带来一阵酥麻之感:“如今的玥儿,更是让朕心喜。”
这让他有一种她很在乎他,很喜欢他的感觉。
曹玥微凉的脸颊贴在康熙的胸膛,在他说话时,能明显感受到他脖颈上微微的震动之感,口是心非道:“妾可不知道皇上您在说什么。”
康熙闷笑道:“不知道便不知道吧,朕心知肚明就好。”
就这样静静的被康熙抱在怀中,感受着康熙的温情,没过多久,梁九功在寝殿外轻轻扣门。
康熙扬声叫他进来:“如何?”
梁九功躬身道:“回禀皇上,太子殿下已经迎了博尔济吉特格格入了东宫,马上就是钦天监算出的吉时了。”
康熙似笑非笑道:“既然太子一片孝心,希望朕能在他的冲喜之下醒来,那朕又怎好辜负太子。”
说罢,他一个眼风扫过去:“你知道该怎么做。”
梁九功心头一泠,忙道:“皇上放心,奴才明白的。”
梁九功退下之后,掐着时辰,只待时辰一到,就会亲自至毓庆宫,向太子殿下,乃至去毓庆宫参加这场冲喜的所有人通报皇上已经醒来的好消息。
曹玥眉眼低垂,心情很是愉悦。
康熙在位时,很是忌惮后宫有蒙古嫔妃,没见当初因孝庄文皇后而纳入后宫的慧妃和宣妃下场如何么?
在康熙心里,他膝下的所有阿哥,只要娶了蒙古格格,那就是与大位无缘。
虽说太子今日娶了科尔沁格格是为了冲喜,但无论如何,科尔沁格格依旧是出身蒙古,加之康熙身子已然无恙,这位科尔沁的格格之于太子来说,是祸非福。
这便也是她谋算了这么多,不曾阻止当初太子与科尔沁联姻的目的。
至于以后太子会不会幡然醒悟过来,这就不关她的事了,帝王之心,可不是那么好挽回的。
“妾服侍您更衣吧。”
康熙点了点头,掀开锦被踩着靴子下地,伸展开双臂,任由曹玥将龙袍一点一点的穿在他身上。
此时的毓庆宫,太子看着眼前盖着红盖头,还不到他胸膛的博尔济吉特氏,有些一言难尽,但是想到她身后的科尔沁给自己带来的好处,太子也就没有一点不满。
他看向钦天监监正,钦天监监正忙高喊道:“吉时已到,行礼———”
话音甫落,立即就有礼部的官员站出来主持仪式。
因为这场婚事是借着给康熙冲喜的名头,所以一应礼节都是按照阿哥嫡福晋该有的规制来的,甚至还有拜堂这一环节,太子可谓是给足了科尔沁面子。
站在一侧观礼的苏麻喇姑不禁满意的点头。比起皇上视科尔沁的格格如洪水猛兽而言,太子肯愿意亲近科尔沁,给她科尔沁面子,格外让她满意,也不枉她为了这庄子事,用掉了她手中唯一的底牌。
仪式很快结束,太子享受着面前许多人对他的恭维,早就把早上他在乾清宫看到的那点儿不正常给抛诸脑后,甚至沉浸在自今日之后,他有了科尔沁的势力做后盾的喜悦里无法自拔,就连梁九功带着四个小太监出现在不远处,太子都未第一时间发现,还是身边想讨好他的人拽了下他的袖子,太子这才注意到。
看到梁九功的那一瞬间,太子几乎是立即恢复了清醒,快步走过去:“梁公公,你怎么来了?”
梁九功喜极而泣道:”太子殿下,皇上他……”
话只说了一半,太子便以为是康熙不好,连忙抓住梁九功的手,慌张的问:“皇阿玛怎么了?”
就连太子自己都没发现,他所谓的慌张之中,带着隐隐的期盼。
梁九功拂开太子的手,擦了擦眼角,看着太子一字一句道:“皇上已经醒了,在乾清宫召见您呢。”
太子脸上的表情霎时僵住,心里咔嚓一声,好似有什么东西破碎了。